《法医秦明系列(全集)》 正文 第1章 推荐序 在经典的推理小说中,大侦探们说:“每一个细微的结果,都必定有一个特定的原因,那就是真相。” 在真实的案件侦查过程中,有经验的侦查员说:“每一个细微的结果,存在着上千种可能的原因,不要做想当然的推理。真相,需要多角度的证据稳定支撑才能最终显露出来。” 我更喜欢后者的观点。 真实的案件侦查,是多专业、跨部门的协同工作,面对同一个案件,利用现场勘查、痕迹检验、文件检验、音像资料鉴别、法医和理化分析等多种手段,从不同角度寻找细微的线索,从而建立稳定而可靠的证据支撑,最终得出真相。法医,正是这些专业行当中最特殊的一个,因为他们检验的对象,正是人体。 无论是检验活体的伤势,还是检验尸体的特征,都注定当法医的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要远远超越常人。他们通过专业而科学的手法将检验对象的骨骼、皮肤、肌肉、脂肪、内脏、血液和神经系统逐一进行观察、分析和鉴定,从而推断出伤亡时间、致伤工具、击打力度和角度,乃至嫌疑人作案时的心理状态和特殊的心理特征。无论是活人的伤口还是尸体,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有着强烈的恐惧刺激,这是生物在观察到同类受到伤害时的正常生理和心理反应。但经过长期科学的专业训练,对于法医而言,这些早已成为远远抛在身后不起眼的小石头。他们眼中所关注的只有一件事——真相。 秦明老师是诸多战斗在一线的法医中杰出而又普通的一员。在他的这本《尸语者》(原名《鬼手佛心》)在网络连载时,我就常常读到欲罢不能,常常忍不住催促更新。这些脱胎于真实案件的故事,巧妙地融入了大量专业知识和侦查智慧,精彩的情节中又散发出难以抑制的堂堂正气,以及一群法医的乐观和幽默。我从故事中学到了很多令人受用的东西,为我对犯罪嫌疑人心理微反应的研究工作提供了非常优秀的借鉴和指导,也为我今后与公安部门中更多不同专业的部门合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引用秦明老师的一段文字:“每年最热的时候,气温超过了人体的正常温度,也给腐败细菌的滋生、繁殖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条件。当很多公务员都躲在空调房里进行脑力劳动的时候,法医们却还在酷日之下,在山野之间、水流之中,打捞、检验着形态各异的尸体。说形态各异毫不为过,尸体腐败是一天一个样,从尸绿到腐败静脉网出现,再到尸体发黑、膨大,甚至还有最让法医头痛的巨人观状。无论尸体变成什么样,法医都不能甩甩手不予理睬,也不能糊弄任务。”我们可以知道,在每一个涉及伤害和死亡的大案、要案中,都包含了法医同人们多少辛苦的付出。 谨以此序致敬! 姜振宇 中国政法大学中国法律信息中心主任 中国政法大学微反应研究小组组长 江苏卫视《非常了得》人气嘉宾 正文 第2章 自序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抽丝剥笋解尸语,明察秋毫洗冤情。 是的,我是个法医。1999年,一部著名的香港电视连续剧《鉴证实录》走红内地后,法医这个充满了神秘和刺激的职业走进了人们的视野,越来越多的高等院校开始筹备建立法医学系,越来越多的高中毕业生在第一志愿填写了法医学专业。而这个时候,我已经是法医学系大二的学生了。 看到法医这个职业的走红,我是骄傲的。记得我走进法医学系大门的时候,法医这个专业还是个大大的冷门。因为受到传统世俗观念的影响,大部分人对这个职业还是敬而远之的。那时候,全国的法医学毕业生每年仅有300人左右,而我们班40个人里,只有我填了第一志愿。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远见。 参加了法医学实践后,我更加体会到这个职业的魅力所在。现场勘查前的期待,勘查和尸检时的思考,案件侦破后的成就感,无一不对我产生强烈的吸引力。但是,法医工作的艰苦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所以,我也总是会发发牢骚。牢骚过后,我依旧热爱这个职业。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省公安厅工作,接触疑难命案的机会比较多,挑战性也更强。曾几何时就有写点儿东西的想法,把经历过的案件加以润色,揉捏成一个个小故事,涂鸦出一本所谓的罪案悬疑小说,同时也能塑造出一个胆大心细、有勇有谋的法医主角。可惜因为我才疏学浅,连个题目也编不出来,更别说是杜撰情节了,所以这个想法一直就被压抑在脑海深处。 以前也尝试动笔,可是写到万余字就写不下去了,一方面不会设计情节,另一方面也的确没有时间。总之,想法夭折了。这一次的失败经历,激励我坚持阅读了一些优秀的小说,积累了更多的写作经验。在那个辞兔迎龙的日子,受到几个同事的鼓励,这些年通过法医技术破案的细节化为创作灵感不断冲击着我的心头,搀扶着我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于是,网络上就多了一部名为“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实为反映法医工作艰苦卓绝的小说。 网络更新后的3个月,在广大网友的支持和鼓励下,我有幸能和博集天卷这家优秀的出版公司合作,将我的网络小说变成一本对我来说十分厚重的实体书。公司在反复推敲之后,为这本小说量身定做了一个更加贴切的书名——《尸语者》,我很喜欢,因为我们就是那些能够读懂尸体语言的人。 《尸语者》第一季共20个案件,今后能不能写出第二季、第三季,就要看我有没有那么多业余时间、能不能杜撰出那么多故事情节了。不管能写多少,我都不会忘记我的写作初衷:尽可能让更多的朋友了解法医学知识,理解、支持法医工作。这本书,也当是写给自己,以纪念我的法医生涯。 作家朋友们不要指责这本小说没有艺术感和悬疑性,行内朋友们也不要指责情节的幼稚。只当是一个小法医的劣作,请宽容地一笑了之。 小说中每起案件的情节、人名、地名都是我搜肠刮肚虚构出来的,不过天下之大,难保不会有雷同。为了避免非议,本人在此一并申明: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小说里唯一真实的,是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一个一个巧妙推理的小细节,是法医的睿智和明鉴。 谨以此文为序。 秦明 2012年5月 正文 第3章 初次解剖(1) 第一次站在露天解剖室前,面对一具新鲜尸体的时候,我刚刚过完18岁的生日。 主刀的圣兵哥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将尸袋缓缓拉开,一旁凝神看着的我,心脏不觉越跳越快。 心跳的咚咚声,仿佛瞬间将我带回到那个满脸好奇与渴望的小男孩身上。 “别看你爸那神气样儿,吃的苦可多着呢!” 小时候等着我爸出门,是我一天当中最期盼的时刻。看着他配好铮亮的手枪,扣好警服上的每一颗扣子,空气里顿时充满了令人兴奋的味道。我爸“吧嗒”一口亲在我脸颊上,作为新中国第一代正儿八经的专业刑事技术人员[1]、痕迹检验的专家,他当然希望他的小男孩能够子承父业,可我妈偏偏不这么想。 当了一辈子警察的家眷,我妈才不舍得让儿子也去卖命,在她看来,安安稳稳当个医生就是最好的出路,她自己就在医院里当护士长,大小事儿还能有个照应,再说了,当医生还救死扶伤呢,有什么比不上警察的啊! 医生还是警察?这两人的意见从来就没统一过。谁也不想得罪的我,不得不跟着左右摇摆,一阵子立志要当警察,一阵子又觉得当医生也不错。就这么警察医生警察医生摇摇晃晃地过了高中三年,到了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才发现了一个新鲜的词儿:法医。 这不是两全其美了嘛! 虽然我妈还不太情愿,可有了我爸的支持,我终于顺利填写了我的第一志愿。 那可是在1998年,法医这个专业完全是冷门儿中的冷门儿,全国一年也只有300名毕业生。我以高出普通本科线30分的成绩(其实还不够重点线)考进了皖南医学院的法医学系。班里40个同学,只有我一人是第一志愿,其他的同学都是服从调剂才到了这个专业。于是,好奇也好,懊恼也罢,我们这40个法医新生,就这样开始了完全陌生的新生活。 学医的同学们都知道,医学生的课程,打大一开始就不轻松,尤其是系统解剖学,那简直是如同噩梦一般的一门课程,它的挂科率完全是惨不忍睹。我侥幸及了格,暑假一到,我爸就热心地帮我找到了实习机会,让我去老家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法医部门长点儿见识。一想到电视剧里的刺激场面就要成真,我兴奋得天天倒数,恨不得出发的日子早点儿来临。 到法医部门的前几天,一直都是平安无事。 也难怪,老家这样的南方城市,命案本来就少得很。圣兵哥大我几岁,却已经是法医部门的顶梁柱,顺理成章也成了我的启蒙老师,哪怕后来他不再从事法医这一行了,我也一直对他崇拜有加。 那时候我成天跟在他后面,像个小跟班儿似的到处转。当时每天做得最多的也就是伤情鉴定,虽然我看得很认真,可毕竟知识有限,总是一头雾水。日子过得不紧不慢,直到有一天,法医门诊[2]的电话铃声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法医门诊。”我拿起电话,自报家门。 “我是重案大队小李,石城路发生一起群殴事件,一名男子死亡,请过来看现场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疲倦。 “命案?”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圣兵哥一把抢过电话:“什么情况?有头绪吗?”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有头绪吗”就是指犯罪嫌疑人明确不明确,如果犯罪嫌疑人明确,那么法医的压力就会很小,只要做一些基础工作就可以了。 但要是没有头绪,法医需要分析推理的内容就很多,现场勘查和尸检工作也会多花一倍的时间。 “打架而已,抓了好几个了,剩下的都在追,跑不掉。” “好,马上到。”圣兵哥长舒一口气。 我们很快上了标有“刑事现场勘查”的警车,一路上警报声直响,我的心头莫名其妙地涌上一阵刺激感。 可现场很平静,比想象中平静太多了。 马路旁胡乱拉着一圈警戒带,旁边熙熙攘攘地挤着看热闹的路人。远远望去,警戒带中间啥也没有,实在不知道这群人在围观些什么。直到走近了,才看到被围起来的地上有一摊血,血泊周围可以看到一些成条状的滴落状血迹和少量的喷溅状血迹。圣兵哥拿出勘查箱,在血泊、喷溅状血迹和滴落状血迹中各取了一部分,以备检验dnA。这在当时是很先进的,因为那时候dnA检验刚刚开始使用,而且用的还是原始的电泳方法,工序非常复杂,所以一般不会动用这种高科技,尤其是这种已经明确了犯罪嫌疑人的案件。 现场很快就看完了,我们重新上了车。 “圣兵哥,我们去哪儿?” “殡仪馆啊。死者是在送去医院的路上死的,现在尸体已经被拉到殡仪馆了。” “殡……殡仪馆?”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自己早晚要参加尸检,但是事到临头,我还是有点儿紧张,不,是夹杂着兴奋的紧张,“不是说案件已经破了吗?人不都抓了?那还用得着我们去尸检吗?” “怎么会没用?”圣兵哥看着我笑,“只要是刑事案件,都是要进行尸体解剖检验的。这可是基础工作,也是保障案件准确办理和完善证据锁链的重要一步。” 我想都没想,便接嘴道:“也就是说,我们要去做的都是无用功?” 圣兵哥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和我纠缠这个问题:“去看看吧,先看,下次你就自己上。至于侦查部门说案件已经破了,那可不一定。不信你看。” 听到下次就让我上解剖台,我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打鼓,解剖刀都没有摸过的我能行吗?不管怎样,这次我至少要看个明白。 殡仪馆一般离市区都比较远,利用坐车的时间,我拿起案件的前期调查材料,随手翻了起来。 群殴事件中,18岁的参与者饶博身中数刀,当场倒地,在送往医院途中不治身亡。 “真巧,这个人居然和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同名呢,呵呵。”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可我暗暗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毕竟这个姓,这个名,还有这个年龄…… 一路忐忑。很快,警车开进了写有“陵园”字样的牌坊大门。 虽然是炎热的夏天,但是一进解剖室,后背顿时袭来一阵阵的凉气。 其实那时候没有哪个地方有标准化的解剖室,顶多有一间小房,房子中央用砖头砌一张解剖台,窗户上再加装一个排气扇。这就算条件不错的了。至少冬天的时候,在房子里解剖不用忍受寒风,但是到了夏天,尸体容易腐败,腐败气体又没法散发,解剖室就成了毒气房。所以,那时候的解剖室是有季节性的。 台上放着一只白花花的尸袋,在不见阳光的解剖室中显得尤为阴森可怕。 “拖出去吧,这里空气不好。”圣兵哥边说边拖来一张移动尸床。两名法医戴上了手套,轻松一拎,将尸体抬上了移动尸床。我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感慨,人一旦没了气息,仿佛就真成了物件。 他们把尸体往火化室后面的走廊推去,我想,那就是他们的“露天解剖室”了。其实露天解剖非常不科学,但条件所限,即使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很多地方依然只能采取露天解剖的方式。 我木木地跟在后面,心里却渐渐慌乱起来。究竟这个饶博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 尸床到了地方,圣兵哥的工作就要开始了。他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将那尸袋缓缓往下拉开。我的心跳越来越快。18年来,我无数次期待像父亲一样亲历现场,伸张正义,可我的第一课却来得如此凶猛而残酷: 尸袋里慢慢露出一张苍白、僵硬却熟悉的脸。 晴天霹雳!一瞬间,血腥味和悲痛感像海啸一样奔涌而来,让我无法呼吸,年少时的种种回忆一瞬间淹没了我的喉咙,也模糊了我的眼睛。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就算是七八年不曾见面,这眉眼的痕迹也不会说谎,是的,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饶博…… 第一次看解剖,解剖的就是我的小学同桌?这一定是我的幻觉,上天怎么可能对我开这么残忍的玩笑? 圣兵哥可能看出了我的异样:“怎么,受不了了?尸体都受不了,可干不了法医啊!” 我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不是……饶博……他是我同学。” “啊,是吗?”圣兵哥也面露讶色,“那,要不,你先回去?” 我怔了10秒,还是下了决定:“我不走,我看。”如果我这一关都挺不过去,还当什么法医? 正文 第4章 初次解剖(2) 圣兵哥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好,看看也好,就当是锻炼下吧。要是受不了了就到车上去,没事的。” “我受得了。”我全身麻木,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解剖台。 尸袋终于被完整取下。我曾经的同桌和玩伴,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我的面前,一只胳膊因为僵硬而半举着,眼睛微张,似乎还在望着什么,一点儿也不像书上说的,人死的时候就像睡着了一样。他身上的白色t恤已经完全被血染红,裤腰到裆部也都浸透了,翻动衣服时,破口处还缓缓地往外涌着血。圣兵哥和他的搭档泽胜仔细检查起死者的衣着,边看边讨论着什么,一旁的小王哥紧张地做着记录。可他们在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我盯着尸体,脑海里居然一片空白。 顷刻间,饶博的衣服已经全被脱光,露出了他身上我从未见过的纹身,那纹身已经被血液浸染得很模糊了。我微闭眼睛,不忍心往下看,但还是隐约看到了他胸腹部翻出来的脂肪和肌肉。看来之前真是伤得不轻。 主刀的是圣兵哥,他站在尸体仰卧位的右手侧,拿着一根标尺,一处处地量着创口。我清楚地听见圣兵哥报出的数字:饶博身中7刀,其中胸部3刀,腹部4刀。7处创口的创角[3]都是一钝一锐,创口长3到4厘米,致伤方式很清楚——他是被刃宽4厘米左右的单刃锐器刺伤的。 “圣兵哥,这还需要解剖吗?死因应该很清楚了吧?”我看见圣兵哥开始准备解剖了,未免有些不忍。 “当然要解剖,不然你知道他伤在哪个脏器吗?知道哪一刀是致命的吗?” “这个……有意义吗?” “呵呵,有没有意义,你一会儿会知道的。” 刀起皮开。圣兵哥麻利地一刀从颈下划到耻骨联合的上方。皮下组织顿时露了出来,黄的红的,十分扎眼。 “一字划开胸腹部,这是我们国家法医习惯的解剖术式[4]。颈部解剖一会儿再进行,先解剖胸腹部,这样相当于放血,可以防止颈部解剖时划破血管,导致血液浸染肌肉组织。那样的话就无法判断是肌肉出血还是血液浸染肌肉组织,也就无法明确颈部是否遭受过外界暴力了。颈部是关键部位,要留心。” 圣兵哥一边分离着胸部的肌肉组织,一边解说着,“分离胸部的肌肉要贴着肋骨,不要采用像外科医生那样的小碎刀,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一刀是一刀,范围要广,下刀要准,刀面要平行,不要切伤肋骨,更不能刺破胸腔。” 看着饶博的胸部被一点点打开,我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只能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很快,腹膜也被打开,涨了气的肠子噗的一声涌出来。圣兵哥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腹腔,摇了摇头:“肚子上四刀,没一刀伤到脏器和血管,连肠子都没破,死者本来应该还有救的!” 接着他麻利地用手术刀沿着肋软骨和肋骨的交界处切开,提起了胸骨,沿着胸骨的背侧一刀刀地分离,组织分离的刷刷声在幽静的走廊上回荡。 饶博的胸腔被打开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离开手术台,远远站着。只听圣兵哥说:“真是不巧,只有一刀进了胸腔,刺破了主动脉弓。剩下两刀都顶住了肋骨,没进胸腔。这孩子真是运气不好,刀歪一点儿,顶多是个血气胸。”我回头去看,发现饶博焦黑的肺脏已经被拿出了体外,我顿时又涌上一股呕吐的冲动。 “圣兵哥,他,是不是烟瘾大,所以……” “你说肺背侧的黑色吗?呵呵,不是,这是尸斑。人死后,血液由于重力往下沉积,所以感觉比上面的组织黑一点儿。” “你确定死因了吗?” “是的,他中了七刀,但是只有一刀致命,就是胸口这一刀,”圣兵哥边说边掀起死者左侧的胸大肌,指了指皮肤上的创口,“这一刀刺破了主动脉,导致了大失血死亡。”说完,他开始用一个汤勺一勺一勺地把胸腔的血液舀出来装在一个器皿里。 “胸腔积血1500毫升。”圣兵哥说,“加上流出体外的血液,足以致死。再加上尸斑浅淡等尸体现象,死因很明确。” 紧接着,圣兵哥解剖了饶博的颈部和头部,未发现明显的异常。那个时候,还很少见电动开颅锯,法医是用小钢锯来回拉锯,直到把头骨锯开为止,那种骨屑的味道,我至今依然最怕闻到。 刚刚缝合完毕,准备收工,只见侦查员小李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样,审讯有进展吗?”圣兵哥很关心审讯的情况。 “别提了,”小李擦擦汗,“三个人持刀,都固定了证据。但是三个人的刀的样子基本上差不多,他们三个都不承认捅了胸部,都说是捅了肚子。” 现在的地痞流氓也都知道捅肚子比捅胸口捅死人的概率小多了。 “那不是扯淡吗?胸口三刀怎么解释?”圣兵哥皱皱眉头。 小李摊了下手,表示无助。 “刀带来了吗?”圣兵哥盯着尸体上的伤口,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知道哪把刀是谁拿的吧?” “没问题,证据都固定了。” 圣兵哥仔细看了看伤口,又挨个儿拿起分别装着三把刀的三个透明物证袋,仔细看了看刀刃,微微一笑,拿出了其中一把红色刀柄的匕首说:“致命伤,就是这把刀捅的。” 我顿时觉得很神奇:“为什么?这也能分辨出来?三把刀看上去都一样啊!” “形状是一样,但是大家仔细看尸体上的七处刀伤,看上去形态基本一致,粗略分析是由一种凶器形成。但是,再仔细看一看创壁[5],致命伤的这处创口,创壁有一处皮瓣,看出来了吗?” 大家一齐点头。 “为什么其他创口没有皮瓣,就这一处有皮瓣呢?创壁是刀的侧面形成的,刀面基本都是平滑的,不应该形成皮瓣。那么形成皮瓣的不会是刀面,不会是刀刃,只有可能是刀刃上的凸起,比如说卷刃。” “噢!对啊!”大家恍然大悟,争相去看那三把刀。果不其然,那把红色刀柄的匕首是卷刃的。 “如果刀的材料不是很好,刺进肋骨后再拔刀扭转,很容易形成刀刃的卷刃,那么卷刃以后形成的创口创壁就会留有皮瓣,所以,我怀疑胸部这三刀,至少有两刀是用这把刀捅的。可能这把刀原来就是卷刃的,行凶者就捅了两刀;也可能这把刀原本不是卷刃,行凶者捅了一刀后,才变成卷刃。但是,可以肯定,致命伤就是这把刀形成的。” “有您这分析推断,我们就放心啦。”小李高兴地跑了。 我愣在一旁。圣兵哥看了看我,说:“怎么样,刚才不是说这种已经明确了犯罪嫌疑人的案件,法医工作、尸检工作就不重要了吗?” 我回过神来,对圣兵哥肃然起敬:“真是没有想到,原来铁板钉钉的案件,也会出现问题,这些问题还是需要我们来解决。之前我真是小看法医学了。” 泽胜法医也在一边说道:“是啊,这样一推断,就明确了多名参与殴斗的行为人中导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关系人,这可是案件定罪量刑的关键证据,尸体是不会说假话的。” 回去的路上,虽然还没有从同学被杀的悲伤中走出来,但是哀痛之余,我又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了法医学的关键作用,法医不仅仅是为侦查提供线索、为审判提供证据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今天的解剖分析,我们就找不到真正该为死者负责的凶手,而另两个犯罪嫌疑人也许会因此蒙冤…… 对我来说,那是非同寻常的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好法医。 注释 [1]20世纪70年代前,刑事技术和侦查是不分家的,正儿八经的有刑事技术专业之说,应该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 [2]法医门诊:法医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对伤害案件中的受害人进行损伤程度鉴定,俗称伤情鉴定,为方便受害人进行伤情鉴定,通常公安机关会建设法医门诊,用于日常接待伤情鉴定案件,和派出所的户籍窗口有相似之处。 [3]创角:是指创口的两角,通过对创角钝锐形态的分辨,可以推断致伤物的形态。如:单刃刺器、双刃刺器。 [4]解剖术式:是指惯用的解剖方法。如一字型切口、y字型切口、t字型切口。 [5]创壁:就是指创口裂开处的两边皮肤和皮下组织。 正文 第5章 沉睡之妻(1) 1 对于法医学生来说,大二大三就是噩梦。因为四年的医学理论课程,作为法医学生必须要在三年内全部修完。虽然我学习还算刻苦,但是大二那年的生理、生化、病理、病生、寄生虫等繁重的课程接踵而至,我没能招架得住,生化和寄生虫两科双双挂了红灯。于是大二的暑假我就待在家复习功课没能再去参与实习,直到大三的暑假,我才再次来到了久违的法医门诊。 基层法医的工作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刺激,除了要在命案侦破中打头阵,更多的精力要花在怎么做都做不完的伤情鉴定和时不时就出现的非正常死亡案(事)件上。 之所以用“非正常死亡案(事)件”这种形式来表达,是因为法医在对这类案件做完前期工作后,结合简单的调查情况和现场勘查情况,要在第一时间确定是不是命案,如果是命案则称之为案件,需要进一步的解剖检验、参与侦破;如果确定不是命案,则称之为事件,尸体则交给家属处理。如果把事件错看成了案件,会浪费大量的警力和精力,当侦查工作继续不下去了,重新审视的时候发现了错误,法医就会被千夫所指;而把案件错看成了事件,就会造成冤案。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的处置,我们省每年都有一万多起,每个案件需要两名法医处置,所以平均每个法医每年就得看七十多起,当然,这还不包括交通事故的相关检验鉴定。 重新回归法医门诊的第一天就不消停,我刚踏进门诊大门不到五分钟,电话就响起了。 “新绿小区的一位住户,昨天夜里突然死亡,请你们过来看看。”是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前期调查有什么情况吗?”圣兵哥问道。 “没情况,封闭的现场,应该是猝死。”派出所民警打了个哈哈,显然这样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没有引起多大的重视。 这个小区离法医门诊很近,很快我们便赶到了现场。 现场位于一栋楼房的五楼,是一套两居室,住着一家三口。丈夫体弱多病,是个下岗工人,隔三岔五地去附近的一个小作坊打工。妻子,也就是死者,长得五大三粗,没有工作,靠捡废品赚些外快,两个人的收入都少得可怜,只够勉强维持生计。家里还有个七岁的小男孩,长得十分可爱。 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现场并没有采取严格的保护措施,痕检员小郭正在检查门锁。客厅里坐着两名派出所民警以及死者的丈夫和儿子。丈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念叨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儿子站在一旁,脸色煞白,更多的是惊恐,而不是悲伤。他太小,大概还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伤痛吧。 圣兵哥不急于勘查现场,而是先将派出所民警拉到门外,开始询问前期的调查情况。 “前期调查怎么样?” “很正常。上午接到报案说女的死了,我们就立马赶来了。把男的和小孩分开问的。男的说是昨晚他在小房间带小孩睡的觉,早上洗漱完毕准备送孩子去上学,喊女的起床,可是左喊右喊没有反应,过去一看,没气儿了。”民警擦了擦汗,接着说,“小孩也证实是他爸爸带他睡的觉。” “屋里正常吗?肯定没有人进来过?”圣兵哥看着小郭说。 痕检员小郭直起身子,说:“肯定没有。门是从里面锁住的,没有撬门和技术开锁的痕迹。窗子我也看了,都是关着的,完好无损。可以确定是个封闭现场。” “这夫妻俩,平时感情怎么样?”圣兵哥还是不太放心。 “他俩可是我辖区里的模范夫妻,感情好得没话说。”辖区民警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这男的身体不好,前不久住在工人医院,治疗了几周,经济上支撑不住,就主动要求出院。因为医院离家有六七公里,他们又不舍得花钱打车,是妻子一路背着丈夫走回来的。多贤惠的女人啊!”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排除这男的杀妻的可能?”圣兵哥问道。 “是的,我觉得不可能是他。邻居都知道的,从来没听他们拌过嘴。而且也没有发现他们双方谁有婚外恋的迹象。更何况,你看看这男的的身板儿,再看看那女的的身板儿,不是一个重量级。”派出所民警信心满满。 圣兵哥的表情轻松了许多,戴上手套,径直走进中心现场——大卧室。 现场的窗帘自然地拉拢着,房间采光也不好,光线暗淡,只能通过模糊的轮廓来判断房间里家具的摆设。家具虽然破旧,但是很整洁,物品摆放都井井有条,看来死者生前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显得很平静。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床,床上的草席很整齐,尸体仰面躺在草席上,盖着一条毛巾毯,表情很安详。圣兵哥轻轻掀起窗帘,检查了窗户,发现窗户果真都是关死了的。“大热天的,关窗户睡觉不嫌热吗?”我嘟哝了一句。圣兵哥回头看看我,笑了笑:“很好!我们就是要带着问题去看现场、做尸检。” 尸表检验的程序是从上到下,从外到内。圣兵哥开始了仔细的尸表检验。 “死者眼睑内有明显的出血点,口唇青紫,指甲青紫。窒息征象明显。” 圣兵哥一边说,我一边奋笔疾书做记录。 “窒息?”站在一旁的民警很惊讶,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很多疾病导致猝死的尸体也可以看到窒息征象,因为如果疾病导致呼吸、循环功能的衰竭,死亡也通常是因为缺氧窒息。”在此之前,我已经看过几个猝死的非正常死亡现场,所以虽然还没有进行专业课的学习,也基本掌握了猝死的一般征象。 “口鼻腔未见损伤,颈部皮肤未见损伤、瘀血。”圣兵哥继续检查尸体。 “看到了吧,口鼻和颈部都没损伤,为什么会窒息?说明这种窒息征象来自疾病。看来你们前期的调查没有错,的确是猝死。”我得意地对民警说道。 圣兵哥朝我摆摆手,意思让我多记少说。我不好意思地闭了嘴。 圣兵哥随即掀起了死者的衣服:“胸腹腔未见致命性损伤……”说到一半,他突然怔住,盯着死者许久,又用手指按压了几下死者的胸骨,陷入了沉思。 我也看出了圣兵哥的反常,赶紧探头去看,死者的胸骨部位有一大块明显的苍白区。虽然看到了这一块不太正常的皮肤颜色改变,但我不明白这能说明什么。我茫然地看着圣兵哥。 没想到,圣兵哥却转头开始收拾他的检验器械。我这才长舒一口气,暗想:就是嘛,这能说明什么,学校老师跟我们都说过的,要学会抓大放小。尸体征象都是因人而异的,不尽相同,所以法医不能因为一些小的问题影响整体的判断。死者颈部和口鼻腔都没有损伤,基本可以排除机械性窒息,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猝死。想到这里,我为自己的推断感到十分自豪。 这时圣兵哥已经收拾好器械,脱了手套,拎着法医勘查箱走到客厅。死者的丈夫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一眼我们,又低下头继续哭泣。 “结束了?要不要通知殡仪馆来拉人?”民警问道。 圣兵哥盯着死者的丈夫,冷冷地说了一句:“拉去殡仪馆,我们要进一步解剖检验。” 2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愣住了。 “不是……猝死吗?还需要解剖?”派出所民警也有些意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行!我不同意解剖!我不忍心让她死了以后还被千刀万剐!”死者丈夫突然暴跳如雷,把旁边的孩子吓了一跳。 “这个,家属不同意的话,我们好像还不能解剖吧?”派出所民警把圣兵哥拉到一旁悄悄问,“有什么问题吗?要我们做家属的工作吗?” “刑诉法有规定,我们怀疑是刑事案件,对于死因不明的尸体,我们公安机关有权决定是否解剖。”圣兵哥斩钉截铁地说。 “那这男的怎么办?”民警追问道。 “先控制吧。” 我们转身离去,背后还传来死者丈夫的咆哮:“我看看谁敢解剖!我要告你们!” 去殡仪馆的路上,我战战兢兢地问:“我说错了?不是猝死?” “当一个法医,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圣兵哥缓缓说道,“这会很大程度地影响我们的判断。先入为主会蒙住我们的眼睛。” 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不管我对死者死因的判断对不对,我承认自己确实先入为主了。没有任何人敢说夫妻感情好就一定不会出现杀亲案。 “另外,在我们没有做完尸检的情况下,不能轻易表态。”圣兵哥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说了,别人就会认为那是我们的结论。没有充分依据的支持,结论很容易出错。所以,在以后的工作中,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 “可是,她确实符合猝死的征象啊,难道就是因为胸口的那一片苍白区吗?”我仍然不太服气。 “一会儿就知道了,别着急。” 我们回法医门诊拿了解剖器械,接着驱车赶往殡仪馆。到达解剖室的时候,尸体也运到了。 “男的已经带到所里去问话了,小孩交给他们一个亲戚照看。”派出所民警说。派出所的办事效率很高。 圣兵哥递给我一套解剖服和一双手套:“按照计划,今天该你出手了。” 尽管心里十分紧张,但我还是故作镇静地接过了那淡青色的解剖服。我笨拙地穿上解剖服,在戴上手套的那一刻顿时感到无比神圣。 作为助手的我,努力不让人发现我拿着手术刀和止血钳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正文 第6章 沉睡之妻(2) 我们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口腔、牙齿,甚至用手术刀划开有可疑颜色的牙龈,但是都没有发现出血的痕迹。接着我们又仔细地检查了死者的颈部皮肤,完全没有外伤的痕迹。“这应该不是机械性窒息。”我摇摇头。 “今天我们先看头吧。”圣兵哥决定改变解剖的顺序,“你来。”圣兵哥往后欠了一下身,意思是让我动刀。 刮头发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刮了很久才将死者的头发剔除干净。随即我学着上次解剖的术式,从死者左侧耳后开始下刀,用颤抖的刀一刀划至右侧耳后。刀子划开头皮哧哧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将头皮上下翻开暴露颅骨后,圣兵哥用新买进的电动开颅锯轻松地取下了颅盖骨。和想象的一样,死者的脑组织并没有损伤。取下大脑、清除了颅底的硬脑膜后,完整的颅底便暴露在眼前。 圣兵哥细细检查了颅底:“果然是这样。你来看看,颅底有什么异常?” 听圣兵哥这么说,我探头去看:“没……没有异常啊,没有骨折。” “颅底这两侧突起叫颞骨岩部。”圣兵哥用止血钳指着颞骨岩部说,“这里颅骨的下面对应着内耳。如果是被捂死或者溺死,内耳的气压就会发生改变,从而导致颞骨岩部的出血。如果是疾病导致猝死,内耳气压不会有改变,颞骨岩部也不会出血。” 我点点头,局部解剖学我可是全班第一,这个颞骨岩部出血的理论也很容易理解。看着死者发黑的颞骨岩部,我说:“是了,这人的颞骨岩部有明显的出血,不然这里应该是白色的,而不是黑色的。” 圣兵哥赞许地点点头:“对,她是被捂死的。” “可是她的口腔没有损伤啊。”我也知道,用手捂压口鼻腔,势必会造成牙龈附近口腔黏膜的损伤。 “如果有软物衬垫呢?”圣兵哥说,“床上可是有很多软东西的。” 我恍然大悟:“枕头!但是,这样就判断是被捂死的,是不是武断了点儿?” “别急,我们来看看她胸口的这块苍白区。” 按照解剖的正规术式,我们打开死者的胸腹腔,刀口横断了那一块苍白区。从横断面上看,这一块皮肤苍白,皮下的毛细血管内也没有一点儿血迹,甚至皮下的肌肉都表现出缺血的颜色。 “这样的苍白区,说明什么?”圣兵哥问道。 我茫然地摇摇头。 “人活着的时候,血液充斥了毛细血管,并不断流动。”圣兵哥解释道,“如果身体的一部分软组织被重物压迫,皮肤和皮下组织的毛细血管中的血液就会被挤压到旁边,受压的这部分软组织就会缺血。如果人在这种受压的情况下死去,血液不再流动,那么即使释放了这种压力,血液也不会再流回这部分组织的毛细血管中,对吧?” 我点点头:“血液流不回来,这里的颜色就是苍白的,和周围自然不一样了。” “是的。这说明死者死亡的过程当中,一直有重物压迫在胸口。大夏天的,会有什么能压住胸口呢?只有人。”圣兵哥用手指沿着苍白区的周围游走了一圈,说:“看看,像不像人的膝盖?”不说不像,一说越看越像。我问: “你是说,她是被人用膝盖顶住胸口,然后用枕头作为衬垫捂死的?” “是的,用膝盖顶住胸部,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被害人,而且可以腾出双手捂压口鼻。” 我们继续解剖。死者的内脏瘀血情况非常严重,更加印证了她不是猝死,而是机械性外力导致的窒息。 “既然肯定是个封闭现场,那么犯罪嫌疑人只可能是她丈夫了。”圣兵哥对辖区民警说道,“你也不会相信七岁的小男孩有这个能力杀人吧?” 辖区民警应声道:“看来要移交刑警队去审讯了。” 3 回来的路上,我依旧在思索案件的来龙去脉,可是脑中一片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 圣兵哥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其实没什么问题,通过解剖,死因应该是铁板钉钉了。但是,结合案情,我有很多疑惑。” “法医办案当然要结合案情,但是不能依靠调查。我还是那句话,尸体是不会说谎的。” “可是既然他们夫妻关系这么好,又没有奸情。那男的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妻子?”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看,犯罪分子作案,不一定就必须要具备什么特定的犯罪动机。虽然大部分的命案都无外乎情仇财,但也有少数的命案,犯罪分子根本就没有动机,或者说只是一时的冲动。这种冲动,我们称之为激情杀人。” “你是说,这个案子就是个激情杀人?” “目前看,应该是这样。” “可是我们没有依据啊?” “在现场的时候,你也注意到了,现场是封闭的,门窗紧闭,窗帘都是拉好的。现场没有空调,我注意看了一下,电风扇也没有开。这么炎热的天气,不开电风扇就罢了,为什么要紧关窗户呢?难道住在五楼的他们是为了防盗?他们条件这么差,有什么东西担心被偷呢?而且小房间和客厅的窗户都是开着的,仅仅关上大房间的窗户能起到防盗的效果吗?” 我一时没了主意:“难道是那个男人伪装?也不对啊,他如果伪装也应该打开窗户,说是别人从窗户进来捂死了他老婆啊。” “再想想。” “难道是这个女的怕冷?有关节炎?”我都觉得自己的推断越来越不靠谱儿了。 “夏天关窗拉窗帘,小两口会不会是想过夫妻生活呢?”圣兵哥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方面?性生活不和谐,于是男的一怒之下捂死了女的。”我开始臆想猜测了。 “目前,这都只是猜测,还要进一步提取证据。”圣兵哥审慎地说。 仅仅靠猜测是不行的,目前的证据还不能定案,解剖的时候我们提取了死者的十指指甲,又重新去现场提取了大房间所有能够捂压口鼻的软物,立即送往省公安厅进行了相关的dnA检验。 第二天上午,省厅就有消息反馈回来:死者的指甲内发现了新鲜的皮屑,送去的物证中,在一个毛绒玩具上发现了死者的口腔上皮细胞。 “看来这个男的受了伤啊。”圣兵哥听到这些消息,精神大振,“走,我们旁听审讯去。” 按照专案组的统一安排,孩子已经被带到了刑警队的办公室,和孩子一起来的,是孩子的小姨。根据法律规定,对未成年人的询问工作应有孩子的监护人在场。孩子的母亲死了,父亲又是犯罪嫌疑人,监护人的重担就落在孩子唯一的亲人——他小姨的肩上了。 负责询问的是一个穿便衣的女刑警,通过几次的沟通,才取得了孩子的信任。孩子很快就说出了实情:“那天晚上不是爸爸带我睡的,我很早就开始自己睡觉了,但是早上睡醒,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我旁边了。后来就发现妈妈死了,妈妈死了以后,爸爸让我一定要跟你们说是他带着我睡觉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肯定不是我爸爸害死我妈妈的,我妈妈是病死的。” “你爸爸妈妈吵过架吗?” “有时候会吵两句。” 案情逐渐清晰了,男人的作案时间和动机也有了。 男人坐在审讯椅上,负隅顽抗:“你们公安在干什么?我老婆死了破不了案就抓我?” 圣兵哥径直走到男人的旁边,淡淡地说:“把上衣脱了。” 男人愣了一下:“脱……脱衣服?你们想干什么?想动刑吗?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敢……” “脱了!”圣兵哥罕见地大声吼道。 男人立即噤声,缓缓地脱了上衣。胸口赫然有几道鲜红的指印。 圣兵哥说:“这么新鲜的伤痕,只能是48小时之内形成的,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挠痒挠的。” 男人低下了头,估计是在想对策。 “说吧,你是怎么用你们家那个毛绒玩具捂死你老婆的?” 男人身体猛然一震,接着开始瑟瑟发抖。 “想过夫妻生活遭拒就杀人,你可真是衣冠禽兽啊!”侦查员显然已经掌握了我们前期的分析结论,于是开始穷追猛打。 不料这个男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哭了好长一会儿,他才开始慢慢说道:“其实她从来就看不起我!在别人看来我们感情很好,但是我知道她从来就看不起我!” 原来,凶案的背后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是,是我杀了她……那天晚上,我们看完电视,正准备睡觉,我估摸着孩子已经先睡了,就去关窗拉窗帘,打算和她亲热一下的。”男人抹了抹鼻涕,继续说道,“结果她大声说,大热天的关窗干吗?神经病啊?我本来得的就是神经系统疾病,看了很多家医院都没看好,平时还会管不住自己发抖,在别人面前已经觉得够丢脸的了,哪里受得了老婆骂自己神经病。所以我二话没说就骑到她身上,想用力把她衣服给脱了。可没想到那天她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见我动手就暴跳如雷,一脚把我踢下了床,还说什么天天就想这些事儿,天天靠糊纸盒子赚点儿青菜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嫁给了我之类的话。我越听越来气,哪有当老婆的这么骂自己老公的!一气之下,我跳到床上,用膝盖顶住她,继续去扯她的衣服。可能是我压住了她不能动弹,她居然大叫起来,还抓破了我胸口,我当时气过头了,随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毛绒娃娃就去捂她嘴。没想到捂了一会儿她居然就没动静了……” 说到这里,男人显得很害怕:“后来我探了探,她真的是没气了。我赶紧把被子铺好,就跑到儿子床上去睡觉,当时就想你们或许会以为她是病死的……” 走出了审讯室,外面阳光灿烂,可是我的心情却很沉重,不知道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在知道这些残酷的真相之后,还能不能坚强地长大成人? 正文 第7章 水上浮骸(1) 1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大四的实习期,作为班长的我和其他8个弟兄被带到了南江市公安局,开始法医的专业实习。南江市局有很多我们的师哥师姐,我们受到了他们的热烈欢迎。就算在2002年,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基础设施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实在让我们这些实习生叹为观止。整个法医中心占地面积25亩,有一栋办公楼、一栋宿舍楼、四个独立的解剖室和能容纳98具尸体的冷藏库,另外还有鱼塘、菜地、靶场。这样的条件,我们省到目前也还没有建成一家。 尸体冷藏库是我们公认的比较恐怖的地方,阴森寒冷的走道两旁整齐地罗列着数十组四联整体冰柜,因为殡仪馆是定期来拉尸体,所以这98个空位基本是满员的。看守尸库的是一个聘用的老大哥,我们初来乍到的时候,他也关切地问我们害不害怕,我的同学们都觉得吓人,只有我,一方面已经有了解剖尸体的经历,一方面又是班长,所以总会硬着头皮,装作不屑的样子说: “怕?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尸体嘛!” 南江市局的工作量,是我老家那样的小地方不能比拟的,每天平均要跑三个非正常死亡现场,每天平均要解剖检验一具尸体,所以,我们在南江的半年十分忙碌,整天就是食堂、宿舍、解剖室、现场四点一线。 四点一线跑了快一个月,没有碰见一起奇案,作为实习生的我们甚感无趣。 这天,又轮到我的带教老师飙哥值班,我们闲来无事在值班室聊天。飙哥的外表一点儿不像他的名字那样彪悍,他是个瘦瘦的、帅帅的、文质彬彬的30多岁的男人。关于他有很多传说,据说因为他屡建奇功,连续破获了几起大案,南江市局奖励了他一套房子。当然这只是传言而已。 “怎么没有一起有悬念的命案啊?体现不出我们法医的作用嘛!”我耷拉着脑袋嚷。 “乌鸦嘴啊!”飙哥用纯正的南江话说道,“这种事情不能说的,一说就中。” “哪有这么邪门儿……”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值班电话猛然响起。 飙哥一脸邪恶:“看看,看看,灵不灵,灵不灵?” “我才不信呢!要么是个非正常死亡,要么就是预约伤情鉴定。”这种事,说说就能来?怎么可能! 很快飙哥接完了电话,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说:“乌鸦嘴!走吧,去护城河,尸块!”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真有咒语之说?我又不是巫师!要么就没案子,一来就是碎尸?虽然知道自己马上要开始忙了,但那时的我心里充满莫名的兴奋感。当然,现在的我和飙哥一样害怕大案子的出现,也就只有新上手的法医才会对发案充满期待。 很快,我们驱车赶到了案发现场。护城河的两边都拉起了警戒带,交警、巡警、辖区民警和刑警的车辆停在路边排了好长一段。南江大学曾经有一起轰动全国的碎尸案,过去好些年了,依旧没有侦破。所以一听到碎尸案,各部门都十分紧张。警戒带的周围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围观群众。越过警戒带,走进警戒区域的时候,我心里升起一种神圣感,就像初次戴上手术手套一样。 发现尸块的是南江护城河上的一名清淤工人。他在小船上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现河面上一块白花花的东西时沉时浮,他一边在心里暗骂往河里丢垃圾的人,一边划船过去,没想到捞上来一看,竟是一块切下来的人的胸部。他当时差点儿被吓得跌落水中,于是赶紧报了警。 护城河上十几条小船全载着民警在做网格式打捞,希望能从水中再打捞出更多的尸块。碎尸案件中,发现的尸块越多,破案的线索自然也越多,但是茫茫护城河,再打捞出尸块的概率很低。飙哥带着我们仔细查看已经被水泡得发白的尸块,看得出来这是女性右侧的乳腺和胸大肌,尸块的分割面十分整齐,脂肪组织和肌肉都已经变得苍白,可是,就这么一块软组织,能有什么线索呢? 突然,围观的人群开始嘈杂起来。看来有新情况了。果然,其中一艘打捞船上的民警用抓钩钩起了一个塑料袋,在船上打开检查。很快,打捞船向我们所在的岸边驶来,有新发现了! 看到塑料袋里的物件,我们兴奋的心情很快又坠入了谷底,塑料袋里的两块尸块,是另外一侧的乳房和整个腹壁软组织。在碎尸案中,骨头的价值远比软组织高得多。眼看天色暗了下来,能打捞到骨头的希望基本是破灭了,下一步的工作也就陷入了僵局。 “走吧,回中心再仔细研究。”看着打捞船陆续靠岸,飙哥知道打捞工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回去的路上,我无助地问:“飙哥,这就不打捞了吗?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么大的护城河,总不能把水抽干吧?不过,我估计明天会下蛙人的。但是面积这么广,能打捞到的希望很渺茫啊!” “这样的案子,我们能发挥什么作用?” “当然,碎尸案主要是找尸源,尸源找到了,案件就破获了一半。所以,碎尸案还得看我们的本事,能不能制订寻找尸源的条件,从而缩小搜查范围。”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心里在不停地打鼓,就三块尸块,怎么缩小范围?虽然现在dnA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但是我们国家没有大范围的dnA数据库,所以dnA只能作为证据,而不能作为寻找犯罪嫌疑人或者尸源的线索。 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个时候,飙哥的心里也同样没有任何把握。 回到中心,我们马不停蹄地办理了尸体入库的手续。虽然只是三块尸块,但是也必须按照全尸一样办理手续,三块尸块要分开放,dnA鉴定认定为同一人以后才能放在一起,以防出现的是两起甚至三起碎尸案,我们不能主观地就确定三块尸块肯定是一个人的。办理完手续后,我们又提取了少许软组织送去dnA实验室,连夜进行同一认定。然后我们回到值班室,开始讨论下一步的动作。 “不管怎么说,等到同一认定完以后,下一步得看看三块尸块能不能拼在一起,然后再想对策。”飙哥若有所思。 看着沉思的飙哥,我知道在这个案子里,制订寻找尸源的条件的确会很难。尸源寻找的条件,包括必要条件,比如性别、年龄、身高、体重、衣着等,还有一些特定的条件,比如纹身、疤痕、畸形或者胎记等。要“猜”出这些条件,仅仅依靠这三块尸块,真的可能吗?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飙哥喊了起来:“认定同一了,起来拼图吧。” 拼这三块尸块,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我们把尸块摊放在解剖台上,沿着皮瓣的方向慢慢地拼接。结果很意外,这三块尸块真的拼接成了一个整体,可以说是无缝对接,拼成了一个人完整的胸腹部。 “切口这么整齐,不会是我们同行干的吧?”飙哥沉吟道。 我们傻傻地盯着苍白的尸块,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对于身高、年龄的推断,法医界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办法。年龄可以通过牙齿和耻骨联合面(两侧骨盆的连接处叫耻骨联合)的形态来综合推断,经验丰富的法医依据耻骨联合结合牙齿能够将年龄推断得十分准确,误差一般不超过两岁;身高也可以根据多根长骨的多元回归方程计算到误差两厘米之内。但是对于这样只有软组织的案件,连飙哥也没了办法。 突然,值班法医平哥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完了,又出事了。” 2 这个案子还没有着落,又来了新案子,这不是雪上加霜吗?平哥看着我们惊恐的眼神,噗的一声笑了,接着说:“别紧张,是交通事故。” 大家都长舒一口气。“交通事故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飙哥显然很不满。 “这次多啊,十几个。”平哥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 一次交通事故死亡十几个人,就是特大交通事故了,相关的处置工作会比较复杂,但是对法医来说,只需要仔细进行尸表检验,排除他杀可能,基本确定一个死因就完事了。但是,十几具尸体的尸表检验,至少也要做五六个小时,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 “你去现场了吗?”飙哥问道。 平哥说:“去了,惨不忍睹,到时候你看到就知道了。我们的运尸车都装不了,说是公交车拉来的。” 飙哥低头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尸块,又转脸看着我说:“你来了一个多月了,这起交通事故的检验和接待工作,交给你办,行不行?反正碎尸案还没有头绪,不过放心,碎尸案一旦有了头绪,你继续参与,不耽误你学本事。” 飙哥说的接待工作是指接待这些死者家属来法医中心认领尸体,因为交通事故中死亡的尸体通常很容易找到尸源,除非是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要有全尸且面容衣着还保存完好的,尸源都是通过家属认领尸体这一步工序来进行认定的。我自负地觉得这种事情让我来做实在大材小用了,不过是带教老师的吩咐,我也就欣然答应了。 说着话的工夫,一辆8路公交车驶入法医中心,停在解剖室外的小广场上。我是领了鸡毛令箭的“负责人”,等车一停门一开,我一个箭步蹿上公交车。 眼前的景象让我顿时石化。车厢里横七竖八地停放着十几具尸体,衣着光鲜,清一色的花季少女。 开来这辆公交车的是法医中心的驾驶员小李,估计公交车驾驶员是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单独和十几具尸体待这么久。 交通事故的案情很简单,一所旅游学校的礼仪专业学生,乘坐一辆面包车前往一家五星级酒店开始实习工作。不料面包车行至一座水库旁时,为了避让一辆横冲直撞的渣土车,掉进了水库。驾驶员侥幸逃出,车上的13名十八九岁的女学生全部葬身水库。 我和同学戴上手套,将尸体一具一具地抬下车,在解剖室外的广场上一字排开,小小的广场上摆满了尸体,这样的景象实在触目惊心。这么多年轻女孩的猝然死亡,牵动着我们这些人怜香惜玉的神经,广场上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为了节约时间,我和同学们立即开始对这些尸体进行尸表检验。 十多名死者都是赶赴实习单位的,身上多半带了身份证,这让身份识别简单了不少。尸表检验迅速地进行,13个人,除了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因为猛烈撞击车体,头皮被碎玻璃整个儿掀到了脑后,头部撞击车体导致颅骨粉碎性骨折以外,其余的死者全身都未发现致命性损伤,结合她们的口鼻附近都有明显的泡沫痕迹,基本可以确定是溺死。 大家都一声不吭地埋头进行尸表检验,心情都异常的阴郁,多可怜的孩子们,就这样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解剖室里继续对尸块进行检验的飙哥,此时走出了解剖室,看他脸上的表情,我知道连神通广大的他对本案也一筹莫展。虽然有了10年的法医工作经验,走出解剖室的他还是因眼前整齐摆放着的这么多女孩的尸体惊呆了。法医就是这样,成天面对着残酷的死亡,总要承受强大的心理压力。 飙哥待了一会儿,突然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我已经很了解飙哥,他有这样的表情,说明有新发现了。 “秦明,过来,我突然有个想法。”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问道:“咋啦?” “我问你,我们利用长骨、耻骨来推断身高、年龄,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这个问题问的,咱法医用这些回归方程算年龄、算身高,算了这么多年,突然问起有没有科学依据,实在是显得有些荒唐。 “当然有依据,没科学依据,我们能算那么多年吗?能每次都推断得那么准确吗?”我回答道。 “那你说说,有什么科学依据?”飙哥像是在给我出考试题。 正文 第8章 水上浮骸(2) “这个……”我卡了壳,但很快就找回了思路,“我们用的方法,不能说是什么自然科学,但是,我们之所以能够通过采集一些数据来计算出我们需要的结论,是前辈们通过收集无数根长骨、耻骨,根据这些长骨、耻骨上的一些特征性指标,比对骨头主人们的身高、年龄算出一个系数,然后用多个指标系数,制定回归方程。因为有前期大量的数据支持,所以就会很准确。这……这叫统计学意义。统计学意义,也算是有科学依据。”我一口气说完,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 “说得好。”飙哥赞许道,“我们不能通过软组织推断身高、体重,是因为没有人去研究,没有人去收集检材[1],去计算回归方程,对吧?” “您现在有做研究的想法,对这个碎尸案已经来不及了吧?” “谁说来不及?我们不一定要有大量的检材。”飙哥指了指广场上的尸体,“她们或许能帮助我们。” 我突然明白了,飙哥的意思是说,利用眼前这13具女尸的软组织形态,找到指标,计算出系数,然后根据尸块上的相应指标,利用系数的回归方程计算出我们需要的结论。 “那,用什么当指标呢?”我问。 “我想好了,两侧乳头和肚脐,可以形成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形有三个边和一个高,我们利用13具已知身高女性尸体上的这四条直线的长度,和身高相除,计算出系数,四个系数再乘以尸块上的这四条直线长度,算个平均数,就可以计算出死者的身高了。至于体重,我们可以测量胸锁部、胸骨处、上腹和下腹的脂肪厚度,用同样的办法去算。”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要知道法医在制订尸源条件的时候如果出现明显的错误,会导致整个案件侦破工作无法进行下去。这种办法,虽然是利用了我刚才说的“统计学意义”,是有科学依据的,但是,因为检材量只有13具,数量太少,所以出现误差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死马当活马医吧。”飙哥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 说干就干,我们开始测量相应的数据,很快计算出了上述八个系数的平均数,然后乘以尸块上已经测量完毕的数据,算出了这三块尸块的主人身高平均值是161.9厘米,算出体重的平均值是47公斤。 “可是年龄怎么办呢?”这真的没办法测算。 这时,法医中心荣主任走进来:“怎么样?” 飙哥简单汇报了我们的前期工作,说:“就差年龄了,这个……真没办法。” 荣主任赞许地点点头,说:“年龄有办法。”他径直走到尸块旁边,把眼镜推到额头上,对着尸块的乳头仔细地看了2分钟:“定24岁左右吧,没有哺育史。” 直到现在,我依旧无法理解荣主任是用什么办法准确推断的年龄,我想,这也应该是统计学意义上的经验之说吧。 5分钟后,我们制订了尸源寻找的条件:“女性,24岁左右,无哺育史,身高161厘米左右,体重47公斤左右,胸口有一颗芝麻大的红色痣。” 正在我们为顺利得出结论欣喜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声音。 3 第一批认领尸体的家属到了,都是南江本地的。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职责: 接待。 我带着第一批家属来到了尸库,两名男子架着一名中年女子,那女子的精神已经几近崩溃。当我从冰柜中拖出一具尸体,拉开尸袋露出死者面容的时候,那名中年女子顿时晕厥过去,旁边的两名男子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赶紧摘下手套,扶起瘫软的妇女,说:“节哀吧,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别出事!”就这样,我们把妇女搀上警车,送往附近的医院。 后面的几天,一方面全市各派出所都在用我们通报的尸源条件在辖区内寻找符合条件的失踪女性,另一方面,我在艰难地接待交通事故中丧生的女孩的家属。用艰难这个词一点儿也不夸张,我也深刻体会到了飙哥让我接待他们的含义。作为一名法医,必须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而这样的心理素质,不仅要在现场和尸检过程中锻炼,更要在人情冷暖中磨炼。这些天来,我见到了一幕幕人间悲剧,那些刚刚得知孩子突然逝去的家人,有的愣在那里任凭眼泪鼻涕流下,有的当场昏厥不省人事,有的呼天抢地哭声震天,有的扑到僵硬的尸体上不停地亲吻死者的面颊和嘴唇……可怜天下父母心,目睹那些父母的悲伤和绝望,我的心都碎了。 艰难度过了这几天,尸源也有了着落。 派出所发出的协查通告收到了很多线索,dnA实验室逐一都排除了。倒是这一天,有一对老夫妻来到派出所报案,说是自己的女儿24岁,没生过孩子,163厘米,大约50公斤,这些天电话联系不上,打电话询问自己的女婿,女婿说是去外地进货了,所以没有在意。不过看到派出所的协查通报,越想越害怕,就来派出所问问。 dnA的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了,死者正是这对老夫妻的女儿小红。 知道结果后,我对飙哥和荣主任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利用三块软组织准确推断死者的身高、年龄和体重,简直是奇迹。同时,我也深刻体会到,当一名法医,不仅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更要善于发现、利用周边的条件为案件所用,能灵活利用看似不着边的线索为案件所用,这就是区别一个好法医和一个普通法医的关键。 死者的丈夫很快被刑警队控制,几经审讯,这个男人一口咬定小红是外出进货,还没有回来。虽然这个男人的嘴很严,但是他的嫌疑也很大,一来他电话联系不上妻子却不去报案,很反常,二来他的职业很特殊——他是个屠夫。 另外,最让人生疑的是,这个屠夫右手的小拇指没了,断端还包扎着纱布。 审讯的时候,我们拆除了屠夫手上的纱布,发现他小拇指断端的皮肤已经被缝合了,断端还是比较整齐的,从这一点看,和他自己交代的切肉的时候不小心切掉了自己的小拇指还是很吻合的。 “这个断指和这个案子没有多少关系吧?”我问道。 飙哥摇摇头:“我不这样认为,一来他不是左撇子,既然习惯右手拿菜刀,就是切掉手指也应该切掉的是左手的手指;二来嘛,断端的皮肤已经缝合了,即使断端不整齐,从皮肤表面看也是看不出来的。” “x光!”被飙哥一点拨,我很快想到了办法。 x线光片很快就出来了,屠夫的小拇指只从近节指骨的中段断裂,可以明显看到断裂面呈轻微的锯齿状,也就是说,他指骨的断裂形态,不可能是菜刀形成的。 “看这样的骨折面,像是被牙咬的。”我又在主观臆测了。 没想到这次却得到了飙哥的赞同:“很有可能就是牙咬的。” 屠夫的嫌疑迅速提升,我们决定搜查他的住处。“如果小红像他说的那样是去进货,被杀害分尸的现场应该是别处。但如果小红是被这个屠夫杀死的,分尸的现场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家。如果侥幸他打扫得不是很干净,那么我们会在他家找到一些证据的。”飙哥信心满满。 屠夫的家是一幢独门独院的小平房,前面是他卖肉的门面,中间是两间卧室,院里有几间猪圈和一间屠宰房,院子后面还有一片半亩左右的水塘。 简单看完他的住处,我们所有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么大的面积,要在里面找到一些证据,简直是大海捞针。更郁闷的是,那间充斥着血腥味的屠宰房里,哪儿都是血迹和软组织,怎么才能在这么多猪血猪肉中找到一些属于人类的血或肉呢? 飙哥说:“最有可能分尸的地方,就是这间屠宰房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快捷的办法,尽量提取一些物证吧,回去做种属实验。” 按照飙哥的指示,我们开始一点点地提取着屠宰房里的血迹和软组织,分别装进物证袋。两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太阳已经当空照了,我们依旧弯着腰在寻找可疑的线索。看着已经收集到的数百份检材,我们暗想,这样回去慢慢做种属实验,还不知道要做到猴年马月才能出个结果。 现场内是绝对不能吸烟的,这是现场勘查的规矩。飙哥脱下手套,走到院外的水塘边,拿出一根烟慢慢抽起来。突然,他眼前一亮,大声喊我过去。 “我们在护城河里只打捞出了三块尸块,蛙人下去打捞也没有任何线索,对吧?”飙哥的脸上充满了兴奋。 “是啊,我还一直在奇怪,你说内脏什么的吧,丢在那儿别人可能注意不到,可是这人头和骨架不应该找不到啊?”我说。 “如果你是这个屠夫,把软组织抛掉以后,因为没有交通工具,没法将骨架也带去抛到护城河里,你会怎么处理这骨架?” 我想了想,回头看看这四周的环境,突然明白了飙哥的想法:“哈哈,丢在这个水塘里!” “对!因为骨架不像整尸那样会腐败膨胀、浮力变大。骨头扔进塘底很快就会被淤泥掩盖,永远不会漂浮上来。这就是这个屠夫为什么要卸掉尸体上的软组织并抛掉的原因。他是害怕尸体扔进水里后会浮上来!”飙哥已经胸有成竹了,“来吧,我们干一件大工程!” 110指挥中心很快就调集了三辆消防车和两个中队的消防战士。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天黑之前,利用抽水泵把这口塘里的水抽干! 我和飙哥眯着眼蹲在塘边,看着池塘的水面慢慢低下去。下午四点,塘底逐渐暴露出来。 在满是水的水塘里捕鱼,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在一个没水的水塘里捕鱼,实在是易如反掌。这个脏兮兮的水塘自然是没有鱼儿,但水一抽干,塘底的淤泥上便显眼地露出了一大块被塑料布包裹着的东西。 早已穿好高筒胶靴和解剖服的我,呀的一声大叫,兴奋地跳进塘里,蹚着塘底厚厚的淤泥,一脚深一脚浅地向那一大块不明物体慢慢移动过去。 飙哥缓缓地踩灭了烟头,沿着岸边走到离不明物体最近的位置时,才跳下塘里,说:“笨哪,不知道走直线?” 不明物体果真是一具尸体,我们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清晰可辨塑料薄膜里的人骨。 屠夫的手艺,让人毛骨悚然。尸体上的软组织已经被剥离殆尽,只剩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和少量没有分离下来的内脏。 “看来要找点儿肋软骨去做dnA了。”我说。 “即使证明这具尸体就是小红,怎么能确定就是她丈夫杀了她抛进塘里呢?”飙哥问。 “这……这个……就在他家门口,他赖得掉吗?”我一时没了办法。 “律师会和你说这些吗?这可形成不了证据锁链。”飙哥摇了摇头,用手在骨架腹部剩余的一堆内脏里翻动起来。 “飙哥,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胃。” “找胃干什么?”我的话还没有问完,飙哥已经找到了胃,用手轻轻地捏着。 “有发现!”飙哥扬着眉毛边说边拿起了手术刀。 胃被划开了,看上去基本是空的,但里面的某样东西让我们大受鼓舞,我们真真切切地明白,这个案子破了! ——那正是一节残缺的小拇指。 dnA检验结果很快出来了,小拇指就是那个屠夫的,屠宰房提取的血迹中,也发现了死者的血迹,整个案子的证据锁链已经很完善了。 铁证如山,屠夫不得不全盘交代。 原来屠夫发现小红和街上的一些地痞关系不清不白,他交涉了好多次,不但没解决问题,还被地痞暴打了一顿。这一天,屠夫终于忍无可忍,一言不合,就下重手将小红殴打了一番。不料在撕扯过程中,小红一口咬掉了屠夫右手的手指,屠夫恼羞成怒,抄起杀猪刀一刀就砍断了小红的脖子。杀完人之后,屠夫才害怕起来,他知道如果把尸体扔进水塘,过不了两天就会浮上来被人发现,那样的话肯定逃脱不了罪责。他左思右想,干脆使上自己一身的杀猪手艺,利索地卸掉了小红全身的软组织,装进袋子里分几个地方抛掉,然后再把骨架和来不及处理的内脏用塑料薄膜包裹后,扔进了水塘。他闭门不出,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仔细打扫了杀人和分尸的现场——而那正是他们曾经的家。 晚上在食堂,我们高举水杯,一饮而尽。值班时不能喝酒,这清水一杯,就权当是庆功酒吧。 注释 [1]检材:不同于大家常说的“物证”,比物证的含义更为宽泛。在现场和尸体上提取到的任何可以用于进一步检验鉴定的物质,都称之为检材。经过检验鉴定的检材,如果对案件侦破有作用,则会被称为物证。 正文 第9章 滴血屋顶(1) 1 随着一阵由远至近急促的警笛声,一道红蓝相间的闪电划过夜空,打破了这座城市的平静。夜深人静的城市大道上,飞速驶过一辆“打扮”得很酷的警用面包车,车身侧面,赫然印着六个蓝色的大字:“刑事现场勘查”。 我看着车上同行的几个人,由衷地生出一股敬佩之意。正是这几个年轻的刑事技术警察,组成了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队伍,他们的出色表现,成就了偌大的南江市去年命案侦破率百分之百的骄人战绩。 有些邪门儿的事情,不信是不行的,自从上次我的乌鸦嘴显灵以来,凡是飙哥值班,必有命案。好在大部分是故意伤害致死或者嫌疑人明确的案件,所以也不算太费神。但是这一天的晚上,车上的技术员们个个面色凝重,因为他们知道这将是一个充满挑战的辛苦之夜。半个小时前,他们接到了指挥中心的电话,雅缘新村发生了一起命案,要求现场勘查员们迅速赶赴现场。这次的案件,正是毫无头绪的那种。 “昨天王江过生日,我们哥几个去帮他庆生,当时就把王江给喝趴下了,在ktv里,王江一直躺沙发上睡觉,让他唱歌也不唱。我们唱完了,我就打车送他回家,结果在出租车上,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麦克风,说,飙哥,来,唱一首。我一看,原来他把人家ktv的麦克风揣兜里带走了。”飙哥看大家神色紧张,于是说起了笑话。他说的那是真事儿,我当时也在,回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飙哥说完这话,车上的气氛一松,大家顿时都乐了。 坐在副驾驶的荣主任回头说了一句:“行了行了,现场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瞎掰。” 案发现场的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附近的居民,人头攒动,大家都在翘首观望,相互猜测着为什么这个平静的小区里忽然来了这么多警察。楼道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几个穿着警服的派出所民警正在保护现场。荣主任、飙哥带着我拎着各自的勘查器材穿进了警戒带。 围观群众看见拎着勘查箱的人进了现场,更是一窝蜂议论起来:“看,法医来了,真的死人了。” 飙哥没有急于进入中心现场,倒是找来了报案人询问情况:“您是怎么发现有人遇害的?” 报案人是一个30多岁的中年男子,神色依旧惊恐:“今晚我和我爱人睡觉的时候,天花板上好像有水滴到我们的枕头上。开始没有注意,以为是幻觉,后来感觉越滴越多,还滴到我们的脸上,开灯一看,天哪!”男子咽了咽口水,肯定是被自己经历的事情着实吓了一跳,“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居然是天花板在往下滴血!开始我还以为见鬼了,后来想想不对,就马上跑上楼去,发现楼上的大门是虚掩的,猜想应该是出人命了,就赶紧打了110。” “你没有进现场吗?” “没有。后来派出所的同志最先到了,进了现场,说是看见一个女人趴在地上,头上的血渗过了天花板才滴到我家的。听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他们刚找我核实了身份,那女人就是我们楼上的邻居小林。” “你和这个小林熟悉吗?” “没打过什么交道。” 现场是雅缘新村某栋三楼,死者林琪,这栋房屋的主人,27岁,空姐。 现场对门的房屋已被征用为专案组的临时指挥部。专案组长正在给侦查员们分工,得令的侦查员夹着本子匆匆离开指挥部,开始紧张有序的调查访问。 我们没有去细听指挥部在研究什么样的对策,立即投入了现场勘查工作。 勘查刚刚开始,就有了发现。虚掩的门缝下方地面,发现了一小串钥匙,是林琪的钥匙。 “钥匙掉在门口,最大的可能就是嫌疑人尾随受害人到门口,受害人打开大门没来得及收起钥匙,嫌疑人就挟持受害人进入了房间,以致钥匙掉落在门口。这多见于流窜抢劫的案件中吧?”我问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麻烦了。”飙哥皱起了眉头。 现场是两居室。较小的那个房间和客厅里都没有发现异常。中心现场是主卧室。林琪俯卧在卧室床边的地板上,香消玉殒。她的拖鞋还穿在脚上,左脸贴地,头下地板上的一摊血触目惊心,已被血染透的长发胡乱地遮盖着她的右边脸,看不到容貌。卧室的抽屉全都被翻乱了,林琪的手提包里的化妆品、杂物都被倒在了床上,唯独不见钱包。 “完了完了,看起来应了我说的,真的是尾随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我显得很没有信心。 “不一定吧,要是流窜犯,估计少不了劫色。”刑警学院痕迹专业实习生小孔用调侃的语气道,“可是死者衣着很整齐。” “去去去,你不能看她衣着整齐就断定她没遭性侵害吧?”我还在坚持己见。 “这回我挺小孔了,”飙哥很少不帮自己的徒弟,“给我感觉不像是单纯的抢劫杀人,我总觉得这现场被翻动得很假。而且如果是尾随,趁其不备挟持死者进屋,死者为什么穿着拖鞋?” “穿着拖鞋怎么了,她开门换拖鞋的时候被尾随的人推进来了,正常嘛!” “别着急,我们慢慢看。”飙哥不温不火地说。 痕检员们紧张有序地在地面和家具上寻找足迹和指纹。飙哥掰了掰死者的手指和肘关节,说:“尸僵仅存在于小关节。”他又轻轻撩开遮盖林琪右脸的头发,看到她秀气的鼻子下有一串殷红的血迹。飙哥按了按林琪的头,说: “明确的骨擦感[1],存在严重的颅骨骨折。” 林琪的一双大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却仍然无辜地睁着,像是在惊讶地看着眼前墙根处喷溅的血迹,仿佛遭到杀害前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死。 已经有了不少命案侦破经验的我抢着说:“死者头侧20厘米处墙面上见喷溅状血迹,死者倒伏的位置就是遭受打击的原始位置。角膜还很清,尸斑开始形成,结合尸僵情况,死亡时间应该在5个小时左右。” “5个小时,那正好是6点30分,下班回家的时间,和钥匙掉在门口的现象是吻合的。”飙哥接着说。 现场尸表检验结束,我招呼殡仪馆的同志把尸体抬上运尸车,准备去解剖室进行进一步检验。飙哥则在客厅里踱步,寻找更有价值的线索。 客厅就像是被打扫过一样,没有一点儿有价值的痕迹。连沙发茶几和电视柜都一尘不染,死者生前应该是个勤快的人。突然,飙哥的目光定在了门口的一双男式拖鞋上。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双深蓝色的男式绒布拖鞋被整齐地放在门口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暗示这个家的主人不止一个。 飙哥拿起了拖鞋,仔仔细细地看着,突然,他眼睛一亮,迅速打开了勘查箱,拿出一张滤纸,在拖鞋的鞋底夹缝里蹭了两下,又在滤纸上滴了两滴试剂,很快,滤纸上蹭过鞋底的部分变成了翠蓝色。 我惊讶地说:“联苯胺试验[2],阳性?” 2 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 此刻,充满神秘感的解剖室内,器械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将这个夜晚渲染得更加诡异。 飙哥带着我身着解剖服,手持手术刀,满头大汗地工作着。 “刚从dnA实验室传来消息,死者生前确实没有遭受过性侵犯。”平哥放下电话,回头和我们说道。 飙哥用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点点头,说:“除此之外,你们还看出了什么?” 我说:“从尸体现象看,死者应该是今天晚上6点30分左右死亡的,死因是重度颅脑损伤。” “嗯,致伤工具呢?” 对于这些问题,我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死者头部有7处创口,创角钝[3],创口内有组织间桥,创缘不整齐,所以是钝器打击所致。结合她颅骨的严重粉碎性骨折,骨折线延伸到颅底,可以推断是便于挥动的金属质地的钝器打击形成的。” “仔细看看这里。”飙哥指着林琪头皮上的一处皮下出血,不紧不慢地说,“这一处应该也是嫌疑人击打所致,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一下他没有使上力量,没有击碎头皮,正是因为这样,他在死者的头皮上留下了犯罪证据。” 这是一块很细微的损伤,像是一枚印章印上去的“n”形。 飙哥继续道:“这就是书本上说的工具印痕,一般很难发现,一旦发现,就能清楚地提示出作案工具的形态。” 我挠挠脑袋:“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像哪个工具。” 飙哥说:“作为一名法医,要时刻关注身边各种可以用来作案的工具,关键的时刻就有可能用得到。活动扳手正面螺口的凹槽就是这个形态,大小也合适。” 在场的几个实习生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哦,对!” 飙哥笑着说:“以后别总说‘哦对’,要学会让别人说‘哦对’。除了这个,从死者头部的损伤,你们还能看出什么?” 我摇了摇头。 飙哥很耐心地说:“注意看,她头上的7处创口,1处在左侧,6处在右侧,再想想死者倒伏的状态,”飙哥又开始出题了,“留个悬念,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明早8点案件碰头会上揭晓答案。” 因为死者损伤简单,尸体检验工作进展得很快,我们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头部后,又重点检查了死者的颈部和双手。最后,我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死者肚脐佩戴着的脐环上。 我摘下脐环,细细打量:“好像是钻石的,乖乖,这个东西很贵吧?” 飙哥笑着摇摇头:“这个东西不值钱,是假的,但是它的价值不在于此。” “那它的价值在哪里呢?” “看看它的内侧吧,如果这个案子是熟人作案,它很有可能直接就指出了犯罪嫌疑人。”飙哥浮现出了信心满满的表情。 脐环的内侧隐约刻着三个小字:孙昊天。显然是个人名,这脐环大概就是个叫作孙昊天的人送给她的。 “飙哥,你的眼睛真尖,这么小的字都能发现。不过,这个案子应该是尾随入室抢劫杀人,和熟人应该没有关系吧。因为她的钥匙掉在门口,熟人何必要趁她开门的时候推她进去呢?”我很迷惑。 “呵呵,我看你是先入为主了吧。” 又听见了这个词,虽然知道先入为主是法医的死穴,但仔细想想,我确实有点儿受现场情况影响了。 飙哥又摆出了说教的姿态:“给你们思考的空间,才能印象深刻,这是我的师傅告诉我的。很管用。” 尸体解剖结束了。飙哥和我将尸体上的切口仔细地缝好,清洗干净尸体上的血迹,并为尸体重新穿好了衣服。飙哥抚合了林琪不瞑的双眼,叹了口气:“生前很爱漂亮吧,我们也尽力让你漂亮地走。放心,我们会为你洗冤的。” 真正的法医都很尊重死者,尽管为了破案我们会解剖尸体,但是我们也会仔细地缝合,有的法医甚至每次解剖前都会向死者鞠躬。这不是迷信,不是作秀,而是真真切切的尊重。 此时,中心解剖室的门外来了几个人,哭声一片。 “你们节哀吧。我们会抓到凶手的。”飙哥安慰死者家属。 林琪的母亲仿佛没有听到飙哥的安慰:“女儿啊,我们全家都以你为豪,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啊!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飙哥和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么悲怆的气氛,出了解剖室,走进夜色中,互相递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突然,我隐约听见了一阵细微的抽泣声,这声音着实让我头皮一阵发麻。 飙哥显然也听到了,于是我们循着抽泣声向前走去。 不远的一株冬青树旁,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瘦长的黑影。 飙哥大声道:“请问,您是?” 黑影吓了一跳,随即抬手擦了下眼睛,说:“我是司机,带他们来的。” “那您在这里……” 此刻我们已经走近了黑影,看出这是一个相貌不错的男人,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帘低垂,眉心的一颗黑痣给他平添了忧郁的气质。 “我是林琪儿时的玩伴,看见她死,我也伤心。” “哦,是您开车载她家人来的吧?” “是的。”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我递上一根烟,问,“您在南江开出租?”我注意到了停在身侧的出租车。 “是的,听说林琪出事了,就开车去她老家接她父母过来了。” “呵呵,你还挺有心,和林琪关系不错吧?”飙哥仿佛话中有话。 “没……没,我们只是初中同学,很少打交道的。”出租车司机连忙解释,“林琪性格内向,不喜欢交朋友,我们很少见面,就是见面,也是因为她租我的车回家。” “哦,她一般不和别人打交道?” “是的,听说她被一个姓孙的老板包养了,那老板不准她接触任何男人。她性格内向,也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她被杀,一定是那个老板找人干的。” “呵呵,看来你对她挺了解嘛。”飙哥话中有话。 “不是,只是来的时候听她家人说的。” “好吧,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或者她的家人想起什么情况,可以随时和我联系。”飙哥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出租车驾驶员伸出的右手没有接住,名片掉到了地上。这时,我们都注意到他的右胳膊绑着绷带。 “哦,对不起,前不久出了个小车祸,尺骨骨折,现在快好了,就是还不能使力。” 3 南江市公安局大会议室,烟雾缭绕。 会议室里满满地挤了几十人,大部分侦查员的眼眶都有黑眼圈,显然这一夜谁也没有闲着。 正文 第10章 滴血屋顶(2) 刑警队长总结了调查的情况,说:“这个现场看似很简单。受害人的钥匙落在门口,卧室关键部位都被翻乱了,受害人的手提包也被翻动过;现场没有发现现金和首饰,但因为受害人没有关系人,所以财产损失情况不清楚;客厅好像被打扫过,没有发现灰尘足迹。所有的关键部位都没有发现指纹,嫌疑人应该是戴手套翻动的——这一切都像是惯犯作案,目标是受害人的财产。” “客厅没有灰尘足迹,有可能是被打扫了,也有可能是嫌疑人穿着干净的拖鞋。我敢肯定这起案子是熟人作案。”飙哥忍不住开始接茬儿了。 飙哥的话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包括我。 “有依据吗?”刑警队长不动声色地问。 “有。”飙哥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双深蓝色的男式绒布拖鞋,“现场有一双男式拖鞋。” 这个依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双拖鞋能说明什么?刑警队长说:“有男式拖鞋就是熟人作案了?调查显示,林琪已于上个月辞职,被一个老板包养了,她家有男人的东西不奇怪!而且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老板在案发时段不在现场。” “我还没有说完,”飙哥不紧不慢,胸有成竹地说,“男式拖鞋不是没有价值,只是价值不在这里。” 飙哥站了起来,指着幻灯片里的现场照片,“这双拖鞋是在门边发现的,尸体在卧室,而且我们肯定了尸体遭受暴力打击的位置就是在她倒伏的位置。也就是说,打击的位置距离拖鞋的位置是……10米,而且中间隔着一堵墙。这样看,这双拖鞋和尸体没有关系,是吗?” 所有人都在点头。飙哥继续说:“可是,我在这双拖鞋上,发现了一滴新鲜的可疑斑迹,我做过联苯胺试验,证实是人血。刚才dnA实验室也打来电话,证实这滴血是死者林琪的。那么,林琪的血有可能绕过一堵墙飞溅到10米外的拖鞋上,而且在中间的客厅的地面上不留任何痕迹吗?不可能!也就是说,案发的时候,这双男式拖鞋应该在死者旁边。” 全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思考。 “林琪死亡的时候是穿着拖鞋的,那么,这双男式拖鞋肯定是嫌疑人穿着的。”飙哥说得兴起,“如果是陌生人作案,流窜作案的话,凶手进屋还要换鞋?如果真是这样,这一定是个讲究卫生的凶手。” 这个冷笑话没有逗笑大家,因为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你是说熟人作案?动机呢?”刑警队长接着问。 “这个不好说,但最大的可能是情杀或者仇杀。现场翻动的痕迹可能都是为了伪装。门口的钥匙就是嫌疑人为了伪装现场特地丢在门口的。我也考虑过是凶手乔装成修理工什么的换拖鞋入室抢劫。但仔细想想,可能性也不大,这样凶手没有必要把钥匙丢在门口来伪装现场。当然,这些都是推断,我还有个证据也可以证明这是个熟人作案。” 飙哥横扫了一眼参会人员,在人们注视的目光中继续道:“林琪的身上没有任何抵抗伤和约束伤。这是这个案件最特殊的地方。如果是被别人挟持到卧室的,身上一定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也就是说她的手腕、颈部等部位应该有伤。可是死者没有,她的损伤全部在头部,而且分布得非常奇怪。她的左侧颞部(太阳穴上后方一点)仅有一处挫裂创,右侧颞部却密集地存在着六处形态相似的挫裂创,这些挫裂创都导致了皮下的颅骨骨折,创口和骨折线纵横交错。” 飙哥又开始普及法医学知识:“如果一个人在被约束或者昏迷的状态下被打击,伤口应该很密集;如果在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打击,伤口会分布得很散。林琪的损伤却位于头部的两侧,一侧轻一侧重,具备了两种矛盾的损伤形态。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林琪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打击形成了左侧颞部的创口,这个损伤足以导致她昏迷。大家注意下,林琪倒伏的位置就是左侧脸着地,右侧脸朝上。所以她倒伏下去后,左侧的头面部就无法再遭受打击。凶手恐其不死,就在她暴露在上方的右侧颞部连续打击,形成了右侧颞部密集的创口。” 大家开始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凶手是在林琪正面施暴,林琪应该会有下意识的抵挡,如果抵挡了,她的手臂应该有伤。但是,她的手臂没有任何损伤。所以,凶手应该是在她背后趁其不备,突然实施打击的。而且如果是正面打击,她更有可能是仰卧,而不是俯卧。那么,我们试想,一个陌生的修理工可能在主人卧室里从主人的背后突然实施打击,主人却没有任何防备吗?显然不可能。所以,这一定是个熟悉的人作的案。” “分析得漂亮,”一直没有说话的局长已经开始喜形于色了,“熟人作案,这个案子就好办多了。” “可是,”刑警队长吸了口烟,说道,“根据我们可靠的调查,林琪生前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也没有仇家。现在处于被包养的状态,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和孙老板之外的人接触,而且包养她的孙老板已经可以排除作案时间了,那么……” “等等,”飙哥打断他,“你说的那个孙老板是叫孙昊天吗?”飙哥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物证袋,“这里有一个金属环,是林琪戴在肚脐上的,内侧有孙昊天的名字。” 刑警队长一脸迷惑:“搞错了吧?孙老板的全名是孙金福,房地产商,没有前科劣迹,没有曾用名。” 这个情况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飙哥皱着眉头,敲着自己的脑袋问道:“那么,孙昊天又会是谁呢?” 全场鸦雀无声。 “这……这个名字貌似有点儿耳熟,”我打破了沉寂,斗胆在众人面前说,“哦,想起来了,昨天开车带林琪父母去殡仪馆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好像就叫孙昊天。我听死者的父母是这样叫他的。” “真的吗?”飙哥拍了下桌子,停顿下来思考了几秒,说,“那么,恭喜大家,这个案子破了!哈哈!” 4 局长很兴奋,但也很疑惑,他打断了飙哥:“别高兴那么早,说说看,怎么就破了?” 飙哥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有依据。大家看这个脐环,是假钻,顶多值两百元,内侧刻着孙昊天的名字,一来符合孙昊天的消费能力,二来说明孙昊天和林琪之间有某种关系,只是这种关系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一个月前,林琪被别人包养了,孙昊天自然有杀人的动机。” “这个我们可以想到,但是怎么证明就是孙昊天干的呢?”局长接着问飙哥。 “这个还是要从林琪的损伤情况来分析,”飙哥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背后,做着模拟,“刚才已经分析了,林琪左侧颞部的伤是第一次形成的,也就是说凶手站在林琪的背后用一个便于挥动的钝器打击了林琪的左侧头部。这个姿势,右手是无法使上劲的。” 飙哥用右手拿着笔在我的头部左侧挥动了两下,然后又换左手拿着笔在我的头部左侧挥动了两下,接着说道:“如果用左手,就可以顺利地形成了。所以,一开始,我就认定了这个凶手是个左撇子。” “可是,你怎么知道孙昊天就是个左撇子呢?”刑警队长插嘴道。 “孙昊天是不是左撇子我不知道,但是,昨晚在殡仪馆,我有幸见到了孙昊天。他躲在一个角落偷偷地哭泣,就引起了我的怀疑。可是他否认了和林琪有任何关系。”飙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儿,“刚才说了,我开始认为凶手是个左撇子,但是,如果凶手右手受伤了,只能用左手行凶,不也是符合条件的吗?还真巧,孙昊天的右手扎了绷带,是前不久的车祸里受伤的。” “那么,现在看,也只能说孙昊天作案的可能性很大,”局长说,“不过不能作为上法庭的证据。” “是的,张局,不过杀了人,总会有证据,这个证据在哪里,我们可以去孙昊天家里找。”飙哥说。 “好!”局长很兴奋,“你们马上去搜集证据,刑警队那边,立即办手续,实施抓捕。” 晌午,烈日炎炎。 我和飙哥悄悄走进孙昊天住处的楼道。孙昊天的出租车不在楼下,显然他出车去了。 侦查员问我们:“飙哥,要不要弄开他家门,进去搜搜?” “那不是害我们嘛。没有手续的秘密搜查,可是违法的,我还得养家糊口呢!”飙哥笑着说,“再说了,作案工具应该在他的车上。” 一旁的我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在车上?” 飙哥又露出神秘的表情:“扳手,不仅可以用来砸人脑袋,还可以用来作为修车工具。” “对啊,昨天我们已经分析了作案工具是扳手。”我居然因为飙哥上午的精彩分析,把这么关键的问题给忘了。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交警一大队警员在纬五路胖子面馆门口发现目标出租车,车内无人,报告完毕。”对讲机很快响起。 “我们亲爱的交警同人办事效率还真是高,这么快就搞定了。”刑警队长王江很是兴奋,“这畜生,还有胃口去吃炸酱面?” 对讲机里局长的声音同样兴奋:“王江,马上带人过去,抓不到,回来我摘了你的帽子!” 王江摸摸有些秃的头顶,不满地说:“不就有点儿掉头发嘛,总拿我的帽子开玩笑。” 孙昊天戴着手铐坐进警车的同时,我也将他出租车上的一把锃亮的扳手装进了塑料物证袋中。 提取到扳手的同时,我也忧心忡忡:“这显然就是他干的,要不哪个出租车司机有这闲工夫清洗扳手?你看这扳手洗的,比他的车洗得还干净。怎么办,证据貌似被销毁了。” 飙哥一把夺过物证袋:“闭上你的乌鸦嘴。” 赶往dnA实验室的车上,飙哥拎着物证袋前前后后地看着。 我一路忧心忡忡:“现场没有证明嫌疑人的物证啊,我们之前的分析仅仅只是推断,定不了案啊。这扳手又被洗了,唉。” 飙哥沉默着。 dnA实验室送检台旁,dnA检验师抬头看了一眼飙哥,失望地说:“师兄,这扳手上,什么都没有,连扳手的螺口都清洗了。” 飙哥说:“能洗到的都洗了,洗不到的呢?别说我不教你们。” 飙哥用镊子夹起一小块纱布,打开扳手的双齿,将纱布从双齿之间塞了进去又拔了出来。雪白的纱布中央,仿佛带着点儿殷红的血迹。 “量小,试试吧。” 审讯室内,孙昊天依旧低头不语,王江已经有点儿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 “你以为你不说话就定不了你的罪吗?我建议你还是放聪明点儿,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哼哼。”孙昊天冷笑了一下,说出了第一句话。 吱呀一声,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飙哥带着我,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怎么,还没交代?” “没,硬骨头。”王江有些尴尬。 “孙昊天,刚才我拿到了一份dnA鉴定书。”飙哥阴着脸说,“对你很不利。” 我随即将文件夹递给了孙昊天。 孙昊天翻开文件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看了没两眼,他的声音就开始有了哽咽:“没想到啊,还是栽了。我还以为天衣无缝呢……好吧,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我和林琪是青梅竹马,她说她会嫁给我,我爱她,胜过一切,胜过我的生命。如果我不能拥有她,她也不能被别人拥有!她是那么完美,我和她在一起总会自卑,所以她说要把我们的关系保密的时候,我也同意了。我以为她终有一天会被我感动,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一个月前,她傍上了一个大款,为了不让那个浑蛋房地产开发商有疑心,她和我彻底断绝了关系。我不能失去她,即使让我做她的秘密情人我都可以忍受。可是她像是铁了心,换了号码,不回住处,我找不到她,感觉整个人都疯了。于是我下定决心,杀了她。我天天都在她家楼下等,终于等到了她。我对她还抱有希望,到了她家,我依旧苦口婆心,想挽救这份感情,我知道这份感情才是纯洁的感情,没有任何铜臭。可是她扔给我五千块钱,让我走,让我不要再缠着她。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趁她不注意从背后袭击了她。我的右手受伤了,左手使不上劲儿,这一下没有打死她,她躺在地上挣扎着,挣扎着,我忘不了她那恐惧又仇恨的眼神,她的眼神让我胆怯,让我愤怒,于是我继续击打她的头,一下又一下,血和脑浆喷得我一脸一身,喷得我一脸一身……”孙昊天开始颤抖,不停地颤抖。 “后来呢?” “……后来她不动了。我知道我杀了她,按照我的计划杀了她。我在地上坐了很久,害怕极了,于是我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把柜子什么的都翻乱,拿走了她的钱和银行卡,又把她的钥匙扔在门口。很多人都知道她有钱,我想让你们以为这是一起劫财杀人。” “你拿的钱和沾血的衣服呢?” “钱在家里,衣服烧掉了。”孙昊天突然镇静下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这样也挺好,我可以去地下陪她了,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了。” 注释 [1]骨擦感:法医按动尸体可能存在骨折的部位,感受到内部有骨质断段相互摩擦产生的声音和感觉,称之为骨擦音(骨擦感)。是初步诊断死者是否存在骨折的一个方法。 [2]检验有无血的试探性试验,如翠蓝色则为阳性反应,系血痕。 [3]创角钝、创口内有组织间桥是钝器形成的挫裂创的主要特征。钝器形成的皮肤创口和锐器形成的皮肤创口因形成机理不同,而在形态上有区别。法医通过对创口的研究,可以分析推断凶器是钝器还是锐器。 正文 第11章 自杀少女(1) 1 前面已经说过,一名基层公安机关法医的日常工作,很大一部分是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的前期处置工作。法医对死者死亡方式的判断,关系着这起案(事)件的定性。看似简单,其实是一件非常复杂而且责任重大的工作。法医的老祖宗宋慈的著作《洗冤集录》概括了此类工作,在看似普通的死亡中,通过细致的检验、分析、探索,明察秋毫,发现犯罪的痕迹,便是法医之所以能够为死者洗冤的关键。 为了防止在非正常死亡案(事)件中出现纰漏,大部分法医会用非常谨慎的态度对待此类现场和尸体。一般情况下,法医会去非正常死亡的现场,对现场进行勘查,对尸体进行简单的尸表检验,初步排除他杀可能,查清事情的原委,然后再将尸体运回法医中心或者殡仪馆,对尸表进行进一步检验,防止有一些不易被发现的线索遗漏。综合上述的全套步骤,法医会给办案单位提供一个综合报告,写清死者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方式。所谓的死亡方式就是指他杀、意外、事故、灾害、因病猝死或者是自杀。 每天早晨9点,是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法医集中进行尸表检验的时间。 前一天出现场后拉回中心的尸体,会在这个时间统一进行尸表检验,以便进一步排除他杀可能。 这一天很平静,只出了一起初二女学生跳楼的现场,没有其他的现场。 这个小女孩是在新丰中学的教学楼下被晨练的老大爷发现的。我们早晨8点赶到现场的时候,小女孩的尸僵已经形成得比较坚硬了,结合其他的尸体现象,推断她是在前一天晚间10点左右死亡的,也就是说是在晚自习结束一个小时后死亡的。这个时间,教学楼周围确实很少有人。这所中学位于郊区,是一所私立中学,一半学生住校,剩下的一半学生基本都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家的孩子。学生们每天晚上9点自习结束后,便会各自回宿舍或回家。 根据前期调查,这个小女孩的家离学校较近,不住校。她的母亲在20公里外的工厂打工,住在工厂;父亲在自家村边的小鱼塘以捕鱼、卖鱼为生,酗酒。父母对这个小女孩关心极少,也从未去学校接过小女孩下自习。经查,事发当晚,小女孩的父亲李斌因和村民聚会酗酒,在家中睡了一晚,直到村干部通知他女儿死亡,才迷迷糊糊地跑到了现场。 通过现场勘查,教学楼的楼顶铁门上只发现了小女孩的指纹,证实是小女孩自己走上楼顶。楼顶边缘发现了小女孩整齐的足迹,证实小女孩确实是在楼顶边缘站立过一段时间。 小女孩穿着整齐的校服,校服的口袋里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工整地写着几个字:“活得痛苦,不如去死,妈妈我先走了,您保重。” 这是一纸遗书。经过文件检验技术人员的比对分析,确证就是小女孩自己所写。 有了以上的结论,结合初步的尸表检验,这起事件确定为一起自杀事件,结论铁板钉钉,毋庸置疑。 在我们结束现场勘查的时候,现场旁边飞快地驶来了一辆面包车,车门一开冲出来一个30多岁的女人。她冲到小女孩的尸体旁边,凝视着小女孩苍白的脸,眼神中充满了怜爱,却并没有过激的表现。随后,她又扭头看了一眼傻在一旁的孩子父亲李斌,重新回到面包车里。 经过对李斌的询问,我才知道刚才的女人是小女孩的母亲。虽然失去亲人的悲痛表现各不相同,但是这个女人的淡定实在让我有些吃惊,她用两个眼神就完完全全表达了心中所想?尤其是投向丈夫的那个眼神,说不清是责怪,还是怨恨,总之,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 早晨9点,法医中心尸体解剖室。 今天似乎应该是轻松的一天,只有一个已经明确了性质的事件的尸表检验。小女孩依旧穿着那身整齐的校服,安静地躺在解剖台上。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尸库的管理员清晨6点就将小女孩的尸体抬进解剖室里进行化冻,以保证尸表检验的顺利进行。 小女孩其实长得非常可爱,浓眉大眼、鼻梁高挺,13岁的她发育得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这是一个应该天真懵懂的美丽年龄,小女孩却写下了那么绝望的一句话,然后轻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高坠伤的特征是外轻内重,全身损伤应该是一次形成,内脏破裂,出血却较少。女孩的全身都没有发现开放性损伤,只有鼻腔和外耳道流出少量殷红的血迹,加上眼周伴随着的青紫痕迹,都是颅底骨折的表现。没有开放性损伤,也就意味着没有多少体外的出血,现场也不血腥。小女孩就那样干净地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像睡着了一样。 我伸手探查了小女孩的后枕部,发现有一块巨大的血肿,于是我用止血钳轻轻敲打了小女孩的额头,发出了“砰砰砰”的破罐音。可以肯定,这个小女孩是高坠致颅底骨折、颅脑损伤而死亡的。 “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真的有这么大吗?不至于动不动就自杀吧?”我感慨道。 “听说她家里人很少关心她。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估计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飙哥一边分析着,一边和我一起脱掉了小女孩的校服。 意外出现了。小女孩的身体上居然发现了隐约的疤痕。 “看来我们要重新分析小女孩自杀的动机了。”飙哥皱了皱眉头。 “疤痕呈类圆形,与皮下组织无粘连,表面皱缩,多个疤痕形态一致。” 我边检查边描述形态。 “这……是香烟烫伤的啊!”飙哥感叹道,“虽然她不是瘢痕体质[1],疤痕形成得不明显,但是这么多处形态相似的疤痕,还是应该考虑是香烟烫伤的。” “她才初二,没听说有什么不良记录,是个老老实实的小孩子。”我说。 “看来,通过这次尸表检验,我们发现了新的犯罪。”飙哥惋惜地摇了摇头,“虐待。” 我的脑子里迅速浮现出小女孩父亲的模样:“你是说,是她爸爸干的?没有依据啊。” “调查反馈回来的情况,小女孩除了上学就是在家做作业、做家务,没有其他的活动轨迹,谁又有机会能够这样欺负小女孩而不会被她的家人发现去报案呢?再说,你仔细想一想小女孩的遗书,她是在和她的妈妈告别,并没有提到她的父亲。”飙哥分析道,“这是很反常的现象。小女孩的母亲在外打工多年,她一直都由父亲照顾,自杀前却不提她的父亲,这是为什么呢?”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一分钟不到,飙哥又改变了他的判断。 “这可能不只是一起虐待案件了。”飙哥检查完死者的会阴部,说,“是强奸。” 我国的刑法规定,凡是和十四周岁以下女性发生性关系的,一律以强奸罪论。 “处女膜可见多处陈旧性破裂口。而小女孩到她死的那天,刚刚才十三岁半。”飙哥补充道。 “这个,不会也是她爸爸干的吧?”我顿时一阵作呕,恶心的情节在脑中浮现。 “依据上述的分析,不是他,还能是谁呢?”飙哥用止血钳夹着纱布,提取了死者的阴道擦拭物,“不管怎么样,赶紧做出dnA结果再说别的。另外,得找办案单位赶紧把她的父亲控制起来。” 通知过办案单位,我们将检材送往dnA实验室。 四个小时以后,dnA实验室传来消息:在死者阴道擦拭物中检出人的精斑,但是和死者的dnA比对后,确证精斑的主人和小女孩无亲缘关系。 2 “我说嘛,这么恶心的情节也只能编编电视剧,怎么会在现实中发生?” 否认了这是一起乱伦事件后,我感觉如释重负。 “dnA的结果只是肯定了不是她的父亲干的,但是,没有肯定不是李斌干的,对吗?”飙哥说。 “你的意思是说,李斌可能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所以李斌的犯罪嫌疑还是最大的,是吗?”我很快理解了飙哥的意思,问道。 “是的,如果这孩子不是李斌的亲生女儿,那么李斌作案的嫌疑就更大了。”飙哥说,“打电话问问,这么久了,怎么办案单位还没反馈抓人的消息?” 我刚把电话拿起来,发现侦查员小张卷着裤腿、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这边结果怎么样?” “有生物检材,但是不能肯定是不是李斌干的,人抓到了吗?”飙哥紧张地看着小张。 “他……可能畏罪潜逃了。” 原来,侦查员赶到李斌家里时,发现家里只有小女孩的母亲陈玉平一个人。据陈玉平陈述,她知道女儿自杀以后,就去工厂结了工资、辞了工作,但当她傍晚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丈夫李斌并不在家,而且他平时捕鱼用的工具和工作服也都不见了,当时她以为李斌是去捕鱼了,可等了一个晚上,一直到民警到家里找人时,李斌仍没有回来。几名民警在他家附近可能藏身的地方都进行了搜索,依旧一无所获。 “我先赶回来了,他们去李斌经常捕鱼的水塘附近找去了。”小张一口气喝了一杯水后说道。小张看到飙哥一筹莫展的样子,神秘地笑道:“飙哥,你看我带回了什么?怎么样,有证据意识吧?” 我们抬眼一看,小张的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牙刷。当时的南江市,基层民警对提取dnA证据都有了一定的认识,这次小张在搜查李斌住处的时候,顺便提取了李斌的牙刷,这根牙刷上面,很有可能提取到李斌的dnA。 飙哥很是高兴,把牙刷送到dnA实验室,对dnA实验室的同志说:“看来,你们又要辛苦了。” 话音刚落,飙哥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飙哥一看是前线侦查员打来的,迅速接通了电话:“怎么样?有什么情况?” “我们在一个水塘边找到了李斌的一些捕鱼工具和他的胶鞋,还有他平时当作小船划的木盆,怀疑他可能是在捕鱼的时候落水了,现在正在打捞。” “落水?”这一结果,出乎了我们意料,飙哥说,“走吧,我们还是去现场看一看吧。” 我们在颠簸不平的土路上整整行驶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了偏僻的现场。 到现场的时候,李斌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了上来,湿漉漉地放在岸边,头发还在滴着水,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阴森恐怖。 尸体的周围站着几个民警,也湿漉漉的,看来为了打捞这具尸体,费了不少劲儿。陈玉平也已经到了现场,呆呆地坐在一旁,村长在和她说着什么,但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木木地看着前方,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没有悲伤,就那样平静地坐着。 死者衣着整齐,指甲青紫,口鼻腔附近还黏附着泡沫,窒息征象明显,口唇和颈部没有损伤,胸腹腔膨胀。我用止血钳扩张死者的鼻腔,发现里面有不少泥沙,再撬开闭合的牙列[2],发现口腔内也有不少泥沙,这些都是典型的溺死征象。所谓的溺死,就是生前入水、溺水死亡,而不是死后抛尸入水,这一“溺死征象明显。”我一边检验一边和飙哥说,“他不会是畏罪自杀吧?” “不会,他要是自杀,没必要带着这么多工具,还有木盆。”飙哥指了指旁边的一些捕鱼工具和木盆。 “是啊,有道理。可是他水性很好,怎么可能是意外溺死?”我疑惑道。 正文 第12章 自杀少女(2) “完全有可能。这水底下啊,全是水草!”刚才负责打捞尸体的民警一边说,一边用长竹竿拨动水面,“看到没有?幸亏我们是在岸边用长竹竿打捞的,要是下水的话,估计明天咱们几个的名字上全加黑框了。” “他水性好,别人不会用推他下水这么笨的杀人手法,所以只有可能是意外落水后被水草缠住,然后溺死的。”我对自己的分析很是满意,觉得滴水不漏了。 飙哥在一旁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用一根长竹竿在试探水深和水草生长的高度。 突然,飙哥的电话铃声响起,是dnA实验室打来的,结果正在飙哥的预料之中,小女孩体内的少量精斑和李斌牙刷上的dnA认定同一。 虽然我们依旧用穿刺法从李斌的心脏内取出心血再次进行dnA检验以防万一,但是我们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起强奸案件应该就是李斌做的了。现在李斌也溺死了,按照法律规定,就应该销案了。 即便是这样,我的心情依旧低落无比,真是恶有恶报啊。只可惜那个小女孩,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那么大的创伤,身体受到了那么多的伤害,以致让自己的生命之花在那么年轻美丽的年纪就黯然凋谢,实在是可怜。 在一旁的飙哥突然想到什么事情,走到陈玉平的身边,蹲下来点了根烟,小声地问道:“你们不是孩子的亲生父母?” 陈玉平听到这话,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突然跳了起来,眼中充满了惊恐: “谁说的?你们胡说!” 飙哥依旧蹲在那里,盯着陈玉平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用眼神较量了两分钟,最终还是陈玉平败下阵来。 “女儿是我亲生的,但不是李斌的,我和李斌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怀孕了。”陈玉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了草垛上,泪水慢慢地流下。其实在这个年代,亲子鉴定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老百姓也大多知道公安机关是掌握亲子鉴定的技术方法的,这种事情,狡辩也没有什么用。 “李斌对你的女儿好吗?”飙哥的眼神无比犀利,盯着陈玉平。 “好……不不不,我不知道,我长期在外打工,我什么都不知道。”陈玉平神色惶恐,语无伦次。 飙哥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弯下腰,和我一起清洗、收拾器械,收拾完毕后,回头又看了一眼陈玉平,陈玉平正在向我们这边张望,眼神交会时,她立即避了开去。 “我们走吧,尸体拉回中心。” 飙哥一路上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窗外,任凭颠簸的山路把车里的我们和后车厢内的尸体摇来晃去。 这天晚上我做了很多梦,梦见小女孩哭泣的样子,梦见李斌变成了厉鬼朝我们扑来,梦得真真切切、令人窒息,甚至早晨闹钟的铃声都没能听见。 早上,飙哥敲开了我宿舍的房门:“洗漱起床,马上解剖。” “解剖?”我努力地回想着昨天出的现场,没有命案啊,没有哪起案件需要解剖啊? 但是服从命令还是第一位的,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一路小跑赶到解剖室。 解剖台上躺着的,是李斌。 “李斌?他明显是溺死,这也要解剖吗?”我疑惑道。 3 飙哥笑了笑:“我也知道他是溺死,但是我心里总有疑惑,所以昨晚就请示了领导,为了防止有意外情况出现,决定解剖。” “什么疑惑?” “小女孩死了,而且从她体内的精斑来看,前一晚她还和李斌发生了性关系,李斌是知道我们要对小女孩的尸体进行检验的,那么他应该害怕他的犯罪行为被我们发现,他还能那么悠闲自得地去捕鱼?那他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太没心没肺了吧?”飙哥胸有成竹地说道,“另外,仔细看看他的双手,很干净。” “手?干净?这个说明不了什么吧?”我问道。 “我也不敢说这个能代表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如果是在水草丛生的地方落水,被水草缠住溺亡的话,根据尸体痉挛的理论,他的手中没有泥沙,也应该有水草,对吧?” 我知道,溺水死亡的尸体,因为求生欲的驱使加之溺水窒息死亡导致的尸体痉挛,通常会在手指夹缝中间发现泥沙和水草。 而李斌的双手松弛、干净。 我们闷声不响地对李斌的尸体进行了系统解剖。除了尸表检验中发现的溺死征象,李斌的内脏瘀血、左右心脏内心血颜色不一致、肺水肿有捻发感[3]、气管内发现了泥沙和水草、胃内大量的溺液,加之尸体内硅藻与现场水样硅藻认定同一,这些征象统统证实了李斌是在那个小水塘中溺水死亡的。 经过两个小时的解剖检验,除了证实李斌是溺死,再没有其他的发现,这一点让我和飙哥都异常沮丧。 我们用手撑着解剖台,就这样一左一右傻傻地盯着尸体,突然,飙哥的眼神又亮了。 我顺着飙哥的眼神望去,死者李斌的腋下仿佛颜色有些异常,但是又不能确证。 “这里像是出血啊!”飙哥说道,“切开看看。” 皮下出血、尸斑和腐败形成的皮肤颜色异常,通常情况下是根据经验,用肉眼就可以进行鉴别,但是有的时候是比较难区分的,这时需要切开皮肤观察皮肤切面的状态,来分辨颜色的异常究竟是损伤还是尸斑或是腐败。 我用手术刀小心地沿着颜色不一致区域的中央切开,居然发现了死者的双侧腋窝里有片状的皮下出血! “这里的皮下出血,可不多见啊。估计有损伤也是玩双杠玩的。”我调侃道。 “很简单,这里的损伤有可能是别人用双手在死者腋窝处着力、拖拽他形成的。”被飙哥一说,我茅塞顿开。 “而且既然是出血,就说明有生活反应[4],是生前形成的。”结论已经在我的脑海里翻腾,“但是,你怎么能确证这两处出血和李斌的死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呢?” “皮下出血是有固定模式的转轨过程的。”飙哥用胳膊肘向上推了一下眼镜,“皮下出血的初期,可能不会在皮肤的表面上表现出来,但是会逐渐在皮肤上显现,最初是紫色,然后出血逐渐被吸收,含铁血黄素形成,皮下出血的颜色会变为青紫色、青色、黄绿色,甚至变成黄褐色。” “你的意思是说,双腋下出血后不久,李斌就死亡了,所以才未在皮肤表面表现明显。既然这样,这两块出血的形成,离李斌死亡的时间很短暂,所以就应该和李斌的死亡有关。”我举一反三。 “我刚才说了,这里的损伤应该是在李斌腋下着力、拖拽李斌形成的,而且这个时候李斌没有死。”飙哥若有所思地说,“那么……” “李斌当时是昏迷的!”我抢着说。 “现在应该怎么办呢?”飙哥笑着问我。 我二话没说,提取了死者的心血、胃组织和部分肝脏,送往毒物化验部门进行检验。 “我们打开李斌胃的时候,胃内容很充盈,没有酒味。”我说,“这说明李斌是进餐后不久死亡的,而且他没有喝酒,那么只可能是药物使他昏迷了。” 我想了一想,接着说:“因为他是在深度昏迷的状态里被人扔入水中的,所以他虽然有明显的溺死征象,但他的双手没有抓握泥沙和水草的痕迹。” 飙哥赞许地点点头:“分析得很棒,会结合之前的尸表检验进行分析了。正如你说的,这起案件的嫌疑人很有可能利用了死者生前是捕鱼人这一情况,故意将死者用药物致昏,扔入水中,伪装成意外溺死。” “如果是这样,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陈玉平了。”飙哥看了看天花板,“她的女儿因为被李斌这个禽兽残害而自杀,陈玉平的杀人动机已经有了。而且,不知你注意到没有,陈玉平到达女儿自杀死亡现场时,还有我问她问题的时候,她的眼神都很反常。” 我想了想。是啊,看到自己女儿的尸体,不悲反怒,对是否是亲生这个问题的过激反应,都显露出陈玉平内心的反常。 解剖检验结束了,我和飙哥回到了办公室。我们没有说话,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如果证实了李斌是被他人杀死的,那么怎么寻找证据去指向犯罪分子呢? 毒物化验结果出来了,在李斌的心血、胃和肝中均检出了安眠药成分。 飙哥的推断被印证了。也就是说,我们成功地从几个细微的异常现象中,发现了一起命案的存在。 办案人员坐在我们的办公室,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听完了我们的推断,然后问道:“那这起案子的侦破,怎么下手呢?有什么好建议吗?” 我瞬间被问住了。是啊,这样的案子,没有检验出其他的相关生物物证,应该怎么侦破呢?总不能根据陈玉平有犯罪动机就定她的罪吧? “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飙哥说,“小女孩自杀的那天,我们都看见陈玉平坐一辆车来到现场,然后又坐车离开。从这个时候开始,你们调查她的行动轨迹,注意调取医院或者药店附近的监控录像哦。” 调查结果很快就反馈上来了。据陈玉平所说,她离开小女孩自杀现场后,就乘车回到了打工所在的工厂,辞掉了工作,然后乘坐公交车、摩的回到家里。但是她隐匿了一个重要问题:她中途下了公交车,进出了公交车站附近的药店后又搭下一班公交车离去。这个重要证据被药店旁的一个监控录像记录了下来。 “好吧,一方面审讯陈玉平,一方面找药店的医生询问、辨认。”飙哥和我一样,虽然知道案件就这样破获了,但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们知道,这起杀人案件的起源是一个母亲的愤怒。 被带到刑警队的陈玉平已经知道事情败露,她没有做任何抵抗,直接交代了事情的原委:“我和李斌结婚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不是他的女儿。当时他说他原谅我了,我信以为真,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隐藏得这么深,居然在十多年后这样报复我。他打我的女儿,还打我。我被打得遍体鳞伤,一气之下就离家出去打工。前不久,我知道他居然趁我离家打工之际,多次强奸我女儿,从那时候起,我就有了杀他的想法。女儿的死,更坚定了我的念头,我一定要杀了这个禽兽。”此时的陈玉平已经泪流满面,但眼泪掩饰不住的是她表情里的杀气,“我买了安眠药,回到家里时,这个畜生已经自己吃了晚饭。我就往他炖的汤里放了安眠药。他喝了汤很快就睡得和死猪一样,我整理好他的衣服,拿了他平时捕鱼的物件,把他拖上了门口的三轮车,运到水塘边,把他扔进了那片水塘里。” 刑警队长面色铁青地向我们介绍了陈玉平交代的情况。我知道我们都一样,为这起惨剧感到惋惜。 “究竟是谁错在先呢?”我茫然地看着法医中心上空蔚蓝的天,“为什么不通过法律手段解决问题呢?” “谁错都已经不重要了,可怜的是一个无辜幼小的生命,就这样成为了这段孽缘的牺牲品。”飙哥同样感慨。 注释 [1]瘢痕体质:特殊个体的特异性体质,有些人在皮肤遭受暴力形成创面后,会形成凸出于皮肤的疤痕疙瘩。 [2]牙列:整齐排列的成排牙齿,称之为牙列,牙列之间则通往口腔。点是很明确的。 [3]捻发感:溺死的人,因为肺内吸入大量的液体,导致肺泡内充满液体。法医用手揉搓肺组织,感觉到像是揉搓一缕头发,这种感觉称为捻发感,用于诊断是否存在溺死的肺脏改变。 [4]生活反应:人体活着的时候才能出现的反应,如出血、充血、吞咽、栓塞等,是判断生前伤、死后伤的重要指标。 正文 第13章 半掌血印(1) 1 “丁零丁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在值班室里恪尽职守的我无情地从美梦中拖了出来。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着旁边值班床上的飙哥一跃而起,冲到电话的旁边。 我知道飙哥的反应迅速绝非兴奋的心情所驱动,而是一种条件反射。这么多年后,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半夜听到电话铃响的那种忐忑。我想,所有的刑警恐怕都和我一样,对电话铃声很过敏,而且过敏反应很严重。更无奈的是,我们的电话是必须24小时待机的。 “法医中心。” “我是110指挥中心,丰华新村发生一起命案,辖区民警已经开始实施现场保护工作,请你们在20分钟内赶到案发现场。” 来不及洗漱,我和飙哥拎着法医勘查箱,坐上了勘查车,风驰电掣般赶赴位于南江市城郊的丰华新村。我抬腕看了看表,凌晨5点30分。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赶到了现场。因为是凌晨,现场没有几个围观的群众,辖区民警把警戒线拉到了单元门口。中心现场在丰华新村23栋4楼的一套住宅里,现场住宅的门口,两名衣着整齐的民警正在看护着现场。 报案的是住在现场楼上的一位老干部,5点出门晨练的时候,他发现楼下的门虚掩着,拉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因为当时天还没亮,现场也没有开灯,他就拿随身带的手电筒往里照了一照。他看见客厅地板上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呼喊了几声也没有反应,客厅里隐约还能看到大量的血迹,就急忙跑回家打通了110。 住户的主人是附近一家健身中心的健身教练刘刚,刘刚的妻子在200公里外的齐岭市上班,每个月中旬的周末回来一趟,两人结婚3年多仍没有小孩。 小两口的夫妻感情一般,毕竟是两地分居,而且还没有经过深入的调查,并没有有价值的线索提供上来。 现场是一套两居室,大门口是玄关,玄关的西侧是一组鞋柜,东侧是卫生间。过了玄关是房屋的客厅,也就是中心现场。客厅的东侧有两个门,分别通向两个房间,西侧有一个门,通向厨房。窗户都是完好、封闭的,也就是说,别人从窗户是进不来的,大门的锁扣也没有任何异常。 客厅的面积仅有七八个平方,地板已经被血迹全部浸染,无处下脚,墙壁上和东西两侧的门上有多处喷溅状、甩溅状和擦蹭状的血迹。 死者就是刘刚,他直挺挺地躺在客厅西侧的墙根,瞪着双眼,张着嘴,一脸绝望似的看着即将要进入现场的我们。我们用勘查灯照射尸体,发现尸体的头部仿佛有些变形,整个颈部血肉模糊,看不真切。死者的衣着整齐,看得出这个健身教练体格非常强壮。 “杀了这么个强壮的人,看来凶手更是个不得了的人啊!”我感叹道。 痕迹检验技术人员对现场进行了仔细的勘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仅有门口玄关墙上的半枚血掌纹,经比对,还是死者自己的。 因为现场的血迹浸染了整个客厅的地面,我们只能铺好勘查踏板,一步一步地向尸体靠近。 我戴上手套,简单地进行了尸表检验,刘刚的颅骨触及有明显的骨擦音,应该是颅骨粉碎性骨折;颈部有一个巨大的切口,双侧的颈动脉和颈静脉以及气管、食管都完全断离,露出了白森森的颈椎,颈项周围有大面积的血泊,已经有一小部分开始凝固了。 因为出血量巨大,尸斑非常浅淡,不易发现。尸僵还没有在大关节形成,角膜还是透亮的。我看死者应该死亡不久,就从勘查箱里拿出了尸温计,测量死者的直肠温度,根据尸体的温度,计算死者的死亡时间。飙哥在一旁检查死者的双手。 我忙活好一阵,正算着时间,飙哥回头看看我,微笑着说:“昨晚11点30分左右死亡的,对吧?” 我非常惊讶:“你……怎么知道的?这……看手,也能看得出来?”因为我刚刚计算出的结果就是11点30分。 飙哥嘿嘿一笑:“算得挺快,不过观察能力还要加强。”说完,他指了指死者手腕上的手表。 我抬眼向死者的手腕看去,那只手表的表面已经完全碎裂了,再仔细观察,发现手表的指针已经不再移动,应该是在死者和凶手的搏斗中被击打损坏了,而手表上的时间正是11点27分。 整个现场,只有客厅的搏斗痕迹非常明显,其余的空间,包括门口的玄关都没有什么痕迹,除了墙上的半枚血掌纹,连地面都没有血迹。而且,整个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犯罪和犯罪分子的痕迹物证,这让所有参加现场勘查的刑事技术人员都非常沮丧。 “把尸体拉回中心进一步做解剖检验吧。”飙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无奈地说道。 在我们离开现场的时候,死者的父母和妻子都已经赶回南江,赶到了楼下,三个人正在单元门口抱头痛哭,哭喊着刘刚的名字。 虽然我们的心里有一定的分析推断思路,但是对于整个案子的认识和对案件侦破大方向的判断还不明确,所以在回去的路上,我们都默默地低头思考着自己的问题,一路无话。 回到法医中心,我和飙哥顾不上吃午饭,立即投入了尸体解剖工作。 死因很快鉴定出来,刘刚是颅脑损伤合并大出血死亡。 法医下达的死因结论包括直接死因、主要死因和辅助死因、诱因以及合并死因。所谓的合并死因,是指两种或多种原因都能够导致机体死亡,但无法判断其主次关系,故分析两种死因是合并死因。 本案中,刘刚的头部遭受了锤类钝器的多次打击,造成广泛性头皮下出血和分散在头部多处的九处头皮挫裂创,其下多处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出血、脑挫伤,颅脑损伤的严重程度足以导致刘刚的死亡。但是刘刚颈部的创口出血明显,是有生活反应的,说明这个巨大创口是在刘刚死亡之前形成的,而且如此大量的出血也可以导致刘刚的死亡,所以我们认为刘刚的死亡是一个合并死因。 飙哥仔细看着刘刚颈部的巨大创口。如果不是颈椎仍连着,这个巨大创口甚至可以导致死者身首异处。 飙哥指着创口的两端说:“你看看这里。” 我仔细地看了看创角,发现创口的两角都有明显的拖尾,就像是眼角的鱼尾纹一样,仔细数了数,拖尾有七八条,很浅,只划伤了表皮。 “这,又说明了什么呢?”飙哥问道。 2 我知道,这叫试切创,在自杀事件中多见,但是此案显然肯定不会是自杀,我一时没有想明白,就摇了摇头。 飙哥说:“这个看似是试切创的拖尾痕迹,实际是多次切割同一位置形成的,因为着力点在颈部的前侧,而颈部的切面是类圆形,所以创口两侧的力度就会明显减少,多次切割颈部,导致一个巨大创口,在创口的两端就会形成多条皮瓣。” 我挠挠头,这我知道,但仍然不明白飙哥的意思。 飙哥接着说:“颈部的损伤,比对头部的损伤有一个特征,就是集中。头部的损伤很分散,符合在搏斗中形成,颈部的损伤集中,且血迹流注方向是从前往后,说明颈部的损伤是在死者已经倒地并失去抵抗能力的时候形成的。” 我又挠挠头,心想这个我也知道。 突然,我明白飙哥问这个问题的意思了:“明白了,飙哥。你是说,死者明明已经失去抵抗能力,并且损伤已经足以导致他死亡了,但是为什么凶手还要切割没有抵抗能力的死者的颈部,对吧?我觉得,这个行为出自凶手恐其不死的心态。所以我认为,这是一起熟人作案的案子。” 飙哥赞许地点点头:“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熟人作案可以定,那么你看看这个熟人应该是何时、如何进入现场的呢?” 在回法医中心的路上,我已经理清了自己的思路,面对飙哥的问题,我如数家珍:“死者的衣着整齐,尸体的旁边还发现他去健身中心工作时带的洗漱用品,家里没有任何房间开灯。结合刘刚的下班时间,所以我认为,这个熟人不应该是晚上敲门入室,而应该是和刘刚一起回到刘刚家的,而且刚进门就进行了打击。所以要重点查和刘刚在健身中心交流过的人,或者是他下班时遇见的人。” “你有什么依据说刘刚是刚进门就遭到了袭击呢?”飙哥接着发问。 “有依据。门口玄关处的墙壁上有一枚刘刚自己的血掌印,但门口玄关处没有搏斗的痕迹和血迹。为什么在客厅里搏斗、受伤,会在门口玄关处留下血手印呢?结合刘刚穿着外出的衣服但穿着拖鞋这一点,我认为玄关处的血手印应该是刘刚在门口换鞋的时候遭到了别人从背后的打击,导致头皮破裂,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头,手上沾了血,因为头部受伤会导致晕厥感,他会下意识地去扶墙,所以留下了这半枚血掌印。而后刘刚被凶手推进了客厅,与凶手发生打斗,因为开始受了伤,即便他身体强壮,也不是持有凶器的凶手的对手,所以就有了后来的惨剧。” “有理有据!”飙哥朝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赞同你的推理。但是凶手为什么不在小区外没有人的地方动手,而非要进门了以后才动手呢?” 我终于卡了壳:“是不是想进刘刚家里找什么东西?” “既然是熟人,认识刘刚的家,他为何不杀了人,拿了钥匙,再自己去找呢?” “凶手或许是不认识刘刚家,或者是不知道刘刚平时单身居住的熟人,所以去确认刘刚的家在哪里或者去确认家里没人才动手的?” 飙哥听我这么一说,点点头:“是不排除你说的那两种可能。” 尸体检验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我和飙哥饥肠辘辘地跑去食堂找饭吃。吃饭的时候,飙哥问我:“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提前藏在屋里?” “不可能。根据侦查部门提供的情况,刘刚平时很谨慎,家里的钥匙只有他和他老婆有,连他父母都没有。他老婆不是在外地打工吗?我们去现场的时候她刚接到通知,我们勘查完毕现场,她才赶到的。侦查部门说打电话问了她公司的老板,说她这两天都正常上班的。”我自信满满地说。 “哦。”飙哥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我们闷声不响地吃饱了饭,又不自觉地聊起了这个案子。 “作案人数方面,你怎么看?”飙哥问道。 “虽然现场有两种致伤工具,一种是锤类的钝器,一种是菜刀类的锐器,但是使用上有时间的先后顺序。所以,我认为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了。” “但是一个人杀人,会携带两种工具?”飙哥问道。 正文 第14章 半掌血印(2) “这个……这个……有可能吧。说不准他已经想好了杀人的步骤。”我想了想,说,“不过照明有没有问题?如果是一个人,没有另外一个人照明的情况下,不可能击打头部击打得那么准确,而且切割颈部切割得那么密集。” “死者已经换好了拖鞋,说明他进门以后就开了灯的。凶手离开的时候把灯关掉了呗。”飙哥说。 “可是电灯开关上没有发现除了死者之外的其他人的指纹啊。”我问。 “会不会戴了手套?”飙哥陷入了沉思。 “戴好手套后再对死者突然袭击?死者还能不察觉?或者是在这不冷的天,戴着手套一路和死者回家?而且手套上黏附的血迹也会留在开关上啊。” 疑点出现了。 “会不会是杀了人以后,戴手套……翻动东西啊?” “可是现场没有翻动啊。” 这个问题的出现,使得我们的整个推断矛盾重重。 吃完饭后,我们到市局参加了专案组的分析汇报会。在会上,我们没有提出太多的观点,毕竟自己的思路还没有理清。我们提出,本案是熟人作案,应该从刘刚案发当天在健身中心接触的和出健身中心后遇见的人之中入手调查仇债关系。一人作案还是两人作案目前还没有依据支持。 我和飙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会议室,回到了法医中心。 晚上我在宿舍翻来覆去睡不着。刘刚是在门口刚换好拖鞋就被袭击了,然后再在客厅里搏斗,这个过程是没有问题的。如果现场本身就没有开灯,而是有另外一个共犯负责照明,刘刚没有道理不开灯就换鞋;如果是刘刚开了灯,凶手离去的时候关了灯,没有道理不在开关上留下指纹和血迹。难道是先开了灯打斗,然后在搏斗过程中不小心碰到开关关了灯?也不可能,因为开关所在的玄关处没有搏斗痕迹和血迹。也不可能是凶手用身体其他位置关的灯,因为凶手割破了死者的大动脉,身上应该沾有大量的血迹,看了卫生间和厨房,也没有清洗的迹象,不可能那么巧,关灯的部位正好没有沾到血吧? 电话铃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着实吓了我一跳。 是飙哥打来的:“我猜你还没睡。你和我一样,在想灯的问题,对吧?” “是的。” “我在想,如果凶手杀人后,是为了查找死者身上携带的东西,所以戴上了手套,可能不可能?” “如果那样,手套会沾上血迹,关灯也会在开关上留下血迹。” “如果只是戴手套找东西,顶多手套的掌侧会有血,背侧不会有血,这个干净的手套反而遮盖了他满手的血,用手套背侧关灯。” 我嗯了一声,觉得有道理。 飙哥说:“你去尸库,再确认一下尸体的衣服口袋内侧有没有黏附血迹,或是被翻动的情况,这也有助于我们分析凶手的动机。” 按照飙哥的指示,我在月黑风高的半夜,一个人来到尸库的门卫间。门卫间离尸库有20米的距离,里面的操纵台可以操纵尸库的大门和照明。 我和门卫打了声招呼,只听尸库的卷闸门轰隆隆地打开,随即里面的日光灯也打开了,整个尸库一片通明。 我独自走进尸库,找到储存刘刚尸体的冰柜,拉出载有刘刚尸体的停尸床,在刘刚的衣服上摸索着,逐个检查他的口袋。 就在这时,灯忽然灭了,眼前一片漆黑,更可怕的是,我的手正握着刘刚冰凉僵硬的手。 3 我知道这时候喊门卫,门卫不一定听得见,于是我摸索着想把尸体先塞回冰柜,就在这个时候,尸库的门突然轰隆隆地关上了。我被关在了漆黑的尸库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难道世界上真有鬼?不然怎么会这么诡异地关门关灯?想到这里,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冰柜的轰鸣仿佛变成了鬼哭狼嚎的怪异声音。 我感觉神经已经紧绷到极限,就快要断裂了,尸体就在旁边,我看不见,却闻得到血液经过冷冻后的气味。我就这样傻傻地站了五分钟,忽然,日光灯又逐一亮了,门也轰隆隆地再次打开,门口露出了门卫龇牙咧嘴的笑脸:“怎么样,秦大胆儿,怕不怕?” 我马上反应过来,之前办案的时候,我曾和门卫说过我什么都不怕,并且嘲笑他刚工作时的胆小。他一直记仇,这不,报复我来了。 我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原来是你恶作剧!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还以为电闸系统坏了呢。电闸?对啊,电闸!” 看来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能让脑子非常清醒,并激发灵感。这时的我,好像发现了电闸和这起案件中的灯的关系。如果现场那天正好跳闸了,会是怎样呢?我来不及多思考,跑到值班室向飙哥汇报了这个想法。 “我正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如我们马上叫上痕检员一起再去现场看看?”飙哥很激动。 当我和飙哥以及痕检员小方赶到现场时,发现现场的大门外居然还有一个辖区民警在值班守卫,可见局里对这起命案还是非常重视的。 辖区民警为我们打开了现场的门,我们铺好勘查踏板,进入现场开始找电闸,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这房子并不老,电闸难道不在家里?”我的话音刚落。飙哥喊:“我找到了!” 顺着飙哥的目光,我们发现在客厅的一个小矮柜上方,有一块墙纸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平整。 飙哥穿着鞋套站到了矮柜上,敲了敲那块与众不同的墙纸,发出砰砰砰的空洞声,果真,这块墙纸的后面是空的。用强光手电仔细照了照,这块墙纸周围果真是有裂缝的,轻轻一掀,露出了里面的电源盒。 更让我们兴奋的不是这个电源盒,而是电源盒盖上的血迹。血只能喷溅到墙纸上,但不可能喷溅到墙纸里面的电源盒上,肯定是凶手杀了人以后,掀开墙纸动了里面的电源盒。 小方也站上了矮柜,仔细地看了看,说:“都是擦蹭状血迹,没有鉴定价值。” 飙哥一边小心地打开电源盒,一边说:“不能做证据没关系,但是这说明了很多问题。” 话音刚落,站在矮柜上的飙哥和小方都沉默了。 他们在总开关电闸上发现了一枚清晰新鲜的血指纹。 提取到了关键证据,而且明确了侦查方向,这些意外的收获,让我们高兴得紧紧相拥。 “别急着高兴,”飙哥说,“理一理思路吧。” 我抢着说:“血指纹新鲜,可以确定是犯罪分子所留,是关键证据,这个就不说了。我来说说犯罪分子为什么会在杀人后动电闸。电闸的正常状态是开启的,我们到现场的时候,电闸也是开启的,里面的保险丝也正常,这种老式的电闸不可能自动跳闸,那么犯罪分子在杀人后动电闸的唯一可能就是他在杀人前关掉了电闸。为了不让我们生疑,所以杀人后又把它恢复到了原始状态。” “有道理,接着说。” 有了飙哥的赞同,我自信了许多,我清了清嗓子,说:“既然是杀人前有条件关掉电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电闸原来是坏的,修理电闸的工人和刘刚一起进入现场,后在修理电闸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杀了刘刚。但从电闸的状态来看,保险丝是被灰尘覆盖的,不是新的,电闸也没有其他烧坏的迹象。加上晚上11点30分,哪里去找电工?可见第二种可能,才是事实真相了。” 飙哥看我在学着他的口气说话,忍不住笑了。 我走到门口的玄关,指了指一侧的卫生间,说道:“第二种可能,就是凶手事先进入现场,关掉总电闸后,潜伏在这里。刘刚回家后开灯发现没亮,以为保险丝烧了,就关掉了灯的开关,然后换鞋。这个时候凶手从卫生间出来突然袭击了刘刚,刘刚捂住伤口,然后因为晕厥,用手扶了墙,留下血掌纹。凶手趁机推刘刚进入客厅,没想到刘刚体格健壮,虽然头部受了伤但仍和凶手进行了搏斗。但是最终因为手无寸铁、被对手多次击打头部后倒地,凶手恐其不死切割了他的颈部。最后凶手怕我们知道他是提前进入现场的,又开启了总电闸。但是这个时候满手是血的他不可避免地在总闸上留下了血指纹。这样解释的话,前面关于灯的矛盾就全部解开了。” “很好。但是凶手为什么要提前关掉电闸?” “因为他自知身体素质不及刘刚,所以必须摸黑突然袭击。” “那为什么凶手在无灯的情况下切割颈部还能切割得那么密集?还能准确地找到电闸的位置?” “第一,应该是对这个家很熟悉的人,第二,应该有第二个人负责照明。” “可是,你说过,这个家只有两把钥匙,他老婆又确实不在本地。那么凶手是怎么事先进入现场的呢?”飙哥继续问道。 “难道是他老婆把钥匙给了别人?或者是技术开锁?” “不会,痕迹检验已经排除了撬锁和技术开锁的可能。”飙哥说,“不管怎么样,得先把他老婆控制起来。” 再次来到专案组会议室,几名侦查员工作完后就睡在这里,横七竖八地靠在椅子和桌子上打着鼾。听见我们几个进门,有几个侦查员醒了过来,问: “这么晚还不睡?” “有新情况了,刘刚的妻子崔玉红可能有嫌疑,恐怕得控制起来。”飙哥说。 “我正准备明天告诉你们呢,我们查到了崔玉红和她的老板有奸情,已经派人监视崔玉红了。”一个侦查员说道。 我和飙哥相视一笑,心里有了底。 飙哥说:“既然有奸情,那么这个老板做的崔玉红不在场的证据很可能就有问题了!抓人吧,我们有证据可以比对。” 这个晚上,我和飙哥都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9点了。等我们赶到局里,发现大家都已经开始在击掌庆功了。 案子真的就这样破了。 20多岁的崔玉红和她40多岁的老板陈方都有家室,但是两人长期保持着奸情。有一次刘刚无意中发现了崔玉红手机里存有她和陈方的床照,刘刚并没有冲动过激的行为,他拷贝了照片,并以此为要挟,勒索陈方50万元。陈方误认为自己是中了崔玉红的圈套,就对崔玉红大发雷霆。崔玉红感到无比委屈,对刘刚拿她做筹码无比愤怒和伤心。为了证明她的心里只有陈方,崔玉红就许诺如果陈方想杀掉刘刚,她一定会支持帮助。就这样两人一拍即合,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驾车潜回南江市。 因为刘刚身体素质极佳,陈方担心他们两人合力都敌不过刘刚,于是关掉了现场的电闸,趁黑从背后偷袭了刘刚,并在崔玉红用强光手电闪花刘刚眼睛的情况下,多次击中刘刚的头部,最终杀掉了刘刚。最后陈方又冷静地恢复了电闸的状态,连夜驾车逃离南江市。 经比对,电闸上的血指纹是陈方遗留的,陈方的车里也检验出了死者刘刚的血迹。 因为不该有的奸情,或者说是因为50万元,两个本该幸福的家庭硬生生地被毁掉了。 正文 第15章 大眼男孩(1) 1 “秦医生!” 我回过头,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现在的我,面色苍白,双眼充满了血丝。一直号称大胆的我,没想到也会被吓成这样。事情已经过去20分钟了,我的心脏跳速还在120以上,双腿还是软弱无力。难道当法医的人都要面对这种不可能发生的诡异事件吗? “您没事吧?”对面的这个女人看出了我的不正常,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请问,我们是不是见过?”她看上去似曾相识,可我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你不记得我了吗?”女人的眉宇间充满了忧郁,“我是小青华的妈妈啊!” “啊!小青华!”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个长得非常可爱的大眼睛男孩,“怎么样,现在小青华好了吧?”我回头看了看“省第一人民医院”的牌子,知道这句话显然问得毫无意义。 果真如此,我的话音刚落,对面的女人眼眶已经潮湿了:“那次手术后,没过两年,他的病就又复发了,没办法,只好来这个全省最好的医院治,但是医生说了,希望渺茫。” 这个女人30多岁,面容姣好,不像是已经有个6岁孩子的妈妈。但从她朴素的衣着可以看出,她现在的生活并不轻松。 小青华是我大学毕业实习阶段记忆最为深刻的一个孩子。 我们的实习期,有大半年时间都是在医院的各个临床科室度过的,我的第一个科室就是脑外科,当时我正是小青华的床位医生。那时候他只有4岁,眼睛大大的,长得非常招人喜欢。所有的医生护士和同病房的病友们都特别喜欢他,因为他总是能逗大家开心,让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但上天并没有厚待这个活泼爱笑的小男孩,小青华入院一周后,诊断结果出来了:脑癌。 看着爸爸妈妈天天以泪洗面,小青华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问妈妈:“我是不是要死了?不要紧的,下辈子我再来陪你,好不好?”一个4岁小男孩的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禁为之动容。 我第一次上手术台,就是参加小青华的脑部手术。手术不仅要对小青华脑部的病灶进行切除,还要对他的脑室进行插管减压,也就是在他的脑室里插一根管子,直接通过皮下,连接到腹腔,然后通过一个阀门,将脑室内的积水抽取到腹腔。这手术很残忍,但出乎意料的是,小青华术后恢复得非常好,能蹦会跳,就是说话有一点儿障碍。我以为他得救了,可没有想到,死神再次纠缠上了他。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病复发,凶多吉少,但还是关心地问道:“省医的医生怎么说?” “还要二次手术,不过想恢复,很难了……而且费用我们真的快撑不住了。”小青华的妈妈说着说着就要流下泪来。 “秦明,过来。”胡科长喊道。 “你在脑外科是吗?我忙完这个案子就过来看看小青华。坚强些,别急。”我安慰了小青华的妈妈一句,匆匆地向脑外科抢救室跑去。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在中国刑警学院念完了两年的双学士学位,来到了家乡所在省的省会城市——龙番市公安局参与实习工作。和其他的实习生相比,我的经验显然丰富很多。在这几个月里,我的带教老师是市局的法医科科长胡老师。 刑警学院的两年,对于身体素质不算好的我来说,简直是地狱般的日子。 刑警学院更注重警体课和法律课,这样正好弥补了我作为公安机关法医的缺点。虽然在散打馆我经常血洒衣襟,但也明白,只有在如此刻苦的训练之后,我才有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人民警察。 所以对我来说,这段时间本来应该是心情最愉悦的时候。 国家公务员考试已经顺利通过,省厅对我的考察已经接近尾声,也就是说,实习期满、毕业论文答辩结束,我就可以成为省公安厅的一分子了。没有了就业的心理负担,我工作起来自然心情愉悦,也更加得心应手。 但是这一天,忽然得知小青华病情恶化的消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要带他去急诊ct,做个ct应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胡科长指了指病床上的人说。 此时的我,因为受到小青华病情的影响,心情已经从之前的惊恐变成了沉重。看着胡科长和两个民警推着病人小跑着去了急诊ct室,我转身走进了脑外科的住院病房。 小青华是在一个六人间的病室里,这是省第一人民医院最低档的病房了,病房里充斥着一股纱布和酒精的味道,异常刺鼻。 “秦叔叔!”我刚走进门,就听见了小青华清脆的声音,“叔叔,你……你怎……怎么来了?” 可见,小青华的失语症状已经愈加严重了。我笑着走近他,抓住了他的小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青华的视神经被压迫,导致他的一侧眼球已经斜视,他的头发也已经脱落光了。可是我看出了他斜视的眼睛里绽放出的乐观和笑意,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奔涌而出。 “还好吗?”我调整了半天呼吸,憋出来这三个字。 “没……没关系,我不怕死的,叔……叔叔。”小青华的声音依然熟悉,但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异常艰难。 “别乱说,你不会死的。”虽然他只是我曾经照顾过的一个普通病人,但是任谁见到他那么坚强的孩子遭受这样的折磨,都会忍不住眼眶泛红,“乖,好好养病,叔叔回头再来看你啊。”我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喉头的哽咽,告别了小青华,转身走出了病房。 门外,小青华的妈妈付玉正趴在丈夫吴敬丰的肩上痛哭,吴敬丰无助地看着天花板。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打破了这悲恸的气氛,问道。 “医生说,这次复发的位置在动脉旁边,手术会冒非常大的风险。现在正在保守治疗。” “有什么困难吗?”我问道。 “费用太高了。我们已经卖光了值钱的东西,房子也卖了,快支撑不住了。而且,看到他放疗化疗后反应那么严重,吐得死去活来,我们……我们实在不忍心。”付玉说完,又开始痛哭起来。我毕竟是他们孩子之前的床位医生,他们对我是非常信任的。 那时候没有微博,没法为小青华倡议捐款,我只有摸出身上仅有的200元,塞在吴敬丰的手里,抹着眼泪离开了病房。 心很疼,对这可爱的男孩的遭遇,我竟然无能为力。 走到脑外科病房诊断室,我看见胡科长已经拿了ct片过来,在阅片灯上放好,和脑外科魏主任说着什么。我走了过去,看着这张ct片。胡科长不知道我遇见了熟人,还以为我躲哪儿抽烟去了,笑着问我:“怎么样,没给吓傻吧?看看这张片子吧,有什么问题?” 这种小儿科问题已经难不倒我了,我随口答道:“对冲伤。” 2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在刑警学院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之后,我的生物钟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于是早早起床,在市局的操场上跑了几圈,便来到了病理实验室,打开显微镜,开始观察几张组织病理学的切片。 看了两个小时,快到8点的时候,胡科长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了实验室。 “去你的宿舍不见人,估计你来这里了。不错,挺好学。”胡科长是一个40多岁的老帅哥,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他在刑警支队的人气很高,被誉为集美貌、魅力与智慧于一身的人物。 “老师这么早起啊?”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儿没敬个礼。这是在刑警学院养成的职业病。 “8点了,还早啊?收拾收拾出发,宝河区发了起命案。”胡科长埋头整理起他的勘查箱。 很快,我们就坐在了去往宝河区的勘查车上。“什么情况?”我问胡科长。 “一个孤寡老人,平时靠修鞋为生。在城郊结合部买了一个门面,两层的小楼,一楼是门面,卷闸门,二楼是住的地方。门面的邻居发现老人昨天一天都没有开门,就有点儿生疑。今天早上6点左右,邻居听见他的手机响,但一直没人接,感觉不对,就去敲他的卷闸门,可是左敲右敲就是没有人开。不得已,就爬到门面对面的院墙上,从窗子里往里看,发现他的窗子是开着的,老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枕边还有血,就知道出人命了,于是打了110。” “确定是杀人案件?” “110民警没有进入现场,在对面院墙上仔细观察了,床头有血,老人确实躺在那里,没有呼吸。” “卷闸门是关闭的,那就是说,行凶者是从窗子进去的?” “现场卷闸门是关好的,一楼没有窗口,二楼只有一扇窗户,所以,要么是撬门入室,要么就是翻窗入室。”胡科长说。 很快,我们到达了现场。现场已经被几辆警车左右一拦,形成了保护带。 很多围观群众在警车后面探首观望,议论纷纷。 “这老头买了门面,哪儿还有钱啊,什么人会来杀他?” “就是啊,没儿没女的,平时就修鞋,和谁也没矛盾啊。” “这老人家人特别好,很热心。我们的鞋子有点儿小问题,他都免费帮我们修的。谁杀他的,真是要遭天谴啊。” “是啊,上次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晚上从这里走,很害怕,他还打手电筒把她送到亮的地方。” 从围观群众的议论来看,这是个口碑很好的老人,看起来要分析这个案件的性质会比较复杂。 痕迹检验技术人员正在仔细地检查卷闸门上的痕迹。 卷闸门上的灰尘很重,外面没有任何开启的痕迹,也就是说,近期这扇门都是从屋内关闭的,可以排除从外面关闭的可能。 “看来犯罪分子只能从窗户进出。”我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着痕检人员忙碌地工作。 胡科长抬头看看上方的窗户,左顾右盼,疑惑道:“这么高,窗户又是突出的,怎么才能爬进去?又不是《碟中谍》!” “从屋顶下来呗。”我仰头看了看,觉得也不太可能从下面攀爬进中心现场,但是又不是从正门进入的,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说话间,卷闸门被痕检员撬开了。卷闸门是在内侧用挂锁锁在地面的锁扣上的,状态很正常。 一楼的现场杂乱地放着很多旧鞋和修鞋的简易机器,还有很多废品。看来这个老人除了修鞋,平时也收一些废品贴补日常开销。一楼和二楼之间没有安装楼梯,只用一个梯子作为上下楼的通道。 痕检员很快铺好了勘查踏板,通往梯子处。梯子上的痕迹尤为重要,如果梯子上也没有可疑的手印、脚印或是手套印、鞋印的话,那么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就只能是窗户了。如果确定了这一点,对犯罪嫌疑人的刻画是很有帮助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飞檐走壁的能力的。 我和胡科长耐心地在现场外面等候着,十分钟后,痕检员在里面喊道: “梯子上只有一种鞋印和指纹,都提取固定完毕,如果能排除是死者的,那么行凶者只能是从窗子进来的。” 我和胡科长马上戴好了口罩、手套、鞋套和帽子,沿着勘查踏板来到梯子旁。 这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梯子,已经有一些年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毁。 二楼地板上有一个窟窿,这个窟窿就是一楼和二楼的通道,梯子就架在窟窿一旁。 “上去吧。”胡科长率先爬了上去。我紧跟着胡科长,慢慢爬到了二楼。 二楼布置得很简单,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旁边有一张小床。老人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我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老人确实没有呼吸了。 胡科长还是最关心犯罪分子是如何进入现场的。他走到开着的窗边,仔细地观察着窗户的高度、离屋顶的高度和窗框上的痕迹。 我观察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情况。床头地面上有一处血迹,死者头部枕边有两小摊血迹,尸体的嘴边还有一小摊呕吐物。 “出血量很小。”我说。胡科长没有说话,还在专心致志地检查窗户。 静态勘查完毕,我们就要开始赶紧检查尸体,明确死亡时间、致命伤后就要把尸体运往位于龙番市殡仪馆内的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内进行解剖检验,然后把中心现场留给痕迹检验技术人员现场勘查痕迹物证。 我先用手指顶了顶尸体的头部,没有发现明显的骨擦感,于是我慢慢地把侧卧位的尸体翻过来,让他面朝上方。 尸体的双眼紧闭。按照惯例,要先检查眼睑结膜的情况以及角膜、瞳孔的情况。我用双手一上一下地撑开了尸体的一侧眼睑。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尸体突然睁开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 我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刚开始就睁着眼的,我没有注意到。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双手还是僵直地掰着他的上下眼睑。 直到那双可怕无神的眼睛下方的嘴里发出一声呻吟:“嗯——” 3 我当时感觉腿都软了,连续后退了几步,险些从地板通向一楼的窟窿里掉了下去。我靠在墙上,不自觉地发抖。 胡科长仿佛也听见了那声阴森森的呻吟,回过头来看到我脸色苍白、瑟瑟发抖,问:“怎么了?” 我望着那具仰面朝天的尸体,老人依然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上去异常诡异恐怖,我忍不住颤抖:“诈……诈尸了!” “放屁!”胡科长三两步跑到尸体的旁边,两根手指搭在他的颈动脉上。 几秒钟后,胡科长喊道:“快叫人,没死,送医院!” 我还傻乎乎地靠在墙上,面色苍白,双腿发软。 “快去啊!”胡科长喊道。 真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原来这个老人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近距离观察都发现不了他的呼吸运动,在我用手刺激了他的眼球之后,他才苏醒了过来,但是他受了伤,只能那样睁着眼呻吟。 正文 第16章 大眼男孩(2) 我和胡科长叫了一辆警车,一路警报开往省第一人民医院。路上,胡科长说:“先入为主了吧,侦查员说死人了,就一定死了?别忘了,赶赴现场确诊死亡是我们法医的职责。你太掉以轻心了,觉得看不到呼吸运动就死亡了?以后一定要记住,像这样的现场,一定要看尸体有没有尸斑,尸斑是确证死亡的一个重要依据。” 其实这些我也知道,这一次的疏忽,差点儿让自己吓破了胆。 “还诈尸呢,哈哈哈。”胡科长嘲笑我。 我还没有回过神,顾不上理他的嘲笑。 就这样,我面色苍白、双眼血丝地来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然后就遇到小青华和他的爸爸妈妈。 确证了假死老人的头部损伤是对冲伤后,我们放心了许多。 对冲伤是指在创口对应部位的脑组织有出血和挫伤,而且在其相对的对侧脑组织处也有出血和挫伤,而这一处的出血挫伤不伴有头皮的损伤和颅骨的骨折。这是在颅骨高速运动过程中,头颅突然静止,形成了头皮损伤处的脑损伤,因为惯性运动,对侧的脑组织撞击颅骨内壁,也形成出血和挫伤。所以对冲伤基本可以确诊是头部减速运动形成的损伤,比如摔跌、头撞墙等。 而如果是用工具直接打击头部,会造成头皮、颅骨损伤,其下脑组织出血、挫伤,但是对侧的脑组织是不会出血挫伤的,这种损伤叫打击伤,是在头颅加速运动过程中形成的。 拿到这个结论,我们立即和现场的痕检员联系。 痕检员小吴的语气也非常轻松:“现场发现一个滑跌的痕迹,是老人自己的鞋子形成的。在整个二楼,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窗户也看了,和梯子上一样,只有老人自己的指纹。” “没有出入口,这就是个封闭的现场。”胡科长面色很轻松,“应该是老人晚上去开窗透气,走回床上的时候滑跌摔倒,伤了头部,但不是很严重。他自己爬上床后因为颅脑内有出血,就出现了呕吐、昏迷、假死的情况。” “嗯。”我完全轻松不起来,我的脑子里全是大眼睛男孩小青华的样子。 “让侦查部门继续调查吧,没有其他情况,这就是一起意外事件。”胡科长很高兴,回头看了看我,“你,不是还没回过神吧?” “不是。”我一五一十地把小青华的事情告诉了胡科长。 胡科长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掏出了200元钱,说:“都是命,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帮我带给他。”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人生的美好,生命就开始进入了倒计时。关键是他那乐观、勇敢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一个6岁的孩子,知道自己父母的苦,面对死亡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觉得我不能袖手旁观,虽然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病人。 回到宿舍,我二话不说找出了自己的存折。虽然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工作,没有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但是也有一小笔存款。这都是爷爷每个月偷偷地塞给我这个宝贝孙子的,我没有舍得用,想存起来等工作时买个像样的礼物送给爷爷。不过这个时候,救人要紧。钱虽然不多,但至少可以让小青华在这个世上多停留几天。 室友受到我的影响,纷纷慷慨解囊,就这样七凑八凑,也凑了近5000元钱。这对于还没有上班的我们,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二天轮休,我高高兴兴地跑去玩具店,给小青华挑了一件小礼物,怀揣着5000元钱,向省第一人民医院走去。 到医院时,我发现省医的气氛有些不对,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没有在自己的门诊或科室工作,纷纷向康复门诊的方向走去。两辆呼啸着的警车也向康复门诊的方向驶去。 我没有在意,径直来到脑外科的病房。病房里的人特别少,一种不祥之感涌上我的心头。我拿着给小青华买的玩具快步走到了小青华的病房门口。病房内居然空无一人。 我心中一凛,急忙跑去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值班医生正用双手撑在窗台上向楼下眺望。 “医生,我是17床吴青华的朋友,请问……” 值班医生用手指了指楼下:“我也在看呢。听说17床病人昨晚失踪了,今早在康复门诊门口的池塘里发现已经淹死了。”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扔了礼物,向康复门诊的方向飞奔而去。 事发的池塘周围已经围满了围观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隔着人群,我听见了一片哭声。我推开人群,给守卫的民警看了证件,掀起警戒带走到池塘边。 这是一个小池塘,水不深,也就1.2米左右,但是足以没过小青华的头顶。 池塘旁边站着几个警察,都是熟悉的面孔。尸体已经打捞上来,我的师哥李华正在对尸表进行检验。 我挪着沉重的步子,慢慢靠近尸体。 一张熟悉的脸,一双熟悉的大眼睛,眼睛里残留着惊恐无助的眼神。 死者就是我的第一个病人,那么惹人喜爱、让人心疼的小男孩——小青华。 4 小青华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瞪着那双可爱的大眼睛,但那双大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小青华的爸爸吴敬丰坐在警戒带外,轻轻地抽泣着。付玉好像已经大哭过一场,看上去精疲力竭,无力地坐在吴敬丰的身旁,脸上的泪渍还未风干,她绝望地望着天空。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小青华的口鼻腔附近黏附着白色的泡沫,两只握紧的小手里攥着水里的水草,初步看,他确实是溺死无疑。 李法医回头看着我惊愕的表情,问:“怎么了?认识?”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长得挺可爱的孩子,可惜了。”李法医低头继续进行尸表检验。 “睑球结合膜可见出血点,指甲青紫,窒息征象明显。”李法医一边检验尸体,一边缓缓地说,“口鼻腔黏膜未见损伤,颈部皮肤无损伤出血。” 这是法医尸表检验的一般方法,在确定死者系窒息死亡后,必须确定是否是外界暴力捂压口鼻腔、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排除了以后,再确定有无溺死的征象,排除法和认定法同用,避免漏检、误检而导致对案件的错误定性。 “口鼻腔附近见泡沫,指间见水草样物。”李法医边说边捞起水里的水草,“与池塘内的水草形态一致。” 和我一起参与实习的一名实习法医在旁边抱着记录本奋笔疾书,记录着李法医的描述。 “初步看,死因很简单,是溺死无疑。”李华扭头对我说,“是你亲戚还是熟人?” “熟人。”我随口答道。此时,我的心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对小青华的惋惜,还是对本案的一些忐忑和怀疑。一个重病的小男孩,夜里步行到几百米外的池塘,失足落水,这确实不可思议。他是如何逃避了医生、护士和自己父母的监护来到这里的?他深夜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走到吴敬丰夫妇身边,轻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敬丰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突然听我问了一句,吓了一跳:“啊……啊……是……是秦医生?我也不知道,昨晚我们到厕所商量下一步医药费着落的时候,小青华可能自己跑了出去,我们找了一晚上,却没有想到,他……他……呜呜呜呜……”说完,吴敬丰又哭了,哭得双手都在颤抖。 我安慰了他们两句,重新走进现场。 此时李法医已经脱掉了小青华的衣服,仔细地检查尸体的全身:“全身未见致命性损伤。” 突然,我几乎和李法医同时注意到了小青华肩膀部位有一小块颜色加深的部位。凭经验,这应该是一块皮下出血,也就是说,这是一块损伤。李法医回头看看我,小声说:“可能有问题。” “能确定是出血吗?”我问。其实我知道,这应该是皮下出血,而且是死前不久形成的。 李华点点头。 “应该是落水的时候磕碰形成的吧。”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伤害这么一个可爱的、得了重病的小孩。他是多么讨人喜欢,每个人都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除非…… “这个位置处于肩部的低凹部位,如果是磕碰形成的损伤,必然会在突起的部位比如肩峰、颈、头部,不可能突起的部位不受伤,而低凹的部位受伤。”李法医说。 “如果是突起的硬物磕碰呢?”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杀害小青华,但是看了看平整的池塘周边和平静的水面,我知道我的这个假设是不可能成立的。 “我觉得可能性比较高的情况是,落水后,有硬物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浮起来。”李法医咬了咬牙,说道。 我回头看了看吴敬丰和付玉。付玉依然精疲力竭地靠在丈夫的身上,茫然地看着天空。而吴敬丰却停止了哭泣,像察觉了什么似的,向警戒带内张望,与我眼神交会的时候,不自然地避了开去。 不祥的预兆在我的心里升起。 我从勘查箱里拿了双手套戴上,开始帮助李法医检验小青华的双手。我们都知道,在凶杀案件中,死者的双手经常能够带来一些信息或者证据,有的时候甚至能够成为定案的依据。 此时小青华的尸僵已经很坚硬,我费了不少劲儿才掰开了他的双手。忽然,我发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现象。 我在小青华的右手掌上,发现了一根细如绣花针般的硬刺,硬刺的大部分插入了小青华的皮肤。 我们用止血钳将硬刺拔了出来,经过仔细的观察,我和李华异口同声地说道:“竹子!” 但是,现场并没有竹子,池塘内更不应该有。更重要的是,刺入竹刺的小青华的手掌破口处,生活反应不是非常地明显。也就是说,竹刺刺入小青华手掌的时候,小青华已经接近死亡了。 “这就相当可疑了。”李华边说,边招手叫来了在一旁守卫的派出所民警,“尸体拉回殡仪馆解剖,可能是起案件。” “案件?”一直认为是起意外事故的派出所民警相当诧异,“谁会来杀他?难道是?”说着,望向警戒带外的吴敬丰夫妇。 李法医没有说话,我却注意到了吴敬丰的变化,他仿佛隐约听见了我们的对话,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那,孩子的父母……”派出所民警问道。 “先控制起来吧。”李法医说。 派出所民警应声走向吴敬丰夫妇。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对刚刚丧子、极度悲痛的夫妻还要被带去派出所,转头不去看。 突然,我听见了吴敬丰声嘶力竭地哭喊:“青华,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是不想让你再这样痛苦下去,你痛苦的时候,爸爸更痛苦啊!” 我吃惊地回头望去。吴敬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付玉依旧那样痴痴地坐在地上,望着天空。 这等于是认罪了,是吴敬丰杀死了小青华,看付玉的状态,她也应该知情。 现场突然安静了,除了吴敬丰仍然在大声地哭喊,其他人都默然了。围观的群众也惊呆了,他们想不到这位父亲会下狠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而且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慢淹死。 “没想到,我们的推断这么快就印证了。”李法医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去殡仪馆解剖,你去不去?要不,你就别去了,估计你看不下去,而且既然是你的熟人,按规矩,你得回避了。” 我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李法医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愿意看到的情节这么快就看到了,一时间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喂,没事吧?”李法医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我回过神来,眼泪奔涌而出,为了可怜的小青华,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妇,“你刚才说什么?解剖?这还需要解剖?” “是的,解剖是必需的,扎实证据。既然是故意杀人案件,就必须要起诉了,是需要证据的。” 听见故意杀人几个字,我的身体一震,真的不愿看到这对可怜的夫妇走上断头台。 “可是,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再痛苦啊,法律真的这么无情吗?”我说,“虎毒不食子,他也是出于无奈。” 李法医耸了耸肩,表示理解我的感触,接着说:“我们解剖尸体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明确孩子生前的疾病状况。既然是绝症,而且是很痛苦的绝症,我相信我们把这个写进鉴定书,会是减轻他们夫妇罪责的有效证据吧。” 李法医说得很对,法医的职责也包括明确犯罪嫌疑人的罪责。听了李法医的话,我的内心顿时安宁了很多。 既然不能参与解剖,我就提出要求和民警一起带吴敬丰夫妇去派出所。有法医参与讯问,对于民警来说自然不是坏事。很快,案件移交到了刑警队,我跟着刑警们走进了刑警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里,吴敬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治不起了,而且每次看见青华头痛、呕吐的样子,看着他斜视越来越严重的眼睛,看着他饿得头晕却吃什么吐什么的样子,我的心里就跟刀割的一样。医生说救活的希望几乎没有,何必再让他受这么多痛苦?每天都要打吊针,有的时候他不能吃,还要插胃管,我没法看着他这么痛苦,我不忍心。昨天我和付玉商量过后,回到病房发现青华自己在病房外玩儿,就带他出去,吃了顿肯德基,他最爱吃肯德基了,我想在他临走前给他吃他最喜欢的。在肯德基门口,看见有一根竹棒,我就带上了。本来想用棒子打死他的,可是实在下不去手啊。后来他走到池塘边玩儿,我就推他下了水,没想到他浮了起来,并且喊着‘爸爸爸爸’,他一定以为我是和他闹着玩儿的。我狠下心用竹棒顶住他,把他顶下水,他抓住竹棒挣扎,挣扎着……就这样慢慢地不动了,眼里都是惊恐和不解,他肯定不明白为什么爱他的爸爸要杀死他。我永远忘不掉他的眼神,永远忘不掉……” 吴敬丰一边低声地交代着案情,一边默默地流泪,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 我和审讯的民警都不禁动容。 走出刑警队,发现去寻找作案竹棒的技术员已经将竹棒提取回来,看来这个案子是铁板钉钉了。 破案以后,我没有丝毫的轻松,而是满心的惆怅和悲伤,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妻,为了这不知是对是错的罪行。 我知道,吴敬丰夫妇不会被判处极刑,但我不知道,他们的心会不会就从此死了。但愿他们承担了应该承担的刑事责任后,能够走出这段阴霾的历史,好好地生活。 正文 第17章 融化的人(1) 1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但是我的心情一直非常好。我很顺利地通过了中国刑警学院的论文答辩,拿到了第二个学士学位,更重要的是,我顺利地被省公安厅签下,成为省公安厅的法医。 终于成为一名正式的法医,这让我十分欣喜。上班的第一天就是去出差,复查一起信访事项,复核原鉴定单位的鉴定结论。带我去的,是省厅法医科的科长,国内知名的法医专家。我敬了拜师酒,尊称他为师父。 师父在出差的路上告诉我省厅法医的职责。我们主要是负责全省重特大、疑难命案的现场勘查、尸体检验、现场重建分析,负责死因、伤害复核鉴定,负责信访案件的处置、处理,负责疑难案件的会诊、技术审核,负责科研,负责规范管理基层法医的日常工作行为并提供业务指导。 原本以为省厅的法医会比较清闲,听师父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任重而道远。省去了天天跑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现场的工作,我们面对的都是一些重大的、疑难的、久侦不破的案件。一听疑难案件,我立即来了精神,谁不喜欢挑战呢? 第一次出差就非常顺利,我们复查完信访案件后,告知了信访人结论,信访人对我们的细致工作表示信服。 出差归来,我开始考虑在省会城市住宿的问题。由于房租昂贵,我决定临时借住在省厅警犬队的宿舍里。虽然每天都要在犬吠声中睡去,但是对于爱狗的我来说,和警犬们交交朋友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和我同屋的同事,是中国刑警学院痕迹检验专业毕业的林涛,一个喜欢向我炫耀他健美身材的帅小伙。我们虽然同一年毕业,但因为专业不同,在学校里并不认识。我们相见恨晚,每天总要卧谈到深夜,憧憬着将来一起出勘现场、指挥现场勘查的情形。 周末,由于在刑警学院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我和林涛早早地就醒了,商量着是否要去网吧好好地玩一天《魔兽世界》。这时,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起床没有?”师父说起话来,和他的行事作风一样,雷厉风行,“有个案子,尸蜡化的,去不去?” “去。”我不假思索地说。 毕竟去参与破案,比打《魔兽世界》更有吸引力。 “我也想去!”在一旁着急的林涛看我要挂断电话,喊了起来。 “林涛也想去。” “去吧,见识见识是好事。”师父欣然同意。 很快,厅里的警车风驰电掣一般驶进了警犬基地,师父走进我们的宿舍闻了闻,笑着摇了摇头,说:“去隔壁犬舍看看,比你们这儿干净。” “出发吧。”师父率先上了车。 “师父,你怎么穿短裤?”我看见师父t恤加短裤,一身休闲打扮,感到不可思议。 “来不及换,带女儿去钓鱼,鱼儿刚咬上钩,就来了电话。” 我怀着好奇的心情,随着车子颠簸在路上。虽然此时我已经参与过数百具尸体的检验工作,却一直没有见过尸蜡化的尸体是个什么模样,只在教科书上读到过,这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1]。 “尸蜡化是什么?”林涛一直很好学。 “啊,就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我背着书上的理论,尽量用难懂的专业术语来掩饰自己其实也没见过的心虚感。 “臭吗?”林涛直接问到关键点。 “啊……不臭吧,和干尸差不多。”我想当然地说。 师父坐在前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不懂装懂,这一点你可比不上林涛。”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现场,这是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办案民警和龙番市公安局的法医正围在报案人身边,听他述说。 很高兴看到这些熟悉的市局法医,打过招呼,我们也加入了听故事的队伍。 “前天下的暴雨,把这一大堆垃圾冲刷了下来。”报案人是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中年妇女,她指着一座堆成一层楼高的垃圾山说,“昨天这里稀烂,我就没有过来。今天天放晴了,我起个早来这里找找看有什么能卖钱的东西,老远就看见一个挺大的编织袋,鼓鼓囊囊的。我还说在这么大袋子里肯定能找出点儿什么呢。袋子大概有两个行李箱那么大,很沉,我拖了半天才从垃圾堆里拖出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100米远处放着的那个白色编织袋。 “拖出来就觉得臭气熏天,我们天天在垃圾场都不觉得多么臭,没想到这个编织袋这么臭。我不敢打开看,就报了警。” 听她这么一说,我仿佛也感觉到身边夹杂的那种异于生活垃圾的气味。 我情不自禁地向那个白色编织袋走去。 “干什么去?”师父问道。 “去看看是什么。” “废话,你说是什么?” 2 我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回答实在很傻,但我仍然对师父之前所说的尸蜡化尸体充满了好奇。 师父又简单询问了报案人几个问题,走到正在和保护现场的民警说话的市公安局法医李华面前问:“什么情况?” “没仔细看,打开袋子,能看见一双脚,躯干和头有东西包裹,没打开看。从脚掌看,应该部分尸蜡化了。” 师父左右看看周边的环境,摇了摇头。野外现场,加之是每天都会有变动的垃圾场,这样的现场很难发现线索。而且尸体装在编织袋里,基本可以判断是一起凶杀案件了,无须判断性质。 “连编织袋一起拉到殡仪馆吧,我们去仔细检验。”师父挥挥手。毕竟是全省法医的头儿,他的话就是命令。 我们又重新坐回车上。尸体的真面目依旧没有展现,我的心里充满了忐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林涛,脸色和我一样。 我们很快到了殡仪馆内的解剖室门口,师父打开后备厢,拿了三个防毒面具,递给我们俩。 “不用,以前没戴过。”我故作潇洒地说道。 “你以为不戴口罩不戴防毒面具很牛吗?”师父说,“法医不会保护自己,谁来保护你?”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不能带这个,会影响嗅觉,我们不是要靠嗅觉识别中毒征象吗?”我很会纸上谈兵。 “20年前是这样,现在可不是。狗鼻子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我们有先进的毒物检验仪器设备,还需要你闻?” 看见林涛在一旁鄙视我的眼神,我悻悻地接过防毒面具。 “高度腐败的尸体会散发出有毒的气体,对法医的身体造成极大的危害。这种防毒面具可以过滤掉大部分的有毒气体,但是,别指望它能挡住臭味。尸臭的穿透力和黏附力都是很强的,这种防毒面具没有去臭的功能,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想吐,就出去吐,没人笑话你们,别硬撑着,小心吐在防毒面具里。”师父坏笑着和我们说。 不一会儿,殡仪馆去现场拉尸体的车风驰电掣般开了过来,突然一个急刹,紧接着车门打开,副驾驶上的一个殡仪馆工作人员跳将下来。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是下来吐的。 驾驶员是一个经验老到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他开门走下来:“你们自己搬吧,这个确实臭,车估计得晒两天。” 我鄙夷地走过去,掀起面包车的后门,看见了那个白花花、鼓囊囊的编织袋,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看来戴着的防毒面具确实没啥除臭效果。刚在垃圾场,离得又比较远,所以没有感受到这种异于高度腐败尸体的臭味,恶臭中夹杂着酸臭,让人的肠胃迅速翻腾起来。 我定了定神,和李华一起将编织袋拖下了车,还好袋子不太沉。 我们把编织袋拎到解剖台上,师父已经穿戴完毕走了过来,说:“去戴两层手套。” 我看了眼在一旁观摩的痕检员林涛,生怕他又嘲笑我,梗了下脖子,装作经验丰富的样子,说:“没事,两层手套没手感,缝线打结都感觉不到线头。” 师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们打开白色编织袋的拉链,臭味迅速加强了几倍,在一旁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立即摘下了防毒面具,跑到门口干呕起来。我勉强忍住了恶心。 编织袋里的尸体是蜷曲状的,头朝下,脚朝上。一双光着的脚抵在袋口,黄油油、皱巴巴的。 师父探过头看了看,说:“嗯,确实是尸蜡化了。拉出来看看吧。” 我和李华还有市局的实习法医一同将尸体拉出了编织袋,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我们把尸体平摊着放在了解剖台上。 尸体的小腿以上是用密闭、套筒状的塑料膜包裹的,这样的塑料膜有两层。塑料膜套筒的直径只有50厘米,紧紧套在尸体上,我们不敢随意剪短塑料膜,只有从下往上想把塑料膜褪下来。原本以为会很难,没想到轻轻一拽,塑料膜就剥落下来了。我没有想到如此轻松,用力过猛,塑料膜上黏附的油状物抛洒开来。周围围观的、没有穿解剖服的民警吓了一跳,纷纷检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污染。 师父皱了皱眉头:“轻点儿!不知道尸蜡是怎么回事吗?是脂肪组织的皂化,皂化了自然是很滑的。” 尸体完全暴露在我们眼前,虽然穿着长袖t恤和单裤,但由于尸蜡化,皂化了的组织浸透了衣服黏附在衣服外面,整个尸体黄油油的,皮肤都皱缩起来,看起来十分恶心。 死者是一个女性,因为面部尸蜡化,无法看清面容,更无法推断年龄。死者的双手手腕是被一根看似还比较新的绿色电线捆绑的,捆绑的双手又被一根白色的电话线缠绕固定在后腰的部位。我们切开死者手腕部位的皮肤,皮下没有出血,看来是死后捆绑的。 真正接触到尸体皮肤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不仅视觉,就连触觉也可以挑动呕吐的神经。尸体真的就像肥皂一样滑,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根本就抓不住尸体的胳膊,用力一抓,周围的组织就会渗出黄色的黏稠液体。 死者的衣着很整齐,没有撕扯、损坏的迹象。从内衣的样式来看,应该是个年轻女性。照相录像完毕后,我们开始褪去尸体的衣物。 尸表检验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尸体的眼球已经完全萎缩塌陷了,口鼻腔已经腐败得只剩一层皮,指甲也全部脱落,无法检查是否存在窒息征象。 解剖检验开始的时候,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又忍不住掀开防毒面具向一旁的垃圾桶里呕吐。没有呕吐的林涛走上前拿过摄像机,说:“我来吧。”我看着林涛笑了笑,心想这个家伙也是个干法医的料。 尸体的皮下组织全部皂化了,但是肌肉组织清晰可辨。同样,通过解剖,我们没有发现致命的外伤。颈部的肌肉腐败得比较厉害,无法明确是否有出血,但是很快,师父就找到了死者最有可能的死因。 尸体的甲状软骨(就是喉结附近的软骨)上角有骨折,骨折断段发现了出血。这是生前骨折。 真正打开胸腹腔的时候,一方面我们已经基本适应了臭味,一方面尸体的内脏并没有尸蜡化,所以恶心的感觉消失了不少。通过对尸体内脏的检验,我们确定,死者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她是被掐死的。”我说。 3 师父认可地点点头:“死因问题不大了。现在关键是找出死者的特征,找到尸源。另外你们觉得她死了多久?” “全身大部分尸蜡化,应该要四五个月的时间吧?”我的理论基础还是很扎实的。 “现在是七月,五个月前是二月,二月份那么冷的天,你就穿长袖t恤和单裤了?” 我恍然大悟。所有通过尸体现象判断死亡时间都是统计学的意义,由于环境、季节和个体差异等,有时候误差会很大,结合衣物进行判断是个不错的办法。 正文 第18章 融化的人(2) “死者是被密闭的塑料套筒包裹的,没有完全密闭,加之周围环境是潮湿、多菌的垃圾场,又正值炎热的夏天,所以尸体尸蜡化的速度会相应增快。像这样尸蜡仅限于皮下,还没有完全侵及肌肉组织,我估计尸体在这样的环境下最多两个月。也就是说死者应该是天气暖和的五月份左右死亡的。” 这真是学了一招,我点了点头。 尸源寻找应该不难。知道了死者大概的死亡、失踪的时间,有明显特征的衣着,再加之我们通过死者牙齿、耻骨联合的观察计算,明确了这是一名27岁左右的女子,长发,未生育,身高162厘米,身材偏瘦。有了寻找尸源的条件,刑警部门很快就把死者的衣着照片和基本信息发到各派出所,从报失踪人员中查找比对。 尸体检验工作进行了5个多小时才结束,仅缝合这一项,就整整做了一个小时。尸体太滑了,止血钳都夹不住皮肤,大家生怕缝针会扎到自己的手,格外仔细。 因为天气炎热,尸检工作进行完毕后,我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最糟的是,我反复用洗手液洗手,双手仍有一股尸臭。 我很烦恼,又先后换用了肥皂、洗衣粉、洗洁精来洗,依旧无法去除那股气味。我一边闻着自己的手,一边不停地干呕。 一旁的师父笑了:“是吧,让你戴两层手套,还嘴硬,就让你尝试一下,看你以后还听不听话。” “戴两层手套就不臭吗?”我像警犬一样探过鼻子去闻师父的手掌心。果然没有闻到什么臭味。看来,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晚上,参加现场勘查的民警们一起吃饭,大家都饥肠辘辘,端起饭碗就开始往嘴里扒。只有我坐在一旁,藏着自己的手,虽然我也一样饥肠辘辘,但是手上的气味太浓重,实在无法端起饭碗。 师父看到我这样,笑了笑,出门拿了一把香菜来:“还好,厨房还有几棵这个。” 我疑惑地看着师父,不知他是何用意。 “搓手啊,愣着干吗?”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香菜,使劲儿地搓了起来,直到把香菜都搓成了碎末。 再一闻,真的好神奇,两只手一股香菜味。顾不了那么多,我也赶紧吃了个饱,就和林涛回到了宿舍。因为感觉身上也有点儿味道,我们到澡堂洗了澡、洗了衣服。当林涛一身轻松地入睡的时候,我发现我手上的臭味又回来了。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我去市场买了几斤香菜随身带着、随时搓手,两天后,手上的味道才慢慢消散了。 正当我为摆脱了手上的臭味而感到庆幸的时候,一天上午,我接到了师父的电话:“跟我去派出所,尸源找到了。” 很快,我跟随师父驱车赶到了五街派出所。接待室里,一个年轻男人耷拉着头,无力地坐在凳子上。 “今年5月8号,这个男子来我们派出所报案,称他的妻子可能遭袭,而后失踪。今天我们找到了他,给他看了尸体的衣物照片、核对了死者的基本信息,非常符合。相关的同一认定检验正在检验。这个尸源问题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同在派出所的刑警队长向师父介绍道。 “小伙子,和我们说说事情的经过吧。”师父向男子发问。 “两个多月前,我和张月到城东的树林里说话。”男子喃喃地说道。 “你说的是垃圾场东边500米的那片小树林?”师父问道。 “是的。” “那里荒无人烟,附近几里路都没有人家,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我……我们有点儿感情纠葛,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沟通一下。” “那也不用到那么偏远、没有人烟的地方吧?” “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喜欢去那里,所以……所以习惯了。”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情。 “好吧,那你接着说。” “我们过去谈了几句,就谈崩了。我一气之下开车就走了。” “你是说,你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荒无人烟的垃圾场旁边?” “是的,我对不起她!”男人突然大哭了起来,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 “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师父继续问道。 “肯定是有歹徒贪图她的美色,强奸不成杀了她。” “你怎么知道没有强奸成?” “我……我……我猜的,我看衣服没有撕破。” 师父盯着男子的眼睛,足足盯了几分钟。男子逃避了师父犀利的眼神,低下头擦眼泪。 “走吧,问完了。”师父转身走出接待室。 问话突然结束,我和刑警队长都很意外,赶紧小跑着追出接待室。 “您看,我们现在怎么办?”刑警队长面露难色,“要不要到那边去蹲点守候?” “不用了,把这个男的控制起来吧。”师父斩钉截铁地说。 “啊?控制他?”别说刑警队长,就连我也很意外,抓错人被投诉会很麻烦的。 “他很可疑吗?”刑警队长问道。 “非常可疑!”师父依旧斩钉截铁,“他说谎。” 4 “就是因为他知道没有性侵害吗?”我和刑警队长都比较诧异,师父一向谨慎,不应该如此武断。再回头想一想,刚才的对话,也就性侵害这个问题有些破绽。 “楼上有会议室吗?”师父答非所问。 “有的。”派出所所长说道。 “让专案组来这里开会。”师父说道,“把投影仪架起来。” 半个小时后,派出所会议室坐得满满的。师父操纵着投影仪,介绍我们尸检的所见。 一张张尸体照片翻过,侦查员们皱紧了眉头。估计这次的专案会开完,刑警们会更体谅法医工作的艰苦。 “按照尸检情况,今天找到了尸源。死者是住在庆丰新村的张月。”师父说道,“刚才我和张月的丈夫谈了次话,觉得他疑点很多。” 刑警们神态各异地听着师父说。两天不眠不休的工作让大家精疲力竭。 “首先,当时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疑点。他断言张月没有被强奸,这一点他不可能知道。”师父说,“其次,他说张月最后是在荒无人烟的垃圾场附近地区被害的。这显然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杀完人,包裹以后直接抛尸,看样子很合逻辑。” “第一,如果是偶遇歹徒被害,歹徒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去包裹尸体,有什么意义呢?”师父切换到了尸体被包裹的原始状态的幻灯片,接着说,“第二,如果是在垃圾场附近偶遇熟人,熟人作完案,要藏匿尸体,应该抛去更远的地方,不会抛尸在离杀人现场那么近的垃圾场。而且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碰见熟人,概率太低了吧。” 我们都呆呆地听着,总觉得这样的怀疑理由并不充分。 “我认为张月不可能在野外遇害的依据不仅仅是这些。”师父看出了我们的质疑,“我有充分的依据支持张月是在室内被害的。” 师父打开原始尸体的照片:“大家看。包裹、捆绑尸体的物件有:编织袋、塑料膜、崭新的电线和电话线。尤其是塑料膜,是两层,两层外形、规格完全一致的这么长的套筒状塑料膜。你们觉得如果在野外作案,会有这么充分的时间、会花这么多心思来包裹尸体吗?这人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现场即便是空旷的野外,偶尔也会有人路过。” 我们觉得非常有道理,都频频点头。师父喝了口茶,接着说:“另外,在野外作案,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捆绑、包裹尸体的物件吗?” “附近不是有垃圾场吗?那里什么都有。” “如果是在垃圾场寻找捆绑的工具,最有可能找来的是垃圾场里很常见的、更易于捆绑的软质绳索,而不应该是不易捆绑的硬质的电线。而且电线和电话线上都有新鲜的剪断的痕迹,犯罪分子何必舍易取难呢?一般人家里可能没有绳索,但肯定有一些电线和电话线。” “那为什么说是短时间内捆绑包裹呢?可能是杀了人,然后几个人分头回家去找包裹尸体的物件,回来再包裹尸体呢?”我提出一种可能。 “你是法医,不应该问这个问题。我们知道,尸体死亡后一两个小时就会出现尸僵,尸僵形成以后尸体就很难屈曲了。而我们看到的尸体是处于完全的屈曲状。而且在尸体被屈曲之前,已经套了两层塑料膜。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尸僵形成之前,完成了捆绑、包裹、屈曲装袋的程序。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在一两个小时之内找到这么多物件,完成捆绑包裹然后装袋,可能性很低。所以,我觉得张月被杀的第一现场是在室内。” “那有没有可能是张月和她丈夫分开以后,被人劫持到有这些物件的室内,杀害以后再抛弃到垃圾场呢?”有侦查员问。 “这个可以排除。因为我们通过尸体检验,没有发现死者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也就是说死者死前没有被控制的迹象,也没有明显的抵抗动作。她应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掐死的。” “如果是有两三个人控制她呢?她一个弱女子,被两三个人控制,她也不敢反抗啊?”又有侦查员提出设想。 “是一个人包裹尸体的。”师父斩钉截铁地说。 “一个人包裹尸体都能看出来?”连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大家看一看。尸体的双手是先被捆绑在一起,然后再和躯干捆绑在一起的。对吧?而且捆绑的地方,没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人死了以后才捆绑双手,再把双手捆在腰上。”师父神秘一笑。 大家恍然大悟。是啊,死后再捆绑尸体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尸体的双手和躯干固定在一起,才方便用一个直径不大的塑料套筒套住尸体。如果是两个人,完全可以一个人包裹,另一个人固定双手,就没有必要花这么多工夫找各种绳索捆绑尸体了。 “综上所述,死者应该是在室内,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掐死,然后迅速被捆绑、包裹、折叠、装进编织袋。既然是趁其不备杀人,而且杀人后又要藏匿尸体,应该是熟人作案。” 这就是最简单的现场重建。 大家纷纷点头认可。“但是,即便明确了是一个熟人、室内作案,也不能确证就是张月的丈夫干的。”没有拿到证据,刑警队长很不放心。 “我没有说一定是她丈夫干的,只是很怀疑他。”师父说,“他总是强调他们是在垃圾场附近谈话,张月是在垃圾场附近失踪的,对垃圾场这个地方很是敏感,给人的感觉就是欲盖弥彰,制造张月是在垃圾场附近遇袭的假象。” “接下来怎么办?” “办手续,搜查张月的家。” 很快,我们到达了张月的家,用从张月丈夫身上扣押下来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搜查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很快我们就从他家的工具柜里找到了形态一致的绿色电线和被剪短的、剩下的电话线头。 等我们重新返回派出所,刑警队的审讯工作依旧阻力很大,张月的丈夫叫嚣着要投诉民警,他完全没有低头认罪的态度。 “看看这个再喊。”师父把装在物证袋里的电线和电话线扔在男人的面前。 “这个能说明什么?你家没有电线?你家没有电话线?” “别犟了。”师父说,“你不知道电线的断头能够鉴定出是否为同一根电线吗?” 男人突然沉默了。 案件就这样侦破了。原来张月的丈夫有了外遇,小三不依不饶,要求他离婚。他拗不过小三的要求,提出离婚又遭拒,于是下狠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并抛弃了她的尸体,以为尸体就这样永不会被发现,他也就能够蒙混过关。 “可是,他不报案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派出所报失踪?”我问道。 “你问他们吧。”师父指了指身边的派出所民警。 “哦,不是他报的失踪。他只是和张月的父母说张月下班后就没有回家,找了两天没找到。张月的父母来派出所报了案。接到你们寻找尸源的命令后,我们也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到张月的丈夫。现在看来,当时他是想故意躲避审查的。”派出所民警说。 “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深深地感慨道。 注释 [1]保存型尸体现象:尸体的变化,分为保存型尸体现象和毁坏型尸体现象。保存型尸体现象是指尸体在特定的环境下逐渐变化,但是整体外形依旧保存。如木乃伊、霉尸、尸蜡、泥炭鞣尸。毁坏型尸体现象如白骨化、巨人观等。 正文 第19章 公路游魂(1) 1 省厅法医部门的工作比想象中繁忙许多,除了要出勘一些特大、疑难的命案现场以外,还有很多信访案件和行政材料要处理。频繁地出差,也不全是为了命案,对于信访案件的复查我们一样非常谨慎,因为这是发现和洗刷冤案的渠道。 天气逐渐转凉,这是我来到省城的第一个深秋,师父带着我赶赴云陵市复查一起信访案件。案情很简单,也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发现冤案。在辖区派出所约见信访人沟通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我们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望去,派出所的门口聚集了一群围观的人。 “他肯定是拿了我的钱跑了,这都几点了,还联系不上?”一个中年男子义愤填膺地挥着手臂嚷着。 “怎么会呢,乡里乡亲的。”一个40多岁的妇女哭丧着脸说。 “怎么不会?谁不知道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我就这么点儿钱,拿走了我怎么治病?不管,拿钱出来还我,我后天还要开刀!”男子揪着妇女的衣领不依不饶。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你看我们家穷得……”女人欲哭无泪。 “别冲动,放手!”民警看见男子想动手打人,前来调停。 “说不准一会儿就会联系你们的,你急什么,不就几千块钱吗?至于闹来派出所?”旁边一个看似知情者的老者说道。 派出所门前经常上演诸如此类的事件,民警都习以为常了,不过初入警队的我还是充满好奇,走出派出所想要看个究竟。 在民警的调停下,双方的情绪很快平稳下来,那个中年男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他叫王启,得了非常严重的胆道结石,经常疼得满地打滚,忍了一阵子终于忍无可忍,就决定拿出他仅有的5000元积蓄到市里开刀。开刀的医院,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李解放给介绍的。这个李解放,也是他的街坊,今年50多岁了,因为自学过一点儿医学知识,就在村里开了个小诊所谋生。后来医疗机构都正规化了,李解放的小诊所也就黄了,他一边偷偷给村里人看些头痛脑热的小病,一边也顺带着给一些二线医院当起了医托,这样他还能从就诊的费用中提取一些提成。 这次王启一找他帮忙,他就带他去了市里的某家医院就诊,当天就安排住了院进行术前检查。这些天,李解放也算有情有义,自己拿了些钱在医院负责照顾无亲无故的王启,直到手术前一天,王启要换病号服,没有地方贴身放那剩下的3000元钱,考虑到近来医院的小偷十分猖獗,他就把钱托给李解放妥善保管。没想到,当天晚上李解放就失踪了,手机也打不通,王启担心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上午依旧没有李解放的消息。着急之下,王启打电话叫来了李解放的老婆,才发现李解放也没有回村子。都是街里街坊的,王启自然清楚李解放平时也不是个检点的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属于挣多少花多少的主,他一着急,就把李解放的老婆拖来了派出所。李解放的老婆比李解放小了10岁,平时也常常被他打骂,这会儿什么也不知道,更是说不出话来。 事情听起来很简单,应该是李解放挥霍完了钱财,躲债去了。看热闹的人没看出什么新鲜来,也就一哄而散。 我这边倒是一切顺利。信访案件处置得及时有效,信访人也信服了我们的复查结论。做完了一些文字材料的工作以后,我们决定第二天早上就返回省城。师父的作息习惯很好,早睡早起。不过这就苦了我们这些喜欢熬夜看书、玩游戏的小年轻。第二天早上6点30分,师父就来敲门说要赶回厅里,尽量赶上上午的会。 我睡眼惺忪地坐上了回省城的车。大清早,路上的车不多,但是驶到市郊的路上时,我们发现路旁停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两名交警正蹲在地上检查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停车。”师父吩咐驾驶员。 我和师父跳下车,听见一名交警在打120:“城郊东南路化肥厂对面一交通事故伤者,还有呼吸,请尽快赶来。” “怎么回事?”师父问,同时出示了警官证。 交警有些诧异,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逃逸,至于省厅法医一把手都来过问吗?“领导,今早有人电话报警,说一个人可能是被车撞了在路边躺着,我们就赶过来了,发现人还有呼吸,不知道伤在哪里,我们不敢搬动他,120马上就到。” 我走过去,简单地看了下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开放性损伤,一点儿血迹也没有,走过去搭了颈动脉,发现还有搏动。我问:“伤哪儿了?哪儿不舒服?怎么回事儿?”地上的男人只知道哼哼。 “随身物品看了吗?”师父问道。 “有一个包,空的,就这一张身份证。”交警把身份证递给师父。 看照片,就是地上这个男人的身份证,名字居然正是前一天被提到的那个李解放。 不一会儿,救护车就赶到了,简单检查后,两名医生麻利地将李解放抬上救护车,在交警警车的开道下风驰电掣般开走了。 “回宾馆。”师父说完后看了我一眼,“没想女朋友吧?我们晚走两天,关注一下这起所谓的交通事故。” 我完全没有意见,因为我也对李解放如此巧合的出现充满了好奇。 李解放被送到了医院,检查发现额部有颅骨骨折,脑挫裂伤。医生认为他是半夜出的事儿,在路边躺了几个小时才被发现,出血量太大,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几经抢救,当天下午李解放就被宣布死亡。 得到消息后,师父带着我和市局的法医赶到医院初步检验李解放的尸体,这是对非正常死亡尸体的常规检验,不同的是,参与检查的是省厅法医。经过检查,尸体没有发现非常明显的外伤,就连ct显示颅骨骨折、脑出血位置的皮肤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 “你们觉得像交通事故吗?”师父问市局的杨法医。 “不像,没有擦伤。” “虽然交通事故的损伤通常会伴有皮肤拖擦伤,但是也有仅有一处损伤的案例。现在天冷了,穿的衣服多,如果受力恰巧能导致人没有裸露部位着地,可能就是没有擦伤的。”师父说,“不过,这个案子有问题。拉去殡仪馆做进一步检验吧。” 医院的门口,王启和李解放的妻子都在门口等着。王启见我们出来,问: “我的钱呢?” “他的随身物品只有一张身份证。”民警说道。 “肯定是拿我的钱去赌博了,输光了被车撞,活该!”王启咬着牙说。 “我们要去殡仪馆对尸体进一步检验,目前不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师父对李解放的妻子说。 李解放的妻子点点头,对于李解放的死,她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可能是解脱。 “不会是刑事案件吧?哪有杀人不弄死就扔路边的?那要是救活了,岂不是自寻死路?”民警提出了质疑。 “我们只是怀疑,目前还不能下结论。”师父说。 到了殡仪馆,师父一声不吭地和我们一起做完解剖。师父解剖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因为他认为多说话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解剖完,我们聚在水池旁洗手。 师父突然对一旁的民警说:“交刑警队立案吧。” 2 别说站在一旁的民警,就连我都吃了一惊。立案必须要发现有犯罪事实,通过这几个小时的解剖,虽然看到了一些损伤,但是也不能完全肯定不是交通事故的损伤,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您确定这是一起命案?”民警在一旁悄悄地问道。 “可以排除是交通事故损伤,应该是直接打击所致。所以,应该是一起命案。”师父斩钉截铁的态度再次展露出来,“走吧,我们去会议室,对专案组介绍一下尸检情况。” 会议室里,刑警队员们面色凝重。一起这样的命案发生,大家都会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非常重。当刑警时间长了,就会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情结。即便刑警这份职业最为清苦、最为辛劳、最为危险,但是当过刑警的人,从心里认为自己一辈子是刑警。每起案件的发生,刑警们一方面会为接下来的辛苦工作担忧,一方面又会对面临的挑战充满欣喜。 “尸体的损伤主要集中在头部和四肢。”师父对照着幻灯片慢慢地说道,“虽然死者的头部抢救手术过程中取掉了部分额部颅骨,骨瓣又未能在医院调取,不能看清楚骨瓣的骨折形态,但是我们可以通过ct片看到,这是一个条形的骨折线,没有凹陷、没有粉碎。这样的骨折线在交通事故损伤中很少见,一般出现在直接打击和摔跌导致的颅骨整体变形的过程中。” “您是说这种骨折线要么是直接打击,要么是摔跌?那么怎么能排除是摔跌导致呢?” “我们知道,摔跌区分于直接打击损伤,主要是看对冲伤。对冲伤指沿头部作用力方向,着力点对侧的脑皮质发生的挫伤。如枕部受碰撞,额部的脑皮质发生挫伤,而额部头皮、颅骨都无损伤。一般见于运动中的头部受到外力作用后突然减速运动时发生。所谓的减速运动就是摔跌、磕碰等。”师父的理论功底是非常扎实的,名词解释比书本还准确,“本案中,死者的额部脑组织有挫伤,边缘有出血,而对侧的枕部头皮、颅骨和脑组织都没有损伤,可见,这不是对冲伤。” “没有对冲伤就可以肯定是直接打击的吗?”刑警们对案件的定性还是抱有怀疑的态度。 “尸体表面上看头部是没有损伤的。”师父放映尸体正面照片,“但是我们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额部正中有一些隐隐约约的颜色的变化,而这颜色的变化恰恰就是沿着骨折线的方向。虽然头皮下由于手术而广泛性出血,看不清是否有外伤痕迹,但是我们仔细地沿颜色变化的地方切开皮肤,观察表皮层和真皮层,会发现皮肤的真皮层是有出血的。这样的出血通常都是外力挤压皮肤而形成的。” “嗯,您说的有道理,我这个外行也明白了这里的损伤应该是外力直接作用导致的。”刑警支队长说,“但是,为什么不能是车辆直接撞击导致的呢?如果是车辆的某个部位直接撞击到了头部,不也是这种损伤吗?” 师父说:“这要分两个方面来说。一个方面是致伤工具的推断,这个我待会儿再说。另一个方面足以证明这不是车辆撞击,那就是交通事故的损伤形态。交通事故的损伤通常会形成二次损伤,所谓的二次损伤通常是磕碰、摔跌伤。简单说,车辆撞击人头部后,人会怎么样?” “后仰摔倒。” “对,既然会后仰摔倒,那么位于撞击点的身体另一侧必然会有二次损伤。”师父信心满满,“本案中,尸体头部有伤,后脑、背部都没有损伤,这不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 整个会议室的人频频点头,大家开始被师父说服,认可师父的观点。 正文 第20章 公路游魂(2) “另外,我们检查了尸体的四肢关节。”师父继续放映他的幻灯片,“我们都知道,交通事故中,被撞的人会翻滚、摔跌,死者的四肢关节容易受伤。但是本案中,虽然死者的双膝关节都有明显的出血,髌骨下方关节腔内都是出血,但是肘关节没有出血。难道一个人被撞击翻滚以后可以只用膝关节着地,肘关节腾空吗?又不是杂技演员。” 师父说了一个冷笑话,全场没有人笑,大家都在皱着眉头思考着。 “不仅如此,我们知道,交通事故损伤中,着力点通常是车辆和地面,都是表面粗糙的地方。”师父指了指水泥地面,“人要是在这样的接触面上迅速翻滚、位移、摔跌,必然会在皮肤上留下擦伤。而本案的尸体上没有一点儿擦伤。” 连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师父迅速地翻动尸检照片,从尸体表面的皮肤看,确实没有发现一点儿擦伤或者挫伤。 “您说的有道理,我们也认为这确实是一起打击人头部导致重度昏迷后抛尸到现场的案件。”刑警队长说,“但是这样的案件很难找到头绪,不知道我们该从何处下手呢?” “现在,我们就说一说致伤工具的事情。”师父仿佛答非所问,刑警队长有些尴尬,“刚才说了,认定不是车辆撞击的另一条依据就是致伤工具。” 这时候我在一边苦思冥想,做了不少尸检,我也隐隐感觉到这起案件的致伤工具不是车辆的突起部位,却无法表述出来依据和观点,潜意识的经验告诉我这是软物所致,可是软物又怎么能导致颅骨的骨折呢? “我们看到,这里虽然有颅骨骨折,但是皮肤的损伤很轻。”师父用激光笔指着尸检照片上死者的额部说道,“这里的皮肤表面没有印痕,没有擦伤,皮下也应该出血不多。但是真皮层有挤压形成的出血,又有颅骨骨折。这样的工具应该是条形的、便于挥动的、质地柔软、韧性十足、表面光滑的棍棒类。” 别说侦查员,就连我都听得一头雾水。 “能说得清楚一些吗?”刑警队长摸了摸脑袋。 “其实作为法医,只能这样描述致伤工具,毕竟法医不在作案现场,没有看到犯罪分子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所以这样描述才是客观的,直接说是某种工具,就是猜测了。”师父笑着说,“不过,这个案子的致伤工具比较特别。我认为,橡皮警棍具备我刚才说的所有特征。” 对于这个大胆的猜测,大家并没有欢呼雀跃,气氛反而更加凝重了。沉默了两分钟,刑警队长说:“您是说,是我们自己人干的?” 师父没有吱声,一旁的派出所民警说:“不会吧,我们配发单警装备[1]两年了,警棍早就不用这种橡皮棍了,都是便携式的。” “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人可能使用这种橡皮棍?”师父问道。 “好像有些企业的保安还在用。”派出所民警对这方面更了解。 “保安?”刑警队长问道。 “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还是当过兵的保安。”师父说。 3 “当过兵的?”刑警们对犯罪分子的刻画这一问题是最感兴趣的,如果刻画得准确,可以大大地减少办案成本、缩小侦查范围。 “仅供参考。”师父对于依据不太充分的推断偶尔也会保守一下,“大家看。” 师父放映的幻灯片是死者外裤小腿背侧的照片,他说:“小腿的后侧有形态特殊的灰尘,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鞋印。” “鞋印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刑警队员们很急切。 “单看这个鞋印是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是结合一些细微损伤,就有结果了。”师父切换到死者手部解剖的照片,“死者的中指、食指、掌关节的肌腱有拉伤出血。纠纷殴斗中容易扭伤手指,但通常扭伤的是手指的侧面或掌面肌腱,背面肌腱损伤的非常少见。结合裤子上的鞋印,我们来重建一下这个过程。” 我十分佩服师父的观察力和联想力,看到手部损伤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在意,简单拍完照就结束了,没想到师父还能利用这么轻微的损伤来做文章。 师父将我的手臂反背到背后,一边比画一边说:“只有这样将手指、手掌弯曲,才能形成这样的损伤,同时一只脚踩在死者小腿上,大家可以看看,这是什么动作?” “擒拿!”都学过擒拿格斗的刑警队员们异口同声地说。 “是的。”师父微微一笑,“我也认为这样的损伤应该是在被专业的擒拿动作制伏的时候形成的。如果是学过擒拿的,只有咱们刑警或者武警了。结合之前的橡皮棍,我觉得,退伍武警转行做保安的人可能性比较大。” 这都是推理猜测,依据不是非常充分,所以师父才显得比较保守:“这个,仅供参考。” “您是说,一个退伍武警拿着橡皮棍抢劫?”刑警队长也开始了他的猜测,“马路上碰见受害人,用棍子打晕受害人,然后拿走了受害人包里的钱?” “不会。”师父摇了摇头,恢复了斩钉截铁的表情,“第一,如果是路遇抢劫,没有必要在大马路上翻包,拿钱不拿包,直接拿走包不就得了?第二,我认为被害人遭袭是在室内,而不是在室外。” “哦?在室内都看得出来?”刑警队长对师父的眼神已经从平视变成了仰视。 “是的。刚才我们说到了尸体的双侧膝关节都有明显的出血。这样的出血是髌骨和硬物挤压、摩擦造成的出血。”师父说,“髌骨和硬物挤压、摩擦通常见于什么情况?” “跪着呗。” “既然是有跪着的过程,肯定不会是在马路旁边了。而且,髌骨的表皮和相应部位的裤子上是没有擦伤的,这说明他跪着的地面应该是非常光滑的,比如地板砖、大理石,至少肯定不会是柏油路。” 刑警们纷纷点头:“您是说他有被控制的过程。” “对,这一点我敢肯定。”师父说,“不仅死者尸体上的损伤提示了他生前有跪着的过程,而且他的双腕关节皮下组织和肌肉也有轻微的条状出血,这样的出血应该是软质绳索捆绑形成。” “哦,原来是熟人作案啊!”一名刑警插嘴说,“既然在室内被控制了,肯定是他去了熟人的家,中了熟人的套。” “恰恰相反。”师父又是微微一笑,“我认为犯罪分子和被害人一点儿也不认识。” “嗯。”刑警队长狠狠瞪了一眼插嘴的刑警,“熟人还能不置他于死地?还能让他活着躺在马路边?万一救活了怎么办?” “这么大人还能被骗到别人家去?”那名刑警不服气地嘟囔。 “问得好。”师父笑着说,“这个案件的关键就是被害人是如何到了室内,为何被犯罪分子控制后伤害的。其实这个问题应该不难查,不是有群众反映李解放生前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吗?” “是的,应该是这些事情了。”刑警队长点点头,“我高度怀疑他是在地下赌场输了钱还不起被殴打的。” “这样的案件,有时在赌博案件中可以见到,但我不觉得这起案件的起因是赌博。”师父一边切换着幻灯片一边说,“我认为是嫖娼。” 刑警们都专心致志地看着幻灯片,他们对师父之前的推断钦佩不已、心服口服。 “大家看,这是交警在事故现场拍摄的照片。”师父指着幻灯片的中央说,“我们可以看到,死者的裤带没有系好,拉链没有拉上。如果不是交警有这张照片,我们也不能肯定这样的衣着究竟是原始状态还是在医院抢救的时候松解裤带所致。所以要对交警处置现场初期的细致工作提出表扬。” 参会的交警自豪地笑了一下。 “不仅如此,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内裤是反穿的。”师父说,“医院抢救是不会动伤者内裤的。所以,这应该是原始状态。” 师父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既然是原始状态,那么什么情况下会把内裤反穿呢?一种可能是李解放穿内裤的时候很慌乱,另一种可能是李解放重伤后被别人慌乱地穿上内裤。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说明李解放事发的时候赤身裸体。那么,此案就应该和卖淫嫖娼扯上一些关系。” “您是说,死者嫖娼的时候,被人敲诈,继而被控制、伤害,然后被移动到路边,对吗?”刑警队长问道。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本案行凶的地方应该离发现李解放的现场不远。既然不是熟人作案,没有必要冒着危险把那么重的伤者运送到很远的路边。”师父继续分析,“所以,下一步应该在现场附近寻找有可能租住在此或者窝点位于此地的卖淫女,尤其要寻找和退伍武警、现职保安联系密切的卖淫女。” “原来是仙人跳啊。”刑警队长长舒了一口气,信心满满地说,“有了您的分析,接下来的工作很容易了,给我两天时间破案!” 第二天一早,我们起床准备出发,刑警队长给师父打来电话报喜,案件顺利告破。没想到云陵市刑警的办案效率如此之高,没两天就破了案。 师父的推断果然没错,案发过程与他的描述几乎百分百吻合。 原来,李解放来到云陵市后,心里像猫抓似的痒痒,正在这时,王启给了他3000元钱,他顿时色胆包天,晚上趁黑溜了出去。他一个人闲逛到现场附近,恰巧碰见在路边招客的卖淫女陈某。两人一拍即合,谈好了价钱就往陈某的出租屋走去。陈某看李解放一副农民打扮,又是外地人,顿时起了歹意,短信通知她的男朋友前来敲诈。陈某的男朋友谢某曾经在西北当过几年武警,退伍后就在现场附近的化肥厂当了保安。李解放和陈某来到出租屋,刚脱去衣物,谢某就闯进门来拍照,声称李解放强奸他的女朋友,并把李解放双手捆绑,让其跪在卫生间。陈某和谢某翻遍李解放的衣服和包,找到了全部的3000多元钱,正在欣喜之时,李解放在卫生间开始大骂,声称要报案。谢某一气之下,拿起随身携带的橡皮棍猛敲李解放的额头。李解放已经年过半百,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重击,一下子便被击晕。谢某看情形不对,扛起李解放,把他丢弃在化肥厂大门附近的马路旁边。 第二天清晨,看到交警前来勘查现场,谢某和陈某还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没想到事隔一天便被从天而降的刑警摁在了自家床板上。 回去的路上,我对师父的精彩推断佩服得五体投地:“师父,这个案子分析得太精彩了,我算大开眼界了。原来以为法医专业在命案侦破中只是基础工作,真没有想到,只要仔细认真,我们原来是可以操盘的。” 师父说:“关键是态度,尤其是技术工作。把工作当成事业,你会发现自己的价值。” 注释 [1]单警装备:每名警察应该配发的可以随身携带的警用装备,称之为单警装备。如手枪、警棍、电筒、防刺手套、手铐、催泪喷雾剂、急救包等。 正文 第21章 死寂圣诞(1) 1 转眼就到了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圣诞节。街上到处都是圣诞树和彩灯,最开心的是我把女朋友铃铛接到了省城。 铃铛这个姑娘,性子有点儿倔,和我一样也是法医专业毕业。我好说歹说才劝她放弃了法医的工作,转行当了医生——这当然有点儿私心,我自己整天在现场忙碌奔波也就够了,真是不忍心让铃铛也这么折腾。 晚上,我开开心心地带着铃铛去韩式烧烤店吃晚饭,没想到第一锅肉刚烤熟,手机猛然响了起来。我皱了皱眉头,一边暗想可千万别是什么案件,一边忐忑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手机屏幕赫然显示“师父”两个字。 “在哪儿?”一听到师父习惯性的开场白,我隐约感到这顿浪漫晚餐算是泡汤了。 “在……在吃饭呢,师父。” “给你20分钟时间,大厅门口集合。” “又有案件?” “清夏县烧死3个。” “烧死?非正常死亡啊,我们也要去?”跑了半年的命案,非正常死亡事件对我来说已经是小菜一碟了,我祈望着不是什么必须去的大事儿。 “死亡3人,我们必须到场,不管什么性质。再说了,你敢保证不是死后焚尸?”师父说,“别废话了,按时到。” 以前听见有案件,我会满心欣喜,可是这次挂完电话,我却充满了内疚。 “去吧,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家。”刚刚还笑嘻嘻的铃铛姐姐,这会儿眼眶已经有些发红。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离多聚少。可她毕竟也是法医系毕业的,政治素质必须是很高的,所以她一抹脸,反倒坏笑着安慰起我来,“去吧,去吧,下次我再宰你一顿大的!” 20分钟后,我和师父已经坐在了前往200多公里外的清夏县的车上,乡村小路上夜色正浓,除了车灯照射出的那一片光亮,几乎一无所见。四下里静悄悄的,城市里热闹的圣诞气氛早已被抛在几百里外。 突然一个刹车,车子颠簸了一下,驾驶员阮师傅叫了一声:“哎哟,对不起!”我吓了一跳,看了看黑咕隆咚的窗外,问:“怎么了?” “一只小猫横穿马路,来不及刹车,好像给轧了。”阮师傅说道。我的心里揪了一下,暗暗为这倒霉的小猫默哀,一条小生命就这么陨灭了,不知道今晚我们要去的现场,又会是什么样的惨状呢。 “平安夜不平安啊。”一直沉默的师父叹息了一句。 晚上10点,我们终于赶到了狼狈不堪的现场。 这是一个独门的小院,方圆几里都没有住户。院内有两间砖房,都已经没了屋顶,其中一间已经坍塌了一大半。院子里到处都是积水,看来门外的两辆消防车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大火扑灭,这会儿房子还在腾腾地冒着黑烟。 门口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刑事现场勘查车车顶上的大灯把现场照得雪亮。 几名穿便服的刑警正在分头询问参与灭火的消防队员和村民。 “先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吧。”师父皱着眉头看了看糟糕的现场,说,“这样的现场比较难勘查,一片狼藉,消防过程也破坏了一些痕迹。” 师父简单地沿警戒线外围走了一圈,背着手,一边蹭掉鞋子上的泥,一边走到报案人身边询问情况。 “我住在离这儿3里远的那边。”报案人很热心地指着远处,说,“晚上5点的时候,天开始黑了,我就看到这边有烟,随后就看到有火光。开始以为是在烧什么东西,后来发现不对劲儿,火很大,就赶紧打了119。打完报警电话我就跑到这边来,看房子烧着了,我也进不去,就喊‘老夏、老夏’,一点儿动静没有。后来听消防队员说老夏被烧死了。”报案人是个50多岁的老头,他的眼睛红肿,像是哭了很久。 看来老夏是这座小院的主人,而且报案人显然和老夏的关系非同一般。 “老夏家几口人啊?”师父随口问道。 “老夏的儿子儿媳都出去打工了,老伴去世了,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孙子,一个6岁,一个4岁,听说都被烧死了。” “看来他家条件还不错吧?” “一般吧,但他节俭得很。” “领导好,”这个时候,当地的刑警大队长走出了现场,“你们来得好快啊。初步看了,一老两小,3条命。起火原因消防部门正在看。还不清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尸体被烧得挺厉害。技术人员正在看现场,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谁发现尸体的?”师父和刑警队长握了手,问道。 “火扑灭了以后,一个消防战士进来清理现场,发现3个人在各自的床上躺着,都烧得不成样子了。他就联系了我们,我们也第一时间上报到了省厅。只是没想到你们到得这么快,呵呵。” “在各自的床上躺着?”师父摸了摸下巴,“5点就睡觉?而且睡熟到连着火了都不知道?” “嗯,我们也觉得可疑,但还是要尸检了才能明确性质。” 师父没答话,掀起警戒带走进了现场。 我跟着师父进去,这里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迎面而来一股浓浓的焦煳味,分辨不清烧的是木头还是人肉。 “师父小心,”坍塌了大半的屋顶看起来空荡荡的,时不时有泥沙往下掉落,我走得胆战心惊,“这屋子随时可能会倒塌啊。” “我们看现场的,各种危险都会遇到,有充满毒气的现场、有随时可能爆炸的现场,当然也包括这样可能会倒塌的屋子。”师父点点头说,“你有保护自己的意识非常好,不过不能因为现场有危险就不看现场啊,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师父拿过技术员递过来的安全帽戴上,走进了现场。 我们走进第一间尚未倒塌却没了屋顶的屋子,发现这里是这户人家的厨房和仓库。灶台上放着四个空碗,锅里有一锅面条。厨房内被熏得漆黑的墙壁全部湿透了,地面上也全是积水。没有什么可以勘查的,我和师父又走进另一间坍塌了一半的房间。 这里应该是卧室,摆放着两张床,坍塌的砖瓦下压着的是类似桌子、衣柜之类的家具。刚走进屋内,突然,迎面塌下两块砖,着实吓了我一跳。还好3具尸体都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被塌下的砖瓦压坏。走近尸体,一股浓重的肉煳味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干法医这么久,我养成了一个习惯,碰见有明显异味的现场和尸体,我都会使劲儿地揉几下鼻子。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效果,揉过了鼻子,通常我就不会觉得异味难以忍受了。 师父当然知道我的这个习惯,笑着问我:“不会吧,腐败的尸体说难闻可以,火烧的尸体可不难闻,肉烧熟了都是香的。” 不知怎么的,师父的这句话反而引得我想吐,我突然想起了今晚狼吞虎咽下去的那顿烤肉。 尸体身上的衣物基本已经被烧干净,皮肤都已经炭化,3具尸体的姿势都是拳击的姿势。 “尸体呈斗拳状。”我说,“书上说,斗拳状是生前烧死的尸体的征象啊。” “尽信书不如无书。”师父说,“死后焚尸的尸体很多时候也是斗拳状。只要火势凶猛,软组织迅速受热收缩就会呈斗拳状。” 我点了点头,戴上手套捏了一下老年尸体的胳膊。胳膊上“咔”一声响,掉下来一块烧焦的皮肤。 “烧得很严重啊。”我说。 “屋顶都烧塌了,当然厉害了。”师父一边观察地面,一边用脚尖蹭了蹭硬土质的地面,说,“这里炭化最严重,这里应该是起火点,而且有助燃物,提取了快送市局理化检验,看看是什么助燃剂。” 师父不仅是刑侦专家,也是火灾事故现场的鉴定专家,对火灾现场的勘查也非常有经验。 技术员按照师父的指示在地上刮蹭着灰烬。师父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湿透的墙壁,说:“把尸体拉去殡仪馆尸检吧。” “都快12点了,您的血压有些高,不如回宾馆休息,明天再看尸体吧?”刑警队长关心地对师父说。 “破案,能等吗?”师父摘下安全帽,率先坐进车里,“去殡仪馆。” 2 到了殡仪馆,我们都傻了眼。那一年的清夏县还没有建成尸体解剖室,殡仪馆到处都是黑咕隆咚、静悄悄的,只有当我们走进停尸房时,才终于听见了凡间的声音,那是冰冻尸柜压缩机发出的轰鸣声。停尸房也没亮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没有一丝月下的浪漫,反倒多了些阴森的感觉。 “能想办法照明吗?”师父问道。毕竟尸体解剖必需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有充足的光线。 “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用勘查车车顶的大灯,很亮,不过一箱油只能照7个小时,现在咱们只剩下半箱油了。”清夏县的邵法医说道,“还有就是用接线板接一个灯泡到外面,不过亮度有限。” “3个小时我们肯定忙不完,接灯泡吧,最好能找到瓦数大的,然后再用手提勘查灯辅助照明。”师父一边说,一边在停尸房后面的空地上寻找一块能放下3张停尸床还能方便解剖的地方。 “3个小时肯定忙不完。”邵法医咽了一口口水。师父的言下之意是,今晚别睡了。 很快,简易灯被当地的法医和痕检员架了起来,用的是工地上的照明灯,很亮,但同时也很烫。与此同时,尸体也被殡仪馆的师傅开车拉了回来。 “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殡仪馆的师傅打着哈欠说。 “给我们找3张运尸床吧,这样就不用蹲在地上解剖了。”师父说。 “哦,等着吧。”殡仪馆的师傅显得很不耐烦,“明天再解剖不行吗?这么急,都12点多了。” “死者的家属肯定觉得不行。”师父幽幽地说道。 尸体很快被摆放在一字排开的3张运尸床上。尸袋一拉开,一股焦煳味迅速弥漫在空地的上空。虽然我的胃早已排空,但是想到晚上吃的烤肉,依旧酸水翻涌。 “第一步要确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这对案件的定性有关键作用。”师父显然是想考察一下我的理论功底,“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有什么区别?” “看皮肤烧伤,有无生活反应,有无红斑、水疱。”我心想这种小问题也想难倒我?虽然我反应很快,但挨骂也很快。 “傻!炭化了还看什么生活反应?”师父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我很不服气,“关键是看死者的呼吸道有没有烟灰炭末。” “嗯,还要看呼吸道和肺脏有没有热灼伤。同时,要看有没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征象。”师父强调说,“很多人在火场中还没有吸入烟灰炭末,就已经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了,这样的尸体因为没有吸入烟灰,会被误认为是死后焚尸。” 我点点头,伸手碰了一下尸体,“咔”一下又掉下一块烧焦的皮肤,露出了猩红的皮下组织,在强光灯的照射下分外阴森恐怖。 “先看小孩的吧,先易后难。”师父说着,走到两具小孩的尸体旁,开始检验尸表。虽然尸表已经全部炭化,但是尸表检验一样不能少。尸表检验和尸体解剖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我用止血钳夹住尸体气管的一旁,用洗净的手术刀轻轻切开小孩非常稚嫩的气管,气管壁很薄,意外的是,整个气管内全部都是烟灰,热灼伤也非常明显。 “居然是生前烧死!”我讶异地说道。 师父在一旁皱着眉头不说话。很快,他突然间像想到了什么,用手术刀麻利地切开小孩的头皮。小孩的头皮已经烧得不完整了,而且非常脆。头皮下到底有没有血肿已经无法分辨,但是切开头皮后我们发现孩子的颅骨已经碎裂,有几块颅骨黏附在头皮上,在师父剥开头皮的时候掉落下来,露出红白相间的脑组织。 “头部有外伤!”邵法医说道。 “不是吧。”我虽然没有见过烧成这样的尸体,但是理论功底还是不错,“书上说了,烧死的尸体经常会出现颅骨迸裂的现象,是燃烧后颅骨脆化、脑组织膨胀等原因造成的。” “是的,烧成这种程度的尸体,尤其是幼儿尸体,通常会有颅骨骨缝分离,甚至颅骨迸裂的现象出现。”师父认可了我的观点,“但是,从脑组织的颜色来看,应该是有外伤的。” 师父对照着脑组织有些偏红的部位,仔细观察着颅骨迸裂的痕迹。突然,师父眼睛一亮:“我就说嘛,这根本就不可能是意外失火的事件。”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们都凑过头去看。 师父用止血钳指着颅骨迸裂的许多骨折线中的一条,说:“你们看,这条骨折线边缘的颅骨是往内凹陷的。我们知道,烧死的尸体中颅骨迸裂的骨折线是因为脆化、膨胀而形成的,骨折线都是线形的,绝对不可能往内凹陷,对吧?” 我们纷纷点头。师父接着说:“这个骨折线应该是一条凹陷性骨折线,凹陷性骨折,脑组织内又有出血,又没有对冲伤,那么就只能是外力直接作用所致了。” “您的意思是说小孩是被打晕以后,活活烧死的?”邵法医问道。 “是的,没有猜错的话,另一个小孩的情况和这个一样。”师父说。 很快,我们解剖完毕另一具小孩的尸体,和师父猜想的一样,气管内充满烟灰,全身没有其他外伤,但颅骨崩裂的痕迹当中有几条骨折线是往内凹陷的。 “看来凶手很有信心。”师父说,“他先让小孩失去抵抗,然后把他们烧死,并不担心小孩会活过来。所以我认为,他所用的助燃物应该是汽油之类极易燃烧的东西,他把汽油直接浇在死者身上。” “您先前不是说起火点是屋子中央吗?”邵法医问。 “是的,那里应该是装助燃剂的容器,也是起火点,火势很快就蔓延到了尸体上。”师父说,“回头我们再去现场看看那一片灰烬。” 师父抬头看看我,我正愣在一旁沉思。师父立即明白了我的心思: “怎么,还不相信是杀人案件?那我们就看看大人的尸体,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老夏的尸体,我们检验得更加仔细。打开胸腔以后,我隐隐地发现他的肺脏不像两个小孩的肺脏,竟然没有一点儿烧灼伤。我拿起手术刀准备切开气管。师父拦住我说:“这个慎重一些,掏舌头吧。” 正文 第22章 死寂圣诞(2) 掏舌头是我们常用的简称,意思就是从颈部把口腔内的舌头掏出来,然后可以把整套内脏全部和身体分离。这种办法通常运用在需要法医组织病理学[1]检验的时候,要取所有的内脏切片,在显微镜下诊断。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他是想更仔细地观察死者喉头的情况。我用手术刀沿着尸体的下颌缘把肌肉全部切断,然后从颈部伸进几个手指到尸体的口腔,掏出舌头,接着将咽后壁的软组织切断,很顺利地将舌头掏了出来。 师父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我熟练的手法表示认可。 我将尸体的上呼吸道和肺脏全部和胸腔分离以后,惊讶地发现,死者的喉头居然没有一点儿烟灰或者烧灼的痕迹。 “看,这是死后焚尸。气管内也应该是干净的。”师父说。 毕竟是师父经验丰富。打开气管,果然,整个气管壁都很干净,没有异常。 我抬起手臂用上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舒了一口气,说:“被师父言中了,真的是杀人案件。” 老夏的头皮虽然也被烧焦,但是颅骨并没有烧得很严重,更没有迸裂。切开头皮后,我们发现老夏的颅骨左枕部、左顶部有好几处凹陷,颅内更是损伤严重。 “和小孩的损伤形态是一致的。”师父说,“用钝器打头。” 为了发现更多的痕迹,我用纱布仔细地擦拭尸体的颅骨,想把骨膜擦干净,以便更好地观察凹陷性骨折的形态,心想或许可以更细致地推断出致伤工具的形态。 师父却已经胸有成竹,他沉思了一会儿,对身边的法医说:“颅脑损伤导致人的死亡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样看,应该是凶手先打击老夏的头部,导致他倒地昏迷,然后将他拖进燃烧现场,放在床上。发现两名小孩以后,又用钝器打击导致小孩昏迷。在这个过程中,老夏因为颅脑损伤严重而死亡,但小孩只是昏迷。等火烧起来,死了的老夏和活着但在昏迷中的小孩都被烧死了。” 大家纷纷点头。这样就可以解释老人小孩为什么在同一燃烧现场,却分别是死后焚尸和生前烧死的问题了。 在师父对案情进行分析的时候,我隐约有了新的发现。我招呼身边负责照明的痕检员过来,用强光手电照射老夏颅骨凹陷性骨折的中央。这时候死者的颅骨骨膜已经被我擦干净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清晰的凹陷骨折线。 突然,我眼睛一亮,说:“师父,你看,这是什么!” 3 师父凑过头来。强光手电把剥离了骨膜的颅骨照得雪白,同时,也把尸体颅骨骨折凹陷的中央一处隐约的蓝色痕迹照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我用止血钳指着那一处蓝色痕迹,“怎么会有蓝色的东西?衣物都被烧焦了,不可能是衣物的残渣。” “会不会是你剥离骨膜的时候污染了?”师父拿过颅盖骨,仔细地看着,又查看死者的衣物有没有蓝色的东西。 “不会。”我拿止血钳指了指其他几处骨折凹陷的地方,“一共有7处凹陷性骨折,5处都有蓝色的痕迹。” 师父又仔细看了看其他几处凹陷性骨折的地方,皱起了眉头。 “而且,我刚才试了一下。”我用止血钳的尖端轻轻地擦蹭着骨折中心点的蓝色痕迹,“轻擦是擦不掉的。应该是压嵌到了骨质里。” “嗯。”师父点了点头,说,“这里出现蓝色的痕迹确实比较奇怪,你有什么看法?” “蓝色的物质,片状,附着力强,我认为这应该是油漆类的物质。”我重新仔细看了看,继续说,“能够被压嵌到骨质里,应该是用钝器将油漆压嵌进去的。结合几名死者都是被钝物打击头部导致死亡的,所以根据这个蓝色的物质,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凶器外表涂有蓝色油漆,凶器打击颅骨,将凶器上的蓝色油漆压嵌到了颅骨骨质里。” 师父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的这个发现应该是我们今晚最大的收获了。”看到师父的眉宇间洋溢着喜悦,我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对我今晚工作的最大肯定。 又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尸体身上的切口、裂口全部缝合,我们才脱了解剖服、洗了手,结束了晚上的工作。我抬腕看了看表,居然已经5点钟了,寒风中的我们双脚都已经冻得麻木。我搓着手,拼命地跺着脚,希望能够促进手足部的末梢血液循环。 站在一旁的痕检员麻利地收起录像机,显然是对我们的磨磨蹭蹭有些不满,他耸着肩膀、跺着脚、打着哈欠,说:“省厅领导就是敬业,尸体都烧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还这么认真地缝合,有意义吗?又开不了追悼会。” 这句话引起了我的强烈反感,我皱起眉头,说:“死者也有尊严。”这次,我抢在师父的前面说出了这句话。 师父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对我这句话以及这一夜的出色表现和重大发现表示认可。 “现在怎么办?”痕检员挠了挠头问。他显然被我的一句话说得很不好意思。 “还能怎么办?睡觉去。”师父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法医是人不是神啊,得睡觉的。你们回去休息吧,参加9点的专案会。” 法医是人不是神,却干神才干的事情,我心里不太高兴地想着。睡三四个小时,还不如不睡呢。想归想,但是我知道师父的脾气,对于案件,他绝对是一丝不苟的。专案会对法医也一样很重要,只有通过专案会上的交流,才能让法医了解刑警们侦查到的情况,让侦查员们了解法医的推断,只有充分地沟通,才能保证快速准确地破案。所以我也没说话,默默地坐上车。一上车,困意就弥漫了整辆车,师父在我之前响起了鼾声。我回到宾馆简单冲了个澡,就沉沉地睡去。 疲劳工作后不到4个小时的短暂睡眠是最让人难受的,尤其是被门铃唤醒的那一刻,我感觉有千百只大手把我摁在床上。我没有睡好,因为梦里全都是那蓝色的钝器像放电影一样飘过。可惜梦就是梦,醒来想想,我还是不知道那应该是件什么样的工具,既能挥舞用力,又能一招致命,关键是这么顺手的工具很少有蓝色的。 “走吧,去参加专案会。”师父看我洗漱完毕,催促道。 专案会上烟雾缭绕,刑警们显然连4个小时的睡眠都没有,一个个眼圈发黑、眼睛发肿。刑警们就是这样,知道吸烟不好,但是经常熬夜,只能通过香烟来提神、支撑。他们都是这样,消磨自己的青春和健康来打击犯罪、保护人民,有时还要遭受各种非议。 虽然还没有确定是否是一起命案,但毕竟是3条人命,整整一夜,侦查员们都是按照命案来进行侦查的。因为老夏家是独门独户,家里所有人都被灭口了,所以经过一夜的侦查,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目击者也仅仅知道,起火时间是下午5点多钟。对于老夏家的矛盾、情仇的调查也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村民们都反映老夏为人忠厚,儿女又在外打工,并没有查出明显的矛盾关系。所以,调查工作目前已经陷入了僵局。 当师父说已经通过尸检确定是一起命案的时候,侦查员们并没有太多的讶异,显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3名死者都被钝器打击头部。老夏是被打击头部致死,小孩是被打击头部致晕以后烧死的。助燃物是汽油。”师父说道,显然,今天一早他就接到了理化实验室的电话,通过检验,确定了凶手携带了汽油用于助燃,“所以,凶手应该是可以轻而易举获取汽油的人。” 这个分析显然没有引起专案组的兴趣,县局局长说:“有没有其他什么指导思想?” 师父摇了摇头。我很诧异为什么师父没有把我们的重大发现公布于众。 局长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看来他原本对省厅的刑侦专家抱有很大的期望:“那……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仍然希望师父能够给专案组指点迷津。 “下一步,让你的兵多休息。”师父笑着说,“让大家休息吧,看一个个累得,身体是自己的,要以人为本啊。” 师父这个工作狂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连我都非常诧异。师父接着说: “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再碰头,我还没有想好,我要去看看现场。” 还看现场?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此刻,我很困,我只想念我的枕头。 专案会散会了,侦查员们都回去睡觉了。我则很不情愿地和师父来到现场。现场仍被警戒带围着,为了防止万一,县局还派出了民警在警戒带外看守。看着被冻得发抖的值班民警,我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一定要早点儿破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也让民警们少受一点儿苦。 “你在外围看看,我进去看看起火点。”师父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转身对身旁的痕检员说,“给我准备一个筛子。”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去寻找蓝色的钝器,而他要去清理起火点的灰烬,看有没有更深一步的发现。 按照师父的安排,我一个人围着现场周边搜索,脑子里只有蓝色的钝器。 走了个把小时,突然,我的眼睛被远处草丛中的一片反光刺了一下,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面闪闪地亮着蓝光。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儿,发了疯似的向蓝光处跑去,边跑边戴上纱布手套。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反光的地方时,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那是一个蓝色的打气筒。 这片草丛离现场大概有两公里,旁边是一条村民平时拉板车走的小路,路比较窄,汽车肯定开不进来,但自行车、摩托车肯定没有问题。打气筒看上去有八成新,还不到报废的程度。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找到这么一个打气筒,我暗暗高兴,这是凶器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打气筒看,这个打气筒比我们常见的型号要粗大一些,一般是用来给摩托车打气的,它的外表已经被露水打湿,底座涂了蓝色的油漆,有几处油漆已经龟裂、脱落,露出了黑灰色的底色。底座的周围可以清晰地看到几处红黄色的附着物,我知道,那一定是血迹。 正文 第23章 死寂圣诞(3) 虽然我一开始就抱着发现凶器的心理准备来的,但没有想到会是一个这么大的打气筒。随身携带的物证袋的尺寸显然不够,我只好用两个较小的物证袋分别套住打气筒的两头,保护上面的原始痕迹。因为一头是着力点,可以判定这是否真的就是凶器;另一头是抓握点,可能会找到认定凶手的证据。我就这么拿着打气筒,一路向现场小跑而去,心里充满了欣喜:我真的发现了凶器! 一跑到现场外面,我就大声地喊起了师父。一会儿,师父戴着头套和口罩走了出来,满脸笑意:“让我猜猜,你找到了凶器!” 我使劲儿地点了点头,满脸的兴奋。 师父神秘兮兮地举起戴着手套的右手,说:“师徒同心,其利断金。你看看,我也有发现。” 4 师父的手心里攥着几个塑料片,看起来已经被烧得不完整了。 “这是什么?”我走近仔细地看了看这几片不起眼的碎塑料片,“师父的发现可不如我这个啊,哈哈。” 师父看着我得意扬扬的样子,说:“别太自负,你仔细看看这几片塑料片,是我从起火点的灰烬里筛出来的。”原来师父真的用了几乎一上午的时间,把现场中心的灰烬慢慢地筛了一遍,从中发现了这几片让师父欣喜的塑料片。 这是几片红色的硬质塑料片,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抬起头看了眼师父。师父正微笑着看着我:“怎么?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奥妙吗?”我又低头看了看,茫然地摇了摇头。 “哈哈,小时候没有玩过拼图游戏吗?”师父说道。 我依旧十分迷茫,就算能把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又能说明什么呢?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嘴上不服输:“我可是拼图高手。” 不一会儿,我把烧碎的塑料片拼了一个大概,松散散地摆在地上。这时候,师父递给我一个放大镜,我接过来仔细观察地上的塑料碎片,发现上面隐隐约约有几个凸起的汉字,可是大部分已经被烧毁,很难辨认。我抬头看了眼师父,说:“没觉得有什么好线索啊?” 师父蹲了下来,用放大镜照着其中几块碎片的拼接处,说:“别的字可能认不出来了,这两个字应该看得出来吧。” 我低头仔细地观察师父放大镜中央的位置,果然有两个小字依稀可辨: 盆业。 “嗯,是某某盆业。”我挠了挠脑袋,说,“我早就想到了,既然是起火点,那最大的可能是装汽油的容器啊,这不算什么好的发现吧?” “我也知道那是装汽油的容器的灰烬。”师父神秘地笑了一笑,“但你见过拿盆装汽油焚尸的吗?” 原来师父的发现是这个,这是一个不正常的装盛助燃剂的工具。我陷入了沉思:这能说明什么呢? 师父知道我还是没有头绪,指了指我手上拿着的打气筒,提示我说:“对你发现的这个凶器,有什么想法吗?” 师父的话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我说:“哦,我是这样想的。这不同于一般的打气筒,应该是给摩托车打气的那种。而且我发现打气筒的地方是一条小路,旁边是山路,骑自行车经过的可能性不大,只可能是徒步或者是骑摩托车。” “对,很好。难道凶手徒步端着一盆汽油来焚尸?”师父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会不会是死者家里的汽油呢?”我问道。 “这种可能性我也想过。我查看过,死者家里没有用得着汽油的工具,没有常备汽油的必要。” “我知道了,您是说凶手是驾驶摩托车来到现场的。” “对,这是其一,其二是这起案件应该是一起激情杀人事件。”师父说,“你想想,如果是预谋杀人,可以用桶带来汽油,方便携带、方便泼洒。而该案是用盆装的汽油,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凶手杀人后,就地取材拿了个盆,用盆接了摩托车内的汽油,然后焚尸的。” 我点点头,觉得师父分析得很有道理。师父接着说:“小孩的头部损伤,虽然能够致昏,但是没有致死,更印证了凶手是仓促杀人、焚尸。” 我回头想了想,突然不太理解师父的意思:“咱绕了一大圈,敢情就分析出一个激情杀人?” 师父笑了笑,说:“是的。但是我觉得这很重要。在死者的家中激情杀人,说明了什么?” 我突然茅塞顿开:“熟人作案!” 师父点点头,说:“对了。这就是我想说的。激情杀人不见得是熟人作案,但是在死者家中激情杀人,通常就是熟人作案。” “可是,仅仅根据一个盆就判断是熟人作案,总感觉依据不是很充分啊。”虽然法医工作很多时候需要推理,有时我们戏称自己的工作就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但是我们每次推理都有充分的依据,如果没有依据地瞎猜,失败率当然会很高。对于师父的这个推断,我还是心存顾虑。 “当然不可能仅仅根据这一点。”师父一边说,一边招呼我向现场走去,“我还有两个依据。” 走到了现场的厨房,师父指着灶台说:“锅里有一锅面条,桌上有4个碗,这是反常现象。家里就3人,按道理说拿出3个碗就够用了,因此多出的这个碗肯定是用来招待熟人的。” “如果仅仅是认识呢?关系不熟的人,或者路过的人,不可以吗?” 我问。 “调查情况很清楚,老夏是一个非常好客的人,如果不熟悉,晚餐不会这么简单。所以我认为,凶手是经常来老夏家吃饭的人。”师父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问道:“那第二个依据呢?” 师父接着说:“另外,你还记不记得,3具尸体的身上都没有抵抗伤。尤其是小孩的损伤,是被人从面前一击致晕的,如果不是熟人,这么大的小孩应该会知道遮挡、抵抗。正因为是熟人,所以小孩对他拎着打气筒走进卧室并没有多少防范。” 下午的专案会,小小的会议室内挤满了人,刑警们都已经养足了精神,眼神中都充满了期待。在侦查工作陷入僵局的时候,专案组对刑事技术工作,尤其是法医工作更加充满期待。 “通过一个上午的现场勘查,结合昨天的尸体检验,我们有了新的发现。”师父开门见山。话音刚落,整个专案组都精神振奋。 “我们目前有充分的依据推断此案是一起激情杀人案件,而且是熟人作案。”师父接着说,“凶手应该经常在死者家中逗留,并且有驾驶摩托车的习惯。”在侦查员们神采奕奕的目光中,师父简短地介绍了我们做出如此推断的依据,说得全场纷纷点头。 “侦查范围很小了,我们很有信心。”局长说道,“不过,我们怎么甄别犯罪嫌疑人呢?” “这次小秦的表现很出色。”师父从桌下拿出我找到的凶器,“我们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打气筒就是作案凶器,而且我们在打气筒上找到了可疑的指纹。” 专案会场开始有些嘈杂,大家兴奋地交头接耳。 “那您看,作案动机是什么呢?”局长依旧不依不饶,希望能够尽可能缩小侦查范围。 “既然是激情杀人,动机就不好说了。”师父皱了皱眉头,“但是,凭感觉,里面可能有财物纠纷。” “哦?有依据吗?”局长顿时来了兴趣。 “有。”师父说,“我在筛现场灰烬的时候,除了发现盆的碎片,也发现了很多不同季节衣物的碎片。” 师父打开现场概貌的幻灯片,说:“大家可以看到,卧室现场虽然房屋基本塌了,但是屋内的衣柜并没有塌。虽然衣柜也被烧毁大部分,里面的衣物也基本烧尽,但是衣物碎片不应该散落得整个现场都是。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用衣物当助燃物,二是凶手翻动了现场寻找财物。” 师父喝了口茶,接着说,“既然凶手费了那么大劲儿去摩托车内取油,我觉得就没有必要再搬动衣物做助燃物了,因为现场有很多木头家具和被褥,何必再花时间搬衣服呢?如果是为了在现场寻找财物,那就有可能把衣柜中的衣服弄得满现场都是了。” 局长点点头,问:“既然您说是激情杀人,怎么又会是抢劫杀人呢?” 师父说:“我这里说的激情杀人,是指临时起意的杀人。如果在交谈中,凶手得知老夏有钱,临时动了杀机,也是可能的嘛。”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交给我吧。”局长信心满满,转头对摩拳擦掌的侦查员们说,“不用多说了吧,行动吧!” 县局局长、师父和我留在了专案指挥部。师父和局长轻松聊着家常,等待侦查员们的消息。我实在太困了,斜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坐直了身体,看见师父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局长拿起电话,问:“怎么样?” 听不清电话的那头说些什么,只看到局长的表情充满喜悦。不一会儿,局长挂断了电话,说:“有了你们的推断,我们省大事儿了。” 师父问:“有线索吗?” 局长说:“不是线索的问题,案子破了。”我们顿时兴奋起来,局长接着说,“经过调查,老夏确实是在案发前两天去银行取出了他的全部积蓄3万多块钱。这些钱是准备给他儿子的。他儿子在外做些小生意,有几万块钱的资金缺口,就找老夏借,准备元旦回来拿的。老夏前两天去镇里买东西,顺便取出了钱,藏在家里的衣柜里。” 师父问:“人抓到了吗?” 局长说:“是的。你分析完了以后,目标就基本锁定了,是老夏的亲侄子。这个人天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经常去老夏家蹭吃蹭喝。你们说是经常去老夏家吃饭平时还骑摩托车的人作案,我们第一个就想到了他。幸好有这个打气筒以及打气筒上的指纹,让这起案件证据确凿。真的谢谢你们!” 师父继续问道:“过程交代了吗?”每破一个案件,师父都会详细地询问作案过程,然后和我们推断的过程相比对,这样不断地总结,就会不断地提高。 “基本交代了。是老夏无意中说漏了嘴,说自己取了3万块钱,然后那小子就动了杀机。用打气筒打头,再从摩托车内取油焚尸。”又破一起命案,局长很是兴奋。 “都是钱惹的祸。”师父感慨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亲侄子也会下手灭门啊!” 注释 [1]法医组织病理学:是病理学的一个分支,主要应用于猝死的诊断、伤病关系的分析等工作中。法医解剖切取下来的脏器,经过固定、脱水、切片、染色、制片后,在显微镜下观察细胞、组织结构,从而诊断死者是否存在器质性疾病。 正文 第24章 夜半敲门(1) 1 成功破获了平安夜的杀人案,我们在圣诞节后的第三天准备打道回府。前一夜我睡了整整14个小时,总算恶补了一下睡眠。回程的路上我精神抖擞,显得格外兴奋,一路和师父聊这个案子的细节,也算是总结提高。 车子刚刚驶上高速,师父的手机铃就响了起来。 “不是要连着出差吧?”师父朝我做了个鬼脸。我心里清楚,如果真的有案件,那我们必然会连着出差,因为那一年,省厅法医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 “首先恭喜你们又立新功,回来一人奖励一包好烟啊。”师父的手机那头传来熟悉的刑警总队长的声音,“你们在哪儿呢?” “我们不要好烟,只要休息。”看来师父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笑着说,“刚上高速,咱可经不起连续跑啊。” “这个……”总队长显得有些迟疑,“我也想放你们两天假调整一下,不过……” “好吧,在哪儿?”师父知道,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就选择了没有自由的生活。师父常开玩笑说,我们是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的,他们什么时候作案,我们就要什么时候工作,他们在什么地方作案,我们就要去什么地方。 “咳咳。”总队长显然有些负疚,干咳了两声,说,“这个,你们辛苦。但这不是个小案件,还必须得你出马。” “不会吧,这是什么圣诞节,简直就是杀人节啊,这刚杀了3个。”师父皱起眉头说道。我们都知道,总队长说的大案件,估计又是3名以上死者。 “是啊,这回又是3个。”总队长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我们的猜测,“青州市区,一家三口都没了,社会影响很大。” 青州市距离我们所在的清夏县不到100公里。“什么时候的案件?”师父问道。 “应该是昨天晚上。今天早上8点,死者家男主人回家以后发现的,当地警方已经保护了现场,第一时间上报了我们厅里。”总队长说,“你们现在赶过去的话,估计现场勘查工作也就刚刚开始。” “知道了。”师父挂断了电话,眼神中的疲惫居然消失了,充满了战斗前的激奋,他伸头对驾驶员说,“小阮辛苦了,去青州。” 上午10点,我们的车开进青州市元达小区,小区门口,当地公安局刑警支队的领导已经在等着我们。简单的寒暄之后,我们徒步走向中心现场。元达小区是别墅区,是富人区,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高薪人士。案件的中心现场是位于小区大门附近的一栋小别墅,这栋别墅的产权是青州市某it公司老板徐清亮的,别墅里住着徐清亮以及他的妻子、女儿和岳母。 中心现场警戒带外,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围观群众。虽然这里处于青州市的城郊,但是随着城市范围的扩大,元达小区所处的区域已经成为规模较大的住宅区。在一个大规模的住宅区内发生一起灭门案件,社会影响是非常恶劣的。 我和师父拎着勘查箱,挤过密密的人群,越过警戒带,走到现场门口。现场门口旁边的墙角蹲着一个西装男子,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痛苦。两名民警正在向他询问情况。 “我们搬过来3年了,就图这里保卫措施好,安全,没想到还会发生这种事。”眼前这个40岁左右的男子红着双眼说,“我和赵欣是5年前结婚的,我比她大10岁,很疼她。她没有工作,有了孩子后就专心带孩子。我们感情一直很好。” 我和师父在一旁听着,男人忽然沉默了。我插嘴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男人无力地指了指办案民警,说:“我都和他们说过了,别再问我了。” 侦查员接过话来说:“哦,是这样的。去年,徐总在我们市下面的青林县开了一家分公司,从去年8月到现在,徐总每周的周日到周二在青林县的分公司工作,周三回青州。今天是周三,徐总从县里回来得比较早,大约8点就到家了。他打开家里大门的时候,发现他的妻子赵欣仰面躺在客厅内,尸体已经硬了。他又跑到楼上,发现自己3岁的女儿和岳母被杀死在楼上的卧室里。” 师父点点头,和我一起戴好头套、口罩、手套和鞋套,走进中心现场。 现场是一栋两层别墅。一楼是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一间大卧室,二楼是数间客房和书房。徐清亮和赵欣平时住在楼下的大卧室,赵欣的女儿和母亲住在楼上的一间卧室。 赵欣的尸体旁边,几名法医和痕检员正在仔细地寻找痕迹物证。我和师父先到楼上,勘查楼上的现场。楼上的客房门都是关着的,显得非常安静。沿着走廊,我们挨个儿打开房间看了,每个房间都十分干净整洁,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我们打开走廊尽头的一间较大的客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卧室的地上躺着一具老年女性的尸体,床上躺着的则是一具小女孩的尸体,两具尸体都穿着冬季睡觉时穿的棉布睡衣。睡衣、床单和被子的大部分都被血染红了,床边的墙壁上布满喷溅状、甩溅状的血迹。除了血迹,我和师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痕迹。看来凶手在这个房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杀了人就走。 老年女性的尸体穿着拖鞋,俯卧在床边的地板上,头发已经被血浸透,整个颅骨已经变形,白花花的脑组织夹杂在头发中间,头下方一大摊血。我轻轻地翻过尸体的头部,发现死者的脸部肌肉已经僵硬,面部遍布血污,已经看不清楚五官。 床上小女孩的尸体更是惨不忍睹。她躺在床上,瞪着圆圆的双眼,眼神中充满惊恐。她的额部有一处塌陷,应该是遭受了钝器的打击。她的颈部被锐器切割,小小的头颅与躯干只有颈椎相连,软组织基本都断开了。沿着颈动脉的方向,有大量喷溅状的血迹,说明她被割颈的时候,还没有死。小女孩全身没有尸斑,因为她的血基本流光了。 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小孩被杀,心就像被猛烈撞击过一般剧痛。我咬了咬牙,暗自发誓一定要为这个小女孩讨个公道。看过现场,我和师父没说话,慢慢地走下楼。赵欣尸体附近的勘查已经结束,从技术员们脸上的表情看,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我和师父走近了赵欣的尸体,尸体还没有被翻动。这是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瞪着双眼仰卧在地板上,和老年女性的尸体一样,头下一片血污。显然,她也是头部遭受钝器打击导致的死亡。女人上身穿着棉毛衫,下身的棉毛裤和内裤被一起褪了下来,胡乱地盖在阴部。 师父走过去拿开了遮盖她下身的棉毛裤,她的下身居然插着一把匕首。 “半裸的,下身还插了匕首。这是心理变态的人作的强奸案?”我说。 “不,可能是奸情。”师父皱起了眉头。 2 法医勘查完现场,会在自己的脑海中形成一个对案件性质的初步判定,这种初步判定并不一定有很充分的依据,只是一种猜测,而不是推断。这种猜测多半是根据直觉而做出的,而产生直觉的基础是参与大量现场勘查后形成的经验。有了初步判定,法医会通过尸体检验、现场复勘来不断地验证或者否定自己的判定,最终得出推断的结论。 我知道师父此时的判定就是直觉使然,想在短时间内整理出充分的依据,条件还不充足。所以我也没有继续追问师父为什么会认为是奸情导致的杀人,而不认为是心理变态的人作的强奸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赵欣的尸体是半裸的,而且下身还插了一把匕首,这一定是与“性”脱不了干系。 我们分别检测了尸体的肛温和环境温度,记录下来,用于下一步的死亡时间推断。 “尸体拉去殡仪馆吧。”师父说。虽然从平安夜开始,我们就连续作战,但是昨天一夜的充足睡眠加之刚刚破案的成就感和喜悦感,让我们义不容辞立即开展工作,以期能以最快的速度破案。 我和师父坐上车,都不说话,脑子里放电影般地过着每一个现场情景,期待能把现场串联在一起。此时我们的压力很大,犯罪分子在现场的动作很简单,通过初步的现场勘查,我们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师父感觉到车内的空气都凝固了,有意说笑:“有人说我们省厅的法医是‘三馆干部’,知道为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我暂时还没有从小女孩惨不忍睹的死状阴影中走出来。 “我们天天出差,住在宾馆,吃在饭馆,工作在殡仪馆,所以我们是‘三馆干部’,哈哈哈哈。”师父的笑话真是冷得不行,车上只有他自己笑了。 在殡仪馆解剖室内等了一会儿,3具尸体运到了。“老规矩,从易到难。”师父说,“从小女孩开始吧。” 因为小女孩的颈部软组织完全被割裂了,所以当她的尸体从尸袋内被搬出来的时候,头部过度后仰,小小的头颅好像要和躯干分离一样,我的心脏猛然抖了一下。 小女孩的死因很明确,是失血性休克死亡。她的颅骨额部中央有些凹陷,显然是生前遭受了钝器的打击,但是其下的脑组织出血并不是很明显,颅脑这种程度的损伤,难以用于解释死因。小女孩的尸斑基本没有出现,左右颈部的动静脉都完全断裂,心脏也呈现出皱缩的状态,所以她应该是被钝器打击失去抵抗的情况下,被人用匕首类工具割颈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的。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段。 老年女性的死因也同样简单。她的后枕部遍布挫裂创口,枕部颅骨完全粉碎性骨折,脑组织已经完全被挫碎了,她是重度颅脑损伤死亡。作案工具也是钝器。 赵欣的尸体检验进展也很快,她的额部损伤也同样是钝器形成的。会阴、子宫被匕首刺破。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损伤。 “3具尸体身上都没有抵抗伤,能不能说明是熟人趁其不备袭击的呢?” 我问道。 “赵欣的损伤应该是趁其不备的,根据她尸体的位置,应该是开门的时候直接被打击,但其他尸体不能说是趁其不备。你结合现场想一想,”师父说,“老年女性是穿着拖鞋、穿着睡衣的,说明了什么问题?” “睡眠状态下起床,被袭击。” “对。而且全部是在枕部和手上,正面没有伤。这是在被追击的状态下遭到袭击的。”师父说,“而且老人死在床边,看得出来,她的目的很明显,是想要保护小女孩。” “那犯罪过程是?”我问。 “赵欣的尸体还没有看,但是现在犯罪分子的路线应该很清楚了。现在是冬季,现场所有的窗户都是紧锁的,所以进出口只可能是大门。”师父说,“而大门的门锁没有损坏,说明不是撬锁入门,只可能是敲门入室。” “赵欣的尸体就在门口,应该是赵欣开的门,对吧?”我说。 “现场没有拖动尸体、变动现场的痕迹。所以凶手应该是见到赵欣后就将她打晕,然后上楼。因为惊动了老人,老人起床开门发现犯罪分子后,立即转身想保护小女孩,被犯罪分子击倒,然后犯罪分子杀了小女孩。杀死小女孩以后,凶手又走下楼,褪下赵欣的裤子,把匕首插进了她的阴部。”师父简单地勾勒出犯罪活动的过程。 这样的推断很合理,我们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哦。”我打破沉默,“还有个过程。”我指了指精斑预实验试纸[1],阳性结果很明显。 我接着说:“精斑阳性,线出得很明显,应该是刚刚发生过性关系。” “现场没有搏斗痕迹,尸体上也没有约束的痕迹,衣服也没有损伤。”师父说,“我认为不是强奸。” “如果是杀了小女孩以后,又回到一楼,奸尸,然后再插匕首呢?” 我说。 “不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师父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 “对啊,既然不能排除奸尸的可能,就不能排除以性侵害为目的的流窜作案。”我说。 师父想了想,说:“我觉得是熟人作案。” “有依据吗?” “有。”师父说,“你计算她们几个人的死亡时间了吗?” 原来师父在利用死亡时间来分析了。我说:“我算过了。人死后10个小时之内,1个小时降低1c,算出的数值在冬季要乘以0.8。我们上午10点测量的3具尸体温度是26c左右,说明下降了11c,11个小时乘0.8,是死后约9个小时。”虽然我的数学不是很好,但是算起尸体温度还是很快的。 “3个人都是今天凌晨1点左右死亡的。”师父做了一个简单的加减法。 “这个时间,通常是流窜犯罪分子喜欢选择的时间点。”我仍在坚持我的想法。 “我还是认为不是流窜,而是熟人。”师父说,“第一,这个小区保安严密,而且犯罪分子既然不是为了求财,为什么要选择风险更大的小区呢?第二,如果是流窜,不可能选择敲门入室的笨办法,在这个时间点,受害人也不会给陌生人开门。” 我点了点头,仍然坚持说:“但是如果犯罪分子化装成修理工或者警察什么的骗开了门呢?” “这就是我说的第三点。”师父说,“如果是犯罪分子无法通过其他途径进入现场,只有通过骗开门的手段进入的话,赵欣也不会是这种衣着。” 师父说得很有道理。一个年轻女子,半夜有陌生男人敲门,即使信任对方去开门,也不该穿着棉毛衣裤开门。 “是了。那就是熟人,进入现场后打死赵欣,再上楼杀死两人,再下楼奸尸。”我分析道,“现在就是搞不清楚是为了仇恨杀人,还是心理变态的人为了奸尸而杀人。” “这不一定重要,”师父拿起身边的一个物证袋,装的是赵欣的阴道擦拭物,“我们有关键证据。精液的主人,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送去检验吧。” 把物证交给了青州市公安局的dnA检验人员后,师父又转头对侦查员说:“赵欣的熟人,有奸情的,查吧。” “不用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师父的好朋友,青州市公安局副局长邢超走进解剖室,“听说你们来了,我特意赶过来。一上午的侦查,有了结果。” 师父脱下手套,和邢局长握了手,急着问:“什么结果?” “赵欣真的和别人有奸情。” 正文 第25章 夜半敲门(2) 3 “真的?这么快就出结果了?”师父笑着说,“领导有方啊!不过,我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可靠吗?” “看你这话说得。”邢局长捶了一下师父的胸口。 “小心啊,有血的。”师父指了指解剖服的胸口位置,开玩笑地说。 “目前的线索很重要。”邢局长说,“我们侦查组的侦查员反馈消息说,赵欣和一个叫张林的男人走得很近。关键是张林这个人在上学的时候追求赵欣追得很厉害,尽人皆知啊。” “这就是线索?”师父一脸失望,“这种消息也敢说是线索?太不靠谱儿了吧?” “当然不止这些。”邢局长神神秘秘地说,“通过我们视频组侦查员的侦查,虽然赵欣家所在周围的监控没有拍到,但是我们发现这个张林每逢周一、周二都会进出元达小区的大门。他说他是来打酱油的,没人会信吧?”“嗯。”师父失望的表情顿时褪去,“昨晚是周二,他又来了吗?” “是的,昨晚9点,他进了小区大门。”邢局长说。 “非常可疑啊。张林人呢?”师父问,“这么明目张胆地玩婚外恋,赵欣的母亲孩子不知道吗?” “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楼上楼下的,动静不大,就听不见吧。”邢局长说,“最可疑的是,张林今天早上出差走了。” “出差?”师父来了力气,“早不出差、晚不出差,应该就是他了。” “嘿嘿。”邢局长挠了挠头,自豪地说,“我的兵可以吧,已经去抓人了,估计你们吃完午饭、睡完午觉,就有好消息了。不过,侦查毕竟是侦查,你们发现什么能认定犯罪的痕迹物证没有?” 原来邢局长最关心的不是省厅的法医来亲自办案,而是省厅的法医有没有发现关键证据。师父同样露出自豪的表情,学着邢局长的话说:“我的兵可以吧,精液送去做dnA了,估计你们抓了人、采了血,就有好消息了。” 两个领导信心满满地哈哈大笑。 吃完中午饭,已经下午3点了,我和师父回到宾馆。师父说:“案件有头绪了,下午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人抓回来要审讯,dnA检测还要一点儿时间,估计今天是没什么事了,明早等着听好消息吧。” 快快活活地休息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和师父昂首挺胸地走进了专案组的会场。 不管哪里的专案组会场,都是烟雾缭绕的。没有想到的是,走进专案组的时候,我看到的不是一张张充满喜悦的脸庞,而是一屋子人忐忑不安的神情。 我的心头掠过了一丝不祥的预兆。 “板着脸干吗?”师父疑惑地问邢局长,“dnA没对上?”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邢局长说。 “你先说好的。” “好消息是,赵欣的阴道擦拭物上的基因型和张林的基因型对比同一。” “这么好的消息,还不高兴啊?dnA对上了,不就认定破案了吗?能有什么坏消息?”我插话道。 “坏消息是,张林到现在仍没有交代。他一直喊着冤枉,”邢局长说,“而且我们的侦查员感觉确实不像是他干的。” 侦查员的直觉和刑事技术人员的直觉是一样的道理,都是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上。有的时候很多人讶异为什么所谓的直觉会那么准确,其实都是经验丰富而已。 “不交代就定不了案吗?”我说,“又不是没有零口供的案例。” “关键是他能自圆其说,我们的证据锁链断了。”邢局长说,“张林交代,他从去年开始,一直和赵欣保持奸情关系。每周徐清亮不在家的时候,张林都会到赵欣家幽会,但是为了防止被赵欣的家人发现,都是完事了就回家。前天晚上,张林去赵欣家,偷情完也确实回家了。” “赵欣前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吃饭的?”师父突然问了一个仿佛不着边际的问题。 “晚上5点到7点,赵欣和她的妹妹在附近的饭店吃的饭。”一个侦查员回答道。 “你们有张林离开元达小区的监控录像吗?”师父问道。 “有。张林是12点左右离开元达小区的。” “放人吧,抓错人了。”师父皱着眉头,慢慢说道。 我知道师父的主要依据是死亡时间,我们推断赵欣是1点死亡的,但是张林12点就离开了,应该不是张林干的。 “可是死亡时间正常的误差是1个小时啊,他杀了人再走,也不意外。” 我说。 师父说:“第一,死亡时间。根据尸体温度,赵欣是1点死亡的,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赵欣是末次进餐后6个小时左右死亡的,她7点吃完的饭,所以推断的结果也是1点死亡。两个死亡时间如此呼应,应该不会有1个小时的误差,所以张林可能不具备作案时间。” “我觉得不能简单地通过时间排除。”我据理力争,“他就不能走了以后再回来吗?” “监控显示他没有再回来。”侦查员说。 “不能是翻墙进来的吗?”我说。 侦查员沉默。 “第二,赵欣的尸体上没有约束伤和抵抗伤,她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打击致死的。”师父没有理睬我的不同意见,接着说,“而且她的下身除了插了一把匕首,没有其他的损伤。衣服没有损伤,楼上的人也没有被惊动。所以赵欣不是被张林强奸的,而是自愿的。既然刚刚有过奸情,张林应该没有作案动机。” “激情杀人呢?”我说。 “激情杀人,也应该先有争吵、打斗,也应该存在抵抗伤。”师父说,“而且本案是预谋作案,不是激情杀人。” “为什么?” “根据目前种种证据,凶手只有一个人,而现场有两种作案工具,钝器和锐器。”师父说,“如果不是预谋,很难在短时间内收集到两种工具,所以本案是预谋犯罪。” 我不说话了。看我没有反对意见,师父接着说:“第三,如果张林是携带工具提前预谋,先来和赵欣发生关系,然后杀死她的话,赵欣不应该死在客厅大门旁边,在卧室里作案岂不是更安全?更无声?根据损伤的形态,赵欣应该是面对大门,迎面遭受打击。而且必须是在已经发生过性行为以后。” “为什么是先发生性关系再被杀,而不可能是被奸尸?”这次我的提问不是出于反对,而是出于好奇。 师父翻动幻灯片,说:“看看赵欣的内裤裆部,黏附有精液。”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证据。赵欣的内裤之所以黏附有精液,说明她是发生性关系以后又穿回了内裤,而不是死后被脱下衣裤奸尸。现场的赵欣之所以死后裤子还被褪下,看来凶手仅仅是为了在她的下身插一把刀。这么看来,凶手一定是和赵欣有着深仇大恨了,而且恨的原因是情。 “所以说,赵欣发生性关系后,又在大门口迎面遭受打击,只有两种可能。”师父咽了口唾沫,“第一,是赵欣送张林到门口,张林突然转头袭击她。第二,是有别人在张林离开后约1个小时敲门入室。” 大家都在点头。 “如果是张林在门口突然回头袭击,那么他的钝器藏在什么地方,才能不被赵欣发现?”师父说,“身上藏两把凶器,还和被害人发生性关系,而且整个过程不让被害人发现凶器,这难度太大了。所以,别人敲门入室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我心服口服。邢局长说:“专家分析得在理,从现场情况看,确实不像是张林干的。而且调查情况看,张林确实没有杀害赵欣的充分理由和动机。” “那……下面怎么办?”我没了主意。 师父笑着看看我,说:“走,我们再去现场周围看看。” 虽然第一次抓错了人,但是侦查员依旧信心很足。熟人作案,并且是和赵欣可能存在奸情、身强力壮的男性作案:这么多条件被师父推断出来,已经把侦查范围缩到最小。大家知道,很快就会有新的线索被摸出来,新的犯罪嫌疑人很快就会浮出水面。散会后,侦查员分头继续开展调查工作,而我和师父坐上了去复勘现场的车。 我和师父在现场仔仔细细地勘查到午饭时间,依旧没有新的发现。看来犯罪分子在现场的过程十分简短,心狠手辣地杀了人,立即离开了现场。我和师父非常沮丧。 回到宾馆,我们一人抱一台笔记本电脑,仔细地看现场和尸体的照片。现场资料是非常有用的,法医通过对现场照片和尸体照片的审阅,有时可以找到一些自己在现场没有发现的痕迹。因为照相的光线、角度不同,有的时候能把不易被发现的东西展现出来。 案发后第三天早晨,师父突然敲响了我的房门。说:“我们再去现场看看吧,昨天看照片的时候发现一枚疑似血足迹。” 居然真的有新的发现,我和师父很快赶到现场,找到了照片上发现的痕迹。这是一枚浅血足迹,用肉眼确实难以发现,但是用手电筒打侧光的话,可以隐约看到。我们找来了痕检员和现场照相技术人员,把这枚半个脚后跟的浅血足迹拍下来仔细观察。通过痕检员的仔细观察,确定这是一枚比较有特征、可以进行比对的痕迹。可是,去哪里找嫌疑人的鞋子呢?虽然有了新的发现,却不能推动破案的进展。 我和师父又工作了一个上午,除了那小半枚足迹,没有其他发现。我们悻悻地走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室,想看看当晚的监控录像,碰碰运气。看了案发时间前后的录像,只看到进进出出的很多车,但是看不到可疑的人,这让我们很失望。 师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点了根烟,在保安室门口慢慢地游逛。 突然,我听见师父在门外叫我:“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4 我最喜欢听见师父用这种充满惊喜的口吻说话,这意味着师父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不过等我奔到师父身边,不免有些失望。师父在一间小房边上,正看着地上一个类似窨井盖的东西。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个窨井盖罢了,我心里想着。 仔细再看这个窨井盖,却发现它比正常窨井盖要大两圈,表面有些褪色,盖子的两边有突起的把手,还有一个插销。 “这个,是电机房。”跟过来的保安说。 “电机房在地下?”我说,“不用散热?” “哦,你说的是这个盖子啊。”原来保安以为我们对身边的小房子感兴趣,“这个盖子下面是一个地窖。这个小区建设拆迁的时候,原先的住户有地窖。因为小区没有建地下车库,所以地窖也就保存下来了。”“这个地窖现在做什么用?”师父追问道。 “没用,排水不好,常年积水,连储藏室都当不了。” “一般有人下去吗?”师父问。 “谁会到这下面去?不可能。” “不可能?那这个怎么解释?”师父指着地窖盖的插销。我们顺着师父的手指看去,原来地窖盖的插销是打开的,而且插销头上有新鲜的刮擦痕迹,说明插销不久前被人打开过。而且我注意到,地窖盖的周围有新翻出来的泥土,也证明这个盖子在不久前被打开过。 “不会是有小偷以为这下面有什么好东西吧?”保安说。 “离你们保安室这么近,小偷有这么大的胆子?”师父问道。保安顿时语塞。 “我们打开,看看去?”师父的眼神中充满了兴奋。 这个盖子挺重,我费了很大劲儿才打开,下面黑洞洞的,有斜向下的楼梯遮住了视野,看不清地窖里的情况。虽然看不见,我却感觉到了异样。盖子打开的一刹那,一股热气夹杂着腐败的恶臭扑鼻而来,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站在一旁的师父对我很是了解,说:“有味道?” 我点点头:“很臭。” 我和师父到勘查车里拿了胶鞋和防毒面具。我的心情很忐忑,地窖的黑暗里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我有一种即将去探险的感觉,又刺激又紧张。 为了防止地下室内存在有毒气体,我们戴着防毒面具,穿着胶鞋和解剖服慢慢地走下地窖。地窖不宽敞,整个地窖也就能站五六个人。当我用强光勘查灯照向地窖的一角时,发现了一个黑影。 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定睛仔细看,似乎有一个人躺在墙角的积水里,一动不动。师父看我怔在那里,说:“过去看看,快一点儿,这里太热了,很容易缺氧。” 地窖的正上方就是电机房,巨大的功率产生的热量,一大半散发在空气里,另一部分就蓄积在这个小小的地下室里。我们穿着冬天的衣服,才进到地窖里两分钟,就已经全身汗透。 我壮着胆子和师父走到那个人旁边,用勘查灯仔细照了一下,这个人的颈部和头部斜靠在墙上,颈部以下的部分全部淹没在积水里。 正文 第26章 夜半敲门(3) 我们没有再去试探他的脉搏和呼吸,因为他已经高度腐败,恶臭扑鼻。 简单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师父说:“先弄上去,这里氧气不足。” 高度腐败的尸体皮肤很滑,极易剥离,所以我和师父很小心地搬动着尸体。在往地面运送尸体的时候,我问:“师父,这个应该与本案无关吧?青州市局的人要恨死我们了,这个案子还没头绪呢,又给他们送来一个。” “为什么肯定与本案无关?”师父问。 “这……这都高度腐败了啊。”我说。 “在这种潮湿、高温的环境里,两三天就可以高度腐败了。咱这个命案到今天,也发案三天了。”师父说。 我心中顿时燃起希望,难道凶手畏罪自杀了? 我和师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体挪到地上,放在阳光下。忽然出来一具尸体,而且还是面目全非的尸体,一旁等待的保安吓得够呛,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捂着眼睛蹲在了地上。尸体确实很可怖,因为体内腐败气体的膨胀,尸体已经严重变形,眼球从眼眶中明显地凸了出来,舌头也被腐败的组织顶出了口腔,尸体的皮肤是绿色的,被水泡得锃亮。 尸体一晾在阳光下,就引起了我们的兴趣。因为尸体的衣着,和身边的保安身上穿的制服一模一样。 “兄弟,很可怕吗?”师父脱下手套,拍了拍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保安的肩膀,“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保安点点头,偷偷地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腐败尸体。 “赵欣被杀的那天晚上,你们保安室是谁在当班?” “齐老大。”保安低着头说,“是我们的保安队长当班。” “他是几点上班?” “他那天下午5点接班,到第二天早晨7点。” “那第二天,他和谁接的班?” “和我。”保安说完想了想,又说,“不对,准确说是我来接班,但没看到队长他人。他的钥匙放在桌上。” “你接班的时候没见到齐老大?”师父很惊讶地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齐老大又神秘失踪了,你为什么不和公安局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接班没见到人很正常,有点儿事也可以先走的。而且也不是神秘失踪啊,大家都知道老大他星期三上午应该是要回老家的,他早就提前请了假。” “你的意思是说,齐老大请了假要回家,但是在他当值的晚上恰巧发生了这起案件?”我问。 保安点点头:“不信你去他老家问问呗。” 师父皱起眉头:“不用问了,不出意外,这具尸体就是你们的齐老大。” 保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不会,这是个胖子。我们家齐老大是个帅哥。” “这是腐败导致的肿胀,死者不是胖子。”师父说,“你们齐老大身体上有什么特征吗?” “没什么特征吧,哦,有的,他左边长了个小耳朵。” 蹲在尸体旁听着他们对答的我,翻动尸体的头,尸体的左耳旁长了一个小耳朵。 5 青州市殡仪馆。 我和师父用了将近4个小时的时间仔细检验了齐老大的尸体,初步排除了机械性损伤和机械性窒息导致的死亡,也排除了缺氧、溺水导致的窒息死亡。 对于死因,我们一筹莫展。至于其他的痕迹物证,更是一无所获。 赵欣一家三口被杀案中发现了浅血足迹,可是齐老大居然没有穿鞋。赵欣一家三口被杀案中,因为小女孩的动脉破裂,我们分析凶手身上应该黏附了血迹,可是齐老大的全身被泥水浸泡好几天,没有办法发现血迹。“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呢?”我十分疑惑。 “可能性很大。”师父说,我以为这又是师父的直觉,可是师父接着说,“你想想,案发前后,我们看监控看了那么久,如果有一点点可疑的情况,都会被我们发现的,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凶手一直都是在小区内,在监控不能发现的保安室附近,就有可能不出现在监控里,对吧?” 我点点头,师父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不能成为判定凶手的依据。“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我说。 师父点点头,说:“自产自销的案件最头疼,死无对证,所以对于证据的要求更高,不然没法给死者家属、群众和办案单位一个交代。”自产自销是我们内部常用的俚语,意思就是杀完人,然后自杀。 对于法医来说,自产自销的案件难度最大。因为没有被害人、目击人或者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定案的依据完全靠刑事技术,对于证据的要求是最高的。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根据师父的推断,齐老大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下面怎么办?”我问道,“去专案会吗?” “休息吧。今天太累了。”师父擦了擦汗,说,“专案组那边我已经通了气,已经开始围绕齐老大做工作了。另外,今天的调查,一无所获。” 听出了师父语气中的无奈,我也确实没有力气再去做什么。我和师父乘车回到宾馆,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早,我一如既往地被师父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师父径直走进我的房间,急匆匆地说:“不出所料,齐老大是中毒死亡的。”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中毒也被排除的话,尸体高度腐败不能进行病理学检验,那我们就真的连齐老大的死因都搞不清楚了。死因都无法说清,是法医最大的耻辱。 “昨晚理化实验室忙了一夜。”师父说,“今天凌晨出的结果,毒鼠强中毒死亡。” “毒鼠强?”我很惊讶,“这可是违禁物品,一般弄不到的。” “这个问题侦查部门已经解决了。”师父说,“这个地区以前市面上很容易买到毒鼠强,前段时间清理毒鼠强行动才控制住,不过有很多存货没有交出来。这个小区有段时间曾用毒鼠强灭鼠。保安室内有毒鼠强完全可能。” 我点点头:“死因是解决了,可是仍没有依据说是齐老大杀了赵欣一家。” “我觉得很有希望。”师父说,“你给我背一背理论。毒鼠强中毒的临床表现。” “毒鼠强是神经毒性灭鼠剂,具有强烈的脑干刺激作用,强烈的致惊厥作用。进入机体主要作用于神经系统、消化系统和循环系统。临床表现为强直性、阵发性抽搐,伴神志丧失,口吐白沫,全身发绀[2],类似癫痫发作持续状态,并可伴有精神症状,严重中毒者抽搐频繁几无间歇,甚至角弓反张。”背书是我的强项。 “既然这样,如果齐老大走到积水内服用了毒鼠强,在积水里剧烈抽搐,由于肌肉的抽搐和积水的阻力,会不会导致他鞋子脱落?”师父说。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不是因为被师父的推断折服,而是因为我知道师父的下一句话很有可能是:“我们再去那个地窖里看一看。”那是一个恐怖的地窖,我真不想再下去了。 “我们再去那个地窖里看一看。”师父说。 1个小时以后,我和师父穿着防护服,戴上橡胶手套和橡胶护袖,再次沿着漆黑的楼梯,走进那个闷热、恶臭的地窖。地上是齐小腿深的泥水,照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我和师父像摸泥鳅一样,在水里摸索。 幸亏地窖的面积狭小,10分钟后,在我们就快要缺氧时,找到了一双黑色的高帮棉皮鞋。 对于这个发现,师父显得相当兴奋。虽然我们不是痕检员,但是能简单地看出,这双黑色皮鞋的鞋底花纹,和现场的浅血足迹极为相似,这可能会成为定案的依据。 我们拿着鞋子,重新回到地面。师父说:“我马上把鞋子送去痕检实验室比对。” 这句话仿佛有潜台词,我下意识地问道:“那我呢?” “你休息一会儿,下去再捞捞看。”师父说。 “我?一个人?还下去?” “如果害怕就算了,等我回来。”师父在用激将法。 “怕?有什么好怕的?下去就下去,不过,毒鼠强是粉末状的,用不着容器啊,下去还能捞到什么?”此时,面子大于一切。 “我知道应该没有容器,让你去捞的是凶器。” 我顿时明白过来。赵欣一家三口被杀案中死者有两种损伤,能形成锐器伤的匕首已经被提取,但能形成钝器伤的凶器还没有找到。如果真的是齐老大作的案,凶器不在保安室,那在这地窖中的可能性就很大了。虽然我知道师父的这个分析很有依据,但是一想到我要一个人在这死过人的黑漆漆的地窖中打捞凶器,脊梁骨还是冒起了一丝寒意。 不得已,大话已经说出去了,我只有重新返回到地窖里。积水里不知道有些什么东西,隔着厚厚的胶皮手套,我不断地触摸到一些软软硬硬的东西,别的倒不怕,就怕抓到一些活物,那会是一件很恶心、很危险的事情。 时间不长,我的指尖便触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拿起一看:锤子。 我喜出望外,跑出地窖,把锤子装在物证袋里,脱了防护服就给师父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师父也显得十分高兴:“基本可以定案了,足迹鞋印比对一致。” 现场有齐老大的血足迹,齐老大死亡现场有符合尸体损伤的凶器,齐老大的死亡时间和赵欣一家的死亡时间基本一致,监控录像可以排除其他可疑人员,但不能排除本身就在小区内的保安齐老大,齐老大发案第二天早晨其实就已经自杀。种种证据证明,本案的犯罪分子就是齐老大。 但是这并没有让师父满足:“齐老大的衣服上有一处新鲜的破损,虽然面积小,但是我还是觉得和本案有一些关系。” 为了能让师父把本案的犯罪过程尽量细致地重建,当天下午,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和师父复勘赵欣的家。 赵欣的卧室,依旧和初次勘查一样安静,被子是被掀起的,案发时,她应该是听见敲门声下床开的门。即便平静,师父还是发现了异常。 “你过来看。” 我走近师父所站的卧室窗边。卧室的窗帘是拉着的,但是没有拉好,露出了窗户的一角,阳光从窗帘没有遮盖的地方照射进来。 “走,我们出去看看。” 我和师父走到屋外,果然,在卧室窗外的花坛泥土上,有一枚和现场血足迹相似的鞋印。跟着我们一起来的痕检员蹲在地上看了看,说:“特征点基本一致,应该是齐老大的鞋子!” “原来是偷窥?” 师父笑着摇了摇头,说:“窗下的这枚钉子上,你仔细看看,有衣物的纤维附着,这就能解释齐老大为什么衣服上有一处新鲜破损了,提取了送去进行微量物证检验。另外,我们去专案组吧。” 来到专案组,侦查部门也获取了好消息。赵欣的一个邻居反映,上个月曾两次看到小区保安队长齐老大在当班的晚上进出赵欣家。 “专家分析得很对啊。”邢局长说,“看来这个齐老大和赵欣也有奸情。而且他们俩的奸情关系应该刚开始不久。” “是的。”几天来,师父的脸上很少有这样舒展的笑容,“根据监控录像和现场的一些物证,我们已经可以确定本案系齐老大作案无疑。根据我们刚才的发现,我认为是齐老大在发案当晚想去找赵欣幽会。齐老大请了两个月的探亲假回老家,想在临走前再和刚刚建立起奸情关系的赵欣温存一下。可是不巧,这一晚正好是张林到赵欣家。可能是齐老大没有联系上赵欣,就绕到屋后赵欣的卧室窗户窥探,不巧发现了赵欣和张林的奸情。他一气之下就去保安室准备了锤子和匕首,等到张林离开小区后,就携带凶器来到赵欣家,通过电话或者敲门的方式进入了现场。他在现场的动作很简单,赵欣刚开门就遭到了齐老大的迎头打击。可能是赵欣倒地的声音惊醒了楼上的老人,老人随即出来察看,并且看到了手持凶器的齐老大。为了灭口,也是被巨大的仇恨与嫉妒所驱使,齐老大就上楼杀了老人和孩子。杀完人,他脱掉了赵欣的裤子,在她下身插了一把匕首。” 师父喝了口矿泉水,接着说:“显然齐老大杀了人以后立即选择了自杀,但是不想被别人发现,就想到了小区里那个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地窖,他是想一个人静静地死去,化成白骨也不被发现。” “如果不是你发现了那里,这个案子可能永远是个悬案了。”邢局长显得有些后怕。 “典型的因奸情引发的仇杀。”师父叹了口气说,“自作孽,不可活。” 注释 [1]精斑预实验试纸:和测孕试纸的原理相似,是利用酶反应原理,测试目标检测物里是否含有人精斑。是迅速检测死者生前有无性行为的方法。 [2]发绀:是指人体缺氧时,血液中还原血红蛋白增多而使皮肤和黏膜呈青紫色改变的一种表现,也可称为紫绀。 正文 第27章 荒山残尸(1) 1 春节将至,瑟瑟寒冬即将离去。每年最寒冷的时节,省厅刑警部门会有一项很重的任务,就是命案督导。为了实现命案必破的目标,省厅会在春节前夕组织侦查、技术人员分组到全省各地进行命案督导,对一些未破的命案做进一步的推进,尽量减少积压的未破命案的数量。 我省的命案侦破成绩每年都在全国前列,未破的命案很少,所以每年的命案督导都能够做得很细致,因为细致,成绩自然也很好。 工作的第一年,我无法单独处置案件,所以我被算作师父的附属品,同刑警总队总队长一组到秋岭市公安局进行命案督导。经过梳理,发现秋岭市的命案侦破率还不错,全年该市及其三个所辖县一共只有两起命案没有告破,其中一起是明确了犯罪嫌疑人,但犯罪嫌疑人在逃的。也就是说,我们督导的内容只有另外一起命案。 到达秋岭后,我们准备立即开展工作,但是发现几乎没有具体的工作内容。我们抱着一本薄薄的卷宗相互传阅,却获取不了多少信息。 “就这几份询问笔录?”总队长重重地把案卷摔在桌子上,生气地说,“本来是想表扬你们命案侦破的成绩,可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的案卷,像什么样子?” 秋岭市公安局的分管领导和刑警支队领导低着头,一脸尴尬。 “这个案子真的很难。”支队长觉得很委屈,“位置偏远,调查毫无结论,技术上也没有给我们什么支持。” “就知道推卸责任,破不了案谁都有责任,单怪技术?你平时重视技术了吗?”支队长越解释,总队长越生气。当然,我看得出师父也很生气。个别地方确实有这样的现象,破了案是侦查部门的功劳,破不了案是技术部门的责任。有一些基层的法医自嘲是尿壶,别人尿急的时候还必须拿来用,用完了扔在床下不管不问。好在省厅的刑警部门领导对技术很重视,我们工作起来才有动力的源泉。 “领导别生气。”分管局长来打圆场,“这个案子除了报案人能说清楚发现死者经过以外,调查一无所获。技术嘛,死因都没有明确,尸源更是无从查起,所以……” 总队长摆摆手,打断局长的话:“此案不破,我们督导组不回去过春节。你们也别过了。” 一听春节都回不了家,我立即觉得十分沮丧。工作第一年,原本想穿着新发的警服回家向女朋友显摆显摆,未曾想要被一起命案给拖累了。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只有在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实习的那一年春节没有回家过年。那一年我奉命在法医中心值班,原本以为可以过一个清闲的除夕夜,没想到晚上11点接到电话,说是秦淮河上一家人雇了一条船过年,结果船上的灯笼失火,烧了整条船,一家人大多在第一时间逃离了船只,只有一个老人被烧死后掉落河中。印象中那年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正坐着一艘小破船,在秦淮河上捞那个被烧死的老人的尸体。 这次听到总队长淡定的话语,我算是见识了,看来警察的工作性质还真不是吹的,总队长说出春节不回家这样的话也那么平静,看来是司空见惯了。 分管局长尴尬地说:“那,我们请本案的侦查员先向领导汇报一下此案的前期调查情况?” “不用了。”看来总队长被秋岭市刑警支队制作的这份极其不规范的案件卷宗气得够呛,他伸手指了指师父,说:“你牵头,小秦和小潘参加,我们自己人去调查。需要用车用人用设备的话,你们局全力配合就是了。” 这话说得很重,让当地公安局下不了台。但是师父一听,觉得很解气,立即开始低头收拾本子和笔,准备出发了。总队长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想证明技术也可以充分主导一起命案的侦破。小潘人称潘哥,是厅刑警总队的重案科侦查员,也是一名集帅气和睿智于一身的年轻干将,总队长这样的安排是给我们补足了侦查警力。 现场在秋岭市所辖的秋岭县,这是一个山区的小县,除了县城还算是一块平地,周围的村庄基本都坐落在山里,村民们以种茶为生。秋岭县和秋岭市市区相隔30公里,我们乘坐一辆越野车,在盘山道上行驶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现场所在的秋景村。进了小村,发现周围崇山峻岭,蔚为壮观。 报案人是一位70多岁的老大爷,虽然案发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是当我们说清来意、问及本案的情况时,他还是表现出一脸的惊恐。惊恐归惊恐,山里的百姓非常朴实,老大爷放下手中的活,把我们请进了屋,端了凳子开始给我们讲起了故事。 老大爷的茶园和他家之间隔着一块坟地,坟地里坐落着20多个坟头。老大爷说自己对坟头的数量非常清楚,因为自己家离坟地很近,小村落也就100多号人,谁都认识谁,所以坟地里每添一座新坟,他都会在坟前烧上几张纸,磕几个头,也算是尽尽心意、聊表哀思。 老大爷的儿孙都在外地打工,虽然他已经70多岁了,但是由于生活所迫,还是独自肩负起家里几亩茶园的种植。一个多月前,老大爷因为疲劳加之偶感风寒,生病卧床几天。一天早晨,因为前夜刮大风下大雪,大爷不放心辛勤栽种的茶树,就拖着没有痊愈的身体想去自己的茶园看看。 途经那一片坟地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用眷顾的眼神看了一眼在这里长眠的乡亲,没想到却发现在坟地的一角,莫名地多出一座新坟。这座新的小土坟和其他坟头一样,被白雪掩盖,但是比其他的坟头小得多,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不能发现这是一座新坟。但是老大爷对坟地太熟悉了,他一眼就发现了这座样式独特的诡异的小新坟。 老大爷心里开始打鼓了,自己卧床这几天,也没有听见谁家死了人啊,外村人不可能翻山越岭地把死者运到他们村,埋在这里。老大爷带着疑惑干了一天活,想想还是放心不下,下午回到村里就挨家打听怎么回事,结果居然都一问三不知,没有人知道谁家死了人,更没有人知道谁在他们村的坟地堆出了这么一座诡异的小土坟。 老大爷晚上回到家里越想越害怕,总不可能是死人自己埋了自己。他一夜失眠,早晨起来还是打通了报警电话。派出所民警很快就到达现场,和老大爷一起来到那片坟地。到了坟地的时候,老大爷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的那座新坟居然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派出所民警知道老大爷并没有报假警,因为在老大爷指认的那块地方,仿佛还能看到那座坟的轮廓,堆坟的泥土散落在周围,坟里并没有尸体。 派出所民警在这座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小土坟里什么也没有找到,除了一只黄色的女式布鞋。 “空坟不可能有鞋子啊?难道是有人挖坟?”老大爷的描述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谁会埋了人,又挖出来?” “荒山野岭的,你怎么能确定不是野兽把尸体拖出去的?”师父看我打断了老大爷的话,瞪了我一眼。我转头看了看那深深的山林,想着野兽拖拽尸体的情景,感觉脖子后面阴风阵阵。 老大爷用敬佩的眼神看了看师父,说:“您说对了,后来左思右想,我估计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案发的当天,派出所民警和老大爷一起,仔仔细细地查看了那座消失的新坟的痕迹,原来这座坟下并没有挖出一座墓室,而是简单地用周围的黄土直接在地面上堆出了一个小土堆。如果不是小土堆里遗留下了一只本不该出现的黄色女式布鞋,那么在这里出现一座坟堆就根本不足为奇了,很多胆大的孩子会在坟地里玩这些整蛊游戏。但是,这只让人摸不到头脑的鞋子,却让整个事件变得有些诡异恐怖。 虽然诡异恐怖,但民警终究不能根据一只鞋子就得出什么结论或者立案侦查。民警们简单地巡视了小土坟周边的情况,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填写了处警登记表,简单地照了几张现场照片,就收队撤离。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过得很平静,雪停了,连续几天大晴天,天气也变暖了。一周之后,村里的两个年轻人拿着自制的弩,准备去山里打一些野味卖了补贴家用。当他们走到离坟地一里以外的一片树林时,隐约闻见了一股异味,像垃圾场里腐败的味道。循着臭味,他俩走到了一条旱沟旁,旱沟里灌木丛生,遮住了沟底。但是沟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不会是大白天捡到金子吧?”其中一个胆大的年轻人跳下旱沟,探查究竟。他拨开灌木,定睛一看,却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闪闪发亮的物件真的是一只做工精细的银手镯。 银手镯不足为奇,只是这只银手镯戴在一截泛着黑绿色、散发着恶臭的手腕上。 2 接到报警后,派出所民警和刑警队民警先后赶赴现场。 这两个年轻人没有看错,这确实是一具尸体,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灌木丛掩盖住了大部分的尸体,只能看到一只已经高度腐败的手。派出所民警壮着胆子,拉住这只手用力一拽,半具尸体就呈现了出来。 “半具尸体?”我好奇地问老大爷,“是碎尸?” “尸体我没有看见,也不敢看,只是听派出所民警说尸体不全,后来还拉来了警犬搜索,不过什么都没有搜索到。”老大爷说。 “不着急,我们明天去检验一下就知道了。”师父说,“天色不早了,不如……老大爷带我们去现场看看行吗?” 听到师父这样说,老大爷面露难色:“本来天黑就忌讳去墓地,现在冤死了个人,我……我真的不敢去啊。” “时间已经这么久了,现场估计也不可能发现什么。”师父笑着说,“我们就是去看看现场方位,有个大体的印象,具体的内容还是要看当时现场勘查的照片。所以,我们这次去现场很快的,保证在天黑之前回来,而且这么多人一起,没事的。” 老大爷很热心,听我们这么一说,就没再坚持,带领着我们一行人向深山走去。天色渐晚,走在山路上,依稀都能听见狼的嗥叫。 走了20多分钟山路,我们就到了老大爷发现新坟的那块坟地。坟地静悄悄的,阴森的墓碑在夕阳的照射下一闪一闪。老大爷指着其中一座坟墓的旁边说:“当时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坟堆。”老大爷又抬手指了指远处,接着说,“看见那处树林了吗?尸体就在那边。” “尸体的位置我知道。”陪同我们一起进村的派出所民警显然看出了老大爷不敢再到发现尸体的现场去,于是主动请缨,“我带你们去。” 又走了一里地,我们到了发现尸体的现场,简单地看了看尸体所在的旱沟以后,我们绕着旱沟走了一圈,可惜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在回去的车上,师父问刑警队员:“尸体没有穿衣服吗?” “应该穿了,但是后来分析是被野兽撕扯,衣服都破烂不堪了。”派出所民警说,“好像没有什么价值。” “价值是人找出来的,不是摆在那里让你发现的。”师父说,“今晚的任务,就是研究死者的衣着。” 晚饭后,我们来到县公安局的技术物证室。县局的技术人员显然对死者的衣着也下了大工夫。他们拿出两个塑料袋,里面都装着衣着的碎片。尸体的身上是不可能附着那么多衣物碎片的,这些碎片都是技术人员沿着坟地到尸体附近的地上一片一片找出来的。 我和师父又开始了拼图游戏。我们蹲在地上把衣服的碎片尽可能地拼接在一起,很快,死者的衣着就初现端倪了。 死者的衣物中,以下肢部、胸腹部碎裂得最厉害,这两个部位的衣服有很多碎片没有找到,自然也就无法完整地拼接上。只有两个上肢和背部的衣物很完整,并没有被撕碎。根据我们拼接的结果,基本可以断定,死者死的时候,下身穿着黑色蕾丝边内裤、蓝色棉毛裤、黑色布外裤,上身穿着黄色文胸、蓝色棉毛衫、绿色黑花薄线衫,脚上穿着白色线袜,还有一双样式很时髦的黄色布鞋。 “你们认为这些衣服对本案的侦破没有价值?”物证室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师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问道。 技术员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很有价值。”师父一边仔细地看着每件衣服,一边说道,“第一,从衣着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年轻女性。” “这个我们已经从耻骨联合上推断出来了,是个27岁左右的女性。”李法医对师父的这个所谓推断很失望,忍不住打断了师父的话。 师父对李法医的打断并没有理睬,接着说:“第二,看看这里。” 我们探头过去看,发现师父将两个小碎片拼接在了一起,显示出“olAer”的商标。“这个标签和文胸上的断裂口可以相连,也就是说,这是文胸的牌子。下一步,你们去查一查这个牌子的文胸主要在哪些地方销售。” 这是寻找尸源的一个方法,就是确定其消费范围从而锁定死者的基本居住地。一旁的侦查员点了点头。 “第三,死者应该是住在农村。虽然穿着显得比较时髦,但是把衣服放在一起根本不搭。” 我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40岁的老男人,居然对时尚还有着深刻的理解,还知道衣服搭不搭。 师父接着说:“关键是死者的衣物都是杂牌子,质量很差,她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更为引人注目的是,死者穿的是布鞋,这和她的年龄不太相配。但如果她是住在山区农村,穿布鞋就正常了,因为要走山路,其他材质的鞋子自然没有布鞋实用。” “第四,”师父说,“凶手事先藏尸了。” “藏尸?”这个推断让我们觉得有一些意外。 “是的。开始听说尸体高度腐败,我就十分奇怪。现在山里的温度最低可以达到零下十几度,坟堆是12月10日发现的,尸体是12月18日发现的。短短8天,在这种温度下,不可能出现高度腐败的现象。”师父说,“所以死者应该是在死后一个半月左右才被移尸,凶手准备埋掉她,却被野兽从简单掩埋的坟堆里拖了出来。” 正文 第28章 荒山残尸(2) “死后一个半月?死亡时间可以根据腐败程度推断得这么准吗?”我提出了质疑。 “根据她的衣着状态,我就更加肯定凶手有藏尸的过程。”师父说,“这样的衣着,在这么冷的冬天,根本没法生活。山里是10月底入冬,所以这样的衣着应该是10月份的,这样算来,她的死离发现应该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凶手把尸体放在自己家里?”我惊讶地说,“太变态了吧?” “应该不是家里。”师父说,“山里之所以冷是因为风大,室内即使没有取暖设施,温度也会比室外高很多。如果在室内,这么久的时间,尸体会腐败得更厉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凶手把尸体藏在室外,比如自己家院内。因为时间长了,尸体腐败了,臭味渐渐浓重,凶手知道在自己家里藏不住了,才会拖出去掩埋。” “可是,这个推断对案件的侦破有什么作用吗?”我想了想,不管凶手藏没藏尸体,都无助于刻画犯罪嫌疑人。 “藏尸这个推断对案件的侦破有没有作用,得结合明天的验尸结果综合起来看。”师父说,“死因很重要,知道死因后再结合藏尸的过程,可能会对案件有帮助。” “死因结合藏尸的过程?那怎么推断?”我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拿起死者的绿色线衫,仔细地看着。这件绿色的线衫前面已经被完全撕碎了,基本上没有找到什么碎片,断面的边缘浸染着血污。但是线衫的后背部十分完整,使这件线衫看起来更像一件从前面系纽扣的开衫。 师父指了指后背部的一处破口,说:“我现在说第五。第五,这个破口,你们怎么看?” 我凑过头去看了看,说:“这个应该没有什么价值吧,半件衣服都被撕碎了,后背有个破口能说明什么?” 师父摇了摇头:“第一,衣服撕碎的边缘都有血污,应该是尸体被野兽啃了,血液流出来浸染的,但是后背这个破口没有,而且位置很独立,应该不是野兽撕碎的。第二,仔细看一看这个破口的边缘。” 师父递给我他的放大镜。我用放大镜仔细地看破口,说:“断口毛糙,而且,哈,是铁锈!”原来这个破口的周围黏附着铁锈。 “是的,一个新鲜的破口,而且周边黏附着铁锈,这个破口应该是被钉子之类的东西挂破的,而且刮出这个破口的时间不算很久。” “有什么价值呢?”我问。 “现在没什么价值。但是得记住这个问题,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师父看完衣着后居然得出这五个推断,虽然没有办法把这五个推断联系在一起,也没能做出更有价值的推断,但是这坚定了我们尽快破案、回家过年的信心。 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我们乘车前往秋岭县殡仪馆,开始对本案的死者尸体进行检验。 尸体已经于昨天晚上拖出冰柜解冻了,秋岭县殡仪馆内有标准化法医学尸体解剖室,解剖室内有先进的排风装置和新风空调,解冻、除臭的效果很好。 但是当李法医掏出钥匙打开解剖室的大门时,我们还是被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半死。 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抬眼朝解剖台上望去。 解剖台上停放着一摊黑乎乎的东西,在门口几乎无法辨认。师父带着我走近解剖台,才看了个清楚。 这一看,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3 其实仅是一副骷髅或者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我都不觉得有多么可怕,可怕的是这种一半骷髅一半腐败的尸体。整具尸体惨不忍睹。 附着在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剪下了,剩下的是一具赤裸的、半骨半肉的躯体。尸体的下半身软组织已经基本消失,白森森的腿骨在解剖室无影灯的照射下显得阴森可怖,大腿的一部分肌肉还附着在腿骨上,格外刺眼。尸体的头颅也已经白骨化,黑洞洞的眼眶里还可以看到残留的已经干瘪的眼球,上下牙列因为没有肌肉组织的固定,无力地张开着,像是在为这个已经陨灭了的生命而呐喊。 颅骨的顶部有一个很大的缺口,显得整个头颅少了三分之一。缺口的周围散布着放射状的骨折线,从缺口处可以窥见死者的颅内脑组织已经完全没有了,缺口周围黏附着被撕裂的硬脑膜碎片。 尸体的上肢软组织还保存完好,但是腐败膨胀得比正常人手臂粗了一倍,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黝黑发绿,腐败了的静脉网清晰地印在手臂内侧的皮肤上,像一张粗大的黑绿色的蜘蛛网。尸体背部的软组织依旧保存完好,但是整个胸腹腔软组织已经基本消失,看似野兽撕咬形成的死后损伤,在胸腹壁两侧清晰可见。尸体已经被解剖过,胸骨已经被取下,像盖子一样盖住了尸体的整个胸腔。右侧胸部软组织还剩下半个乳房,血糊糊地耷拉在胸腔上。腹腔的内脏缺少腹壁软组织和大网膜的保护,乱七八糟地摊在尸体腹腔里,还有一部分肠管挂在尸体的体外。 “原始现场,腹腔脏器就是这样的?”师父问道。 “是的。”李法医说道,“现场很恶心,尸体被我们从灌木丛拖出来的时候,尸体被翻过来背朝上了,整个腹腔里的脏器,尤其是肠管就像从碗里倒出来一样,都在外面,我们费了半天劲儿才把脏器都放回腹腔,然后把整尸装袋拉回来的。” “你们解剖了吗?” “都不需要解剖了。”李法医说,“除了开了胸以外,腹腔没必要解剖,脏器都拖在那里。颅部我们看了看,应该是被野兽咬碎了脑袋,脑组织都没了,也没有开颅的必要了。” “背部呢?”师父说,“也就背部软组织没有被破坏了。” “背部?”李法医摇了摇头,“这个,我们常规解剖术式里没有背部解剖。再说了,背部也看不出来什么。” “你怎么知道看不出来?”师父说,“常规术式确实不开背部,但是这个尸体没有什么可检验的了,为什么不做个背部解剖?说不定有发现呢?” 李法医没说话,但是看得出他很不服气。 “我们先看背部。”师父说完,一边用塑料布裹住已经没有软组织的腹腔,防止腹腔脏器再次被拖拉出来。然后我们合力把尸体翻了个个儿,让它呈俯卧位。 后背因为高度腐败加上经受冷冻和化冻,显得湿漉漉的,腐败气泡随处可见。我们小心地切开背部皮肤,分离了斜方肌和背阔肌,突然发现尸体左侧肩胛到右侧肩胛有一道很明显的红杠。 师父仔细地看了看背部深层肌肉呈现出的这种出血变现,转头对背后的李法医说:“你不是肯定不会有发现吗?”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深层肌肉出血,说明死者生前背后有衬垫,前方有压力,挤压形成的。” “同样也说明不了问题吧?”李法医说。 “你们仔细看,这道出血痕迹非常直,没有弯曲,没有颜色区别,说明衬垫物没有突起。”师父说,“这样的痕迹说明死者是背靠在一个有规则棱边的地方,前方受力,被挤压而形成的。” “强奸?”李法医说。 “为什么非得是强奸?”师父皱了皱眉头,说,“死者衣着完整,没有强奸的迹象和依据。在前方掐、扼、控制,不也是施压吗?” “可是死者没有窒息征象啊?”李法医说。 “没有窒息征象说明死者不是被掐死,但是不能表示她没有被掐。”师父在纠正李法医犯的逻辑错误。 李法医耸了耸肩,说:“好吧,就算是被掐了,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有规则棱边的物件,比如柜子、床、桌子。”师父接着说,“这都是室内才有的东西。如果在深山老林里,有的只是不规则的石头。说明死者遭受侵害是在室内,而不是室外的尾随抢劫什么的。” 我觉得师父的这个分析很重要,死者在室内被人侵害,说明死者和凶手有着某种关系。但是李法医不以为然,他摇了摇头,表示对这样的分析不感兴趣。 背部解剖完,我们把尸体又翻转过来,用纱布擦掉尸体上黏附的血液。 “死因没搞清楚?”师父一边说,一边用纱布擦掉颅骨缺口部位附近的骨膜。 “没有,脏器都没有损伤,能看到的软组织也没有损伤。舌骨没有骨折,窒息征象也不明显。所以,我们没法推断死因。”李法医说,“不过,这个死因搞不清不是我们的问题,这样条件的尸体,查不出死因也正常。” 师父皱紧了眉头,显然他对李法医的狡辩很反感。他擦了一会儿骨膜,说:“为什么不能是颅脑损伤致死呢?” “头皮一点儿也不剩了,脑组织也没了,硬脑膜就剩下碎片,碎片我们也看了,没有附着凝血块,我们没说一定不是颅脑损伤死亡,但是也没有依据判断一定是颅脑损伤死亡。”李法医说。 “为什么没依据?”师父指着死者颅骨缺口处的骨折线说,“颅骨有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骨折,不能导致死亡吗?” “这个骨折线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李法医说,“我们认为是野兽咬开了她的颅骨。” “有的野兽是可能咬开坚硬的人颅骨。”师父说,“但是,这个缺口中心点是在顶部。也就是说着力点在头顶部,头顶部的对应部位是颈子,你说,野兽怎么咬?通常看见的被咬裂的颅骨,野兽的上牙列在颅骨的一侧,如额部、枕部、颞部,下牙列在对应的另一侧,这样才可以上下用力。但是如果一侧牙列在顶部,另一侧牙列该放在什么位置呢?该怎么用力呢?” 这个理论听起来很复杂,不容易表达清楚,所以师父用左手拳头当颅骨,右手当成野兽的嘴,比画着。 看着李法医迷茫的表情,我知道他没听懂。 师父接着指着颅骨缺口周围放射状的骨折线说:“另外,这一部分颅骨缺损,应该是粉碎性骨折以后头皮缺失,导致骨片掉落遗失。这里的粉碎性骨折形态是放射性骨折。如果是上下用力地咬裂,怎么会是放射性骨折?放射性骨折通常见于钝物的直接打击,力向周围传导,才会造成放射性骨折。” 这个理论李法医听懂了,表情显得很尴尬。听师父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们推断头部的骨折是被野兽咬裂的理论很可笑。 “锯开颅骨。”师父下了命令,我赶紧拿起电动开颅锯,避开颅骨的缺损,绕颅一周锯开了尸体的颅骨,把整个天灵盖拿了下来。 师父用放大镜照着被锯开的颅骨断面,说:“这里是刚才锯的,骨小梁之间很干净,是白色的。”接着师父又拿起有一个大缺口的天灵盖,用放大镜照着缺口周围的骨折断面说,“再看看这里的骨折线,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所以,这个顶部的缺口是生前被打击形成的骨折,头皮缺损后,碎骨片掉落。” “您说是颅脑损伤死亡?”李法医的语气已经充满崇敬。 “这个推断应该没问题。”师父说完,李法医在旁边立即刷刷地在尸检笔录上写着。 “尸体损坏、腐败得确实很厉害,我们节约点儿时间吧,你看看胸腔,我看看腹腔。”师父对我说。在旁人看来,师父的这个安排,似乎是对接下来的尸检能发现什么线索不抱多少希望,我却觉得师父是想借机考验一下我。因为我很清楚,既然凶手曾在死者前方对死者施压,那么她的颈部或者胸腔脏器说不定有所发现。 我点点头,拿掉遮盖胸腔的胸骨,在死者的胸腔内仔细地查看。 死者的胸腔脏器并没有任何损伤,整齐地排列在胸腔内。我抬头看了看师父,师父正着手在恶臭、凌乱的腹腔里整理腹腔脏器。只要简单看一眼就知道,县局法医的第一次尸检显然并没有仔细地观察腹腔脏器,因为师父将位于尸体内侧的肠管翻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肠管上粘着树叶。显然这是尸体在被拖出旱沟的时候,内脏被拖出体外而黏附的,第一次尸检并没有把脏器整理清楚、清洗干净。 整体取出了死者的气管,我发现死者的舌骨没有骨折,但是颈部中段的软组织好像有一些出血。我仔细地分离死者的甲状软骨,发现甲状软骨的上角明显有骨折。 “甲状软骨上角骨折。”我淡定地说出所见,李法医尴尬地记录着。 “是吧,凶手是用一只手掐住了死者的颈部,将死者固定在一个有规则棱边的物体上,另一只手用钝器打击了死者的头部。”师父习惯性地开始了现场重建,“这个你们为什么没有发现?” “掐脖子又不是死因,没什么用吧?”李法医仍在嘟嘟囔囔地狡辩。 “没用?”师父说,“一只手可以将一个成年人固定住,还能全凭一只手的掌力弄断死者的甲状软骨,说明什么?”师父说,“说明凶手相对于死者力量悬殊,应该是青壮年男性,对吧?” 李法医不吱声了。 “另外,腹腔也有很重要的线索。”师父说,“看看剩下的这半个乳房,是右侧乳房的下一半,乳房下面的皮肤上这么明显的痕迹你们没看到?” 我们一起凑过头去看,发现乳房下方的软组织有类似疤痕的东西。 “是疤痕?”我惊喜地问。因为在尸体上发现疤痕、胎记之类的标志性痕迹,有利于下一步尸源的查找。 “不是疤痕吧,不像。”李法医说,“肝脏什么的都被野兽啃食了,基本不剩了,也看不出右侧腹腔少了什么脏器、什么脏器做过手术啊!皮肤软组织腐败成这样,不能断定这颜色加深的痕迹就是疤痕,也可能是腐败程度不同造成的色差。” “那结合这个看呢?”师父微笑着举起了他右手的止血钳。 4 我们清楚地看到师父右手的止血钳上夹着一小段打了结的黑色缝线。能从黏附有淤泥、杂草、树枝的肠管里找出这么个小玩意儿真是不容易。我知道找出一段缝线意味着什么,但这个前提是这段缝线和死者有必然的关系。 “能确定这段缝线是尸体里的吗?”我说,“内脏都被啃食得很严重了,为什么恰巧留下了这么一小段缝线?” 师父笑嘻嘻地说:“荒山野岭,怎么会有这种专业的缝线?我肯定这是死者生前做过手术所留。至于为什么这么巧能被我们发现,我想,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吧。” “能看出是做过什么手术吗?”我追问道。 正文 第29章 荒山残尸(3) 师父用止血钳指了指尸体已经被野兽啃食殆尽的肝脏位置下面,说:“胆总管,打结的,应该是胆囊手术。” “不过,就算知道她做过胆囊手术,也不好查吧?”李法医说,“虽然我们乡镇医院还不具备进行胆囊手术的条件,但是县医院每年也有很多胆囊手术的病例,总不能把这么多年进行过胆囊手术的人都清理一遍吧?那要多少工作量?” “我们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看得出来师父很烦李法医,“即便我们不能缩小范围,也得查!人命关天,多些工作量算什么?” 师父在批评李法医没有具备一名合格法医的思想素质,我却对另外的问题更感兴趣,我接着师父的话问道:“怎么缩小范围?” 师父又恢复了他高兴而神秘的表情,说:“三点。第一,胆囊病发病年龄多是40岁左右,而通过耻骨联合,我们已经推断清楚死者的年龄是27岁左右,这么年轻的女子进行胆囊手术,可能会给主刀医生留下印象。” 我看见李法医在摇头,虽然对他的态度很反感,但是我在这个问题上也觉得师父的这个推断有点儿草率,可能起不到什么效果。 “第二,”师父见我们并不服气,接着说,“我们看到的这种缝线,是医院外科手术专用的可吸收缝线,这种缝线可以在手术后一个月内被机体逐渐吸收。也就是说,手术做完后一个多月,在死者体内的缝线应该就被吸收掉了,看不见了,我们现在看见的是一根完整的缝线,虽然已经有明显的被吸收的现象,但是依旧说明死者是在手术后一个月内死的,加上我们推测死者有被藏尸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所以,我们只要查一下案发前三个月之内进行胆囊手术的患者,可能就查清了尸源。”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立即充满了信心。 “可是,能确定这个死者就是我们县的吗?”李法医问。 “这个问题很重要,但是我之前已经推断过,死者是山区的。附近的几个山区县的县医院都要调查。”师父说。 “我们有5个县都在山区。”李法医说,“5个县,3个月的时间,胆囊手术有多少啊!” “不需要每个开过胆囊的人都要查。”师父说,“这就是我说的第三,我们可以注意到死者乳房下侧的类似疤痕的东西,结合我们找到的缝线,基本可以断定这就是进行胆囊手术遗留下的疤痕。” 我们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师父说的这个第三能有什么突破。 师父说:“胆囊手术的切口能切到这里吗?” “你是说,医疗事故?切口切错了?”李法医恍然大悟般地说道。 师父摇了摇头,我也摇了摇头,对李法医的逻辑推理能力表示不屑。 “县医院开胆囊,还能开错位置?”师父说。 “我觉得应该是胆囊异位。”我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 “非常好。”师父见我说出了正确答案,显得十分高兴,“很多人存在胆囊异位的现象,这在术前检查不一定能明确。手术中,如果发现胆囊异位,只有扩大手术创口才行。结合我们现在看到的胆管的位置,基本可以断定,死者的胆囊位置比正常人要高一些,所以手术中延长了手术创口。” “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山区的几个县的县医院查找案发前三个月以内进行胆囊手术、存在胆囊异位的27岁女性就可以了,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查到。”我抢在师父的前面,把之前发现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师父看着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我和师父信心十足、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专案组会议室走去。 在没有我们提供支持的情况下,调查肯定是遇见了困难。因为有总队长的压阵指挥,派出去的侦查员不敢懈怠,所以我们到达会议室的时候,大部分侦查员还没有从侦查岗位上撤回来。 “6点开会,估计现在侦查员们都在吃饭。”总队长说,“怎么样,有发现没有?” 师父笑着点了点头,说:“有发现。等侦查员都到了,我们再详细说。” 已经到会议室的同志们都在埋头翻看卷宗和调查笔记,从他们的表情看,并没有实质性进展。 师父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的角落,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慢慢地翻看第一现场的照片。突然,师父说:“秦,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跑过去一看,师父正在把其中的一张现场照片逐渐放大。照片是白雪皑皑的山地,看似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 “雪。”我调侃师父的问题。 师父瞪了我一眼,说:“雪地里有隐约的痕迹,仔细看。” 我又探头盯着电脑显示屏仔细看,别说,这么一放大、一仔细看,还真看出了东西。 照片里的雪地上,隐约有断断续续的条状的凹陷,凹陷的底面凹凸不平。 “这……这是什么?”我脑子迅速地转着,“难不成是车轮印?” “对!”师父见我的意见和他一致,立即来了兴趣,“我也觉得是车轮印。车轮压在雪地上,留下痕迹,然后经过大雪的覆盖,基本看不清楚了。但是肉眼看不清楚,不代表放大的照片里就看不清楚!” 我很高兴,点头说道:“这就充分说明了基层所队配备高质量的单反相机的好处。” 师父对我的发散思维并没有理睬,他接着说:“你仔细看,所有的车轮印,都是有两条平行的。如果是一去一回,很难这么平行,所以……” “所以是板车!”我抢着说道。师父说:“对,是用板车运尸的!” 总队长听说我们看看照片就发现了一个线索,也过来凑热闹:“板车运尸,对案件侦破有没有什么帮助?” “说明犯罪分子的家里有板车。”我说。 全场沉默。这个推断貌似对案件没有什么帮助,因为这里一半的住户家中都有板车。 师父笑了笑,说:“别急,可能目前看来对案件侦破没有帮助,但是说不准就有不时之需,或者可能有意外发现。” 很快,专案组的人基本到齐了,总队长急匆匆地要求师父赶紧开始介绍我们的尸检发现。 师父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通过尸体检验,我们首先明确了死因,是颅脑重度损伤导致的死亡。同时我们也推断,凶手是掐扼死者颈部,把死者固定在家具的边缘,然后用钝器打击头部,导致死者死亡。死者死亡后,凶手又将尸体放在家中的院落等场所隐藏。因为一个多月前尸体开始腐败发臭,凶手无法再进行隐藏,于是在一个雪夜,用板车把尸体运送到坟地草率掩埋。雪停后,山里的野兽把尸体当成了食物。”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师父曾说过,要把藏尸的过程和这个死者的死因结合起来看,不知道现在明确了死因,明确了藏尸过程,又能有什么推断呢? 师父果然开始说到这个问题:“既然死者是被钝器打击头部,头部粉碎性骨折,她的头皮必然有挫裂创,在头部有挫裂创的基础上藏尸……” “藏尸地点应该有死者的血迹!”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突然把师父要说出来的话给抢着说了。 侦查员们对我突然冒出一句话,都感到十分意外,纷纷转过头来看我。 师父笑了笑,说:“对。根据其他条件,我们认为犯罪分子应该是年轻力壮的男性,和死者熟识,家里拥有板车,且他家里的院子应该有可以藏尸的地方,那个地方应该有死者的血迹。” 得知这个讯息后,侦查员们开始摩拳擦掌了。总队长说:“干得漂亮!现在我们就组织民警挨家挨户搜查。” 5 师父摇了摇头,说:“上次我去看现场,除了现场所在的秋景村,隔壁村峰梁村也有小路可以通向现场所在的坟地。可惜照片局限,不能推断板车的来去路线,所以我们目前不能肯定凶手到底是哪个村的。而且搜查的动静太大,我觉得不应该打草惊蛇。” 总队长点点头表示认可:“可是不搜查,我们从何处下手呢?” 师父说:“别着急,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而且比搜查这条路更便捷。” 听师父这么一说,侦查员们都拿起手中的笔,开始记录。 师父说:“通过仔细的尸检,我们现在发现了极其重要的线索,有希望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现尸源。” 总队长的眼睛亮了起来。 师父接着说:“目前确定死者系一名27岁左右女性,家住附近山区,也就是邻边的5个县。死者应该在今年8月至11月在这5个县的某个县医院进行过胆囊手术,而且手术并不是很顺利,因为手术中医生发现死者的胆囊异位,于是扩大了手术创口。” 侦查员们埋头记录,总队长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么准确的信息,你们怎么推断的?” 正文 第30章 荒山残尸(4) “这个我们会在鉴定书中表述,这里就不一一细说了。”师父说,“下一步,我们应该兵分五路,到各县调查病历,我觉得很快就能把尸源找到。” “好!”秋岭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开始下达命令:“我们开始分的5个工作组,一组负责一个县,马上出发,连夜联系当地公安机关请求配合,找到各县医院领导。我的要求是在我睡觉前知道死者姓甚名谁!” 侦查员们纷纷开始收拾笔记本,准备连夜出发。支队长又转头看看李法医,说:“我想请问你,为什么这么多的线索,你就发现不了?” 一句话问得李法医满脸通红,埋头不敢正视支队长冷峻的眼神。 总队长见支队长要开始骂人了,怕他破坏会场充满希望的气氛,赶紧打圆场:“没任务的赶紧回去睡觉,说不准明天会更辛苦。” 回到宾馆,我在笔记本上把今天的工作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觉得通过这一天的工作,自己实在长进不少。 夜里12点,手机响起了短信的铃声。我拿起手机一看,是师父发来的: “很顺利,尸源已找到,目前工作组正在去她家的路上,赶紧睡觉,明天咱们要破案。” 因为师父的精确推断,仅仅6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就找到了看似不可能找到的尸源,我兴奋的心情无以言表。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而我们也终于可以回家过年了。 第二天早上8点,我和师父准时坐在了专案组的会议圆桌前。 前来报告的是其中一组的3名侦查员,从黑黑的眼圈可以看出,他们彻夜未眠。 “调查很顺利。”主办侦查员[1]说道,“根据省厅专家的推断,我们昨晚11点30分在邻县秋蓬县查找到了符合条件的胆囊结石患者孙丽梅,晚上2点赶到孙丽梅家。孙丽梅,28岁,住在秋蓬县境内的丰收村,已经结婚,家里有个2岁的女儿。她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孩子是由孙丽梅的婆婆带着。据孙丽梅的婆婆反映,孙丽梅近两年因为丈夫长期不在家,和邻村的一名男子走得比较近。这个男子恰巧就是我们县峰梁村的村民。” 一听见这个消息,我感觉热血沸腾,破案在即了。 主办侦查员接着汇报:“孙丽梅是10月17号去秋蓬县医院进行的胆囊手术,因为孙丽梅的婆婆要照顾小孩,所以孙丽梅找了她所谓的表哥——这名峰梁村的村民照顾她。出院后,孙丽梅就去向不明了。” “这个男的是什么情况。”师父追问道。 “这名男子叫郭三。有一个比较大的茶园,因为他的茶园位置好,茶叶产量高、质量高,所以经济条件还不错,妻子叫林玉兰。我们没敢惊动这个郭三,通过侧面了解,这几个月郭三除了去照顾孙丽梅几天以外,他和林玉兰都没有离家。所以我觉得郭三作案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为什么可能性不大?” “因为这个郭三对孙丽梅很大方,据说医药费都是郭三出的,所以不会是因为债、仇的原因杀人。因为情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据专家分析,死者应该是手术后一个月内死亡的,也就是11月份中旬左右。10月至11月林玉兰一直在家,如果郭三把10月30号就出院的孙丽梅带回家待上半个月,林玉兰会没意见?” “她为什么一定就会有意见?”师父说,“我们不能想当然啊,什么样的人都有,忍辱负重的女人也会有。” 侦查员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个郭三有重大犯罪嫌疑。”师父说,“先抓了人再说,另外,我和小秦一起去他家看看。” 第一次亲历抓捕嫌疑人的场面,我显得很不适应。当我看见3名侦查员把正在院子里拨弄茶叶的郭三狠狠地摁在地上戴上手铐的时候,我竟然对这个像小鸡一样伏在地上的郭三动了恻隐之心。林玉兰在一旁哭喊着,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一名女警走上前架住林玉兰,说:“一起去公安局吧,了解些情况。” 郭三夫妇被侦查员塞进车里的同时,拿着搜查证的师父带着我走进了郭三家的院子。 院子的一角放着一架板车,这架板车立即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我迫不及待地戴上口罩、帽子和手套,走到板车旁仔细地查看。师父则被堆在院子另一角的柴火堆吸引,绕着柴火堆慢慢地挪着步子。 这是一架再也普通不过的板车了,看起来也有好几年的历史。我戴着手套在板车的车面上轻轻地滑动,突然,仿佛一个硬物钩住了我右手的纱布手套。 我慢慢地把手套从硬物上分离,定睛一看,原来在板车车面中段有一个突出的铁钉。大概是怕铁钉伤人,铁钉的尖端已经被砸弯,在板车的车面形成了一个稍稍突起的铁钩。 我拿过强光手电打着侧光,然后用放大镜对着这铁钩仔细看,很快,在铁钩的底部发现了重要物证——几根绿色的毛线。 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前天我们对死者衣物进行检查的情景。当时我们发现死者穿在最外面的绿色线衫的后背有一处破口,破口的周围黏附着铁锈。显而易见,这个板车应该就是运尸用的板车。 “师父!”我就像孙猴子一样兴奋地叫着师父,“这里有和死者衣物相似的衣物纤维,和死者背后的衣物破口对得上!” 我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师父,只听见师父的声音从柴火堆的后面发了出来:“好的,小心提取,回去进行微量物证检验,同一认定了就是定案的依据。” 我奇怪师父在我发现这么重要的线索的时候,居然没有从柴火堆后面出来,难道他有更好的发现? 我拍照、提取完微量物证,走到躲在柴火堆后面的师父身旁。 师父正蹲在柴火堆后侧,身边敞开着一只法医现场勘查箱。他的手上拿着一张滤纸,正在柴火堆后面的地面上擦蹭。 我走近一看,原来柴火堆后侧的地面上仿佛有一片黑黝黝的痕迹,这一块地面像是被深色的液体深深地浸染了。 我想起了师父在专案会上的推断:尸体有被藏匿的过程,而且藏尸的地点不在室内,更重要的是藏尸的地点应该有死者的血迹。 居然真的被师父说中了,我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发抖:“这……这是血吗?” 师父没有回答我,他拿起中央被蹭得漆黑的滤纸,用物证箱里的试剂往滤纸的中央滴了两滴,转过身来举着滤纸笑着说:“哈哈,联苯胺,阳性!” 既然确定了这片痕迹真的是血,这就更加坚定了我们的信心,师父兴奋地说:“提取吧,dnA认定同一,加上你发现的证据,这就是铁案!” 我和师父哼着小曲回到了专案组,向总队长汇报完我们的重大发现后,总队长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说:“明天回家过年喽!” 话音刚落,负责审讯的主侦查员推开门就跑了进来:“报告领导,招了。” 有了我们提取到的关键证据,凶手的供认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总队长听见这个喜讯后很淡定地笑着说:“别着急,坐下,喝杯水,慢慢说。” “开始我们就知道他们会招的。”侦查员咽了口水,说,“在车上两个人的表情就告诉我们,案子就是他们做的。到了审讯室,还没过5分钟,林玉兰就跪在地上说是她杀的孙丽梅。省厅专家已经有了指导性意见,说凶手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所以我们坚定了信心。审讯了一个小时,他们俩就都交代了事实。两个人的口供对得上。” 原来,郭三和孙丽梅从前年开始就有了奸情,但是两个人行为隐蔽,并没有旁人知晓。去年开始,郭三的茶叶生意越来越红火,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郭三也越来越放肆了。他首先和林玉兰摊了牌,告诉了她自己和孙丽梅的关系,强迫林玉兰接受他们的奸情。也就是说,郭三是在利用自己的经济实力作为砝码,做起了两妻共侍一夫的美梦。没想到,这个无耻的要求居然被懦弱的林玉兰接受了。孙丽梅手术后,郭三便把她接来自己家进行调养,其间,林玉兰做牛做马一样伺候着孙丽梅。孙丽梅在11月中旬身体康复以后,便忘恩负义地提出要求,逼迫郭三和林玉兰离婚。被郭三拒绝后,她便提出了要分郭三一份财产的要求,不然就把他们的奸情曝光。 一日,郭三又和孙丽梅因为此事争吵,林玉兰劝架的时候,被孙丽梅一把推倒。郭三想起林玉兰精心伺候孙丽梅的情景,随即勃然大怒,将孙丽梅摁在床边,顺手从床下拿出一把铁锤将孙丽梅打死。打死孙丽梅后,郭三夫妇商量了诸多对策,最后他们以为冬天尸体不会腐败,就把孙丽梅的尸体藏在院子里的柴火堆后面,直到尸体腐败发臭,才不得已冒险将尸体拉去坟地掩埋。 案子顺利地破了,我们一路开着玩笑,心情大好地返回省城。 家里早已备好一桌热腾腾的饭菜,迎接我的凯旋。 注释 [1]主办侦查员:每个侦查探组的负责人,也称探长。 正文 第31章 清明花祭(1) 1 我的生日是1月10日,从小就有很多父亲的同事戏称我天生是干警察的命[1]。因为出生在冬季,我也有一个叫冬子的小名,仿佛我和冬天有着不解之缘。可是天生畏寒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冬天,每年冬去春来、迎春花开的季节就是我心情最好的时节。有人说,省城没有春秋两季,过完了瑟瑟寒冬,就会迎来炎炎夏日,唯一能够体会到春风拂面的时节,就是3月末4月初,清明节前夕。如果这时候去踏青,眺望漫山遍野盛开的油菜花,是何等惬意之事! 可惜,读了7年大学,出游的计划一直只是个梦想。参加工作后的第一年,因为我们的出色表现,我终于平平安安地过了一个圆满的春节。一晃又到了3月末,踏青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我早早就和女友铃铛约好,清明假期一起去看油菜花。可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这不,清明假期刚刚开始,我还在“春眠不觉晓”呢,电话铃声就催命似的闹了起来。 无论睡得多死,只要一听见电话铃声,我就会像触电一样从床上跳起,这些年一直如此,都成习惯了。怕什么来什么,电话果真是师父打来的,说是临近省城的石培县发生命案,死了一个人,因为现场是在县城中心,社会影响很大,所以石培县公安局领导在第一时间通过市局向省厅法医部门提出了技术支援申请。 虽然每年一大半时间都在出差,但是师父对基层的邀请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师父说了,虽然我们的能力、时间有限,但是我们应该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尽可能多地办案,为了基层法医工作,为了打击犯罪,更为了保护百姓。 开始听师父这么说,还觉得有点儿太大太空,可做法医久了,我才慢慢发现,其实我们一直都在默默地践行这些大道理,在外人看来格外冷静甚至很“酷”的法医们,内心其实充满热血与正气。也正是因为那份无法抗拒的责任感,无论多困倦多繁忙,我们都能随时接受召唤,赶赴现场。 时间紧迫,我赶紧穿好衣服,连早饭都没顾上买,就坐上赶往石培县的警车。警车上,我迫不及待地追问师父关于本案的情况,期待能在到达现场之前掌握一些信息,好有些心理准备和制订下一步工作的计划。 “值班室直接下达的指令。”师父摊了摊手,说,“只有一句话,石河内发现一具尸体,初步判定是他杀,因为尸体是在县城的繁华地段发现的,所以反响强烈,总队长要求尽快破案。” “就这么点儿信息?”我失望地摇了摇头。 “急什么,”师父摇开车窗,点了根烟,“我问了,为了保险起见,已经保护了现场,等我们过去再开始打捞尸体。” “那尸体还不被水冲走了?”我很诧异当地的这种荒唐决定。 “显然是冲不走,能冲走还不捞,你当人家傻啊?” 我沉默了,但心里还是隐隐担心。第一现场的原始状况固然重要,但是为了等我们,导致尸体位置改变或者尸体受到损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石培县和省城很近,我们早晨7点就出发,成功避开了城内的车流高峰,一个小时后,到达了位于石培县县城中心的现场。此时是早晨8点,也是出行人最多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围观群众,都在那儿踮脚翘首、议论纷纷。负责现场保护的民警正在努力阻止群众和记者跨入警戒带。 戴着现场勘查证件,拎着勘查箱,在一片“法医来了”的议论声中,我们走进了警戒带。 拥有20万人口的石培县,是一座山清水秀的县城。石河自西向东从城中央穿过,上面横跨着10多座石桥,为这座县城增添了几分古色古香的美丽。 这个季节石河的水有2米多深,水质还算清澈,但要想细看水中的物体不太可能。 尸体被发现的位置,在县城正中央的石桥附近,桥的两岸是错落有致的店铺门面。早晨6点,某家门面的店主到石河打水洗拖布的时候,看见水中仿佛有什么物体在浮浮沉沉,这时候,天还没有大亮,这个店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报了警。辖区派出所民警随后赶到现场,发现水中是一具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尸体。 我和师父站在桥上向水里望去,隐约看见尸体在水流的冲击下仍在浮沉,碎花衣裙在尸体的周围散开,像是墓地里环绕的鲜花,哀悼着死者的不幸。 “水流不是很慢,为什么尸体没有继续往下漂?”师父一语中的,首先要问清石河的情况。 “这是中心桥,桥下有天然形成的屏障。”穿着高帮胶鞋、戴着橡胶手套准备下河打捞尸体的石培县公安局桂法医说道。 “屏障?”师父很是好奇,“什么屏障?” “是河床下的青石,这里的青石成斜坡状,最高的地方离水面只有不到30厘米,因为这个屏障不影响水流,而且可以过滤一些垃圾,方便清理,所以也没有人去改造。很多年了,一直都这样,一般上游流下来的大一些的物件,在这里都会被拦截。” “哦,因为水面高度没有超过尸体的厚度,所以尸体就被拦截在这个位置了。”我恍然大悟,“这个季节,尸体上浮要三四天吧?” 师父摇了摇头,说:“不会。这里的青石是坡状的,所以我们看到的尸体不是浮上来的,而是搁浅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师父接着说:“这里地处县城中心,如果早些时候尸体漂到这里,第一时间就会被群众发现。石河的水流这么快,据我所知石河也不长,所以我分析尸体应该是昨天晚上漂过来的,死亡时间也不会很长。” “我们可以下去看看吗?”师父向四周看了看,像是在寻找能够下水的护具。 “可以,这里的水很浅。”桂法医说,“不过青石上很滑,要小心,这里经常会有小孩下水玩耍,滑落深水溺死。” “乌鸦嘴。”师父笑着看了看桂法医,指示我和他一起穿上胶靴、戴上手套,下水探一探。 青石上真的很滑,我刚下水就摔了一跤,好在岸边水浅,只是湿了衣裤。 天气已经暖和了,我也没在乎湿透的裤子,继续向尸体附近挪步。 走到尸体旁边,才发现尸体果真是被这块青石拦截在西边,一沉一浮的,就是没能越过青石屏障。 我小心地探过身子,抓住尸体的右手。这是一只纤细但僵硬的手,看来尸僵已经完全在小关节形成了。尸体的手指弯曲着,指甲不断地刮擦我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掌,我感觉心里一阵阵发毛。 站在滑溜溜的青石上,我和桂法医都很难使上力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助河水的浮力,将尸体拖到了岸边,然后与岸上的派出所民警合力将尸体抬上了岸。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死者,看上去也就十几二十岁。她皮肤白皙,下巴尖尖的,一双大眼睛无力地瞪着天空,仿佛死前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身穿一件线衫和一条浅蓝色的薄牛仔裤,外面套着一条碎花连衣裙。 我努力想活动死者的上下颌关节,看看死者的牙齿,期望能初步判断死者的年龄。可是尸体的尸僵已经形成得很坚固,下颌关节完全没有能活动的迹象。 “你在干什么?”看起来师父对我的举动很是费解。 “看看年龄,看能否尽快找到尸源。” “急什么,这么小的县城,尸源还能多难找?”师父说,“再说了,你现场勘查还没结束,就开始初步尸表检验了?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一步步来,不会错的。”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确实是有些着急了。不过,这显然不是杀人现场,有什么好勘查的? “通过尸体检验寻找尸源,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师父趴在桥上,往下方的水面仔细地巡视着,“最好是能通过现场勘查,直接找到尸源。如果不能,才考虑通过尸体检验推断一些寻找尸源的依据。” “可是,怎么通过现场勘查确定尸源呢?衣着吗?”我端详着这个因为尸僵而显得姿势有些奇怪的尸体。 “尸体可能会有随身物品,被水流冲击后,在这个浅水面搁浅。”师父说,“不信,你看那是什么?” 沿着师父手指的位置,我果然看见青石旁边有一个漂浮的东西,就在刚才尸体位置的附近,之前我的注意力都在尸体上,完全没有留神还有这件东西。 我兴奋地重新下了水,沿着滑漉漉的青石走到那件东西旁边,伸手把它从水里捞了出来。 真被师父说中了。居然是个书包。 2 这对现场勘查员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每起案件的现场勘查,勘查员都期盼能发现类似身份证、名片、手机什么的关键物证。通过这些物证能够较快地确定尸源,也就能为接下来的尸体检验工作省去很多麻烦事,加快案件侦破的速度。 我打捞上来的书包便是这样一件“神器”,包里放着一张被浸湿的学生卡,学生卡上贴着死者生前的照片,旁边几个字把死者的身份揭示得一清二楚:石培县一中高三(1)班,马小兰。 “去找人吧。”师父对身边的辖区民警说完,又转头对我说,“开始尸表检验吧。” 我仔细观察了死者的衣着,发现没有任何毁坏的痕迹,穿着也很整齐。 “看来不像强奸,学生又没什么钱,也不会是抢劫,难不成这个高三女生是和谁有仇吗?”我疑惑地摇了摇头,从目前的情况看,很难对案件的性质有一个初步的认识。我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腰带,是完整扣好的,鞋子也好好地穿在脚上。 “衣着整齐不代表不是强奸,你看看这文胸。”师父掀起死者的线衫,对刑事摄像人员说,“拍张照片。” 我探头看去,发现死者的内衣下边缘略向上蜷曲,说:“这个不能作为依据吧!可能是水流冲击形成的,也可能是打捞的时候弄的。” 师父摇了摇头,说:“水流冲击解释不了,线衫都没有向上翻卷,里面的内衣怎么会翻卷?打捞也不太可能,尸体是你打捞的,你弄的?” “没……没……”我涨红了脸,师父这个问题问得我很窘。 “总之是有疑点。”师父皱起眉头,“不管怎么说,为了避免痕迹遗失,现场就不要进行尸表检验了,回解剖室检验。” 我测试了一下尸体的尸僵,发现每个小关节都已经形成。尸僵是在死后2小时就可以在尸体上出现的,由大关节到小关节逐步形成,在死后10多个小时后达到最硬,死后24至48个小时开始缓解。根据尸僵的情况,结合其他一些死后现象,我们对死者的死亡时间做出了初步的判断,死者是昨天晚上8点前后死亡的。 死者除了双手手腕可以隐约看到皮下出血以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损伤,但窒息征象是很明显的。 “口鼻腔没有气泡,双手干净,没有水草泥沙,看来像是死后抛尸入水的。”判断生前入水和死后抛尸入水是小儿科。 师父直起腰,沿着河朝西头望去,问道:“上游是什么地方?” “西边3公里以外就是城郊了,两岸是农田和住户。”刑警大队长说,“哦,还有一些厂房。” 我并没有像师父一样关注河流的走向,继续进行尸表检验,口述检验所见好让一旁的桂法医记录:“尸斑不可见,看来是死后不到1小时就抛尸入水了,那个时候尸斑还没有形成。”水中的尸体通常难以形成尸斑。 “啥也没发现,一头雾水。”我跺了跺蹲得发麻的双脚。 “去殡仪馆吧。”师父挥挥手,和我一起重新坐上了警车。 石培县殡仪馆没有建成标准化尸体解剖室,法医尸检的地方是在告别厅后面一间破旧的小屋内,屋内除了一张不锈钢的解剖床外并没有其他的装备和设施,连照明的条件都很差,是个极其简陋的尸体解剖空间。 虽然光线不充足,但是相比而言,总比露天解剖被来参加追悼会的群众围观影响要好,所以师父还是决定在这个昏暗阴冷的小解剖室对马小兰的尸体进行检验。 看见年轻的生命陨灭,不免让人产生撕心裂肺的痛心感。我也和师父说过这样的感觉,担心这样会影响自己对案件的判断。师父却对我经常有这样的感觉表示认可,他说,疾恶如仇是一名优秀法医必备的潜质,具备这样潜质的法医才能不受外界干扰,把这种痛心转化为破案的动力。 眼前的这个花季少女安静地躺在解剖台上,因为尸僵完全形成,她蜷曲在那里,睁着双眼,雪白的皮肤上没有一丝血色。 “尸僵很厉害,衣服不好脱。”我说,“是不是剪开?” “不。”师父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目前我们没有掌握一点儿信息,衣服上可能会有重要痕迹,不能破坏衣服。” “那就破坏尸僵吧。”尸僵形成后是可以被破坏的,用力将关节部位活动开,尸僵也就自然消失了,不过这是一项力气活。我和桂法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死者全身大关节的尸僵都破坏了,马小兰恢复了自然状态,睡美人一般平静地躺在那里。 我们仔细地对尸体的状态进行拍照、录像固定,然后逐层脱去死者的衣物。师父要求脱的时候小心点儿,并且每脱一层都要拍照固定。马小兰的衣着情况还是很正常的,除了内衣下边缘有些卷曲,其他都是穿着整齐的,衣物的缝线和纽扣都完好无损,看不出有什么疑点。如果真的一定要找出一些异常,那就是马小兰的袜子并没有穿好,袜跟褪到了脚掌中央的位置,袜子就这样皱巴巴地穿在脚上。 “挺讲究的一个小女孩,袜子这样穿,不难受吗?”我说。师父不置可否地继续观察尸表。 去除了死者全部的衣物以后,师父小心地把衣物拿到了解剖室外早已准备好的检验台上,说:“里面光线太暗,你们负责解剖检验,我来负责衣着检查。” 我喜欢这种分工,可以给自己独立思考的机会,如果总是听从师父的意见,我永远也得不到进步。 正文 第32章 清明花祭(2) 从尸体的外表看来,没有什么损伤。翻开尸体的眼睑,发现有明显的瘀血,手指甲也是青紫色的,可以断定死者是窒息死亡。翻开尸体的口唇,发现口唇黏膜完好,牙齿也没有松动,基本排除了捂压口鼻腔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既然不是溺死,那么她很有可能是死于颈部被掐。 尸体的双手腕隐约有些颜色的改变,我和桂法医小心地切开皮肤,发现皮下都是出血。 “手腕部的皮下出血,表皮没有擦挫伤,这是别人抓握她的手腕形成的,是约束伤。”桂法医自言自语。 “控制双手、掐脖子,却不捂压嘴。”我说,“要么就是死者没有叫喊,要么就是他们是在一个喊破喉咙也没有用的地方,凶手不怕她喊。”对于我这个较深一步的推断,桂法医点点头表示了认可。 “看来多半又是强奸杀人哦。”桂法医开始凭借他的经验猜测了。 “检查一下会阴部吧。”当我准备用纱布给死者进行阴道擦拭物提取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死者的会阴部黏附着血迹。 “啊!”我惊呼了一声,想到了前不久案件中那把插在死者会阴部的匕首。 师父闻声走进解剖室:“怎么?有发现?” “会阴部有血!”我说。 师父摇了摇头:“女人有例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说完又走出了解剖室。负责摄像的女刑警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也为我的大惊小怪而羞愧不已。 清洗了死者的会阴部,我意外地发现,死者的处女膜完整,会阴部没有损伤。 “桂师兄,你猜错了,不是强奸。”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死者生前没有遭到性侵害,我感觉自己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一点儿。我知道这就是怜花惜玉的心理在作祟,一直以来,我最看不得强奸案件,有时参加审讯强奸犯,都忍不住上去踢上两脚,然后会立即被侦查员拉开说:“不能打不能打,有一点儿伤都会说是刑讯逼供。” 桂法医仿佛陷入了困境,说:“不是性侵害,不是侵财,又难以用仇杀来解释。谁闲着没事杀害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学生呢?” “看来案件性质,只有和侦查员碰头以后再考虑了。”我说,“开始吧?” 虽然尸检工作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但是我们通常会用“开始吧”这样的词语表达开始进行系统解剖检验的意思。 尸检工作进行得很快,一来我和桂法医都是轻车熟路,二来尸体上没有损伤,需要测量、拍照、局部解剖的地方少,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对于死者颈部我们仔细地进行了解剖检验,逐层分离肌肉,发现深层肌肉有明显的出血反应,相应的舌骨也骨折了。之前推测得不错,死者死于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我脱下了戴在外层的沾满血迹的手套,走到解剖室外。师父仍在一点一点地检查着死者的衣物,衣物的旁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些物件,有钥匙、零钱、发绳什么的。我走到师父旁边说:“师父看这么仔细啊,这么久都没看完?” 师父点点头,说:“尸检结束了?现在挺熟练嘛。有什么发现吗?” “挺简单,所以快。有两个发现,一是死者死于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二是排除强奸杀人的案件性质。” “排除强奸?”师父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我说,“什么依据?” “依据充分。处女膜完整,会阴部无损伤。”我信心满满。 “那你彻底错了,这就是一起强奸杀人的案件。”师父笑了一声,说道。 3 师父的这句话像是给了我闷头一棍。两个多小时辛苦的尸检,就得出两个结论,结果还“彻底错了”一个,这实在是太伤自尊了。我晕乎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不会啊,处女膜确实是完整的,那您有什么依据肯定是强奸杀人?” “首先要纠正你的错误。”师父说,“没有发生性行为,不代表杀人凶手的目的不是性侵害。这是逻辑性问题。” 我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犯了一个逻辑上的错误。案件性质的推断是从现场、尸体的种种细微痕迹分析凶手的动作,发现凶手作案的目的,而不是看尸体的被侵害结果来倒推凶手的目的。我忽视了“未遂”这个概念。 “没有实施性行为的原因很多。”师父接着数落我,“凶手性功能障碍可以吧?准备强奸的时候发现马小兰已经被掐死了就停止了强奸可以吧?最关键的一点,你刚才也注意到了,马小兰貌似刚刚来了例假。”师父拿起死者的内裤,裆部果真有些许血迹。 “我知道错了。”我嘿嘿笑了一下,说,“师父发现关键痕迹了?” “不是关键痕迹,是可以确定案件性质的依据。”师父指了指检验台一旁整齐摆放着的物件。 “这些零钱、钥匙能说明什么?”我对师父的推断充满好奇。 “别插嘴,我不是说随身物品。”师父用止血钳指了指几段绿色的物体,说,“这些是在死者外裤的内面发现的,黏附在外裤裤腿内侧。” 我用止血钳钳起其中一段,看了看,说:“这应该是植物的茎,还有叶子。” “是的,说明什么?”师父问道。 “我知道了,师父是说,裤子里面出现了不该有的东西,说明死者是被脱去了裤子。死者被杀死后,凶手又为尸体穿上了裤子。所以外界的树枝树叶黏附到了裤子的内侧面,对吧?” 师父点点头:“反应还挺快,就是这么回事儿。” 我摇了摇头:“我觉得牵强了一些。” 听到我突然的反对意见,师父有些惊愕:“牵强?” “是的。”我说,“尸体被水流冲击了这么远,如果是水中的物体被水流冲击,从死者的裤筒内钻进了外裤的内侧面,不也可以吗?” 师父笑着点了点头:“非常好,能想到这个问题很不容易。” “不过我看了这些植物茎、叶的断裂面,很新鲜,挺像是折断以后立即就黏附到了裤筒内侧。”我说,“不过不能排除水里就有新鲜折断的植物叶子啊。” “非常好,进步很快。”师父笑着说,“开始我也考虑了这个问题。不过当我看到这个以后,就坚定了信心。” 师父用止血钳钳起了几片黄黑相间的片状物体。 我凑上前去,闻了闻,说:“花瓣!油菜花瓣!” “是的,沾了泥巴的油菜花瓣。像你刚才说的一样,这些油菜花瓣也是新鲜搓裂的。”师父说,“不过,它们不是在外裤内侧发现的,是在死者的三角内裤内发现的。” “哦。”我笑着点了点头,“有异物被水冲进裤筒的可能,但是这些花瓣不可能被水流冲进三个边都是松紧带的三角内裤里面。” “所以,可以断定,凶手是脱下了死者的内裤,发现死者来了例假,或者是发现死者已经死亡,于是没有实施性行为。为了隐藏他强奸的目的,他又为死者穿上了衣裤,然后将死者扔进了河里。”师父信心满满地说道。 “对了,刚才发现死者的袜子也有异常。”我突然想起死者袜子的状态,说,“袜子的底部全是卷起来的,这样的状态走起路来多难受啊。” “很好,这个细节你也发现了。”师父赞许地说,“我也仔细看了袜子,袜子虽然底部卷曲很厉害,但是卷曲的地方并没有褶子,也就是说,袜子被褪下来一截,导致脚底部卷曲的地方并没有受力。换句话说,死者在袜子被褪下、又重新穿上鞋子后,就再没有站起来过。我分析,凶手一定脱了死者的鞋子,因为不脱鞋子,很难把细裤筒的牛仔裤褪下来。脱鞋子或者脱裤子的时候,导致袜子褪下、卷曲。” 我点了点头。看来这真的是一起强奸杀人案件,只是强奸未遂而已。 “还有别的发现吗?”查明了死因、死亡时间和案件性质,我的心里稍稍有了点儿底,至少专案会上有东西说了,不过,这些问题并不能直接缩小侦查范围、圈定侦查目标。师父在我眼中是神一样的人物,所以我对师父还有别的期望。 “有。”师父从死者的随身物品中拿出一张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纸上工整地写着两个字“郑总”,后面是一串手机号码。 “这个是在死者的牛仔裤前口袋中发现的。”师父说。 “看来,这个郑总肯定和马小兰的死有着一些关系。”我猜测道。 师父笑了笑,不置可否:“收拾收拾,吃个饭,下午开专案会上再说。” 专案组会议室里,侦查员都在紧张地整理着一上午调查访问得来的情况。 “我们开始吧。”师父喧宾夺主,省去了寒暄。 “我们组负责调查马小兰的身份问题。”侦查员开始分组汇报,“马小兰是县一中的高三学生,家中父母早年离异,她跟随父亲生活。马小兰品学兼优,但是性格内向。最近可能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情绪很差。” “我们组负责调查马小兰的社会交往。经查,除了老师同学,马小兰没有什么其他的社会交往,平时放学就回家,没有不良嗜好。” “我们组负责调查马小兰的家庭状况。”这个主办侦查员显得有些情绪低落,“马小兰的父母早年离异,马小兰一直跟随父亲,和她母亲近10年没有联系。她父亲靠打一些散工维持生计,不过一个月前不慎跌落路边深沟,三根腰椎爆裂性骨折。因为没有钱治疗,现卧病在家,估计半年内下不了地。家里很穷,只有一间土房子,我们去的时候,死者的父亲还在床上躺着,饿得不省人事了。我们送去饭菜,等他吃完了以后,才告诉了他噩耗。目前我们正在协调相关部门对其进行救助。” 侦查员们纷纷低下了头,对这个不幸的家庭感到悲伤。主办侦查员接着说:“据马父介绍,马小兰每天6点都会按时归家,昨天中午马小兰告诉他说晚上去同学家写作业,晚点儿回来,说晚饭晚一些再做。可是马父等了一夜,马小兰也没回来。目前我们正在调查马小兰可能去过哪个同学家。” 听了主办侦查员的介绍,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各自暗下决心迅速破案。 “不用调查了。”师父说,“去同学家是个谎言,这个马小兰是去找工作了。” “还有两个月高考,她去找工作?” “据我分析,马小兰是自己选择了辍学,”师父说,“是个孝女啊。” 师父拿出用透明物证袋装着的作业本纸,说:“我们在死者的贴身口袋发现了这个写有郑总电话号码的纸条。当晚,她应该是去见这个郑总了。根据马小兰目前的家庭状况,她去见这个郑总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去面试找工作。” “看来找到这个郑总,是案件突破的关键。”大队长说。 “这个很容易。”师父说,“你们去找吧,我去现场看看。” 很快,我和师父又乘车到达了死者被发现的小桥边。 “停车!”我突然感觉自己的灵光一现,“我下去看看。” “现场勘查都结束了,你下去做什么?”师父被我突然的一声叫喊吓了一跳。 “我有个想法。”我神秘地说,“我下去测测水流速度,然后根据物体的漂浮速度乘以死者漂浮的时间,就知道大概距离了,就可以找到案发现场了!” “哈哈哈哈。”师父突然笑了起来,“傻呀,要那么麻烦吗?再说了,物品不同,漂浮速度也不同,而且你也不知道凶手是什么时间把尸体抛到水里的,水里有没有阻碍物阻止尸体漂浮,水流也不是匀速的。” 我挠了挠脑袋,听师父一说,觉得自己的小聪明荒唐至极。 “走吧。我这次就是去找第一现场的。”师父转头对驾驶员说,“沿着石河往西开。” 很快,我就反应过来师父是什么用意了。不出意外,师父是想寻找有油菜花的地方。死者的内裤里有油菜花瓣,那么,她遭受侵害的地方必然是有油菜花的地方。所以师父才会驱车向河流的上游寻找,看有没有可能找到有油菜花的地方。 不过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车子开出几公里后,便开始颠簸,很快,我们就真的发现了开得正旺的黄灿灿的油菜花,不过,我们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这……这么多油菜花……”我愣住了,“这可怎么找?” 师父笑了笑,说:“别急,我有办法。” 4 要不是附近发生了命案,严重影响了我的心情,这个地方还是非常值得欣赏的。 正文 第33章 清明花祭(3) 石河弯弯曲曲地把这个地界划分为两等分,河流上偶尔可以见到古色古香的石桥。河流的两侧种满了油菜花,黄绿相间,从远处看十分美丽。每侧的油菜花地约有20米宽,沿着东西走向如地毯般铺展开来,一望无际。油菜花地的南北两侧都是白墙黑瓦、古色古香的房屋,陪同我们前往的刑警大队长说,这里多半是些小工厂的厂房,也有一些住户。 “如果这里有很多工厂,这个所谓的郑总也是这里某家工厂的老板的话,在这附近约见,可能性就比较大了,和我们发现的油菜花刚好相符。”师父站在油菜花地东侧的石头桥上,向油菜花地里看去。 我无心赏景,也无心细想马小兰为什么会到这片油菜花地里来,只想知道,师父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来找出案件的第一现场呢? “这么大面积,我们是要沿着河一路走到头寻找吗?”我急着问师父,“这可是项艰巨的任务。” 师父摇了摇头,说:“很简单。第一,油菜花瓣沾有泥土,那么可以判定是在油菜花地里作的案,两个人躺在油菜花地里,油菜花花瓣和茎叶的断裂还是新鲜的,那么,这片油菜花地有大片倒伏的地方就是案发现场。” 我们纷纷点头,倒伏了的油菜花,是不可能被重新扶正的。 师父接着说:“第二,我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衣着,虽然被浸透了,但是有些地方仿佛可以看到零星的石灰一样的白色物质附着,而且死者的鞋子有明显的蹬擦、刮擦的痕迹。这样的痕迹肯定是和大面积的硬物相摩擦形成的。我仔细看了这里的环境,没有硬质的地面,都是泥土,那么要形成蹬擦的痕迹就只有在桥上,或者在墙边。” 我转头看了看周边的环境,确实只有屋墙、小桥具备大面积硬物的特征。 “在桥上作案就不可能沾到油菜花,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墙边作案。这样也符合墙上的白灰黏附到死者衣物上的可能。墙边都是隐蔽的地点,在这里作案的可能性也很大。” “我来说第三吧。”受到师父的指点,我有了灵感,“第三,尸体不可能自己走到很靠油菜花地的地方,死者再单纯,也不可能和对方约见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毕竟是来面试,又不是偷情。所以,我认为,凶手肯定是从油菜花地的边界挟持死者到油菜花地深处的墙根处,那么我们油菜花地的边界到第一现场会有痕迹。” 师父点了点头:“对了,就是这么回事。据我推断,虽然凶手挟持死者进入油菜花的路线不会非常明显,但是油菜花向两侧倾斜的可能还是存在的。顺着这个轨迹进入油菜花地,就可以很容易找到油菜花倒伏的地点。” “我找河的南边,师父找河的北边,如何?”我迫不及待了。 10分钟后,按照我们推断的思路,师父在石河北侧的油菜花地靠墙根处找到了一片倒伏的油菜花。 当天的光线非常好,没有花费多少精力,我们便提取到了有价值的物证。 这个物证让师父很感兴趣:倒伏的油菜花地里,有几棵油菜花的花茎上黏附着血迹。 “怕是死者的月经血吧?”我皱着眉头说,“毕竟凶手是脱掉了死者的内裤,月经血有可能黏附在这里。” 师父慢慢地移除了倒伏在地面上的油菜花,指着地面的泥土说:“仔细看,这两片泥土有明显的下压痕迹,结合附近的泥土分析,这里应该是臀部着地、反复挣扎压迫地面导致的,简单说,就是臀印。” 听师父一说,看起来还真是像。 “如果是臀印,那么月经血的流出应该会黏附在这一片的油菜花上。”师父接着说,“但是我们发现的血液,是在旁边倒伏的油菜花上,所以我觉得是死者的血的可能性不大。” 我看了一眼,发现臀印和发现血迹的油菜花残枝有几十厘米的距离。“如果是死者的内裤被扔在那里,内裤上的血迹染到油菜花残枝的呢?” “不不。”师父说,“不可能。残枝上的血迹浓度不小,呈流注状,是流上去的,而不是擦蹭上去的。” “这样看,这个血迹的价值就很大了。”我点了点头说,“总之去检验吧,很快能知道结果的。排除了死者的血,我们就有抓手[2]破案了。” “另外,”我突然想起了某件事情,“这房子里没有人住吗?” 刑警队长指了指油菜花倒伏所在的那片墙根:“你是说这儿?这好像是个印刷厂吧?” “怎么了?”师父插话问道。 “是这样的。”我说,“检验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口鼻腔没有任何损伤,也就是说凶手并没有捂压死者的口鼻。凶手把死者拖行了这么远,又在一个工厂的墙边强奸死者,死者不呼救?” 我的话让师父陷入了沉思。 突然,刑警大队长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走到一旁打了两分钟电话,回到师父的身边说:“那个郑总查到了,叫郑国,不是什么总,是一家小工厂的员工。我们找到他的时候,这个郑国矢口否认他认识和联系马小兰的事儿,我们觉得可疑,已经带回刑警队进一步问话了。” “dnA可能还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出结果,你们先问着吧。”师父说,“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报我们。” 我和师父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研究尸体检验的照片和现场的照片,可惜一无所获。 晚上7点,我和师父又来到专案组。经过一下午的留置盘问,侦查员们仍然不能确定郑国是不是本案的凶手。“开始郑国矢口否认认识马小兰,后来在证据面前才又改了口。”主办侦查员说,“据郑国说,他是通过网络认识马小兰的。” “马小兰不是每天都按时回家吗?”师父说,“她哪有时间上网?” “是这样的。郑国说在一个网站看到马小兰求职的帖子,加了马小兰的qq,郑国承认自己的初衷是想骗色。”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师父说。 “我们调取了郑国和马小兰的聊天内容。证实马小兰确实刚刚申请了qq,上网时间一般是下午1点到2点。她是利用中午回家做完饭以后的空闲时间上网求职。”主办侦查员说,“从聊天内容上看,郑国确实是在欺骗马小兰。马小兰想在城西开发区上班,可能是觉得城西开发区待遇比较好,郑国看马小兰有这个求职意向,谎称自己是城西开发区的工厂老板。所以他们会约在城西开发区见面。” “郑国对现场附近的环境很熟悉吗?”我问,“不然他怎么知道那里没有人?” “不,”侦查员说,“你理解错了,据郑国说,他绝对不敢强奸,所以不在乎约见的地点,他就是想骗色的。经调查,郑国确实很少到城西区,应该对那一片的情况不了解。据郑国说,当天晚上,他还找错了路,到达现场的时候,远远站在桥上想先看看马小兰的长相。结果他没有看到马小兰,只看到一个光头的男子蹲在油菜花地旁边抽烟。他以为马小兰带了男朋友来,就跑了。” “你们怎么看?”师父问。 “不太肯定他有没有说真话。不过,结合外围调查情况看,郑国平时胆子很小,我们分析他不敢干这种胆大的事情,另外,确实有人证实郑国当天晚上8点10分还在离现场不远的一个小卖部问路,问的就是城西开发区入口在哪儿。” “郑国身上有伤吗?”我想起了现场发现的流注状血迹,问道。 “没有,没伤,仔细检查了。”侦查员说。 “不一定有伤,不排除鼻血。”师父说,“目前难辨郑国的证词真假,等血液检验结果出来再说。另外,我觉得可以去做一个现场实验,看看郑国是不是在说谎。” “什么实验?”大队长问。 “现在马上8点了,今天天气和案发那天差不多。”师父说,“我们去现场,站在桥上,看油菜花地的旁边如果蹲着一个光头的话,郑国能不能看见。按理说阴天是很难看见的。” “对,”我觉得师父这招应该管用,“如果根本不可能看得见油菜花地旁边的情况,那么说什么看见光头男子抽烟就肯定是在说谎了。” 8点10分,我们一行人马准时到达了上午发现的作案现场进行现场实验。 晚上的现场和白天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并不是想象的那样伸手不见五指。 白天仿佛没有动静的厂房原来晚上都在生产,雪亮的灯光从窗户照射出来,把油菜花地照得挺亮。这个实验不用做了,因为我们连错落有致的油菜花都可以清楚看到,更别说一个人蹲在那儿了。 “看来郑国说的是事实啊。”我说,“那么这个光头就很可疑了。” “现在不仅仅是光头的事情。”师父说,“下午你说的问题也值得思考。为什么凶手没有捂压死者的口鼻腔,死者不呼救吗?显而易见中心现场旁边的厂房在这个时间点还在开工,厂房里面肯定有人,窗户透出来的光线可以照到强奸发生的地方,犯罪分子不害怕惊动厂房里的人?” “我还在想,为什么凶手能够轻松脱掉死者的衣物,又能把衣物穿得那么整齐。”我说,“没有光线肯定是不行的。目前看,这样的光线足够完成了。不过,师父说的问题确实值得思考。” “我们可以去厂房里面看看吗?”师父问。 “没问题。”大队长带着我们绕到厂房正面的大门,走进了厂房。 没有想到看起来破旧的厂房,隔音效果如此之好,外面并没有发现多大的噪音,可是走进厂房,却发现厂房内的噪音非常大,连近在咫尺的人互相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原来这是一家印刷厂,为了不打扰附近居民休息,内装潢采用了隔音材料。 “这样看,即便是外面敲锣打鼓,厂房里也听不见一点儿声音了。”我恍然大悟。 师父说:“这,不是关键。目前看,凶手肯定是熟悉这个厂的情况的人,甚至有可能是这个厂的职工!” 我点了点头,说:“对,如果不熟悉,肯定不敢在这面墙的外面犯罪。即便在这里犯罪,也应该阻止马小兰呼救。正是因为凶手非常了解厂房的情况,所以才用更多的力气控制马小兰的双手,而不顾她的呼救。” “是的。”师父赞许地点了点头,“肯定是熟悉这个厂的人作的案。去问问,这个厂里有光头吗?” “真找光头?郑国的话靠得住吗?”大队长说。 “既然通过调查肯定了郑国对这一片不熟悉,那么基本可以否定他的作案可能。既然不是他作案,那他就没有必要撒谎。” 师父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都沉默了,因为我们看见了一个剃着光头、身穿印刷厂工作服、40岁左右的男人拎着一个水桶从外面走进了厂房。更让我们感兴趣的是,这个男人卷起了衣服的袖子,右上臂清晰可见两道血红的抓痕。 男人走进厂房,乍一抬头看见一屋子的人,而且有几人身着警服,转头就跑。 我和师父相视一笑,因为我们知道他跑得再快,也绝对快不过我们的刑警。 看着刑警将光头押上警车,我和师父一拍即合,悠闲自得地去街边大排档吃了一顿夜宵,打着饱嗝儿走进了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审讯室。 只是一顿夜宵的工夫,光头就全部招供了。原来案发当天,光头和平常一样,8点左右去石河打水回厂房打扫卫生,经过油菜花地的时候,发现一个年轻女孩背着书包正在油菜花地旁边翘首以待。看着年轻女孩窈窕的身姿,光头立即产生了歹念,趁女孩不注意将她拖进油菜花地里靠近自己厂房的墙边企图实施强奸。马小兰誓死不从,抓破了光头的手臂,光头一时恼怒就掐住了马小兰的脖子,本来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自己用力过猛,待他松手时马小兰已经断了气。发现马小兰已经死亡,光头吓得魂飞魄散,跑到油菜花地边抽了根烟,觉得尸体要是放在这里,他一定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又重新回到现场,穿好了马小兰的衣服,将其扔进石河,想伪造死者死于失足落水的假象。未曾想,24个小时以后,警察就出现在了他的厂房里。 想到马小兰惨死的场景,我又没忍住脾气,上前打了光头两个耳光,同样被侦查员拉了开来:“别打、别打,打伤了会说我们刑讯逼供,不利于案件起诉……” 我愤愤不平地回了宾馆,又一次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消失了。逝者已矣,唯有祈愿她那饱受折磨的父亲能够得到有效的救助,让这个无辜的孝顺女孩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注释 [1]1月10日的数字正好是报警电话110。 [2]抓手:行内通用语言,形象的比喻,是指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者是指可以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证。 正文 第34章 死亡骑士(1) 1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我已经参加工作近3年了。 3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我一路跟着师父奔赴各种凶险的现场:有的恶臭难忍、蝇蛆满地,有的充斥着毒气,有的随时都会爆炸,有的暗藏了烈性的传染病病毒……但只要有师父在身边,看着他冷静、淡定地处理问题,听着他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解剖发现的线索,就算是再危险的地方,我也总能找到一些安全感。 但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我心目中神一样的师父也终究不是神。哪怕他依然还会在压力最大的关头,给我们说一些一点儿都不好笑的冷笑话,可他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疲倦的神态偶尔会从他那全神贯注的眉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来,也是在这个时候,我隐约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2008年的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师父忽然说:“我的左耳好像听不见了。” 说这句话之前,师父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把电话从左手换到了右手,之前还在要求对方大声点儿说话的他,脸色忽然变了。那天早上他破天荒地请了假,很快,他又破天荒地住了院。 师父没有办法不住院,因为医生诊断说,这是疲劳过度导致的内耳血管痉挛,如果不及时医治,可能会导致单耳失聪。住院第三天,师父一个电话把我叫到了病床前。 “这么久以来,你表现得很不错,有成为一名优秀法医的潜质。” 师父的开场白居然是这么直白的赞扬,我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以前在破案的过程中,即便我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师父也只用眼神肯定过我。 “你做好准备了吗?”师父接着问道。 “啊,什么准备?”我又开始忐忑起来了。 “独当一面的准备啊,你不能每次总跟着我出现场吧?” “师父你不过就是内耳血管痉挛嘛,怎么搞得好像要提前退休似的?”我开着玩笑。 “你啊,”师父没理会我的玩笑,整个人似乎又严肃起来了,“你也看到了,现在各地对我们省厅法医的信任度越来越高,我们需要出勘现场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你跟了我也3年了,该有些独立办案的能力了。” “可是,我不是得先拿到主检法医师的资格才能独立办案吗?”我犹豫着,说实话,我的确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虽然我的确是双学士学位毕业的,但是毕竟工作年限还不够,这会不会不符合规矩啊……” “嗯,要先获取主检法医师资格,才能成为第一鉴定人,这个是没错。” 师父说,“但是参与命案侦破不同于检验鉴定,能力要大于虚名,我觉得你可以去试一试自己的身手了。” 师父这话一说,我那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难道这么快就要赶鸭子上架了? “咳,能不能成为省公安厅的主检法医师,”师父反倒微笑起来了,“要看这套考卷你能不能及格——洋宫县刚刚发生了一起案件,是交警处理的,但在进行尸表检验的时候发现了异常,目前性质还没定,他们请求我们的支援。” 判明案件的性质,这可是法医工作里责任最大,也是最难的部分。交通事故的死亡事件里,县级公安机关法医的职责,就是通过尸体检验来确定性质,排除他杀的可能。但这次他们居然向省厅求助来确定性质,可见这起交通事故肯定不简单。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立即就慌了:“不是吧,考题这么难?上来就考性质?” 师父看见我慌乱的表情,更是乐了:“干吗这么不自信?你可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好歹也是省厅的主检法医师,你以为是那么容易当的呀?” 师父都放出话来了,我想赖也赖不了了,只有乖乖就范:“是什么案情?” “早上我刚接到电话,就把你叫过来了。尸体还在现场,你现在就赶去洋宫县吧,去了就知道案情了。车子在楼下。”师父扔给我一把警车的钥匙,“我不担心你会考不及格,倒是担心你开车安不安全。” “放心吧,我6年驾龄了。”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洋宫县是省城的下属县,离省城只有30公里的路程,我半个多小时就到达了洋宫县公安局,然后在早已等候在公安局大门口的刑警大队长的指引下,驱车赶到案发地点:洋宫县洋桥镇。 隔得很远,就看见现场围着密密麻麻的人,时不时还能听到警察对讲机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我忽然有了一种进入拳击赛场的感觉,人山人海,嘈杂喧闹,唯独师父不在身边。当我停完车,拎着现场勘查箱走进警戒带的时候,瞬间感到了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目光,我的心跳加速,甚至连耳朵都敏感起来了,隐约听到有人低声议论着: “这就是省厅来的法医?看上去这么年轻,靠谱吗?” “他一个人来的?他师父呢?” “不会还是学生吧?脑门子都出汗了……” …… 洋宫县公安局的法医姓林,算起来也是我的师兄,我强颜欢笑地过去和他打招呼,算是寒暄。林法医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忍不住左顾右盼,神色里掩饰不住的失望和诧异,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可那眼神里,满是怀疑。 他什么都没说。 我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工作吧! 当然,第一步就是熟悉现场的环境。我绕着现场走了一圈,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这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小桥,桥上没有护栏,桥底下也没有水流。从桥上往下看去,这桥大概有3米多高,桥底长着茂密的荒草,也堆满了生活垃圾。 桥边是一个小型的集镇,每天上午8点到下午3点,这个小集镇上会有很多商贩,但过了下午3点就很少有人了。 “这附近有住户吗?”我问侦查员。 “没有。最近的住户也在2里地以外,这里就是集镇。” “这桥下面怎么有这么多生活垃圾?”我站在桥边,小心地往下看,发现桥下有很多诸如白色饭盒、塑料袋之类的垃圾。 “这儿没人打扫,小集镇上的摊贩平时吃了午饭,饭盒什么的垃圾都往这下面扔,时间长了,就全是垃圾了。”侦查员倒是很耐心地和我解释。 桥上支着一辆七成新的摩托车,摩托车上黏附了一些泥土。摩托车的旁边停放着死者的尸体,尸体的衣着很完整,衣服上貌似看得到血迹。尸体的脸上也黏附着泥土,让人看不清死者的表情。 “什么案情?”我问。 林法医挥手叫来了主办本案的交警同志,交警说:“前期调查都结束了,情况是这样的:26号,也就是前天下午,一个叫胡丽丽的中年女子到洋桥镇派出所报案,称她的丈夫失踪了。” “下午报失踪?”我微微诧异。 “是的,据她说,25号晚上她照例回娘家,26日早晨回到自己家,发现家里的被子叠得很整齐,以为自己的丈夫上班去了。可是到中午的时候,她丈夫吴明路打工的工厂厂长给她打了电话,问她吴明路为什么没有去上班。她当时就慌了,和吴明路的父亲一起到吴的朋友家找了一圈,没人见过他,于是下午就去派出所报了案。” “吴明路平时晚上几点下班?”我问。 “他一般是早晨7点出发去工厂,晚上7点从工厂回家。工厂到家里的距离,骑摩托车要半个小时。” “胡丽丽25号晚上几点回娘家的?” “她回去得早,下午5点就到了位于隔壁村的娘家。她娘家人和邻居都能证实胡丽丽25号晚上一直在娘家。” “也就是说,她25号晚上就没有看见吴明路,是吗?”我问。 “是的。” “这辆摩托车是吴明路的?”我指着支在一旁的摩托车说。 “确证了,是死者的。”派出所民警说。 “好吧,您接着说。”我示意交警同志继续介绍情况。 “今天,28号,也就是胡丽丽报案两天后,早晨一个摊贩报案,说发现桥下有一具尸体。我们赶到的时候,确证死者是吴明路,他躺在桥下,身上压着摩托车。群众报案是说有个人骑摩托翻到桥下去了。”交警同志指着桥下的一处荒草被压倒的地方说。 “今天早晨才看见的?” “是的,这个我们详细问了,一般不会有人站在桥上往下看,扔垃圾都是站在离桥几米处往桥下使劲儿一扔,桥下有垃圾和荒草,尸体没被人发现也很正常。看尸体附着的泥土状况,死者应该是在这个桥下躺了两天了,而且这两天下雨,我们看死者的衣服都是湿的,应该是失踪的时间段就掉下去了。” 我简单看了看尸体的外表,点点头,对交警同志的分析表示认可。 “25号,吴明路上班的状况……”我接着问道。 “25号晚上7点,吴明路准时下班的,这个都调查清楚了。” “他一般在哪里吃饭?” “都是回家吃饭。” 我蹲在桥边仔细地看着水泥小桥的边缘,说:“你们认为可能不是交通事故的原因,是因为桥边没有擦划痕迹,对吗?” 我的这一说仿佛出乎办案人员的意料,他挠了挠头说:“这个……呵呵……这个我们还真的没有想到。我们还是认为这有可能是一起交通事故的。” “是我提出疑点的。”林法医插话道,“接到交警的电话后,我就赶过来进行尸表检验,简单地看了尸表之后,觉得有点儿不对。尸体除了头上有几处严重的损伤以外,其他肢体没有损伤。毕竟发现尸体的时候,摩托车是压在尸体身上的,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摩托车又压上了身,怎么可能没有损伤?” “我觉得有可能。”交警说,“我们发现的时候,摩托车是一边车把着地,一边后备箱着地,正好这两点把摩托车架空了,而尸体除了头部位于摩托车底盘的位置以外,其他的肢体正好就躺在这个空隙处。可能就是那么巧,摩托车只砸在了他的头部。” 我从数码相机中看到了原始现场的照片,点了点头,觉得交警说得有理。 林法医看到我赞同交警的意见,连忙说:“摩托车底盘能形成头部几处挫裂创吗?” 我笑着说:“别急,有争议,说明这个案子有意思,有意思的案件可能都是存在很多巧合的,至于损伤形态,我们验尸的时候再说。我刚才说了,如果是骑车从桥上跌落的,为什么桥边没有擦蹭的痕迹?” 交警坚持自己的观点,走到小桥的一边说:“这个桥是水泥的,但桥头两边是很陡的斜坡通到桥下,如果死者是为了避让车辆,直接从桥头边的斜坡处摔跌下来,那么自然不会在水泥的桥边留下痕迹。斜坡是土坡,下过雨后,即使有痕迹也没法发现了。” 我走到斜坡边看了看,尸体原始位置是在桥北头东边的斜坡下方。看照片,摩托车的车尾应该是紧靠桥北头东边的旱沟河床边。 “如果是速度很快地从斜坡冲下了桥,由于有初始动能,尸体和摩托车怎么可能跌落得离河床这么近?”我说,“桥又有十多米长,死者不可能从桥南头冲过来这么远,对吧?这样看起来,倒像是骑着摩托车慢慢从桥北头斜坡处掉下去的。没有初始动能啊。” 我的话让交警陷入了沉思。林法医看我开始支持他的观点了,高兴地点点头,说:“对对对!秦法医的这个分析有道理。” 2 我笑了笑,说:“呵呵,这只是推测。很多交通事故有很奇怪的现象,没法逐一解释,是因为交通事故的过程是多变的,不在场是很难还原重建的。” 我引用了师父曾经的一句话,意思是让大家都不要先入为主,要用充分的依据说话。 我接着说:“根据刚才说的,死者应该是从桥北向桥南这个方向跌落桥下的,现在我要问,死者的家在哪边?单位在哪边?这条路是不是必经之路?” “死者家住北边,单位在南边,这桥是他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派出所民警说道。 “那就是说,死者是在从家往单位去的方向掉落桥下的。”我说。 交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突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了,摩托车是处于在档状态的。” 我看了看身旁的摩托车,确实处于在档的状态,可能是跌落后熄火了。但是我注意到了摩托车的大灯是处于关闭状态的。 “不说那么多了,现在立即开展工作吧。”我学着师父的口吻开始指挥了,“分四个步骤,第一,下去看看尸体着地的现场;第二,去死者家里看看;第三,检验尸体的衣着;第四,解剖尸体。现在,请殡仪馆同志把尸体拉走吧,我下去看看。” 说完,我换上了高帮胶靴,小心翼翼地从桥头北侧东边的斜坡慢慢地下到旱沟里。这个斜坡真的很陡峭,而且因为前两天下雨,显得很滑,从这么高的地方安全地下到沟底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好在在刑警学院学到的本事还没有忘记,几步一跳,我顺利到了沟底。 沟底都是杂草和垃圾,好在今天的阳光很好,温度挺高,所以沟底并没有多少烂泥。 桥北头东边的沟底见到一个貌似人形的凹陷,应该是尸体的位置,因为连续两天下雨,尸体因重力下沉,在土壤上留下尸体的痕迹。人形凹陷的凹坑内和周围都是一些脏兮兮的生活垃圾,垃圾上没有看见多少血迹。我蹲在地上,戴上手套,将垃圾一点一点地从凹坑内拣出去,凹坑底部的土壤渐渐显露出来,原来沟底是很松的黄沙土地,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我在交警同志的帮助下,又从沟底爬上了桥面。我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站在桥头设想了一下死者驾驶摩托车的途径,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我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要不,我们去死者家里看看?” 我开着车,带着林法医以及两名侦查员,在侦查员的指引下,一路颠簸,到了死者的家里。 死者家位于小村的深部,远处可以看到尘土飞扬的施工工地。死者家就在一排平房的中间。侦查员说:“只有死者家和隔壁这一家住人,其他的住户都在外打工,一般没有人回来住。” 我抬眼看了看死者家的房屋,一个大大的院子,白墙黑瓦,铝合金窗户,从门外看去,屋内整洁亮丽,地板砖雪白,黄色的组合家具也很气派。这房子盖得很大气,说明死者生前还是比较富裕的,明显超出了隔壁几户。 正文 第35章 死亡骑士(2) 我信步走进死者家的院落。死者的妻子胡丽丽斜靠在屋门边儿上,一脸的伤心,失魂落魄。我悄悄走近她:“大姐,我能进家里看看吗?” 胡丽丽没有看我们,只是黯然地点了点头。 我走进屋内,一股刺鼻的乳胶漆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悄悄问侦查员:“他们家最近刷了墙?” 侦查员说:“哦,这个我们调查过了,最近这边房子要拆迁,吴明路家的房子大,如果再装潢精美一些的话,拆迁款会多很多,所以在吴明路失踪之前,他们家就开始装修了。” “吴明路失踪以后呢?”我问。 “他失踪以后,仍在装潢,昨天刚弄好。” “这个装潢的时间段,也太巧了吧。”我走到墙边用手指蹭了蹭雪白的墙壁,感觉墙上的乳胶漆仿佛仍没有全干,“装潢一般在每天什么时间段开展?” “早上9点到下午2点,吴明路不在家的时间。”侦查员说,“这个问题,隔壁邻居证实了。” 我在吴明路的家里绕了一圈,突然发现壁橱的角落里放着一本做工考究的日记本,本子上写着吴明路的名字。我大声问道:“大姐,这个日记本我可以看看吗?” 靠在门沿的胡丽丽黯然点了点头。 我翻开日记本,本子里工整地写着每一天的日期,日期后面是花销的账目。看细目,应该是吴明路的个人账本。 我无心关心吴明路的日常花销,飞快翻到日记本的最后一页。“5月25日,香烟10元,白酒12元,晚饭8元。” “既然吴明路是早七晚七的上班制度,白天他肯定不在家,记不了账。” 我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这笔账应该是25日晚上吴明路回到家才记的。说明吴明路25日晚上是安全到家了。我们需要侦查的时间段又缩短了。” 侦查员点了点头。 “他晚上8点才能到家,第二天早上7点半应该到厂里但是没有到,这个时间段便是死者被害的时间。”林法医说。 “师兄,咱不能先入为主啊,没有依据说他是被害的。”我笑着和林法医说。 “哈哈,也是。”林法医的态度明显改变了许多,看到我之前的几点发现,他对我的信任度也在增加。 我走出屋内,弯下腰问胡丽丽:“大姐,26号早晨,你回家以后,家里一切正常吗?” 胡丽丽仍然用一样的态度,默默地点头。 “被子也是叠好的?” 胡丽丽点头。 “请节哀吧。”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情况了,我安慰了一句,走出了死者家。 当我走出死者家小院,发现死者的邻居一家三口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我们,我顿时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些意思。难不成,他们是有话对我说? 我走到他们家门口,回头看看确认胡丽丽没有跟出院外,拿出茶杯说: “老乡,给我倒点儿水行吗?” 走进死者邻居家里,我立即问:“麻烦问一下,前两天,也就是25号晚上,你们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邻居小夫妇一齐摇了摇头。 “那你们对老吴的死,有什么看法呢?” 邻居小夫妇又一齐面露难色。 我看了看在门外等候的侦查员,说:“放心,如果你们有线索,就直说,你们也不想死者蒙冤对吧。我是省公安厅的,相信我。” 林法医在一旁附和:“对,没事的,说吧。” 邻居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点儿怀疑,我们也说不好,只是听说老吴今天出交通事故死了,所以觉得有些蹊跷。” “你们是认为老吴有可能是被别人杀的?” “不是,我们就是觉得有些可疑。老吴失踪前一天,也就是24号,我家的三条狗丢了两条。”邻居说。 “丢狗?”林法医对邻居的文不对题感到有些意外。我挥了挥手,示意让林法医不要插话。 邻居接着说:“是这样的,我家养了三条狼狗,很乖的,可是24号下午我们从地里干活回来,发现丢了两条。巧就巧在丢的这两条是会叫的,剩下的那一条不会叫,却没有丢。” “哈哈,这个没什么可疑,可能就是巧合,现在偷狗的那么多。”林法医还是忍不住插话了。 “您的意思是说,可能是有人有针对性地把你养的两条会叫的狗弄走,就是为了能潜入死者家里作案?”我打断了林法医的话。 “是的,是这个意思。不然偷狗一起偷了就是,为什么就偷会叫的。”邻居说。 我也觉得这个线索不能作为认定吴明路是被杀的依据,接着说:“还有什么吗?” “还有,15号开始,老吴家就在装修,20号左右就听见老吴和胡丽丽吵架,说什么离婚离婚的,听起来好像是老吴怀疑胡丽丽和装修工人有不正当关系。” “他们家的装修队有几个人?” “哪有什么装修队?我们农村搞装修,找个朋友就来装了,就一个人,什么活儿都干的。关键是老吴失踪了,他家还在装修,没有停工,直到昨天才停工的。” 听起来,邻居提供的这两条线索都没有什么直接的价值,不过,我也算不虚此行,这些小线索在我心里激烈地碰撞着,可惜并没有碰撞出我所期望的火花。 现场勘查完毕,我们又去死者家里绕了一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我饥肠辘辘地和林法医到小集镇的路边摊买了碗牛肉面,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吃得好饱。”我揉了揉肚子说,“走,殡仪馆,干活儿去。” 洋宫县殡仪馆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内,吴明路安静地躺在尸体解剖床上。我们到达的时候,两名刚参加工作的法医已经开始对尸表进行照相、录像,并将死者的衣服逐层脱了下来。 死者的衣着很完整、很正常,下身是裤衩和外裤,上身是圆领长袖t恤和外套,脚上穿着鞋子和袜子。 我迅速地穿上解剖服,戴好手套和口罩,把死者的衣物小心地铺在准备好的塑料布上,一件一件地检查着。 我看了看尸体头部的伤痕,又看了看死者的圆领t恤衫,蹲在地上思考了一番,指着圆领t恤衫肩膀上的血迹说:“师兄,这个血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3 林法医看了看衣物,没有说话。我接着说:“死者全身只有头部有几处开放性损伤,也就是说,只有头上能出血。死者如果是从桥上跌落的话,摩托车压在死者身上,死者也不可能坐起来,那么,头上的血怎么会流到肩膀上呢?” 林法医眼睛闪了一闪,说:“对对对!不过,我们不先入为主,假如死者的血流出在脑后形成血泊,下雨后,雨水稀释血液在死者的头颈肩部形成血水泊,那么血水泊是不是就有可能浸染到衣服的肩膀部位呢?” 我想了想,林法医说的还是有一些道理的,怎样才能排除这个可能呢?我随后又拿起了死者的外套,看了看,说:“师兄刚才说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 林法医看了看外套,说:“对!如果是血水泊浸染的话,应该先浸染到外套,才有可能浸染进穿在内侧的t恤,而外套没有血!” 我笑着说:“这可是重要发现,根据这两件衣服的情况看,死者头部受伤的时候应该是上身直立位,所以血液才会流到肩膀上;第二,死者头部受伤的时候,应该没有穿外套,所以血液才会流到穿在内侧的t恤上!” “哈哈!伪造的交通事故现场!”林法医说。 “别急,我们看完尸体以后再下定论!”我淡定地说道。 死者的损伤很简单,全身没有明显的损伤,除了头部的四处挫裂创。 “我就是觉得摩托车砸在头上不可能形成四处创口。”林法医说,“交警还和我抬杠,摩托车底部也没有血迹啊。” “交警毕竟不懂法医学知识,他们说一次损伤有可能形成四处创口也不无道理。”我说,“摩托车我仔细检查过了,有明显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如果真的是摩托车砸的,不留血迹也有可能。” “一次撞击,可以形成四处创口?”林法医看到我态度的转变,感到有些诧异。 “是的,摩托车的底部有很多突起的大的螺丝钉,如果这些螺丝钉同时砸在死者的头上,确实有可能一次形成四处创口。”我用止血钳仔细地钳起创口周围的皮肤,“这些创口内都有组织间桥,是钝器损伤,所以如果一个一个创口分开看的话,不能排除是摩托车底的螺丝钉砸在脑袋上形成的。” 组织间桥是分辨钝器伤和锐器伤的重要依据。钝器打击在皮肤上,形成创口的机理是撕裂;而锐器砍击、刺击在皮肤上,形成创口的机理是割裂。撕裂的创口中的软组织自然不会整齐地断裂,而会有软组织纤维相连。 “那,这个损伤,说明不了问题?”林法医问。 “能说明问题。”我学会了师父的斩钉截铁,“根据创口形态来判断案件的性质,这个要看条件,这个案子具备这样的条件。我们分辨是否是由于摩托车的一次砸击才形成多处创口,不是根据创口的多少,而应该是根据创口的方向。” 林法医的脸上出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接着说:“我们仔细观察一下死者头部的四处创口,结合创口下面的粉碎性骨折形态可以分析,死者顶部的两处创口方向是垂直的,没有皮瓣。” “颞部的两处创口也是垂直的,也没有皮瓣啊!”林法医仔细检查了尸体颞部的创口后说。 “哈哈,可是头顶部和头颞部不在一个平面上啊,如果和两个相互垂直的平面都垂直,那么力自然不会是在一条线上。”我说得有点儿绕,但是林法医很快明白了过来:“对!和颞部垂直的力,就应该和头顶平面平行,如果和颞部、顶部都平行,那么只能是两个方向的力!” “是的,即使摩托车底部有再多的螺丝钉,也不可能一次在他顶部和颞部同时形成垂直的创口,所以,造成头部四处创口的力,不是一次形成的。这样分析,死者死于颅脑损伤,而导致颅脑损伤的不应该是交通事故,而是钝器打击。” 有了这样的分析,林法医的心里有了底,看来他之前的怀疑是正确的。 我们继续按照规范系统解剖了尸体,在确认其胸腹腔没有异常以后,林法医开始穿针引线准备缝合了。 我说:“等等,我再仔细看看颈部。” 我仔细地分离了死者颈部的肌肉群,在他右侧的胸锁乳突肌下居然发现了片状的出血。 “又一个意外的发现。”我高兴地说,“死者的颈部皮肤没有损伤,深层肌肉有出血,说明死者生前颈部受过力,虽然不是致命损伤,但是可以肯定不是摩托车之类的硬物撞击形成,应该是诸如手掌之类的软物压迫形成的。” “你是说,他被别人掐过脖子?” “是的,被掐过!”我说,“这个掐脖子不是为了置他于死地,而是为了固定他的体位,方便打击头部。我开始也纳闷,如果死者是在运动过程中被打击,或者被打击后立即倒地,不可能会有那么多血迹流到他的衣服上。” “对。应该是头部受伤以后,死者仍有一会儿的时间处于上身直立的体位。” “头顶部的损伤应该就是凶手掐住死者脖子把死者固定在墙壁后打击形成的,颞部的创口应该是死者倒地后,凶手恐其不死,又补了两下。” “师弟是在现场重建啊!”林法医的眼神中仿佛露出了一丝崇敬。 “重建得对不对,一会儿我们检验一下他的后背,看后背有没有出血就可以验证了。”我笑着说,“现在我们要取出死者的小肠,精确推断一下死者的死亡时间。” 经过师父的潜心研究,根据小肠的情况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和最后一次进餐的关系,已经有了比较准确的计算公式。 我们小心地沿着肠系膜,把死者的整副小肠取了下来,蛇形排列在解剖台旁边的停尸床上。经过计算,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末次进餐后5个小时,离次末次进餐9个小时。 “经过调查,死者下午4点钟的时候吃了一顿,我们上午查看了他的记账本,他晚上肯定回了家,而且是买了晚饭回了家。再根据我们目前的死亡时间推断,得出两个结论,根据下午的这一顿到死亡之间有9个小时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26日凌晨1点。”我数学一直很差,掰着手指头算着,“死者晚上7点从厂里走,7点30分到家,如果他8点钟吃的晚饭,那么过5个小时,也正好是凌晨1点。所以我敢肯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26日凌晨1点。” “哈哈,这又是一个依据!”林法医这时候心里已经有底了,说,“凌晨1点,他不可能骑个摩托车出门。” 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我的这次考试,很有可能要高分通过了,难以压抑心里的激动,说:“现在我们把尸体翻过来,检验他的后背吧,看看我之前重建的现场对不对。” 不出所料,死者后背的浅层肌肉有明显的受挤压形成的出血痕迹。 “被凶手掐住脖子压在一个平面物体上,这个时候死者的上身处于直立位置,这就说明,刚才提到的平面物体应该是垂直于地面的,比如说墙壁。”我信口说道。 “这个推断有用吗?”林法医问。 “有一点点用。”我笑着说,“说明作案现场有墙啊!我们发现死者的地方可没有墙壁,所以凶案现场不可能是我们发现尸体的现场。真正的凶案现场应该是在室内,说白点儿,就是死者的家。” 正文 第36章 死亡骑士(3) “结合死亡时间看,死者确实应该是在他自己家中遇袭的。”林法医说,“这可是个精心伪装的现场啊。不过我还是有一点儿疑问。” 我看着林法医,意思是让他问。 “既然他是凌晨1点在家中死亡的,为什么他家床上的被子是叠好的?他要起早上班啊,那么晚了怎么可能不睡?凶手又不可能杀了熟睡中的死者后又帮他叠好被子。” 我笑了笑:“师兄糊涂啦。被子是叠好的,可不是我们说的,是他老婆说的。既然死者是在家中被害的,我觉得他老婆可能有重大嫌疑,他老婆在这个问题上也有可能撒了谎,这就更反映出胡丽丽的可疑。” “师弟你也不能先入为主啊,不能随便就受到了死者邻居的误导,胡丽丽可是有扎实的不在场证据的!”林法医说。 “我知道肯定不是胡丽丽干的,胡丽丽干不了。因为死者被凶手掐住固定后,被打击的部位是头顶部。”我看到林法医想插话,伸出手阻止了,说,“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没有根据死者的损伤在头顶部而说凶手和死者肯定有身高落差,因为死者有可能是坐在床上被掐住,这样死者是坐着、凶手是站着,自然会形成体位落差。所以不能通过死者的损伤在头顶就说明死者和凶手有身高落差。我想说的是,凶手应该比死者强壮得多,不然一只手就能控制住死者?” 林法医点了点头。 “但是,”我接着说,“如果真的像邻居说的那样,胡丽丽和他人有奸情的话,不能排除是胡丽丽唆使奸夫来行凶的啊。你不觉得胡丽丽的这个不在场证据太巧合了吗?” 林法医说:“嗯,说的是有道理,但还是得靠证据来说话。尸检可以结束了吗?” 此时我和林法医已经在解剖台前站了5个小时,林法医不断地扭着他有一点骨质增生的腰部。 “师兄有腰疾,先下吧,我和你的助手继续。”我说。 “还要解剖什么?” “既然是第一次主持案件侦办法医工作,我要做到万无一失。”我说,“我想把死者的脊椎打开,看看椎管内有没有出血。如果死者是驾驶摩托车从桥上跌落的,又是仰卧着地,那么他的脊椎肯定有伤。换句话说,如果像我们之前推断的,死者是死后被抛下桥的,他的椎管内是不可能有血的。” 林法医点点头:“那我先下了。” 我和实习法医一点一点分离了死者脊椎附近的肌肉组织,然后用开颅锯锯开了死者的脊椎骨。 椎管内,居然全是血。 4 这个发现太出乎意料了,怎么可能?出血是生活反应,难道死者还真的是跌落桥下的?难道我们之前的分析推断全部错误? 林法医傻在那里,我也傻在那里,就这样傻傻地站了几分钟,我是真的没了主意,于是脱下解剖服,给师父拨通了电话:“师父,我遇见问题了。” “考试还能请教老师吗?”师父在电话那头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师父只是和我开开玩笑,他一向主张人命大过天,绝对不可能因为这是对我的考试,而置一起命案于不顾。所以我没有理会师父的玩笑,继续问道:“简单点儿说,我认为这个案子的死者是被人杀害以后,被抛下3米高的桥下的,仰面着地。但是为什么死者的椎管里会有血?” 师父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有充分的依据证明死者是被杀害以后从高处抛尸的吗?” 我的大脑又迅速地转了一圈,接着说:“有充分的依据!” “死者死亡几天了?”师父说。 “到今天,快3天了。” 师父笑道:“要懂得坚持自己的观点。抓大放小知道吗?法医是人不是神,不可能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 “可是,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案件性质的判断就有问题,我心里就不得劲儿。” “解决得了。”师父的话锋一转,“高坠导致脊椎损伤,不是看椎管内有没有血。第一要看脊椎有没有骨折。” “没有骨折。” “第二要看脊髓有没有损伤。”师父说。 “嗯,看脊髓吗?”我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让实习法医把死者椎管内的硬脊膜剪开。 硬脊膜被剪开了,呈现出一条雪白的脊髓,完整、干净、没有出血。 我扑通乱跳的心终于又重新平静下来。 “脊髓没有出血损伤。”我说,“哈哈,师父,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脊髓没有损伤而椎管内会有血呢?” “因为尸体腐败,硬脊膜牵拉椎管内的神经根和小血管,导致小血管的破裂,所以才会在椎管内发现出血。简单说,就是腐败造成的。” 这排除了一切可以驳斥我观点的问题。挂了师父的电话,我信心满满,昂首挺胸地和林法医一起坐上车。 “师兄,我们掌握了这么多关键的线索片段,现在要去专案组把这些线索片段串联起来。”我高兴地说。 晚上8点,我顾不上吃饭,和林法医一起走进专案组会议室。会议室里,侦查员和交警同志都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交警同志赶紧回家吃饭吧。”我进了门就急着说,“是凶杀。” 我肯定的态度引起了专案组的一片嘈杂。 大队长显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说:“能肯定吗?” “能肯定。”我坐了下来,喝了口水,说,“我们长话短说,我从尸体检验情况开始说起。” “死者死于颅脑损伤,死亡时间是26日凌晨1点。”我刚说完,会议室又是一片窃窃私语,看来死亡时间的推断,让侦查员们也开始相信这真的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依据之一,死者的颈部有软物形成的损伤,摩托车形成不了。”我说,“依据之二,死者的头上四处创口,是两个不同方向作用力形成,摩托车一次形成不了。依据之三,死者的脊椎没有损伤,不符合高坠后后背着地应形成的损伤。依据之四,死者的会阴部没有损伤。” 尸检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是没有和林法医说,所以林法医也很诧异:“会阴部?” “是的,如果死者是骑跨着摩托车跌落翻滚,会阴部应该有挫伤。”我说完,全场都在点头。 “根据以上四点依据。”我接着说,“尸检情况充分表明,死者是先被别人掐颈固定在墙壁上,然后用钝器打击头部致死。” 我停顿了一下,大队长感觉意犹未尽:“这就完了?” “当然没有完。”我笑着说,“现在我来说现场情况。依据之五,死者的跌落位置是桥北头东侧,死者家住桥北面,而当天晚上死者肯定已经安全到家,如果是死者再次从家里出来是由北往南骑,经过小桥跌落的话,按照驾驶车辆靠右行驶的惯例,死者驾车应该沿桥的西侧行驶,即使跌落也应该是跌落在桥北头西侧。即便是死者逆向行驶,我在现场也说了,由于速度动能,死者不可能紧贴着桥头跌落,应该冲出去一段距离,死者的这个位置应该是从桥头北侧东头位置垂直跌落。” 大家继续点头。 “再说摩托车。”我又喝了口水,“依据之六,摩托车虽然处于在档状态,但是大灯处于关闭状态。既然吴明路是在凌晨1点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死亡的,怎么可能不开车灯骑车到现场?他总不可能是在跌落的瞬间关闭了大灯吧?但如果是凶手驾驶摩托车运尸到现场,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关灯驾驶就解释得过去。” “对!而且我们通过衣着检验,判断死者受伤的时候,上身处于直立位,如果是跌落桥下则不可能。这是依据之七。”前面的两个依据我之前没有透露,直接在专案会上通报,说得林法医热血沸腾,忍不住插话说出了我的第七点依据。 我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根据上面的七个依据,我认为死者是在睡眠状态中被人惊醒,然后被人掐压固定上身后打击头部致死。死者死亡后,凶手给死者穿了衣服,运送到发案现场,伪造了一个交通事故的现场。杀人现场应该是在死者家里,既然凶手能和平地进入现场,那么死者的妻子就脱不了干系。不知道我上述的七个依据够不够。当然,还有很多算不上依据的可疑之处,比如胡丽丽当天晚上过于巧合地不在场,比如死者失踪以后他们家的装潢工作仍在进行,比如说死者邻居家三条狗中有两条会叫的狗案发前突然神秘失踪,比如说死者应该是在夜间睡眠时间遇袭,胡丽丽却说第二天早晨回家后见家中的被子是叠好的。” 听我如此简单快捷而且有理有据地判明了案件的性质,大队长显得非常高兴:“这么多依据足够了!不过,我想知道,胡丽丽为什么会去杀她的老公?有什么作案动机呢?” “我听他们邻居说,吴明路和胡丽丽曾经有过剧烈的争吵,因为胡丽丽可能与装潢工有奸情,吴明路最近在和胡丽丽谈离婚。”我说。 “就因为这个杀人?”大队长摸了摸额头,说,“夫妻吵架而已,用作杀人动机,好像有一些牵强啊。” “开始我也觉得挺牵强,所以也和邻居私下交流了一下。”我说,“据说,他们那片房子要拆迁,吴明路的祖传宅子也拆,拆迁款是70万元!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吴明路和胡丽丽离婚了,因为是婚前财产,这70万元胡丽丽拿不到一分钱,但是如果吴明路死了,根据继承法,胡丽丽理应继承这70万元拆迁款。一个女人有了新欢,又面临这一辈子也挣不到的巨款,所以动了杀机,这还牵强吗?” 大队长对我的分析也表示了认可,说:“有道理!不过,有证据吗?” “如果可以确定凶案现场是在死者家中,就是指控胡丽丽是同案犯的有力证据。因为死者受伤会出血,胡丽丽不仅无视家中有血的事实,还谎称第二天早晨被子是叠好的。”我说,“不过,有个难点,就是死者家的墙壁在死者失踪后又粉刷了,不确定能不能找到死者确实死在自己家中的证据。” “你是说,死者家中应该有血,只是现在可能找不到了,对吗?”大队长说。 “凶手杀了人,急于将墙上的血迹粉刷掉,下一步,我们铲去新粉刷的乳胶漆,不知道有没有希望发现浸染到墙壁内的血迹。”我说,“另外,偷狗的事情也应该引起重视,毕竟不会有那么多巧合,邻居家的狗养了这么多年没人偷,死者死前一天被偷,恰巧被偷的是会叫的狗。这确实很可疑。所以下一步,要派一组人搜查装潢工的家,看能不能找到偷狗的工具和药品。” 第二天一早,我和几名侦查员到了胡丽丽家。 心里有了底,我们的眼神也就充满了冷峻。当胡丽丽看到我们气势汹汹地走到她家门口,冷冷地审视她的时候,她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都交代,我都交代,不是我杀的吴明路,能不能不判我死刑?”胡丽丽哭喊道。 没有想到案件侦破会进展得这么顺利,在胡丽丽被押上警车的时候,我和林法医也开始了在吴明路卧室寻找血迹的行动。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血迹真的让我们找到了。 捷报频传,负责搜查装潢工的家的侦查员和技术员们也获得了战果,装潢工的摩托车后备箱中真的放着一根套狗的绳索,上面还依稀黏附着几根狗毛。 获取了这么多间接证据,而且这些证据可以形成一套完整的证据锁链,所以审讯工作进展得也很顺利。在铁证面前,装潢工也没能扛住多久,很快就交代了他受胡丽丽唆使杀人毁迹的犯罪事实。 原来胡丽丽和吴明路的感情一直不错,直到胡丽丽认识了装潢工赵某。 为了能有更多欢聚的时间,胡丽丽提出了请赵某来家装潢,以获取更多拆迁款的建议。这个建议很快被吴明路采纳了,但是赵某和胡丽丽的奸情也很快被吴明路察觉。吴明路对妻子的行为感到愤怒,并表示一定要离婚。想到马上到手的70万元拆迁款就要不翼而飞,胡丽丽便心痛不已,于是找赵某密谋杀害吴明路。 25日晚,胡丽丽借故回娘家,走之前将家门钥匙放在门框上面。26日凌晨,赵某潜到吴明路家,用胡丽丽放在门框上面的钥匙开门进屋。本来赵某是想趁吴明路熟睡的机会杀害他,未曾想,他摸黑走路的时候不慎碰倒了放在客厅的酒瓶。吴明路突然惊醒,发现赵某并与其进行一番打斗,身体孱弱的吴明路败下阵来。赵某杀害吴明路后,为吴明路穿上外衣外裤和鞋子,驾驶吴明路的摩托车把尸体运到小桥旁,精心伪造了一个吴明路驾驶摩托车跌落桥下的交通事故现场。 26日早晨,胡丽丽回家后发现家中墙壁有大量血迹,立即慌了神,赶紧喊来赵某共同打扫了现场,为了掩盖墙壁上的血迹,他们在已经刷过乳胶漆的墙壁上又刷了一层。当他们看到交警处理吴明路死亡现场的时候,心里还在暗自庆幸计划成功了,未曾想,仅过了24个小时,他们就戴上手铐脚镣,在铁栏后面等待着法律对他们的严惩。 回到省城,我先去医院看望师父。师父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听力也基本恢复。向师父汇报完案件的基本情况后,我心情沮丧地说:“这么多命案,原因无外乎一个情一个财,如果每个人都能压制欲望、控制贪念,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没有凶案了,那样的世界,多好啊!” 师父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个信封,笑着说:“别那么多感慨了,没用的,来点儿实惠的吧。赶紧摆场子,请弟兄们吃饭。”说完把信封扔给了我。 打开一看,一个绿色的小本本,上面有我的照片,还有一行字:授予秦明主检法医师资格。 正文 第37章 天外飞尸(1) 1 “这不是碎尸案件。”我抬起胳膊,用肘部揉了揉鼻子。 3个小时前,我接到了云泰市公安局的邀请,驱车来到了云泰市,处置一起无头女尸案。 尸体是前一天被发现的,当时清淤工人正在清理下水管道。这无头女尸出现在下水道里,尸体已经全身尸蜡化了,法医工作进行起来难度很大,云泰市公安局便邀请了我们一同参与案件的侦破工作。 比起初次见识尸蜡化的那天,我已经驾轻就熟了很多。尸体穿着的是冬季的衣服,由于衣服的层层包裹,加之下水管道内缺氧、潮湿的环境,尸体的蜡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看上去也不再滑腻不再潮湿,已经完全压缩、干硬,就像放置很久没有使用的肥皂一样。 我们艰难地脱去了死者的衣物,发现尸体蜡化后保存得还比较完整,虽然皮肤的特征形态已经完全消失,但是可以看得出尸体全身没有明显的损伤。因为人体组织不能辨认,内脏组织器官也都腐败殆尽,我们只有一块一块地把皂化的软组织掰碎,在淤泥和皂化组织中寻找骨头。 “这不是碎尸案件。”我说,“你看,这7根颈椎都很完整地在这里。”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从尸体剩余组织中挑出来的骨头一一排列在解剖台上。 黄支队长向上推了一下眼镜,背着手说:“人家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你这是尸体里面挑骨头啊。” “碎尸案件中将死者的头颅割下,通常是在第三、第四颈椎之间。”我指了指颈椎,“第一颈椎直接连接头骨上的枕骨大孔,位置很深,没人能够在这个地方下刀的。” “有道理,有道理。”黄支队长点了点头。黄支队是我的大师兄,比我高10届,也是法医出身。虽然当了支队长,但是法医的情结依旧根深蒂固,所以他还会经常参加命案侦破中的法医检验工作。 “而且,死者的颈椎完整,没有切割的痕迹。”我说。 “不过,很多碎尸案件中,凶手下刀都走关节和椎间盘,比如外科医生作案。”黄支队长说,“10年前我就碰到过类似的案件,比庖丁解牛更加游刃有余。” “当然,我还结合了其他因素。”我说,“凶杀案件里有杀完人后给死者穿好衣服的,但没有碎了尸还给尸块穿衣服的。所以,死者死的时候应该是穿着现在的这身衣服对吧?” 死者的衣服破烂不堪,不是因为尸体在下水道待的时间长,而是死者原本就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 “如果是死后割下了死者的头颅,大量的血液会从断裂的大血管断面流出,那么死者的衣着肯定会沾染血迹。”我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检查死者穿着的多件衣物的领口,“可是她的衣服没有血,所以我认为死者全身没有开放性损伤。” 黄支队长也凑过头来看了看死者衣服的领口,接着问道:“死因可好定?” 我摇了摇头,说:“尸体条件太差了,但是应该可以排除机械性损伤和机械性窒息死亡。死者的舌骨完好。” 突然,我从整整一解剖台的尸蜡组织中发现了一颗白白的尖尖的东西。我把这个东西周围黏附的泥土剥离后,高兴地说:“看,是一颗牙齿。” 牙齿在无头尸体案件中的作用是非同凡响的,这个案件也是如此。我用酒精仔细地擦蹭着,擦得这颗牙齿锃亮发光。 “牙颈部有红晕,是玫瑰齿现象啊。”我说。 玫瑰齿是法医判断溺死的一种参考依据,虽然现阶段国内很多法医研究机构否认玫瑰齿和溺死之间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是我从多年的法医实践工作中发现,玫瑰齿对于溺死的判断还是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可能是溺死。”我说,“看牙齿的磨耗,死者应该不到35周岁吧,只有一两个齿质点[1]。” 法医会通过牙齿的磨耗程度来推断死者的年龄,主要是根据齿质点的出现和多少。 “如果不是碎尸,那么死者的头呢?”黄支队长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她的头自己掉了?” “嗯。”我点了点头,“尸体完全尸蜡化后继续腐败,导致软组织皂化,椎体一节节分离,所以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把死者的头和她的躯干相连。因为尸体重,头轻,所以她的头可能被下水道中的水冲走了,或者是被其他的清淤工清理走了,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今年初我们这儿下大雨发大水,所以冲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黄支队说,“估计尸体埋得比较深,正是因为大雨冲走了部分上层淤泥,所以今年的清淤工作才发现了尸体的躯干。现在,我们关心的是,死者是什么时候死的,以便我们查找尸源。” 我从一堆尸骨中找出了一根肋骨,说:“师兄你看,肋骨腐败得只剩骨皮质了,其他的骨头骨皮质也都脱落了。这样的现象说明,死者在这种潮湿的状态下应该有3年以上了。” “你是说2006年冬天以前的事情?”黄支队问,“2006年以前,这个范围太广了吧?哪一年以后可以判断吗?” 我摇了摇头,说:“这个恐怕还真不好说。” 死者的衣服质量很差,但是看得出来,身上穿的几件毛线衣都是手织的。 我说:“这个岁数穿这种衣服,应该不是一般人,很可能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不过死者应该是有家的,有家就好,就能找得到尸源。” 说罢,我拿起了死者的牛仔裤。死者衣物的口袋已经被几个年轻法医检查过了,说是什么也没有。但是,我找到了一件东西。 我从牛仔裤的前腰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锈迹斑斑且被淤泥和尸蜡组织紧紧包裹着的硬币。我说:“不是说口袋里没东西吗?” 黄支队长看见我从口袋里找出了东西,皱着眉头训他身边站着的小法医: “怎么检查的?这都没找出来?不就这么几个口袋吗?” 小法医委屈地说:“我也摸到了,但是以为是一个泥块呢,再说了,硬币有什么用?说明她有五毛钱吗?” 我没有理会小法医的辩解,用手术刀慢慢地刮着硬币,直到把硬币上的图案和字都暴露了出来:“你觉得这五毛钱硬币没用吗?它简直就是个关键物件,太关键了!”我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黄支队长戴上手套,把硬币拿过去仔细地看着,说:“有什么用?” 我用止血钳指了指硬币下的“2005”字样说:“硬币都有发行年份的,这枚硬币是2005年发行的。2005年发行的硬币能装在死者的衣服里,说明死者肯定是2005年以后死亡的,对吧?” 黄支队拍了下脑袋,说:“对,也就是说,死者只可能是2005年冬天或2006年冬天死亡的。这就好查了!” 这段时间,因为频繁地跑现场,我已经疲惫不堪了,加之想知道这个案件的调查结果,于是在云泰市逗留了一天。 从中午吃完饭,我一觉睡到晚上8点,才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伸了一个懒腰,才懒洋洋地拿起了手机。 “都没敢打扰你,休息得怎么样?还没吃晚饭吧?”是黄支队的声音。 “好久没睡这么爽快了,算是把觉给补足了。”我说,“肚子饿了,要不师兄请我去吃炒面片?” 路边摊上,我和黄支队面对面坐着,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云泰市的特色小吃炒面片,一边吃一边问道:“看师兄这么有空,估计案子查清楚了吧?” “是啊,你分析得很准。”黄支队说,“已经查清了,死者是一个小村子里的人,一个精神病患者。2006年冬天,现场附近在开发,因为排水不好,所以那段时间窨井盖都是敞开的,以便维修。死者跑到窨井口边上,对着井里说话,家里人去拉她,结果没拉住,死者掉了下去。那时候下水管道水流很急,等民警和消防队赶到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了,派人下去打捞也没打捞出来。当年的报警出警记录都调出来了,没问题。” “哦,那就放心了,不是碎尸案,你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嚼着美味的炒面片,说,“身份确认了吧?” “死者的软组织都腐败没了,现在用骨头在做dnA,时间恐怕要长一些。”黄支队说,“这只是为了确认证据而已,衣着都对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明早我就回去了。”又顺利解决了一起案件,我的心里无比欣喜。只可惜死者的家人疏于看护,导致悲剧的发生,虽然死者是精神病患者,可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我和黄支队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感慨起人生。 “话说最近我们云泰真是稳定。”黄支队突然转了话题,“别说碎尸案了,杀人案都很少很少。” 我摇了摇手,说:“师兄千万别这么说。案件这玩意儿邪门儿得很,你说没有,说不准明天就要发案。”黄支队捅了我一下:“乌鸦嘴。” 有些事不相信不行,就是那么邪门儿,第二天早晨我没能如约返回省城。 2 早晨7点半,因为前一天下午睡多了,晚上熬夜上网的我还没有起床,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还没有去看手机屏幕,我就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前一天晚上在路边摊儿上和黄支队长说的那番话萦绕在耳边。“不会真邪门儿了吧?”我心里想着,拿起了手机。 “别走了,乌鸦同志。”黄支队急促的语气中不乏调侃,“可能还真让你说中了。” “命案?”我说,“有头绪吗?” “还不清楚。”黄支队说,“高度怀疑是碎尸案件。” “不是吧!昨天那起案件你也说是碎尸。”我不敢相信可疑的碎尸案也会连发,“什么情况?” “不说了,10分钟后我来楼下接你,辛苦你了,一起去看看,如果排除了是案件,我再放你回去。”黄支队说完挂断了电话。 师父不仅把本事传授给我,同时还把一听见有案件肾上腺素就会迅速分泌这一特征传染给了我。我挂断电话,从床上弹起来,用5分钟就洗漱完毕,然后整理好衣着在宾馆大厅里等候黄支队的到来。 黄支队的时间观念很强,10分钟后,我就看见了闪着警灯的警车从宾馆大门口飞驰进来。 “早晨6点30分,一个老大爷打电话报警称,在我市郊区的一座高速公路大桥下面发现了一个崭新的塑料袋,塑料袋的外面有血,透过塑料袋好像能看见里面有类似人头发之类的黑乎乎的东西。”黄支队简要地介绍情况。 “打开以后呢?里面是什么?”我像是在听故事,看关键时候黄支队停住了,便好奇地问道。 “没打开,我接报以后就要求辖区派出所把现场周围封闭了,没人动那个袋子,等我们过去了再看。”黄支队说,“我是害怕他们会破坏一些关键的物证。” “切,”我说,“我以为什么呢,原来还不一定是案件啊,说不准是动物组织呢,这么兴师动众的,吓我一跳。” “有肉有血有头发的,怎么不是案件?”黄支队说,“你见过什么动物长黑头发?不过看来你是福将,看你去了能不能为我招来一点儿福气,不是案件最好了。” “福将”这个名称我很喜欢很受用,我笑了笑,没有说话,默默接受了。 警车在市区里行驶了半个小时后,开进了狭窄的乡间小道。云泰市是我们省比较发达的城市,交通便利,所以在很多城郊的位置都会有高速公路高架桥通过,我们随后到达的现场也正是在其中一座高速高架的桥下。 本身这个偏僻的地方就没有多少住户,但是因为十几辆警车的开进和长长的警戒带的拉起,现场的周围还是聚集了很多群众。 这是一片开阔地,周围都是农田,零星可见几栋雅致的两层小楼,可见当地的农民生活条件还是很不错的。警戒带围着的现场应该曾经是一片池塘,现在已经干涸了,土壤湿漉漉的,周围长满了杂草。一座宏伟的高速高架桥横跨这片干涸的池塘,桥架得很高,我们在下面只能听见车辆开过的呼呼的声音,却看不到桥上的汽车。 警戒带里,两名民警拿着本子正在询问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大爷。老大爷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前方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两名痕检人员穿着胶鞋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池塘的边缘向塑料袋走去,边走边把塑料袋周围的可疑足迹和其他痕迹拍照固定。我在一旁看着着急,也穿上胶鞋向池塘内走去。 经过几个人的反复勘验,并没有发现很新鲜的足迹和轮胎印,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慢慢地接近塑料袋的旁边,戴上橡胶手套,小心地解开塑料袋口的绳结。为了不破坏绳结,我一层层地把打成死结的数层绳结逐一解开。当我打开袋口的时候,一股血腥味伴随着腐败的臭味扑鼻而来。我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定睛往袋里一看,原来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头发被血浸染,糊在一起。 我的心里扑腾一下,知道这下不好了,还真是出碎尸案了。我这个福将的名称很快就要被乌鸦嘴取代了。 我拉开袋口仔细地观察了袋子里的情况,确认没有什么其他可疑、有价值的线索和物证后,伸手进去抓住头发,往上一拎,原来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站在一旁的一名痕检员是警校刚刚毕业的小女孩,她看我突然从塑料袋里拎出一颗沾满血迹的人头,吓得啊了一声,连退两步,因为我们站的地方是干涸的塘底,有齐踝深的淤泥,小女孩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泥里。另一名痕检员赶紧挪过去扶她。 我仔细地看了眼这颗人头,虽然被鲜血沾糊了颜面,但是白皙的皮肤和红润的嘴唇显示她应该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她的一双杏眼微微地张开,无辜地看着我。看着这颗恐怖的人头,我也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风,没再细看,把人头又装回袋里。 “哎呀,不止一个袋子啊。”痕检员一边说一边指着摔倒的女警的旁边地上,“这儿也有个类似的塑料袋。” 我顺着痕检员的指间看去,果真如此,女警摔在地上,一只手刚好按在另一个塑料袋上。女警意识到自己的手按在了另一袋可能是尸块的东西上时,吓得缩回手哇哇大哭起来。 正文 第38章 天外飞尸(2) 我笑了笑,觉得这个女警可能以后再也不愿意参加现场勘查了。我慢慢走近另一个袋子,打开,果不其然,里面装的是一个女性的骨盆。骨盆的上端从腰椎处被截断,大肠膀胱和子宫拖在外面,滴着鲜血;骨盆的下端从两侧股骨头截断,还隐约可以看到剩余股骨头残渣露在肌肉的外面。 “奇怪了。”痕检员扶起仍在抽泣的女警,说,“这里没有任何足迹,犯罪分子的进出口在哪里呢?如果站在池塘的岸上,扔不了这么远啊。” 我直起腰环视了一周,指着头顶上,说:“那就只可能是‘天外飞尸’了,肯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痕检员抬头看去,看见我们头顶上横跨着一条高速高架,说:“对,也只有可能是从那上面抛下来的了。” “如果是从高速高架上抛下来的,那么剩余的尸块很有可能仍有不少在附近。”我说,“高速公路上停车很危险,下车抛尸更需要冒着被高速公路上其他车辆里的人发现的危险。所以凶手如果选择在高速公路停车抛尸,通常会在没有车经过的时候,伺机下车把尸块全部抛完。” “嗯,这里有很多杂草,我们多叫几个人来找找吧。”痕检员向池塘边挥手,示意塘边的民警都下来帮忙寻找。 很快,由10多名民警组成的搜索队伍都下到塘底,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不出意料,搜索队一共又发现了7个塑料袋,分别装着双上肢、双大腿、双小腿加脚掌,以及躯干。 看来裹尸袋里的人体组织已经可以拼接成一个完整的尸体了,我宣布搜索结束,将尸块运到了岸上。 我走上池塘的岸边,跺着脚,把鞋底的泥巴蹭掉。黄支队长走过来问: “乌鸦,尸体找全了?” 对于黄支队的这个称呼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说:“找全了,年轻女性,抛尸地点应该是高架桥上,现在你恐怕得派痕检员去高架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痕迹。” “怎么肯定是在高架上?”黄支队看了看很高的高架,又看了看池塘的周围,不放心地问。 “第一,池塘里除了我们现场勘查员留下的足迹,再没发现其他足迹,如果凶手不下池塘,站在岸边根本不可能抛到那么远。”我说,“第二,每个塑料袋的下方都有很深的凹坑,说明塑料袋坠落下来具有一定的动能,如果是站在池塘岸边抛,首先凹坑的方向不应该是垂直的,而且不可能形成那么深的凹坑。如果在桥上扔,就有可能。” 黄支队点了点头,说:“乌鸦,其实我不怕碎尸案,碎尸案不难侦破。不过这个案子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在高速上抛尸,很有可能不是我们本地的,甚至不是我们本省的,尸源不好找了。” 我点了点头,碎尸案的尸源寻找是最重要的,但如果是外省的失踪人口,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找得到了。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找到尸源,就要看法医能不能尽自己所能为侦查提供一些线索、缩小查找的范围了。所以我们没有多说什么,一路呼啸着把9个塑料袋拉去殡仪馆,立即开始尸体检验工作。 3 云泰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的解剖台上,我们已经将9袋尸块拼接成了一具完整的尸体,看上去是个容貌姣好的女性。 我们反复查看每一块尸块的形态,并没有发现开放性损伤。 “看来可以排除机械性损伤死亡。”参与本案尸体检验的高法医一边清洗掉手套上的血迹,一边说,“没有开放性损伤。” “但是,你没有发现尸体的尸斑很浅淡吗?”我说。 尸斑是在人体死亡后2小时左右,由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因重力作用,沿血管网向下坠积,高位血管空虚、低位血管充血,透过皮肤呈现出的暗红色、暗紫红色斑痕,这些斑痕开始是云雾状、条块状,最后逐渐形成片状。一般尸斑浅淡多见于严重失血或者溺死的尸体上。 “看来死者在死后不久就被肢解了。”黄支队插话说。 “是的,既然死者不是死于失血性休克,那么因为死后被肢解而大量失血,尸斑也可以是几乎不可见的。”我补充了一句,“杀完人能够迅速完成尸体肢解的动作,说明凶手肢解尸体的工具应该是随手可以找到的。” 我拿起血腥味浓重的死者的头颅,看着食管、气管的断段和暴露的颈椎骨渣,突然感觉到一丝恶心。我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仔细看了看尸体头颅和躯体的断裂面。 “颈部肌肉全部被血液浸染了。”我说,“难以从皮肤和肌肉有无出血判断死者的颈部是否被掐压。” “可是死者的窒息征象是很明显的。”高法医说,“口唇和牙齿完好,可以排除捂压口鼻腔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我没有说话,慢慢地沿着死者颈部的断段切开颈部皮肤,暴露出死者的气管。先检查了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都没有发现骨折。我摇了摇头,说: “颈部不像是遭受过暴力作用。”人体的舌骨和甲状软骨很脆,如果颈部受压可以致死的话,经常可以发现舌骨或者甲状软骨的骨折。这两处的骨折也会成为法医推断机械性窒息致死的一种依据。 “既然不是掐颈,不是捂嘴,那怎么导致窒息的呢?”我很疑惑,“难道是溺死?” 带着问题,我小心地切开了死者的气管。 虽然有血液倒流进入死者的气管,但是可以清楚地看见死者的气管壁黏附有气泡,而且气管壁严重充血。 “难道真是溺死?”我用止血钳指着气管壁说。溺死的尸体如果不是气管内完全灌满了水,那么因为在水中剧烈地呛咳,经常会在气管内发现气泡。同时,因为呛咳,死者的气管壁会有明显的充血征象。 “怎么会是溺死?既然是溺死,凶手为什么要碎尸?难道打捞上尸体以后在野外碎尸?这个太少见了吧。”黄支队说,“会不会是血液流进气管后,因为尸块的摇晃而产生的气泡?” “这个也有可能,那就要看……等等!”我看见高法医正在从死者腹腔里拉出胃,大喊道。 “如果是溺死,胃内肯定有溺液。”我接着说。 高法医吓了一跳,随后看了看躯干部的断段和已经截断了的肠,说:“这个恐怕看不出来吧。胃上的食管断了,胃下的十二指肠附近也被截断了,有水也流完了。” 我点点头,觉得高法医说得有道理:“不管怎么样,仔细一点儿吧,用干净的工具打开胃看看,不要挤压。” 当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死者的胃,惊喜地发现胃真的是充盈的,除了水,什么也没有。 “嚯嚯,当真有水,奇了怪了。”高法医说。 “可能是因为上端食管保存得比较长,尸块的体位也没有太大改变,所以没有反流。溺液刚刚进胃,死者就死了,胃的幽门闭锁,所以即便十二指肠下方被截断,胃内容物也没有过多流失。”我一边说一边用干净的舀勺把胃内的水舀进一个干净的玻璃瓶,“你们看,胃内的水还是显得比较清澈的,虽然有血液灌流进来,但是并没有发现泥沙、水草之类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她呛的水应该是干净的水,不是小湖池塘之类的地方,送去做硅藻实验吧,就能确定了。” “看来是在室内被溺水的。”黄支队说。我们都注意到了黄支队用的是“被溺水”这个词。黄支队接着说:“把死者的头发剃干净,如果她是头部被人摁在水里溺死的,那么她的损伤当然不在颈部,而应该在脑后。” 听到黄支队的想法,我非常高兴。这确实是很有道理的推断,颈部的肌肉被血液浸染,但是头皮质密,其下的损伤不会被血液破坏掉。如果在脑后发现有皮下出血,那么就更加印证了死者是被人摁入水中呛水身亡的推断了。 不出所料,死者脑后左右各见一处皮下出血,看形态,应该是手掌和拇指在死者脑后形成的痕迹。 在高法医发现死者脑后皮下出血的同时,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尸体软组织和骨质的断段。 “死亡过程已经清楚了。”我说,“分尸工具看来也不难分析了。” 高法医和黄支队探过头看了看我手上拿着的放大镜照的地方。黄支队说: “嗯,手法拙劣,看来对人体组织不太熟悉。” 高法医也笑了笑,说:“是啊,专找致密的肌腱处下刀,不会找关节,刀子还不锋利。” 黄支队又仔细看了看断段,说:“软组织是用刀子割开的,但骨头不是,是用电锯锯的。” 我点了点头,对黄支队的分析表示认可:“是啊,骨质断段呈阶梯状,而且阶梯间隙整齐,不是手工锯,是电锯。” “嗯,有电锯的人还真不多,你们家有电锯吗?”黄支队若有所思地说,抬起头问我们。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刚才说了,凶手应该很容易找到肢解尸体的工具,那么说明凶手家里应该有电锯。” “其实我不太担心发碎尸案。”站在一旁的黄支队看我们已经确定了死者被杀死的过程、明确了分尸工具,突然充满自信地说,“如果咱们能够再缩小尸源的寻找范围,侦查员就一定有信心破获。” 我知道死因查得再清楚,也难以对侦破案件发挥作用,但是查找尸源在碎尸案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只可惜眼前的这名死者确实太普通了。所谓的普通,是指我们在尸体上并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特征。 “没有特征,我们也得把基本特征总结出来。”没能发现重要的能够个体识别的特征,我也很沮丧。 这起碎尸案件,因为尸块全部找全了,性别、身高、体重自然不是问题,因为耻骨联合也在,年龄的推断也会很容易。 我拿起手锯锯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走到水池旁,慢慢地分离耻骨联合上的软组织。 “奇怪了。”在检查死者腹腔脏器的高法医说,“死者的膀胱内有冰碴儿。” 我连忙走过去看,果真,从切开的膀胱内,高法医用止血钳钳出了几块小冰碴儿。 “最近附近地区虽已入冬,但是普遍温度在5c左右,膀胱内的尿液怎么会结冰呢?”高法医说。 “难道是尸体在冰箱内保存过?”我说,“既然刚才分析了死者死后2小时之内就被肢解,说明死者被肢解后放进了冰箱冷冻?” 我拿起死者的上臂和下肢,检查着指关节的活动度:“尸僵完全缓解了。死者已经死亡2天以上了。” 正文 第39章 天外飞尸(3) “等等,我有点儿乱,得捋一捋。”黄支队揉着脑袋说,“目前看,死者应该是死后2小时被人用电锯和刀肢解,然后被放进冰箱冷冻。48小时以后,凶手从冰箱内拿出了尸块,然后抛尸到这里,是吗?” 我点了点头。 “可是,胃内也全是溺液,为什么就完全化冻了,而膀胱内的尿液却没有化冻完全还剩下冰碴儿呢?”一旁负责照录像的痕检员说。 “这个容易解释。”黄支队揉搓着自己的下巴说,“胃组织不如膀胱组织致密,保温效果也差。而且尸体腹部被截断,胃的一半暴露在空气中,而膀胱隐藏在盆腔内,周围的盆腔脏器和腹壁组织把膀胱包裹,化冻化得慢一些也是正常。” “这个发现,有价值吗?”高法医问道。 我和黄支队都在思考,没有回话。我慢慢地剥离开死者耻骨联合的软组织,观察耻骨联合的形态。 “根据这个耻骨联合,估计死者24岁左右……”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刚从省厅被指派过来的我的好友林涛急匆匆地走进了解剖室。 “抛尸点找到了。”林涛气喘吁吁地说,“从尸块坠落的上方,我们沿着高速公路边缘找到了抛尸点。那里的护栏上发现了滴落的血迹。只可惜这个地方正好没有监控。” 黄支队说:“如果真的是从高速上扔下来的,还真不好查了。这条高速公路是贯穿江南各省的主干道,即便不是高峰期,每天仍有数万辆汽车经过,如何查呢?” 我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那么膀胱内的冰碴儿就有用武之地了。” 4 我兴奋地说:“其一,既然死者从家里出发,到高速上抛尸,而尸体内的冰块还没有完全融化,那么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死者的家应该离我们这里不远,不需要数个小时日夜兼程的路程。第二,今天早晨发现的尸体,尸块不可能在现场停留了很久,被抛下的时间应该不长,所以只需要查一查昨天深夜经过前一个高速收费站的车辆就可以了。时间上圈定了,排查对象要少得多了。” 黄支队和高法医都对我的想法表示认可,笑着点头。 黄支队补充道:“高速上车流那么多,凶手决计不敢在白天停车抛尸,多半是深夜时分趁车少视线差去抛尸。” 林涛仔细询问了我们做出推断的依据后,又匆匆地走了。 “我觉得膀胱内发现冰碴儿,还有一个作用。”黄支队笑眯眯地说,“如果我们发现了犯罪嫌疑人,说不准有可能在冰柜中找到死者的血迹,这可是决定性的证据。” “犯罪分子肯定会打扫碎尸现场的。”我点了点头,说,“但是冷冻尸体的冰柜未必能打扫干净。” 即便尸体已经被锯得支离破碎,但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我们还是把能缝合的皮肤都缝合了起来,让死者有个全尸。 缝合完毕后,我们脱下解剖服,逐个儿洗手的时候,黄支队接了个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面色凝重地说:“可能我们低估了跨地抛尸的难度。林涛刚才来电话,他们去高速收费站简单查阅了过站数据,昨天晚上天黑后至尸块被发现的时间点,经过收费站的车辆,居然还有2000辆之多。” “这么多!可见这高速公路是多么赚钱啊。”高法医在一旁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确实有点儿多了,这样逐个儿排查,要查到哪一年去?”我皱起了眉头,“可惜,这个冰块的融化时间因为受到车内、环境温度和机体组织暴露在空气程度的影响,侦查实验真的不好做,没法确定从冰箱拿出来几个小时后能融化到这种程度,不然还能再精确一些。” “不错了,总比要查近几天经过的所有车辆要好。”黄支队在自我安慰。 我们几个人都傻傻地坐在解剖室隔壁的更衣间内,各自想着办法。 突然,我和黄支队的眼前都一亮,异口同声地说:“裹尸袋!” 因为本案中装尸块的包装物都是普通的塑料袋,所以我们没有重视,只是检查确定没有有特征的附着物后,就放在了物证袋里。现在缩小侦查范围的工作出现了难题,我和黄支队又同时想到了那些印有花花绿绿字样的塑料袋。 我和黄支队重新戴上了手套,拿出9个塑料袋仔细地查看。 “能不能根据裹尸袋的质地,调查塑料袋的产地和销售范围?”黄支队拿出了其中3个塑料袋,发现塑料袋都没有任何异于其他塑料袋的特征。光秃秃的袋子,连个字都没有。 但是当黄支队拿出剩下的3个塑料袋的时候,我们似乎有了信心。 3个塑料袋上分别印着“三莲”“万家乐”和“香”。 “三莲”和“万家乐”没有什么稀奇,我省到处遍布这两家超市,但是这个草体的“香”字十分惹眼。 “这个袋子很有特征啊,能查出来是什么地方的吗?”我指着那个印有“香”字的塑料袋说。 “这个我好像看到过,等等。”身旁的侦查员说着,随即拿起了手机拨着号码。侦查员简短询问几句后,挂断了电话,兴奋地说:“香贵人专卖店的塑料袋。” “香贵人?”我和黄支队、高法医异口同声道,我们似乎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奇怪的名字。 “我爱人是开茶馆的。”侦查员说,“香贵人是一家茶叶的供货商,我爱人拿过一模一样的袋子回家。” “好!查一查这个香贵人是什么来历。”黄支队一边脱掉手套,一边说。 整个下午我躺在宾馆的床上,思绪凌乱,理不清头绪,不知道下一步该从何处做起。 晚上的专案会上,对香贵人专卖店的调查已经完成。香贵人是云泰市的一家连锁企业,专做茶叶生意,共有4家门面,3家在云泰,1家在邻市琴陵。因为主要从事零售,且从业规模不大,所以4家门面均没有批量外销的记录。 “看来凶手在本市和琴陵市的可能性最大。”黄支队说,“虽然也不能排除有外地人买了茶叶带回去,但从统计学上看,还是在这两个市的可能性大,无论如何要从这两个市的车辆查起。” “是的,如果是本市的,根据抛尸点位于高速桥北侧,可以断定他是从东收费站上高速,再从西收费站下高速返程。他完全可以找个市内没人的地方抛尸,或者开车去别的市抛尸,他没有必要上高速了还抛尸在市内。”我说,“所以我觉得在琴陵市的可能性最大。” 黄支队点了点头,说:“为了万无一失,下面分两组调查高速各收费站的资料。第一,查原定时间内从本市东收费站上高速又从西收费站下高速的车辆。第二,查原定时间内从琴陵市收费站上高速,经过我市东、西收费站,又于几小时后从琴陵市收费站下高速的车辆。” 第二天一早,好消息就接踵而至。发案的当天晚上没有本市的车辆从东收费站上、从西收费站下;有4辆琴陵市牌照的车辆,于当天晚上从琴陵经过云泰,又于第二天早晨之前返回琴陵。4辆车的车主都已经查清。 “从2000辆缩减到4辆。如果凶手真的在这4个人中,我们的推断就发挥大作用了。”黄支队说,“现在就怕凶手是来本市或者琴陵市买的茶叶带回外地的。” 看到黄支队的担忧,我说:“不管怎么说,这4个人是要好好查查的。” 黄支队点了点头,正准备安排下一步调查,我连忙说:“还有个重点问题要注意。要查琴陵市附近有三莲超市、万家乐超市和香贵人专卖店的住宅小区。” 高法医说:“对,这个我没有想到。同时用了这3个塑料袋,那么凶手应该很容易找到这3个店的袋子,凶手很可能离3家店都很近。” “那我们心里就有数了。”一名侦查员说,“我是琴陵人,我知道离三家店近的地方,只有几个小区。4辆车中有1辆车的车主蒋某就是住在其中的一个小区内,他是货车司机。因为他开货车搞运输,所以当天晚上来我市,又迅速离开,也很正常,开始我们觉得他嫌疑最小。听你们这样说,他的嫌疑就最大了。” “他就是跑运输的?”我问,“可有什么兼职?”黄支队也急切地看着侦查员,因为我们想起了凶手家里可能有电锯之类的工具。 “主要是跑木材生意的,他在一个林场伐木,为周边城市运输木料。”侦查员说。 我和黄支队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赶紧查他的社会关系。”我说,“既然碎尸,肯定是熟人。另外,找个机会去看看他的车,能不能找到血迹什么的。” “好的,我们有个工作组在琴陵,我马上安排。”黄支队说。 话音刚落,负责外围调查的侦查员就传回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有一个轿车驾驶员在发案前晚上2点左右在案发现场附近看见一辆大货车停靠在高速公路路肩。因为大货车停靠的时候关闭了大灯,只开着跳灯,所以引起了驾驶员的注意。 “这样看来这个蒋某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了。”黄支队说,“去办搜查手续,搜查他的车和他家的冰箱。另外,注意监控蒋某,如果他有想逃跑的意思,立即抓回来。” 5个小时以后,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在专案组靠椅上已经睡着的我。电话的声音很响:“蒋某家冰箱里发现了血迹,经过琴陵市法医的初步种属实验,是人血,dnA检验正在进行。” 黄支队喜上眉梢,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抓人!” 蒋某到案后,并没有交代他的罪行。即便dnA检验已经确定了他家冰箱里的血迹就是死者的,蒋某依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蒋某坚持对抗了一整天,直到侦查人员查清蒋某有一位相熟的卖淫女,而这名卖淫女确定已经失踪了。 在卖淫女家属赶到云泰市认尸之前,蒋某终于在证据面前低下了他罪恶的头颅。 原来蒋某是这名卖淫女的常客,这一天和卖淫女一起洗澡时,因为卖淫女的几句玩笑话惹怒了蒋某,蒋某便殴打卖淫女,并将她的头按进浴缸呛水。没想到,呛了几下,卖淫女居然不动了。看到卖淫女死了,蒋某一不做二不休,学着电视上那样将卖淫女肢解、抛尸。他觉得没有人会注意到独自在外揽生意的卖淫女失踪,高速上又有那么多车辆,神不知鬼不觉抛弃一个卖淫女的尸体,应该不会被发现,警方肯定永远查不到他。没想到,裹尸袋出卖了他。 案件顺利破获了,但是当我和黄支队看到卖淫女残疾的养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当我们得知卖淫女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儿,残疾的养母和智障的弟弟全靠她一人在外挣钱养活的时候,我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黄支队说:“生命无贵贱,她虽然是卖淫女,却是一个好姑娘。” 注释 [1]齿质点:牙齿的咬合面上,因为磨耗而出现的小黑点,根据齿质点的数量可以大体推断死者的年龄。 正文 第40章 枕边魔影(1) 1 转眼间,炎炎夏日又卷土重来。盛夏的早晨也让人觉得烦躁,太阳对着大地喷吐着热焰,知了在树上不停地聒噪着,路上行人稀少,店铺门可罗雀。 我走出办公室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摇了摇头。法医都是不喜欢夏天的,即便我这个畏寒的人,对夏天也有着畏惧。我想道理大家都明白,是因为巨人观。 “好在这个案子不是巨人观。”我侧头对并肩行走的永哥说。 永哥是汀棠市公安局主检法医师,目前正在省厅接受为期2年的技术培训。省厅每年都会从各地市抽调骨干力量来省厅工作,一来是给各地法医骨干提供接触更多特大疑难案件侦破工作的机会,二来也是减轻省厅法医工作负担。这种培训方式叫“以师带徒”,是由我的师父来为全省法医带徒弟。“传帮教”的形式在刑事技术工作中是非常重要的,也正因为我省刑事技术专家的作用,我省刑事技术人员得以一代一代茁壮成长,越来越多地在侦查破案中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 以上学的时间论,永哥比我高5届,是我的师兄,但是从拜师的先后顺序来看,我是师兄。于是乎,我们都称呼对方为“哥”。 其实这应该是一个美满的假期。因为东奔西跑、每年出差200天以上,总队长为了照顾我们日渐强烈的不满情绪,给我放了一周假。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工作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公休过,也没有补过加班假。假期的第一天是周六,早晨6点我早早地起床,收拾好行装准备和铃铛去武汉旅游,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你的假往后推一推。”师父知道用商量的口气一定会被我义正词严地拒绝,所以他用上了命令的口气,“汀山县一起命案,一死两失踪。” “可是,我这……我好不容易……”对我来说这是噩耗,我情绪激动,语无伦次。 “人命大过天。”师父打断了我的话,“科里的人全部在出差,你不去怎么办?” 我默默地挂断电话,安慰了铃铛几句,骑着我的小电驴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厅里。 办公室里,永哥已经在候着我了,见我进门,说:“师父催得紧,赶紧出发吧。让我们9点之前赶到。” 我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快8点了:“那是要快一点儿,至少得一个小时的路。”我拎起勘查箱,和永哥并肩走出了办公室。 有很多朋友质疑为什么很多警察都是因车祸牺牲,其实道理很简单,侦查破案时间不等人,快一分钟可能就会有不同的结果,当然,快一分钟也可能就会酿成惨剧。我紧紧地抓着扶手,任凭警车呼啸着在9点之前赶到了100多公里外的汀山县。 永哥是汀棠人,汀山县是汀棠市下属县,所以永哥对汀山县轻车熟路。很快,我们到达了现场所在地,汀池镇。 “你这一去学习,我们市这半年命案发了10多起了。”汀棠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年支队长打趣地对永哥说,“你走了,压不住势头啊。” 简单的寒暄以后,我和永哥戴上口罩、鞋套、手套和帽子,跨进警戒带。 现场位于这个小村落边缘的一座平房内。平房是三联体结构,从平房正中的大门进入后,首先看到的是客厅,客厅的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门框。西边的门框没有木门,只有一块花布帘把西房和客厅隔开。东边有一扇木门,此时正虚掩着。 进入大门后,就看见客厅的东边墙角处摆放着一张单人钢丝床。床上垫着一张草席,席子上躺着一具老太太的尸体,一条花色毛巾随意地搭在尸体的腹部。尸体面向墙壁,左手无力地搭在钢丝床边,指甲呈现出暗紫红色,显得阴森可怖。 “西边的这间是杂物间。”刚刚做完地面痕迹勘查的痕检员说,“里面全是杂物,地面条件非常差,没有取证的可能性。” “有翻动痕迹吗?”当地法医已经经过了尸表检验,初步判断死者是被掐扼颈部、捂压口鼻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所以我更关心案件的性质,一边问,一边撩开帘子小心地沿着勘查踏板走进杂物间。 “初步看,死者生前生活习惯不好,里面很乱,但不像有翻动的痕迹。” 痕检员说。 屋内杂乱堆放着各种破旧的家具、废弃的三轮车和一些瓶瓶罐罐。杂物上都积了很厚的灰尘,应该不是被凶手翻乱的。 我走出了西屋,来到东屋。东屋的一张大床上垫着一张旧席子,席子上两床毛巾被向两边掀开着,两个枕头状态正常地放在床头,床的另一头搭着一条黄绿色的裙子。 我绕着现场的三个空间走了一圈,家具、抽屉、柜子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我说:“应该不是侵财。听说是一死两失踪,这个房子还住着哪两个人?” 侦查员听见我发问,走过来说:“具体情况还正在调查中。目前查清的是死者老太太叫孙玲花,她的老伴十几年前就因病死亡了。平常孙老太带着她的孙子曹清清住在东屋。一个月前,孙老太的儿媳妇金萍因为身体状况不好,从打工的地方辞职回家,就和曹清清住在东屋里,孙老太搭了个钢丝床睡在客厅。今天早晨,孙老太的好友李老太按常规来喊孙老太一起去地里摘菜,发现孙老太家的门虚掩着,喊了几句没人应,觉得不太对,推开门发现孙老太躺在床上,她赶紧走过去一摸,都硬了。李老太跑到左右看看东西屋都没人,就报了案。” 我走到尸体的旁边,拿起尸体的胳膊,发现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形成,手指关节屈曲不可活动,我说:“死者是昨晚天黑以后死亡的。” “要测肛温吗?”汀山县乔法医问。 “意义不大。”我说,“天太热了,屋里更热,尸体温度推断的死亡时间也不会准确。” “大门锁是好的吗?”永哥抬起胳膊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好的,没有任何撬压痕迹,门锁完好无损。”痕检员说。 “我看了下,房子的几个窗户都加装了防盗窗,虽然劣质,但是没有损坏的痕迹。大门又是完好无损的,只能说是能和平进入现场的人作的案。” 永哥说。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接着说:“能查到什么因果关系吗?” 侦查员说:“目前我们怀疑是金萍作的案,至于其他的因果关系正在调查当中。” “金萍作案有依据吗?”永哥问。 “金萍和孙老太关系很不好。金萍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半个月前开始两人之间有很多矛盾,吵吵闹闹是经常的事情。”侦查员抹了一把脸,汗珠还是不住地往下淌,“初步调查情况来看,昨天下午金萍带孩子在几公里外的汀河里捞虾,直到晚上7点多才回到家。孙老太在家里等他们两人吃饭等得心急,跑到离家100米左右的路边去看了好几次,等到金萍带着孩子回到家后,两人吵架了。” “吵架了?”我问,“邻居听得真切吗?” “邻居说应该是吵架了,不过好像只听见吵了几句。”侦查员说,“后来就没有听见其他的声音了。” “嗯,那就是了。”永哥说,“看来这个金萍具有重大犯罪嫌疑,即便不是她干的,她也应该是知情者。” 我沉默着。 “是的,我们也认为是金萍杀人以后带着孩子跑了。”侦查员说,“目前我们正在积极设卡追捕,估计她跑不远。” “孩子几岁了?”我问。 “今年5周岁。”侦查员说。 “你们怀疑金萍有充足的依据。”我说,“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有不同意见?”永哥问道。 我皱起眉头说:“也不是不同意见,就是觉得有一些疑点,隐隐约约地缠绕在脑子里,我自己也捋不清楚。” “我觉得没有问题。”乔法医说,“熟人作案,两人又神秘失踪。她逃脱不了干系。” 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们有理由,但是,孩子那么小,奶奶和妈妈打架,他不哭?” 侦查员说:“确实没有人说听见小孩哭。” “另外,”我接着说,“东屋房间的毛巾被是掀开状的,这像是睡眠状态下起身掀开的。而且,床边的裙子应该是金萍的裙子,她不可能穿个裤衩就跑吧?” “这个不好说。”永哥说,“说不准是她晚上睡下了以后又气不过,起身掐死老太,然后穿了别的裙裤,带着孩子走了呢?” “嗯。这就可以解释掀被子、裙子没有穿、小孩没有哭等诸多疑点了。” 侦查员说。 永哥解释得确实很完善,我也找不出辩驳的理由:“不管怎么样,把尸体拉去殡仪馆再看吧。” 2 我们开始动手用白色的尸袋装尸体,正在七手八脚忙活的时候,一个侦查员跑过来报告说:“孙老太家的一个邻居发现自己放在屋外的三轮车丢失了。今早他起床就听说这边出事,跑过来看热闹。刚才回到家里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三轮车昨晚是停在自家门口的,没有上锁,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难道是金萍偷三轮车带着自己的孩子跑的?”永哥说。 “当然也有可能和本案无关。”侦查员说。 没有什么其他的重要线索,我和永哥坐上了去殡仪馆的车。 汀山县殡仪馆正准备搬迁,所以汀山县公安局没有急着建设标准化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准备在新殡仪馆落成以后,再进行尸体解剖室的建设工作。我走进这个县的殡仪馆,左右看了一看,说:“这个殡仪馆就一个小院子,一个火化间,一个告别厅,面积非常狭小。你们平时在哪里解剖呢?” “就在告别厅和火化间之间的过道中进行。”乔法医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快了,新殡仪馆建成后,我们就可以建解剖室了。” 我走到告别厅和火化间之间的过道,发现这里的光线非常暗,也没有窗户,透气效果很差,说:“这种条件你们怎么工作?如果碰见了巨人观,还不得给熏死?” 乔法医说:“我们这里水少,案件也少,尸体不多,也别说巨人观了,很少见。” 永哥听我这么说,用肘部捅了捅我说:“这种事,不能说。” “少见也见得着啊。”我忘了我的乌鸦嘴,接着说,“碰见巨人观你们怎么办?” 乔法医说:“一般不是命案的,也不怕围观,就在前院做。如果涉密的,就得在这里忍着熏,基层法医不好干啊!” 我一边叹了口气,一边慢慢拉开尸袋的拉链。因为没有解剖床,停尸床下面又有轮子不好固定,所以我们只有选择蹲在地上进行尸体解剖。这对于胖子来说,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有很多基层法医因为蹲的时间长了,痔疮都长出来了。 孙老太穿着一件短袖的汗衫,一条平角内裤,扭曲着身体躺在那里,看来死亡之前是经过了挣扎的。 “尸僵强硬,尸斑位于尸体底下未受压处,全身未见开放性损伤。”我一边用力破坏尸体的尸僵,一边说,“面颊青紫,睑球结合膜可见出血点,指趾甲青紫。” “机械性窒息是没有问题的了。”永哥说着,用酒精棉球仔细擦拭死者的颈部,“看看她的颈部损伤,挺有特征的。” 听永哥这么一说,我凑过头去仔细看着死者颈部的损伤。损伤是以表皮剥脱为主,偶尔还夹杂着几个月牙形的挫伤。我又用酒精棉球仔细擦拭了死者口鼻附近的皮肤,也可以看到几个月牙形的挫伤:“口唇黏膜有挫伤出血,看来凶手是扼压颈部和捂压口鼻同时进行的。” “是啊。”永哥说,“肯定是害怕死者喊叫。” “不过,我有疑问。”我说,“皮肤上的表皮剥脱一般是怎么形成的?” “皮肤和较粗糙的物体摩擦形成的。”乔法医随口答道。 “我知道秦法医的意思。”永哥说,“你是说手掌皮肤和颈部皮肤是不可能形成表皮剥脱的,只有戴了手套才会形成,因为手套粗糙,和颈部皮肤摩擦形成表皮剥脱。” 我点了点头,又用止血钳指了指月牙形的挫伤,说:“这个月牙形的损伤,我说是指甲印,你们没有意见吧?” “没有。”乔法医摇了摇头。 “但是。”永哥接着说,“戴了手套,又怎么能在死者的皮肤上留下指甲印呢?” 看来永哥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接着说:“如果凶手是金萍,她为什么要戴手套?有表皮剥脱,有指甲印,是不是能提示凶手是戴了一只手套?” “是不是金萍约了人来杀人,杀人凶手戴了手套,金萍没有戴手套,两人合力杀死老太呢?”永哥说。 “如果是有备而来,戴着手套来用掐、扼的方式杀人,老太这么瘦小,需要两个人一起杀?两个人一起扼压颈部、捂压口鼻也太不方便了吧,现场那么狭小的地方,床边站两个人都难。”我说。 “那你的意思是?”永哥问。 “我觉得要是金萍激情杀人的话,不可能还找个手套戴着。我总觉得凶手另有其人。如果是凶手应金萍之约来杀人,既然戴了手套一定会戴一双。” 我说,“有没有可能凶手是到现场顺手牵羊偷东西,顺手在附近捡了个手套戴上?不过我的设想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凶手能够和平进入现场,为什么金萍会失踪。所以我脑子里现在也是一团糨糊。” “那下一步怎么办?”站在一边的痕检员说。 “追查金萍的工作不能停。”我说,“另外,恐怕要加大对外围的搜索工作,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些相关的证据。” 尸体解剖工作继续进行。 通过对尸体的尸表检验,我们已经基本确定了孙老太的死亡原因,接下来的解剖工作主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确定孙老太的死因,并且通过胃内容物进一步推断死亡时间。 取出了孙老太的舌骨,发现舌骨大角有骨折,颈部的深层、浅层肌肉都有明显的出血征象,看来扼压颈部、口鼻导致死者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死因鉴定可以下达了。 打开孙老太的胃,发现胃内容物很多、很干燥,里面是一些玉米粒和咸菜叶,还没有消化成食糜状。我顺着胃幽门剪开了十二指肠和小肠,发现胃内容物已经开始向小肠内排了。 “死者晚上吃的是玉米和咸菜。”我说,“看消化状态,应该在末次进餐后3小时之内死亡的。” 正文 第41章 枕边魔影(2) 负责照录像的痕检员说:“当天调查,金萍和孩子是晚上7点半才回的家,之前孙老太都在等他们回家吃饭。这样算,孙老太应该是10点多钟死亡的了。” “是的。”我说,“农村睡觉早,这个时间点孙老太应该已经睡觉了。结合东屋里掀开的毛巾被,案发的时候,家里的3个人应该都已经睡了。到底是有别的凶手等他们睡觉后作案,还是金萍睡下后又起床杀人,不好说。” 尸体解剖结束后,我和永哥在殡仪馆一旁脏兮兮的厕所门口洗手。永哥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反正不能回去,师父交代了,不破案不回城。”我沮丧地说,“而且这个案子疑点重重,没有进一步的发现,我实在没法回去,回去了也睡不好。” “那正好。”乔法医收拾好尸体,从停尸间走到我们身后说,“我这里有几个伤情鉴定,疑难得很,下午正好帮我们看看。” 伤情鉴定极易引发信访事件,因为无论法医做出什么伤情鉴定结论,总会有一方当事人觉得自己吃亏了,有的时候双方都会觉得自己吃了亏。所以基层在进行伤情鉴定的时候都会格外谨慎,如遇疑难伤情鉴定,都会想方设法找上级公安机关法医部门进行会诊,统一意见、保证鉴定结论准确无误后才敢出具鉴定书。 一下午都在研究伤情鉴定,研究得我头昏脑涨,晚上回到宾馆倒头便睡,夜里却被噩梦惊醒数次,总觉得床下有一具巨人观尸体。 因为睡眠质量差,第二天上午,我睡到9点半,才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秦法医,有新发现。”是乔法医的声音,“非常有价值。” “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人抓到了吗?”我推醒另一张床上仍在酣睡的永哥。永哥昨晚看尸体和现场照片到深夜3点多。 “不是,按你们说的,昨天我们就组织技术人员在现场周边开始外围搜索,搜索范围不断扩大,果然今天早上在现场3公里外的汀河边,发现了一只血手套。” “血手套?”我问,“和本案有关吗?” “肯定有关。”乔法医说,“根据邻居和昨天从外地赶回来的死者儿子说,这手套是孙老太前几年自己织的。后来丢了一只,剩下一只也不知扔在家里什么地方了。” 因为我把电话开了免提,永哥也能清楚地听见乔法医介绍的情况,永哥说:“金萍真的戴一只手套作的案?” “另外,我们在发现血手套的岸边往下看,发现了孙老太邻居家丢失的三轮车,被扔在水里。”乔法医接着说道。 “重大进展啊!”我拍了下桌子,“等着,我们马上到!” 3 很快,我们驱车赶往发现血手套的现场。 车子在开到离现场500米的地方就开不进去了,我们只能下车徒步向现场走去。永哥一边走,一边观察方位,说:“不对劲儿啊,这边我也挺熟,这边的方向不是去公路的方向啊。金萍为什么要在这里抛弃三轮车和手套呢?有点儿不合情理。按理说,她骑去公路边抛在什么地方,不是逃跑也方便吗?” “可能是她觉得抛在水里安全吧。”乔法医已经迎了过来,听见永哥的疑问,分析道。 走到汀河的岸边,我说:“不太可能,她要是杀人偷车逃跑,完全没有必要走这么崎岖的路来这里抛弃三轮车,反正也是偷来的,她为了什么呢?不管怎么说,继续打捞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是的。”乔法医说,“我们正在组织人打捞,好在这条汀河是小河,有什么都能打捞起来。” 我蹲在发现血手套的小河边,仔细地观察着汀河。小河是活水,落差不大,水流缓慢。河水没有严重的污染,却不显清澈。河岸旁边放着打捞出来的三轮车,一辆破旧的三轮车,锈迹斑斑,被河水浸泡得湿漉漉的。三轮车里放着一个透明的塑料物证袋,袋子里装着的应该就是那只孙老太自己织的手套,手套上沾有灰尘。我拿起物证袋,仔细地观察着手套,这应该是右手的手套,材料很粗糙,织得也很粗糙,手套虎口的部位黏附了一片血迹。 “别放在这里。”我把手套递给身边的侦查员,“赶紧送市局dnA检验吧。还有,这车子也送去物证室,让技术人员看看有没有什么价值。”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了一阵骚动。我抬眼望去,原来在小河边围观的群众开始纷纷向下游跑,我也急忙沿着河岸往下游走。走了200米,拐了个小弯,发现下游1里地左右的水里,下水的民警在往岸上拖东西,一边拖,一边喊着什么。 “这肯定不是什么宝贝。”永哥说,“估计是尸体。” 我歪头看了眼永哥,说:“不是吧,这个天,肯定巨人观了。” 我和永哥快步走过去,还没有看清那一团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而就在这时,听见另一组下水的民警在喊:“快快快,这还有一个,小孩的,天哪,臭死了。” 20分钟后,我简单地穿上了隔离服,站在两具高度腐败呈巨人观模样的尸体旁边。 “不出意外的话,”我看了看面前的中年妇女和五六岁幼童的尸体,说,“这就是金萍和她的儿子。”猜测的同时,我也竖起了双耳,听侦查员在逐个儿问围观群众问题。围观的人们早已退出200米外。这种巨人观估计他们是没有见过的,不仅臭气熏天,更重要的是面目可憎,让他们不敢多看一眼。 “你们认识这是谁吗?” “金萍,天哪,是金萍。” “你们怎么看得出来她是金萍?” “脖子上的痣!” “是啊,那痣!” 听见群众这么一说,我、永哥和乔法医不约而同地朝女尸的颈部看去,果不其然,虽然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但是那颗黄豆大的红痣依旧清晰地印在女尸的颈部。 “看来没有猜错,金萍和她的儿子真的死了。”我揉了揉鼻子说。 “这就能合理解释金萍为什么带着她的儿子远离公路,来到这偏僻的小河边了。”永哥说。 我有点儿讶异,看着永哥问:“怎么解释?”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逃跑。”永哥说,“他们是来畏罪自杀的。别忘了,案发当天金萍就是带着她儿子来这里逮龙虾的。金萍杀了人,于是想到了刚才逮龙虾的地方,所以带了她的儿子来这里畏罪自杀的。” 我点了点头,说:“你说是自产自销,听起来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过,我总觉得,就算她可以自杀了之,可是哪个母亲犯了错,还要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死的?” “是这个理。”永哥说,“但是能因为几句话就杀死自己婆婆的人,思维肯定与常人不一样,或许是她害怕一个人上路,就找自己的孩子陪着吧。” 我皱起了眉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这里人太多了。”我说,“把尸体拉去殡仪馆检验吧。” 现场围观群众很多,如果在现场检验尸体,势必会导致泄密。即便法医不说检验结果,即便此案是自产自销,也一样会让围观群众误解、猜测,还会一定程度地侵犯死者的权益,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去殡仪馆那个灯光昏暗、不透气的走廊上解剖这两具高度腐败的尸体。 到了殡仪馆,我从勘查箱里找出了防毒面具,希望这个小玩意儿能挡去一些损害身体健康的尸臭。 金萍和小孩的尸体并排摆放在过道的地面上,大批的苍蝇在尸体周围盘旋。本来在这个僻静的殡仪馆中很难看到苍蝇,但这腐败尸体一到,就像下达了召集令,整个殡仪馆周围的苍蝇全部按时赶到。我看了看漫天飞舞的苍蝇,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看看,没有解剖室,怎么工作。” 巨人观的尸体是非常可怖的,面前的这个女人上身穿着颜色已辨别不清的t恤,下身穿着深色的三角裤衩。因为腐败气体充斥尸体内,导致尸体像吹了气球一样膨胀了许多,皮肤呈现出黑绿色。眼球已经凸出了眼眶,舌头伸在口腔外,连子宫、直肠都已经被腐败气体压迫得从生殖道和肛门溢出,拖在三角裤衩外。小孩只穿了个小兜肚,兜肚上沾满了黑色的河底淤泥,尸体表面也是如此,黑绿色油光发亮,看了都觉得恶心,简直是阴森恐怖。 防毒面具似乎确实有一些效果,戴上以后略微减少了一些臭气,但是那种恶臭仍透过防毒面具不断地挑衅我的忍耐极限,我时刻都有干呕的欲望。 “金萍逃离的时候,也不找条裤子或裙子?穿条三角裤就跑了出来?这不合情理啊。”我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了出来,发出嗡嗡的共鸣。 永哥点了点头:“是的,但是既然她已经铁了心自杀,穿什么可能也就不在意了。” “自杀的人,多见的是自杀前穿着整齐。”我说,“尤其是女性。” “可能是她想不了那么多了,毕竟杀了人心情不一样吧。”乔法医说。 我沉默了一下,晃了下脑袋,说:“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先入为主,先查明了死因再说。这个案子里,死因是关键,如果他们是溺死,那么应该就是自产自销的案件。但是如果他们有别的死因,就不好说了。” “对,那抓紧时间干活儿吧。”永哥说,“要不,先易后难,先看小孩的?” 我点了点头,和永哥一左一右蹲在小孩尸体的两侧,开始检查小孩的尸表。苍蝇不断地撞击我们的头面部,既然条件如此,我们也只有忍耐。 尸体条件非常差,而且沾满了淤泥,我们只有用纱布轻轻清理尸体表面。 但是因为尸体已经高度腐败,表皮层和真皮层之间都有气泡,表皮也非常容易脱落,所以我们每擦一下,都会不小心蹭掉尸体的表皮。经过仔细检查,并没有在小孩的身体表面发现任何损伤,除了口唇黏膜有一处颜色改变。 “这是不是出血?”我用止血钳指了指口唇黏膜颜色改变的部位。 “像是,但是条件太差,已经没有办法确定了。”永哥皱起了眉头。 我用酒精不断地擦拭着这一小片区域,觉得这确实已经失去了确定结论的条件,只有作罢。我拿起手术刀,慢慢地划开了小孩的胸腹腔。刀子经过腹部的时候,只听“扑哧”一声闷响,尸体就像是个被扎破了的气球,膨胀的腹部迅速瘪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无法忍受的恶臭。幸亏戴了防毒面具,我干呕了一下,眼泪都出来了,还好没有被旁人发现。 解剖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气管已经高度腐败成深红色,无法判断是否有明显的充血迹象,肺已经腐败得充满了气泡,也失去了鉴定是否是溺死的价值。但是当我们打开尸体的胃时,却发现胃内容物居然十分干燥。 “不是溺死。”我说,“没有溺液。” “说不准是干性溺死呢?”永哥说。所谓的干性溺死是指人跳入冷水时,冷水刺激喉头,导致痉挛,继而窒息,这样溺死,水是无法进入消化道的。 “干性溺死很少见。”我说,“而且一般在冬季出现,夏天水温也不冷,难以干性溺死。” 我想了一想,道:“结合他口唇黏膜的色泽改变,我们应该可以确定这个小孩是被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正文 第42章 枕边魔影(3) 4 我这种无可辩驳的依据和语气,让现场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几分钟后,永哥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想错了。其实小孩的死,不影响案件的定性。大家想一想,如果金萍带着小孩来到河边,她可以选择把小孩扔进水里,但同样也可以选择捂死小孩后再扔进水里。” 我低头想了想,说:“对,永哥说得对,关键还是要看金萍的死因。” 被我这么一说,我们一起转头看着放在一旁、上面落满苍蝇的金萍的尸体。鉴定死因是法医最基本的工作,但通常都是基础工作,像这个案子,一个人的死因能牵扯到整个案件性质和侦破方向的,十分少见。我们顿时对这具外形可怖的尸体的死因充满了兴趣,怀着无比的神圣感,开始了对金萍尸体的检验。 金萍的腐败程度更加严重。口唇更是被小河内的生物啃去了部分软组织,上下两排牙列部分暴露在外面,白森森的,就像是金萍正瞪着眼、龇着牙看着我们,凶神恶煞一般。我们用同样的办法检验了尸表,基本确定死者全身没有明显的外界暴力作用痕迹,排除了机械性损伤死亡。因为金萍的窒息征象非常明显,颈部又没有暴力痕迹,我们之前的推断一步一步地被验证,难道她真的是投河自尽的? 金萍的内脏腐败程度更为严重,难以通过内脏的形态学改变判断她是否系溺死。但是当我们切开她的胃壁时,大家都惊呆了。 金萍的胃里和小孩的胃一样,非常干燥。 “胃内居然没有溺液!”我说,“金萍也是被人死后抛尸的!” “你之所以说小孩不是干性溺死,是从统计学意义上说,很少见。”永哥说,“但是金萍的死因可不能说可能性大什么的,必须有个肯定性的结论,能不能完全排除,她肯定不是干性溺死?她肯定是别人杀的?” 我有一些底气不足,说:“如果两个人同时出现干性溺死,这也太巧合了吧?” 我默默地用剪刀沿着死者胃幽门剪开十二指肠,又重新仔细检查了小孩的十二指肠,信心满满地说:“虽然没有直接依据,但是我有间接依据证明这娘俩死于他人之手。” 大家一起疑惑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大家看,这两名死者胃内容物也是玉米和咸菜,和孙老太的一样。消化程度也是刚刚进十二指肠。那么,我想问,一个人杀了人,然后找三轮车,再骑车骑出3公里,然后再杀害小孩,再自己投河,最少需要多长时间?” 身边的侦查员说:“这种农村的土路,光骑车也要40多分钟。如果再加上偷车、杀小孩、投河,怎么说也要1个小时吧。” 永哥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眼睛一亮,说:“我知道了,我现在支持你的观点。” 侦查员说:“支持?支持什么?他们是被别人杀害的?为什么?” 我说:“从胃内容物消化程度来看,金萍和小孩的消化程度和孙老太的一致。也就是说,他们3人的死亡时间一致。既然死亡时间一致,那么就不可能是金萍杀了孙老太以后又跑这么远来自杀,她又没长飞毛腿!” 侦查员哦了一声,说:“那会不会是个体差异影响消化程度呢?” 我说:“即便是个体差异,也应该是年轻人消化得快,如果年轻人和老人消化程度一致,那么应该是年轻人先死的。而且,这么短的时间,个体差异不会影响多少,更不可能会有1个多小时的误差。” 说完,我仿佛突然想到了点儿什么,拿了止血钳轻轻地夹住金萍的每一颗牙齿,轻轻地晃动。别的牙齿没有反应,唯独夹到右侧下侧切牙和尖牙的时候,牙齿很容易就被拔了下来。我说:“你看!死者的这两颗牙齿严重松动!这是口鼻腔被侵犯的迹象。现在证明金萍死于他人之手的直接依据也有了!” 永哥哈哈一笑,说:“厉害啊!这都能想到!” 我说:“其实很简单。现场的手套肯定与他们3人的死有关,手套上沾了不少血迹,但3人的尸体上没有开放性损伤,只有孙老太的脖子上有擦伤,这样的擦伤不会在手套上留下任何可见的血迹,所以手套上的血,要么是鼻血,要么是牙齿受伤后的牙龈出血!” “好了,既然金萍母子被确定为被捂压口鼻致死,那么我们就要宣布这不是一起自产自销的案件了,凶手另有其人!”永哥做了总结性发言。 侦查员流露出无奈的表情,因为我们这样的结论导致他们需要继续没日没夜地工作了。 “可会是什么人作案呢?”侦查员说,“我们调查了,他们没有什么恩怨情仇,更没有什么债务纠纷,杀了3个人,是为了什么呢?” “杀人动机有疑点。”痕检员说,“我们也有疑点。之前我们判断得很清楚,凶手应该就在现场室内或者能够和平进入现场室内,那么什么人能敲开他们家的门,然后逐个儿杀死呢?关键还是用捂压口鼻的方式,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啊!” “是的。”我对痕检员的看法很感兴趣,“凶手应该是在3个人都在睡觉的时候,逐个儿捂死的。” “对啊,那凶手是怎么进入现场的?从调查情况看,她们睡觉的时候很谨慎,门都是从里面用插销锁住的。”侦查员说。 解剖已经完事了,我一边脱下解剖服,一边苦思冥想,确实有一些事情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现场的情形在我的脑子里不断地翻滚,突然,我灵光一闪,跳了起来: “我知道了!” 我的突然发话,把大家吓了一跳,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看着我。 我说:“这只手套,是因为孙老太丢了另一只,所以扔在家里的某个地方了。那请问,最有可能的,是扔在什么地方?” 大家都觉得我有些思维跳跃,这正说着凶手的动机和进入现场的方法呢,我却想到了凶手作案时戴着的手套。 我看大家没有重视我的想法,接着说:“我再提示一下。死者家本来就很小,还有一个杂物间,那么,这个旧手套很有可能是扔在杂物间里。另外,我们再结合前期调查看一看,当天晚上天黑以后,老太因为在等金萍母子,心急的时候多次跑到100米外的公路边守望,不过就是去100米的地方,而且去看一眼就回,这个空当,老太不会还锁门吧!” “你是说凶手是溜门入室的?”还是侦查员对这方面最为敏感。 “是的,为什么不能是凶手趁老太出门的时候进的屋子,没想到老太很快又回来了,于是他只有……”我说。 “躲进杂物间!”永哥插话道。 “是的,如果他这么狼狈地被堵在杂物间,只说明了一点,他是没有准备而来的,是想顺手牵羊。”我说,“既然是顺手牵羊,就不会带什么工具,所以我们没有发现死者身上有工具损伤。如果是专门来杀人或者是来偷东西的,至少螺丝刀、匕首要带一个吧。” “有道理。”永哥说,“我知道你刚才说手套是什么意思了。你是说小偷在杂物间里潜伏的时候发现了这只手套,就顺手戴上了,对吗?” “是的!”我兴奋地说,“这就是为什么凶手戴了一只手套,形成老太太脖子上那种特征性损伤的原因!” “如此这般,”乔法医对我刮目相看,说,“就可以解释所有的疑点了。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第一,凶手在杂物间潜伏几个小时,杂物间的东西上有很厚的灰尘,他很有可能在杂物间的物件上留下痕迹物证。之前我们找得不仔细,现在带勘查灯去,再仔细找找。”我慢慢说道,“第二,凶手发现孙老太突然回家,躲进了杂物间而没有躲在东卧室,说明他了解房屋的结构和摆设,也了解孙老太一家一般不会去杂物间,加之他是为了顺手牵羊,那么,这个凶手应该是熟人,而且离孙老太家不远。下一步就查一下这个村子里头有没有手脚不干净、有前科劣迹的人。” “能确定有前科劣迹吗?”侦查员问道,这个线索对侦查员非常有用。 “我觉得可能性会比较大。”我说,“他有反侦查意识,不然他为什么要把金萍母子的尸体运走,而不一起运走孙老太的尸体呢?” “对,想转移我们的视线。”永哥插话道,“他一定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从中发现了问题。” 侦查员走到解剖过道的外面,招手喊陪同我们一起到殡仪馆的辖区派出所民警过来。辖区派出所民警显然被尸体熏得已经吐了一会儿,这会儿看侦查员在招手喊自己,只有无奈地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我笑着走了出来,问:“这个村,有没有因为盗窃被打击处理过的?” “有啊,贺老二。”派出所民警对自己辖区的情况了如指掌。 “侧面了解一下这个人在发案当天的情况,有没有作案时间以及发案后他的行为举止,如若可疑,就留置盘问,别让他察觉到风声,跑了就麻烦了。” 侦查员说。 隔行如隔山,侦查员的这个部署让我连连赞许地点头。 案件侦破就是这样,一旦有了突破口,便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对金萍母子的尸检,成为了本案的突破口,当我和永哥下午在宾馆房间喝茶聊天之际,案件侦破工作捷报频传。 下午4点30分,痕检员打电话过来,兴奋的声音在电话听筒中跳跃:“真的有痕迹,一枚鞋印,一枚指纹。这小子想找铁质工具的,找了个铁棒槌,拿了一下没拿动,留下了鞋印和指纹。” 因为之前我们去杂物间看过,里面很杂乱,各种脚印交叉在一起,所以我不放心地问:“能确定与本案有关吗?” “确定,都是非常新鲜的,不过位置很隐蔽,若不是仔细查找,还真找不到。” 兴高采烈地挂了痕检员的电话还不到半个小时,侦查员又打来电话:“经查,贺老二很可疑,于是密采了指纹,和现场的对比,认定同一。” 当我和永哥高兴地击掌庆贺之时,另一组负责监控贺老二的侦查员也打了电话来,说:“根据局领导指示,人我们已经抓了,马上开展审讯,你们来不来旁听?” 事实果然和我们的分析惊人的一致。当天,贺老二途经孙老太家,见家门大开,孙老太不在,于是溜门入室准备偷些东西,没想到刚准备偷拿挂在堂屋的咸鸭子时,孙老太回来了,他匆忙躲进杂物间。因为手上沾满了咸鸭子的油腻,贺老二就在杂物间顺手拿起一个布状物擦手,擦完手发现居然是个手套,于是顺手戴在自己的手上。金萍回来后,他听到孙老太和金萍争吵,老太说金萍不厚道,身上有1000元钱走哪儿带到哪儿,防她像防贼,自己又不会偷她的。贺老二顿时来了兴趣,等晚上3人都睡下了,贺老二就出来找那1000元钱,没想到惊醒了孙老太,于是只有下手掐死了老太。掐死老太后,贺老二十分惊恐,准备逃离现场时,金萍已被惊醒,打开了房间的大灯。没等到金萍叫出声,贺老二就冲过去压住金萍,捂住她的嘴导致金萍也窒息而死。贺老二看已经杀死了两个,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下手杀死仍在熟睡中的孩子,然后把金萍母子的尸体运走抛尸,伪造金萍和孙老太发生纠纷、杀死孙老太逃离现场的假象。 这都是后来听侦查员们说的,我和永哥没有去旁听审讯,因为我们胸有成竹。 正文 第43章 腐臭古井(1) 1 “我觉得不能这么轮流出差。”大宝说,“我运气差,这两个月来跑的全是信访案件。” 大宝是个瘦瘦的、戴眼镜的30岁男人,是青乡市公安局青乡分局刑警大队技术中队的副中队长。青乡是个人口密集的城市,虽然命案发案数不低,但是命案侦破数量在全省领跑。师父看中了青乡区的法医工作成绩,决定再为青乡培养出一名可以肩扛重任的骨干力量,于是师父把大宝从青乡调来省厅,和永哥一起开始为期一年的以师带徒培训。 法医之所以能够在又苦又累的工作岗位上乐此不疲,多半是因为法医们沉浸在参与命案侦破的挑战性和成就感中。大宝也不例外,他来厅里两个月,原本和永哥商量好轮流出差,结果每次轮到永哥出差的时候就是命案,而轮到大宝出差,就是处置信访案件。两个月一过,大宝开始不耐烦了。 “其实我觉得处置信访案件更加磨炼意志、锻炼能力。”我说,“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全科的信访案件都是我一个人包圆儿了。” “那也不行。”大宝说,“你见过只吃过青菜的灰太狼吗?” “灰太狼本来不就只能吃得到青菜吗?”我知道我刚和永哥去破获的那一起发生在汀山县的命案,极大程度上勾起了大宝参与大案的欲望。眼看着这次又轮到大宝出差,大宝开始担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们省治安情况很稳定的,这刚发了一起杀死3个的,不太可能又连发大案。”我说。杀死两人以上的恶性案件在我们省本来就比较少见,按照平时的情况,一年顶多碰见个一两起,即便是发生了一两起,多半也都很快通过侦查工作破获了,需要省厅法医参与的疑难重大案件着实少见。 “不要大案子,疑难的也行啊,这信访案件没挑战性,没意思啊。”大宝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欠妥,又低下头无奈地说,“不过挺矛盾的,发了案就等于又死了人,还是于心不忍,人间太平比什么都好。”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失业了才好。” 正说着,师父的电话就打到了办公室里,师父此时已经是刑事技术处的副处长了,搬出了原来的法医科办公室:“你把科里人都叫来我的办公室开会。” 省厅业务处室人少事多的矛盾非常突出,法医科其实只有3个人,加上永哥和大宝才勉强能组建两个出勘小组。命案出勘工作加之日常的伤情鉴定、骨龄鉴定、信访案件、会诊、技术审核、行政管理等诸多繁杂事务,导致科里每名同志每年出差200天以上的现象也就不奇怪了。 “今天星期一,日子不好,早上就接了两个事情。”师父说,“云泰一起伤情鉴定引发了信访事项需要去复查,青乡一起疑似命案,两名村民失踪。” “我去青乡。”大宝已经憋不住了,刚开始听见信访案件差点儿昏厥过去,还好跟着有一起疑似命案,即便是疑似,也比复查信访事项要强一些。看着大宝着急的表情,我们几个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师父看一直唯唯诺诺的大宝今天居然这么大声地打断他的话,明白他的心思,板着脸说,“我们省厅法医去办案一定要拿主导性意见,你就是青乡人,你去青乡办案,去了见到的都是你的领导,判断不会受到影响吗?不好不好。” 大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结巴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不……不会……” “哈哈!你看你的表情!”师父突然收起了假装严肃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我逗你呢!秦明、林涛和大宝去青乡,我已经让痕迹检验科派了一名同志和你们一起去了。” 大宝低了头笑,这会儿他的脸可算是全红了。 “不错,”师父接着说,“愿意去挑战疑难案件的法医才是好法医,遇事就躲,有畏难情绪,不会有什么出息。” 我没有心思去听师父调侃大宝,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师父的话:“什么案子?” 师父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夹扔给我。我翻开一看,是一封通过加密特急传真接收的“邀请函”,函上写着: 省厅刑事技术处: 我市青乡区岬青村某村民家今晨被人发现有大量血迹,两名住户下落不明,我局正组织专人寻找失踪村民。鉴于此案可能为命案,特邀请贵处法医专家来青乡市指导侦破。 青乡市公安局 大宝见我合起文件夹,立即抢了过去翻看,脸上写满了兴奋。 “岬青村是个很偏远的小村。”作为青乡人的大宝轻车熟路,“这个村不到100人,位于我们区的最西边,是三县一区的交界处,治安情况不好,盗窃案件时有发生,但是因为这个地方人口少,命案倒是很少见。” 听大宝这么一说,我开始担心起来,害怕是流窜作案,给案件侦破带来难度。于是我接着问:“今早几点的事情?” “早上7点30分我接到的电话。”师父说,“早上7点有群众报的案,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去了再问。” 我抬腕看了表,此时刚刚8点,说:“大宝,去秘书科派车,我们马上出发。” “路上慢一点儿。”师父关心地说,“还没有确定是不是命案,去早了也是白搭,最近高速上有雾,安全第一,不要超速。” 我点了点头,回办公室拿了笔记本电脑和勘查箱,匆匆地和大宝、林涛坐上了赶往青乡市的警车。 青乡是距离省城最远的一座城市,需要3个小时的路途。因为对案情一无所知,所以也没有事先思考准备的必要,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听着催眠曲一样的发动机轰鸣,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我还能依稀听见大宝不停地拨打电话。 下高速的时候,我被收费站前的减速带颠醒了。我揉了揉眼睛转头对驾驶员说:“睡得好香,到了?” 驾驶员点了点头。我看见大宝正把脑袋靠在车窗上发着呆,于是问道: “大宝咋啦?” “死了两个。”大宝说,“没案子觉得空虚,有案子了又觉得死者可怜。” “确定是命案了吗?” 大宝点了点头,说:“在住户院内屋后的古井里发现两具尸体,高度腐败。” “防毒面具带了吧?” “带了,在勘查箱里。”大宝说,“听说经过现场简单勘查后,没有头绪,但基本确定是盗窃转化抢劫的杀人案件。” 我低下头默默思考着。 “这个地方盗窃案件很多。”大宝说,“我曾一直担心会出现盗窃转化的杀人案件,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如果是流窜作案就麻烦了,估计难度不小。” “抓紧去现场吧。”我镇定地说,“想那么多也没用。” 我们在大宝的指引下,绕过了交通堵塞的市区,从绕城公路直达位于青乡市青乡区边缘的岬青村。 这里一马平川,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在初秋的金色阳光下,绿油油的庄稼整整齐齐,在成片的庄稼地中央,依稀有几栋红砖黑瓦的民房。数公里外,就能看到民房的窗户上反射着警灯闪烁的光芒。 很快,我们便到达了现场。这是一座宽敞的院落,但屋子看上去很破旧。 警戒带内穿着现场勘查服的警察忙碌地进进出出。青乡县公安局刑警支队分管刑事技术的副支队长刘三厦一眼就看到了拎着勘查箱的我们,一边说着:“省厅同志到了。”一边快步向我们走来,伸出了他宽厚的手掌。 2 “两名死者是这座院落的住户,是一对70岁左右的老夫妇。”简单的寒暄后,刘支队介绍道,“有一对儿女,儿子50岁,一辈子没有结婚,在福建沿海做点儿小生意,据说入不敷出,和家里来往也很少,通常两年才回来一次;女儿44岁,和女婿两人都在江苏打工;死者的外孙20岁,在省城念大学。” 我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还是两层小楼呢,看起来是大户人家啊,院子不小。” “据说这家祖上很富裕。”刘支队说,“不过到死者这一辈就渐渐败落了,据了解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死者70岁了还在种地,儿子每半年会从福建寄一笔钱过来,不多,也就几千块。” “寄钱?”听到这个词,我立马敏感了起来,“那今年下半年的钱是什么时候寄到的?” “我们正在设法和死者的儿子联络。”刘支队说,“不过通过简单的初步勘查,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现金和贵重物品。” “家里没有亲属,那死者的失踪是怎么被发现的?”我问。 “这家老头姓甄,甄家的邻居最后一次看到这对老夫妇是3天前的下午,当时夫妇俩刚从镇上买东西回来,后来就再没人见到他们了。因为他家的这座院落位于村子的边缘,所以如果没有人来找他们办事,是不会有人经过他家门口的。今天早晨7点,一个村民来甄老头家里借板车,发现院门虚掩,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就走了进去。”说到这里,刘支队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像是感冒了。 “刘支队带病办案啊,真值得我们学习。”我肃然起敬,“您别急,慢慢说。” 刘支队笑着摇了摇手,说:“没事。这个村民走到院子里后,发现屋里静悄悄的,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应。他看见屋门大开,就走了进去,发现堂屋的电视机还开着,对面的太师椅上有大量的血迹,于是报了案。我们的民警赶到以后,搜索完屋子,发现没有人,但是一楼堂屋的躺椅上有血泊,怀疑是命案,他们一方面通知刑警队,一方面上报了市局,市局领导研究以后就请你们过来了。” 我和刘支队一起走进院子。院子很大,大概有200平方米的样子,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讲究的住户。院子的正北有一座两层小楼,角落的一些红砖已经残破不堪,看起来是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我没有急于走进小楼,问道:“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刘支队说:“跟我来。” 我和刘支队绕过了两层小楼,发现小楼的背后也是别有洞天。小楼的后面和院落北墙之间有个3米宽的过道,种了几棵碗口粗的小树,树的周围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看来这里已经很久都处于疏于打理的状态了。 刚绕到屋后,就闻见了一股刺鼻的恶臭,我揉了揉鼻子,抬眼望去,地面停放着两具湿漉漉的尸体,因为腐败,已经略显膨胀,辨不清容貌。站在一旁的青乡市公安局孙法医正用戴着手套的手卷起他那潮湿的裤脚。孙法医看见我们来了,笑着打了声招呼后说:“痕检员在这里的草上发现了滴落的血迹,才发现深草里面居然有一口古井。古井看起来很久没用了,漂着杂物,但是因为是活水,所以也没臭。痕检员探头看下去感觉有东西,于是用长竹竿捅了一下,感觉到里面可能有尸体。刚才我吊了绳子下井,给尸体上捆了绳子才拉上来,费了半天劲儿。”孙法医说完苦笑一声,又低头整理他弄湿了的裤脚。 我敬佩地看了孙法医一眼,说:“师兄辛苦了。” “不如,先开始现场勘查吧?”刘支队说。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想着孙法医冒着危险下井打捞尸体的景象,由衷地被这些默默无闻、恪尽职守、不怕脏不怕累的基层法医所感动。我带上现场勘查的物件,率先走进了中心现场。现场内有几名痕检员正在用小毛刷刷着一些可疑的物品,期待能找出一两枚可能和案件有关的指纹证据。 现场一楼站着不少现场勘查员,我和大宝只能先上二楼看看。二楼正对着楼梯口是一个小门厅,门厅东西两侧是两个卧室。东侧的卧室里摆放着一张小床,床铺上整齐地叠着一床干净的被子。西侧的卧室里则摆着几个大衣橱和一个五斗橱,衣橱的旁边有一张大床,床头两旁各有一个床头柜。五斗橱和床头柜都被翻得一塌糊涂,里面的物品全都散落在床周,连床上的被子也被掀了开来。 “看来真的是盗窃啊。”我指着被翻乱的房间说。 大宝推了推窗户,说:“据说一楼二楼的窗户都是关着的,那小偷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门没有关好?不对,应该是熟人作案。” “有依据吗?”其实此刻我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想知道大宝的依据和我的是不是一致。 “屋后抛尸的古井,要不是熟人,肯定找不到。”大宝说。 “对。”我点点头说,“看楼下的血迹是在躺椅上,说明有一名死者是在躺椅上遇害的,这里的被子又是掀开的,说明两名死者很可能是在睡眠状态中被害的。” 我仔细看了看床头的枕头,接着说:“不过究竟是熟人趁夜里溜进门来盗窃,还是熟人本来就在这个屋子里等被害人睡着后盗窃,这才是破案的关键。” “是啊。”大宝说,“不过后者实在有些不太合情理。难道是老两口晚上没有把门关好,小偷趁夜色从门口溜进来的?” “门没关好是一种可能性,但是可能性不大。”我说,“后者是不合情理,但是不能排除。如果真的就是有一个关系不错的熟人,晚上准备在这里留宿呢?” 因为没有更多的依据,我们没有继续讨论,开始仔细勘查屋内的家具。 经过对床头柜的勘查,我们发现一侧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一个暗格,如果不是暗格的小门被打开了,还真发现不了这个暗格。我高兴地对大宝说:“你看,这就更加能够印证凶手是熟人了,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个床头柜里有暗格?而且暗格里空空如也,估计是小偷得手了。” “是啊!而且是曾经看到过老人使用这个暗格的熟人。”大宝也显得十分兴奋,毕竟心里有底了,“走,去一楼看看。” 现场一楼是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客厅的中央是一张饭桌和一把躺椅。躺椅的上面垫着一床毛毯,毛毯靠近躺椅头部的位置黏附着大片血迹。血迹以头部中央为中心,向两侧喷溅,血迹形态提示出的方向非常明显。躺椅的旁边放着另两把靠椅,对面是一台彩电,电视机还处于开启的状态。 我从勘查箱中拿出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着躺椅头部的血迹形态,突然,我发现了毛毯上一处可疑的痕迹:“林涛,来看看这是什么痕迹。” 正文 第44章 腐臭古井(2) 林涛正在询问青乡市局痕检员现场勘查的前期情况,听我这么一说,走了过来,对着我的放大镜仔细一看,说:“这是一个直角的压痕,能在软物上留下直角形的压痕,应该是有棱边的金属物体形成的。” “空心的还是实心的?”通过现场勘查的痕迹,再结合死者的损伤,可以更准确地推断出致伤工具,所以我急切地问林涛。 林涛仔细地观察了压痕几分钟,抬起头对我说:“目前看,应该是实心的。” 我点了点头:“楼上的枕头上也有类似的痕迹,不过看不清楚,结合这两处痕迹看,这应该是凶器打击死者打偏了留下的痕迹,那么就可以断定两名死者都是在睡眠状态下被袭击的。怎么样?可有什么其他发现?” 林涛摇了摇头,说:“他们说可疑的物件都看过了,没有发现可能与本案有关的证据。” 我轻轻推开厨房的门,和林涛先后走进去巡视了一周。厨房如同院子里一样,很整洁,锅碗瓢盆都分类摆放着。厨房里没有发现剩菜剩饭,但是冰箱里放着不少新鲜的蔬菜和肉。 “不是说家庭条件不好嘛?”我说,“吃得不错啊。” “看来他们是定期去镇里买菜,伙食看起来是不错,但是这么多菜他老两口得吃上很久吧。”林涛说。 “对,村民最后一次见他俩就是他们从镇上买菜回来。”我想起了刘支队说的话。 正准备离开厨房,林涛说:“你看,这里有血。” 我顺着林涛的指尖看去,原来厨房窗户下的灶台上有滴落的血迹。看到滴落的血迹后,我们又趴在地上仔细观察地面。虽然厨房是土质的地面,但是我们还是在土的表面发现了几滴滴落状的血迹。 我推开厨房的窗户,说:“林涛,看来死者的尸体是被凶手从这里的窗户扔出去的,然后凶手再绕到屋后把尸体扔进井里的。” 林涛说:“对,应该是这样,不过,这能说明什么呢?凶手这样是节省运尸抛尸的路程。” 我神秘地一笑,说:“很有用。” 3 “你想想,”我接着说,“凶手直接把尸体从这里扔出屋外,那么就说明他早就知道窗户的后面有一口古井。” “你是说他对地形非常熟悉。”林涛说。 我笑着点点头,走出了屋子,到位于院子东侧的一间小房里看了看。 小房和两层小楼是相连的,房子很狭小,房子的北侧沿墙壁砌了一座池子,池子有1米多高。我指着池子问身边的大宝:“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大宝说:“这个池子是农村储存粮食用的,池底和四周都用塑料布铺好,粮食储存在里面,上面再盖上塑料布,可以防潮。” “可是,”我指着池子里面说,“这里面怎么会有麦秆?” 正在此时,刘支队走了进来,急匆匆地说:“联系上死者的儿子了,他儿子说前不久刚邮寄了5000元钱回来,估计也就是上个月底能到这边。” “现场没有钱,床头柜暗格被打开了。”我说,“看来凶手是得手了。” “不过,”大宝说,“这个凶手时间卡得还真准啊,这边钱刚到账,他就来作案,难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我没有应答,继续指着池子里的麦秆问:“刘支队,你看看这里的麦秆,是做什么用的?” 刘支队探头看了看池子里面,说:“不知道,这里不应该有麦秆,这里应该全是粮食。把麦秆放在里面,以后取粮食的时候不会很麻烦吗?” 我指了指房子南侧的麦秆堆说:“麦秆是从那里拿过来的,为什么要把麦秆放在这里?” “这里的麦秆不多,”刘支队说,“应该是家里留下来生火用的。”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搬来这里,准备把尸体放在池子里焚烧呢?”我大胆地推测了一下。 “完全有可能。”大宝支持我的看法。 “凶手开始准备焚尸,但没有拿过来多少麦秆,想法就发生了转变,这是为什么?”我说,“从焚尸变为藏尸,说明凶手意识到如果着火会很快发案,他要拖延发案的时间。” “之前我们确定了凶手肯定是熟人,而且凶手杀人后需要逃离的时间,所以才会藏尸拖延发案时间。”大宝补充道。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刘支队说,“我马上就安排人去查一下死者的熟人,尤其是案发后离开家的熟人。” 我点了点头,说:“先去殡仪馆检验尸体吧。现场勘查完以后,封存现场,以备复勘。” 坐在赶往殡仪馆的警车上,我和大宝都低头思考。 “熟人作案是没有问题的。”大宝说,“了解井的位置,了解厨房的窗户后面是古井,杀人后藏尸拖延案发时间,趁被害人熟睡中下手,知道床头柜有暗格,甚至知道死者在前不久拿到了一笔钱,这不是熟人作案是什么。” 我摸了摸胡楂,说:“这个没问题。刚才我又想到一个问题。” 大宝说:“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注意到,现场的电视机是处于开启状态的?” 大宝点了点头。 我说:“显然不可能是凶手杀完人后开电视机。结合死者是在电视机对面的躺椅上遭袭的情况,应该说明死者生前正在看电视。” 大宝补充道:“凶手能拿着凶器靠近死者,说明死者已经睡熟了。” 我说:“对,这是关键。如果是死者没有关好门,凶手敢在屋里开着电视机的情况下进门行凶?那胆子也太大了吧?如果是熟人作案,那么凶手就更不应该冒这个险,如果拿着凶器进门被死者发现,跑都跑不掉。” 大宝点了点头,说:“这个有道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凶手应该是发案当天准备留宿在死者家里的熟人。” 我扬了扬眉毛,说:“对,这样的话,侦查范围应该就缩小了许多,能留宿在死者家里的人不多。” “有一定的道理。”大宝说,“先这样通报吧,希望能对侦查有所帮助。” 很快,我们就驱车来到了青乡市殡仪馆。青乡市殡仪馆是一座新建的殡仪馆,所以里面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可以说是非常气派的。一座两层小楼,老远就能看见门口闪亮的“青乡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的门牌。解剖室里的标准化器械一应俱全,具有上压风、下抽风的全新风系统,是一个规范化的标准尸体解剖室,在这样的解剖室里工作,可以大大地减轻尸毒对法医身体健康的损害。 在标准化尸体解剖室里进行尸体检验,再加之有防毒面具的第二重保护,虽然本案中的两具尸体都已经高度腐败,但我们也不会被恶臭影响了工作的细致程度。而且解剖室里有两张不锈钢解剖台,我们可以同时进行尸体解剖,节约了很多时间。 我和大宝一组,青乡市的孙法医和他的徒弟一组,同时开始对两具尸体进行尸体检验。 “不用等血迹检验了。”我说,“现在我们可以断定甄老头死在躺椅上,而甄老太死在楼上的床上。” 大宝点点头,说:“是啊,老头的头上有开放性损伤,大量出血。但是老太的头上没有开放性损伤,只是颅骨貌似变形了。” 我按照从头到脚的顺序仔细检查了尸体的尸表,对孙法医说:“老头这边全身没有软组织损伤,除了头上满脸血污,应该有开放性创口。你们那边呢?” 孙法医说:“一样,颅骨轻度变形,其余未见明显外伤。” “这就更能验证死者是在熟睡中遭遇袭击的。”我说,“没有任何抵抗伤和约束伤,甚至连眼睛都没能睁开。唉,也算是去世的时候没有痛苦吧。” 我一边为这对老夫妻活到70岁却不能善终而叹息,一边用手术刀慢慢地剃去尸体的头发。 法医都是好的剃头匠,对于法医来说,必须用最精湛的刀功把死者的头发剔除得非常干净,既不能伤到头皮,也不能留下剩余发桩。只有干干净净地剔除死者的头发,才能完全暴露死者的头皮,从而更清楚地观察死者头部有无损伤。这种损伤可能是致命性的,但是也有可能只是轻微的皮下出血,即使是轻微的损伤,也能提示出死者死之前的活动状况。 甄老头的头皮上有5处创口,创口都明显带有棱角。我们切开死者的头皮,发现头皮下有大片的出血,5处创口中的3处下方有凹陷性骨折。但骨折的程度不是很重,3处凹陷性骨折都是孤立的,没有能够连成片。因为甄老头的颅骨比较厚,我们费了半天劲儿才锯开了颅盖骨,发现整个脑组织都存在蛛网膜下腔出血,还伴有几处脑挫伤。 甄老太的损伤和老头的损伤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头皮上没有挫裂创,取而代之的是有明显特征性的皮下出血。 “这几处皮下出血基本可以告诉我们凶手使用的是什么致伤工具了。”孙法医指着甄老太头皮上的皮下出血说。 我探过头去看了一眼,说:“呵呵,方形皮下出血,金属类方头钝器。” 大宝补充得更具体:“方头锤子啊。现场没有发现方头锤子,看来凶手是把凶器带走了。下一步要侦查去搜了。” “不过,”我突然发现了疑点,“你们不觉得这样的损伤轻了一些吗?” “嗯,”孙法医说,“确实是的。这样的损伤,木质的工具不可能形成,铁质的,又显得太轻。连颅骨骨折都很轻,如果是用金属锤子打击头部的话,损伤肯定不会这么轻微,估计脑组织都会挫碎的。” “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大宝说,“凶手的力气小。未成年人作案,或者是女性作案。” 正文 第45章 腐臭古井(3) 大宝的这种解释听起来很有道理,我们都在沉思,看看这个推断能不能使用。沉默了许久,我说:“不可能,凶手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男性。” 大宝和孙法医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我接着说:“如果是老弱病残妇,怎么可能把一具这么重的尸体从那么高的厨房窗户扔出去?而且看地上也没有拖擦的痕迹,尸体应该是被背进厨房或者抱进厨房的。那么这个凶手一定是个身强力壮的人。” 在场的人都在默默点头,我接着说:“那么为什么他决意要杀人,却没有使上全身的力气敲打死者头颅呢?” 因为高度腐败尸体的软组织会有变色,很多腐败造成的皮肤颜色改变都疑似损伤。为了不漏检一处损伤,我们仔细地把每处颜色改变都切开了观察。两具尸体的检验虽然是同时进行的,但是尸检工作还是持续了近4个小时。 我们没有被臭气熏着,衣服却沾满了臭气。当我们坐进车里的时候,驾驶员皱了皱眉头说:“先去宾馆洗澡换衣服吧。” 洗漱完毕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我们来不及吃晚饭,火急火燎地跑到了专案组,想获取更多的信息。 刘支队刚看见我们走进专案组的大门,就皱着眉摇了摇头,说:“让你们失望了。” “怎么?”我说。 “对甄老头甄老太生前的熟人和亲戚进行了仔细的调查,”刘支队沮丧地说,“全部排除作案可能。” 4 这个消息虽然不好,但是并没有打击我破案的信心。我说:“要不要再重新整理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或许是有人作伪证,包庇凶手呢?” “你开始说了,凶手之所以没有选择焚尸,而是选择了藏尸,最大的可能是凶手作案后准备逃跑。”刘支队说,“但是我们查了所有可疑的人,都没有跑。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拖延发案时间呢?” “我们也是推断。”我也开始心里打鼓了,“这个不能作为排查标准,毕竟推测不是依据。” 回到宾馆,我思绪万千,却怎么也整理不清楚。于是我闭上眼睛、关上思维,决定明儿一早就求助于师父。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带着全套现场、尸检的照片电子版,到市局找了台能上互联网的机器,把照片传上了省厅的ftp(文件传输协议)服务器。 “师父,”我打通了师父的电话,“帮忙看看照片呗,遇见困难了。我们认为是在死者家留宿的熟人,但是经过一轮的排查,都排除掉了。现场又没有什么痕迹物证可以甄别犯罪嫌疑人,一时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网上会诊?”师父在电话那头说,“我先看看吧,1个小时后再联系。” 我知道师父虽然是法医界的专家,但在电脑操作方面确实是个新手,可能他通过照片半个小时就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但要让他下载照片再在电脑上打开,估计也得要半个小时。 在焦急的状态中,时间过得特别慢。 师父总是那么准时,1个小时以后,电话准时响起。 “天天吵着要成为专家,”师父说,“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都发现不了?” 师父的开场白让我十分诧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现场有一张躺椅对不对?”师父没有理睬我的沉默,接着说道,“躺椅上有血对不对?说明死者是在躺椅上遇袭的对不对?” “这个我知道,我们都发现了,但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啊?”我说。 “首先,我要肯定你们的推断,应该是准备留宿在死者家里的人作的案。”师父说,“显而易见,老太上楼睡觉了,凶手坐在放在躺椅旁边的靠椅上和老头一起看电视,等老头睡着以后下的手。” “这个我们也推断到了。” “关键是那个躺椅,是可以前后摇晃的对不对?”师父接着问道。 “对啊,”我说,“就是太师椅啊。下面是弧形的底座,是可以前后晃的。” “那么,既然是头部可以上下移动的椅子,凶手怎样才能击打死者致死呢?”师父接着问道。 我仿佛慢慢地找到了思路。对啊,椅子可以上下晃动,如果凶手直接打击的话,死者头部会随着椅子往下晃动,这是一个缓冲的力,不可能导致颅骨骨折这么重的伤。我突然想起了两名死者头上的伤比想象中要轻,于是问道: “会不会是因为椅子晃动的缓冲,才导致死者头部的损伤比想象中要轻?我们认为凶手身强力壮,但是死者头部的损伤没有那么重。” 师父说:“你理解错了重点。如果椅子可以缓冲,根本就不可能打成颅骨骨折。头部损伤比想象中轻,另有原因。” “那您看出的这个椅子缓冲作用,对案件侦破有什么用呢?” “你想一想,凶手不是傻帽儿,他当然知道这样直接打击死者头部,死者头部会随着椅子的摇晃而缓冲,不会致命,那么他会怎么办?”师父说,“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觉得师父说的非常有道理,换位思考了一下,便答道:“要是我,我会用一只手扶住躺椅的头部,另一只手拿凶器打击。” “对呀!”师父说,“如果凶手没有戴手套,躺椅的头部下方必然会留有指纹。” 我恍然大悟,接着问:“明白了,痕检员初步勘查现场的主要目标是现场的一些日常物件,不可能注意到躺椅头部的下方。我马上请林涛过去再看一看。” 师父接着说:“另外,你们推断是熟人作案,所有的熟人都已经被排除掉了?” 我说:“是的,除了家里人,都排除掉了。” “为什么不能是家里人?”师父问道,“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杀亲案吗?” 我拍了一下脑袋,说:“是啊,我们都因为死者家人不在本地、凶手下手凶残不留活口,而忽略了死者家人的作案可能性。” “相信自己。”师父看见我找到了头绪,鼓励我说,“自己再好好想一想。” 挂断了电话,我一方面请林涛去现场复勘,一方面自己躺在宾馆的床上,任凭脑中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拼接出案件原始的状况。了解院内有隐藏很深的古井,了解床头柜里有暗格,了解死者儿子给死者寄钱的时间规律,这其实通常只有家里人才能掌握。之前就是因为看到惨不忍睹的现场而不敢联想是死者亲人所为,现在反过来看,死者在发案前特意去镇上买了那么多菜,甚至一餐吃不完还要储藏在冰箱里,不恰恰说明了他们最为心爱的亲人要回来吃饭吗?凶手开始想焚尸,继而又改变主意,不恰恰说明了凶手不舍得毁掉以后可能属于自己的财产吗?凶手要刻意地拖延发案时间,争取逃离的时间,不恰恰说明了凶手原本并不应该在本地吗?凶手身强力壮,打击死者的时候却手下留情,不恰恰说明凶手不忍下狠手吗? 这么多线索慢慢地串联到了一起,我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驾驶着警车开往市公安局。 “去查他的亲人,儿子、女儿、女婿和外孙。”我踏进专案组门后的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尤其是外孙。” 刘支队愣了一下,说:“他们都不在本地,村民也没有反映他们近期曾回来过啊?” “甄家在村口,如果凶手晚上回来,晚上作案,晚上再逃离的话,村民确实不可能发现他回来过。”我说,“我现在有充分的依据推断凶手很有可能是死者的直系亲人。” “有发现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林涛就闯进了专案组说,“不出所料,躺椅下发现一枚新鲜的灰尘指纹。” “好!”刘支队对林涛的发现更感兴趣,发现了可能与案件有关的直接证据,就是给专案组打了一针强心剂。有了得力的现场证据,有了明确的新鲜的侦查方向,整个专案组仿佛又活跃起来。很快,10名侦查员分为3个组分赴死者亲属所在的三地开展工作,而我们每日就泡在现场里,以求可以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我们并没有滞留几天,工作组出发后的第二天,就传回了喜讯。 甄家老夫妇的外孙陶梁,在省城一所大学读大二。原本学习成绩优秀的陶梁自从谈恋爱以后,仿佛就变了一个人。可能是因为家境贫寒,他利用上课的时间外出打工,来支付和女朋友租住校外的房租。因为总是翘课,他的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这让年级辅导员很是担忧。案发前两周,陶梁和自己的好友一起喝酒时曾称他女朋友要钻戒,一枚钻戒至少几千块,他因为弄不到那么多钱,担心女友会因此提出分手而显得十分沮丧。 案件关键的突破是,通过外围侦查,侦查员发现陶梁的女朋友目前戴上了一枚闪亮的钻戒。 “抓人吧。”刘支队低声说道,“第一时间取指纹。” 第二天一早,我在市局审讯室里看到了满脸泪痕的陶梁。在民警给他戴上手铐的一刹那,陶梁的精神就崩溃了,据说他又哭又喊地闹了整整一个晚上,被带回审讯室以后才慢慢地恢复了神志。据陶梁交代,他当天电话告知自己的外公外婆晚上回家小住,晚上回家吃完饭后,趁外公外婆睡着之际,先后杀死了他们,然后抛尸入古井,并于第二天清早乘车返回省城。杀人的原因,就是为了床头柜暗格里的5000元钱。 大宝原以为自己来省厅参与侦破第一起案件后会非常有成就感,但是在我们返回省城的路上,他一直缄默不语。我和他一样,心情异常地沉重。陶梁杀害了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外婆,杀害了把他当成心头肉的外公,只是为了区区5000元钱,为了一枚钻戒,为了那所谓的“爱情”。 正文 第46章 狂乱之刃(1) 1 “从ct片来看,对冲伤明显。颅骨骨折线连贯为线形,贯穿枕部,这样的损伤必须是和有一定接触面积的钝物接触才能形成,而且应该是经过了减速作用。”我说,“显而易见,是伤者说了假话,他的伤不是被打的,而是摔出来的。” 说完,会议桌周围的几名法医都点头认可。 “既然这样,那就不宜参照人体轻重伤鉴定标准进行伤情鉴定。”胡科长说。 其实这并不是在尸检,而是在进行伤情鉴定会诊。 伤情鉴定是法医的另一项重要工作,这项工作的难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命案侦破。一方面伤情鉴定牵涉纠纷当事人双方的利益之争,所以无论做出什么结论,总会有一方不服,会认为对自己不公,然后猜测说法医有徇私舞弊的嫌疑。另一方面,因为很多损伤伤及内脏、骨骼,法医不能像检验尸体那样得到直观的认识,而是要通过医学知识、医学影像学资料对活体的伤情进行诊断,并对照伤情鉴定标准进行鉴定。 省城的法医实力很强,但是对于伤情鉴定也丝毫不敢怠慢,为了尽可能地保证鉴定结论的科学、客观和公正,省城公安局法医部门会利用地理优势,定期邀请省公安厅、市检察院的法医共同对一些疑难的伤情鉴定进行会诊,尤其是接近伤情鉴定标准线的伤情,通过集思广益更能体现鉴定的透明和公正。同时,各部门的法医也通过这种类型的会诊工作,提升自己的业务素质、统一对伤情鉴定标准的理解度。 这一段时间,省城的伤情鉴定数量突然减少,疑难案件数也大大降低,所以这一次的会诊工作只有这么一起案件。 案件很简单,是两个人发生纠纷,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伤者报案的时候称是行为人用砖头砸伤了他的后脑勺,而行为人称是伤者追逐他进行殴打的时候自己滑倒摔了个四仰八叉。于是办案单位向市公安局提供了伤者的病历材料,要求法医解决致伤方式的问题。法医简单的一纸鉴定,却可以分辨出这个案件中谁才是真正的“恶人”。听上去很神奇,但是法医的肩上担负着千斤重担。“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这是师父对伤情鉴定的解读。 会诊结束后,我和胡科长在办公室里拉家常。胡科长是我工作前实习的带教老师,如今一晃数年,他的鬓角也染上了白霜。 “最近案件好少啊,都有点儿闲得发慌了。”胡科长笑着说。 “我翻了你们的登记表,这一个月来,你们收了60起伤情鉴定,还闲得发慌?”我说。 “我们每年受理伤情鉴定都是1000多起,这个月才收60起,你算算是不是闲了很多?”胡科长掰起了指头,“不过,咱省城有个规律,一旦伤情鉴定少了,就是要有难度大的命案了。不过最近好像还算平静。” 不是我迷信,但是干法医的确实忌讳这样的话,虽然我也被称为“乌鸦嘴”,但是乌鸦嘴的法医绝对不止我一个。听完胡科长的话后,我突然后背冒了一身冷汗,冷汗还没消去,胡科长办公室的电话就应景地响了起来。 胡科长接着电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从惊讶到凝重。挂了电话,他说:“真邪门儿,我这破嘴。” “有命案?”虽然祈愿天下太平,但是听说有命案,还是有一股冲劲儿涌上心头。 “西郊城际铁路高架下面的小楼,死了一对年轻夫妇,据说惨不忍睹。” 胡科长皱起了眉头。 我拿出手机看了下日历:“明天周末,不如我向师父汇报一下,我和你们一起出勘现场、侦办此案吧?” “那是最好不过了。”胡科长高兴地说,“走,出发。” 省城不大,我们却也开了40分钟车才到达现场。一路上经过了繁华的市区,经过了寂静的农田,又经过了一片破旧的村落,最后我们才抵达了现场。 和命案带来的压抑气氛截然不同,这里看上去像一片世外桃源,初春时节花香四溢,旺盛的植物簇拥着绿化带中央的3栋联排别墅,我们刚刚靠近,就被大自然的芬芳笼罩了。 我绕着别墅的围墙走了一截,问:“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盖这么好的房子?难道有内幕知道这里会被开发?离市区不近啊。” “这块地是一个小老板的,之前作为苗圃,后来这里盖了高铁高架,征了他的地,他也算赚了一大笔改行了。”辖区派出所民警说。 “他住这里?”我站在旁边的一个小土坡上,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别墅的周围有近10亩地种着各种植物。苗圃的边缘连接着刚才经过的那片破旧的村落,和小村的矮墙砖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老板转了行,这片苗圃就给了他妹妹打理,并且在这里投资了3栋联排别墅,说是以后能开发起来的话就赚钱,开发不起来,也正好是自己家老人颐养天年的好地方。目前小老板自己倒不住在这里,他的妹妹和妹夫住在这里打理苗圃。” “也就是说,这3栋别墅有2栋是空着的?”我问。 民警指着最西边的别墅说:“是的。完全是空的,都没装修。只有这一栋简单装修了一下,小老板的妹妹柏长青两口子住这里,也是隔三岔五地住,周末肯定是回市里的。” 我点了点头:“柏长青是死者?” 民警说:“技术部门同志正在技术开锁,您可以看看一楼卧室的窗户。” 我戴上了现场勘查装备,顺着民警手指的方向走到了一扇装着严实的防盗窗的窗户边,探头向屋内望去。 窗户上挂着窗帘,遮挡了一部分视线,但从窗帘的一角,隐约能窥见一只戴着银白色手链的雪白的胳膊无力地瘫在地上,手背上沾满了血迹。从手臂上明显的尸斑和屋内发出的腐败的臭味看,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强行破门抢救了。 我看了看正在开锁的民警,又退了回来,问派出所民警:“什么情况?” “3天前,25号下午,在外地做生意的柏老板给他的妹夫周方打了电话,问了一些苗圃的情况。周方称自己摔了一跤,脚踝骨折脱位,已经卧床一周了,他说等到26号上午再让柏长青给她哥哥打电话说说苗圃的事儿。” “26号,她没有打电话是吧?”胡科长插话道。 “是的。”民警说,“柏老板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电话无法接通。柏老板说柏长青从来不会关手机,更不应该无法接通,就叫他在省城公司的秘书开车过来看了一眼。秘书发现门是从外面锁好的,恰巧26号是周六,小夫妇应该回城了,所以也没在意。秘书回到城里他们的住处,发现也没有人开门,就向柏老板反馈了消息。柏老板一直忐忑不安,打了3天的电话,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今天又差了秘书过来看。秘书来了发现门依旧和3天前一样是锁着的,就从一楼的窗帘缝里往里看,发现了一只死人的手。” “锁打开了,这锁真是难开,好锁啊。”刚刚听完案件前期情况,开锁的民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胡科长和我一起走到了别墅的大门口,看见两名民警拿着一只造型别致的挂锁,正在擦着头上的汗:“这种防盗门真是安全,有暗锁,还有挂锁。这种挂锁是和这类防盗门配套的,出门时可以挂在外面加一层锁,晚上在家可以挂在门里面锁上。” “你是说,这个锁肯定是死者家里的了?”胡科长说。 “是的,完全可以确定。” “那就请你们用勘查踏板先进去看看吧。”胡科长转头和站在一旁的痕检员说。 省城市公安局尽是训练有素的现场勘查员。痕检员麻利地挎上勘查踏板,一步一放板,很快就进入了现场的卧室。不一会儿,痕检员沿着摆好的勘查踏板走出了现场,一脸沮丧地说:“已确认,两名死者。” 2 胡科长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为自己刚才在办公室的话而感到后悔: “早上不该说不该说的话。” “我说吧,这种事儿不信邪不行的。”我一边说,一边换掉已经脏了的鞋套,站起身来挺挺胸,怀着一种神圣的感觉,走进了现场。 一走进别墅大门,一股血腥味夹杂着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这个天气,不应该腐败得这么快啊?”我揉了揉鼻子。这个初春的季节,3天时间应该不至于高度腐败。 这是一个标准结构的小别墅。一楼是一个大客厅以及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间卧室,二楼是两个房间。一楼还被简单装潢过,通往二楼的楼梯再往上就都是毛坯房了。看痕检员们都在中心现场——卧室里仔细地检查着地面上的痕迹,我和胡科长先用踏板登到了二楼。 二楼很平静,因为是毛坯房,地面条件很差,几乎什么也发现不了。我和胡科长仔细检查了二楼的窗户,无一例外都是锁闭的。 “一楼有防盗窗,二楼的窗户都是锁闭的,难道凶手是从门进来的?”我觉得十分奇怪,“一楼的防盗门是双重保险的,在家的时候,都会从里面锁上挂锁。即便是神偷,也进不来啊。” 胡科长听我这么一说,看着我说:“你这么快就能看出是盗窃案件?” 话还没有说完,楼下的痕检员在楼梯口喊我们:“胡科长,张局长到了,让我们尽快勘查,然后汇报基本情况,以便进一步走访调查。” “楼下看了是什么情况?”胡科长也对着楼梯口喊道。 “两名死者,初步断定是柏长青和她的丈夫周方。”痕检员说,“现场毫无翻乱,不像是盗窃案件。” 胡科长一听,对我说,“哈哈,你判断错了。”我耸耸肩膀,说:“你自己理解的,我可没说我认为是盗窃案件。我只是想表达一下那个锁的质量很好。” 胡科长龇牙一笑,算是鄙视我的狡辩,继而又探头对楼下说,“楼上的窗户都是密闭的,犯罪分子的出入口还是要研究的。” “出口没问题。”我说,“肯定是犯罪分子杀人后从大门离开,离开的时候锁了门。” 胡科长想了想,点了点头:“嗯,只有这种可能了。但是挂锁需要钥匙才能打开、锁闭,凶手怎么会有挂锁的钥匙呢?你下去,把痕检科的吴科长换上来,我和吴科长再排除一下从二楼进入的可能性。” 我沿着踏板走下楼,喊了吴科长上楼,自己留在客厅里仔细地看着。 客厅里有个撕页式的挂历,挂历显示是26日。挂历下放着一只烟灰缸,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只有一团揉成团的纸。我小心地展开纸团,原来是一张刚刚被撕下的日历,日历上写着“25日”。我把纸团和挂历做了拼接,确实是从挂历上撕扯下来的无疑。 大门口的墙上钉着一枚水泥钉,在雪白的墙壁上格外显眼,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水泥钉和它的位置,对楼上喊道:“胡科长,出口没问题了,挂锁的钥匙应该是挂在门口一枚水泥钉上的,所以凶手才可以顺利地出门,并从门外将挂锁锁上。” 胡科长没有应声,看来对这个信息并不感兴趣。 我简单地看了卫生间和厨房,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这时候一名年轻的痕检员走出卧室,我说:“对了,你看看大门挂锁和内侧的暗锁把手上有没有什么可用的痕迹。” 看着痕检员一脸茫然的样子,我笑着说:“目前看,凶手是从大门出去的,他必须要拉门把手才能走啊。” 说完,我走进了中心现场,眼前突然一个黑影闪过,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苍蝇,再仔细看看尸体,着实吓了一跳。 一具男性尸体躺在床上,被子被掀开,露出他身上整齐的睡衣睡裤,他的右脚踝处包裹着白色的纱布,纱布的间隙里露出一只蜡黄的脚。我突然想起民警介绍的案情,周方在一周前扭伤了右脚踝,看来这名死者就应该是周方了。 床另一边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女性尸体,同样也穿着睡衣睡裤,只是睡衣的纽扣全部解开,露出沾染了血迹的乳房和肚皮,依稀可见到伤口。 “看来他们是25号晚上睡觉了以后遇害的。”我说。 “啊?是怎么看出来的?”痕检员问道,“是通过腐败程度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客厅有本日历,可以看出是25号晚上撕下了25日的那一页,结合死者的衣着,就得出结论喽。” 痕检员笑了笑说:“哦,我说呢,这尸体腐败得很奇怪,应该是看不出时间的。” 我走近尸体,仔细看了下尸体的头颅,眼前的两具尸体简直已经是面目全非,黑乎乎的面孔上完全看不清五官,两具尸体的头颅下方都是大片血迹。原来两具尸体的头面部都被乱刀砍烂,眼珠都鼓出了眼眶,碎裂的牙齿黏附在下巴上,鼻子也歪在一旁,已经无法分辨面容了。尸体的颈部都被完全割开,露出白森森的气管。尸体头面部和颈部的诸多创口连接在一起形成的偌大的创口敞开着,创口里偶尔可见白色的蛆虫在蠕动。 “腐败程度奇怪是有原因的。”我知道痕检员的意思,他们见过整尸腐败的,却没有见过类似眼前这两具尸体头面部高度腐败,而身体却丝毫没有腐败的。我从勘查箱里拿出了酒精棉球,擦拭了女死者胸口的血迹,露出雪白的皮肤。 “看,其余的组织并没有腐败得很厉害。”我说,“只是头面部高度腐败,头面部的腐败程度和其余位置大相径庭,你说的奇怪就是指这个吧?” 年轻的痕检员点了点头。 我说:“我们可以注意到,头面部的软组织被完全砍开了,大量失血。而尸体所在的位置头部下方都有大量的血泊。浸泡在血泊里、暴露在空气中的皮下组织自然会腐败得比其他部位要快。” 我看身旁的王法医点头赞同了我的意见,拿出了勘查箱里的镊子,捏起创口里的一只白色的蛆,放到一个装了酒精的试管里。不一会儿,蛆就不再挣扎了。我又用镊子取出已死的蛆虫,用比例尺仔细地量了量,说:“夏天蛆虫每天生长0.8毫米,这个季节要慢一些。这个蛆虫只有不到2毫米,用昆虫学计算死亡时间,也应该是3天左右。” 痕检员看到我把一只尸体里的蛆弄来弄去,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干呕了一下。 我笑着说:“案件性质可有什么初步判断?” 正文 第47章 狂乱之刃(2) “整个卧室没有被翻乱,东西摆放都挺有序的,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盗窃案件。”痕检员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开始我们看到女死者的睡衣被解开了,怀疑是强奸,但目前看她的睡裤没有被脱下,又不像是强奸。看来仇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了。” “嗯,男死者处于睡眠状态直接被砍击头面部死亡,看血迹都没有一点儿移动的迹象,说明凶手是进卧室后直接下的手,我也觉得像寻仇报复杀人。” 王法医说,“这个情况已经反馈给专案组了,侦查员也认为是寻仇的可能性比较大,并且现在张局长已经安排5组侦查员开始外围调查了。我看哪,做生意的,结仇家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 “是啊。”痕检员看王法医支持了自己的观点,说,“而且死者的头面部、颈部都被砍烂了,不是有深仇大恨,怎么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啊。” “那女死者的睡衣被解开,怎么解释呢?”我问。 “我分析是凶手看见死者漂亮,想猥亵一下吧。”王法医说,“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根据血迹形态分析,女死者应该是被惊醒了,因为她睡在屋内侧,无法夺门逃跑,被砍击头部后倒地的,倒地后就没有再挣扎和翻动。面部的几十条砍创也肯定是现在的原始位置砍击的。” 我蹲在地上,看着喷溅状的血迹以女死者的头部为中心向周围发散,点头认可了王法医的判断。 “所以,凶手并没有想强奸。”王法医接着说,“只是杀人以后猥亵。” 我没说话,盯着电视机下方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3 大家一起朝电视柜的中间层望去,那里空空如也,除了几根裸露的电线头。 痕检员走到电视柜旁边,小心地拿起电线头,说:“这是被剪断的新鲜痕迹。” 我在电视柜附近看了一圈,说:“他们家没有安装有线电视,如果想看电视,就只有接dvd了,可是这底下的dvd显然是被人剪断了电线拿走了。这是什么情况?” 王法医皱起眉头,说:“是啊。如果是dvd坏了送去修理,也不至于要剪断连接线。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和犯罪有关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也不清楚。大家都在沉默着,突然客厅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引得大家都往客厅走去。 客厅里,年轻的痕检员说:“刚才我仔细看了大门内把手,仿佛有一些痕迹,就用试剂显现了一下,发现一枚残缺的血指纹。” “好事啊!”我高兴地说。看来对凶手离开犯罪现场的出口的准确判断获得了重要的战果。 “看来这个案子有很好的破案条件。”刚才在勘查卧室的痕检员说,“卧室地面,发现多枚血足迹,只要找到犯罪嫌疑人的鞋子,也有比对价值。” “有指纹就够了。”我说,“关键是看卧室内的血足迹,有几个人的?” “一个人的,可以断定。”痕检员说,“还有,门把手的这枚血指纹,只有排除的价值,没有认定的价值。它是残缺的。” 胡科长这时从楼上走了下来,说:“二楼一扇窗户上发现一枚灰尘指纹,不知道与本案有无直接因果关系。” “怎么说?”我问。 “这枚指纹非常新鲜,看上去像是最近的。”吴科长说,“但是二楼的窗户离地面很高,附近没有可以借助攀爬的物体,除非是凶手带了梯子,爬梯子进来,而且进来后还关上了窗户。” “那就说明凶手是有备而来,而且有反侦查意识。”胡科长补充道,“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如果凶手从窗户进来,可以说明一个问题。” 我看了看胡科长说:“二楼的窗户是推拉式的,比普通窗户要小,且只能开半扇,所以胡老师的意思是,凶手身材矮小。” 胡科长看我读懂了他的心思,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惜和大门把手上的指纹不是同一个手指的,不能进一步确定。”年轻的痕检员趁我们说话的时候,对比了两枚指纹,说,“但至少可以说明,凶手没有戴手套。” “作为一个有反侦查能力的人。”我说,“作案不戴手套,还留下那么多痕迹,这有点儿矛盾。” “两名死者的手机都没有发现。”另一名痕检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我低头想了想,理不出头绪,于是说:“偷手机,不翻找钱,而且女死者手腕上的铂金手链都没拿,不合常理啊。不行,胡老师咱们先去检验尸体再说吧。” “等等。”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师父到了。 师父说:“尸体先拉走,我们去外围走走。” 我和师父低头朝着破旧的小村落走去,师父就像有目的一样一路直行。 “师父是怀疑这个村落的人作案吗?”我看出了师父的想法。 “刚才听了你们介绍,”师父说,“既然有可能是带梯子来爬窗入室,那么这个人肯定住得不远。谁会住得很远还带着梯子来杀人?”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默默地跟随着师父向前走去。 没走多久,我们就走到了一个破旧的小村落的村口。一堆灰烬吸引了师父,他慢慢走到灰烬旁,戴上手套,拿起一根树枝,轻轻地拨动灰烬,说: “你看,这里有衣服的碎片。” “灰烬很新鲜。”我说,“您是怀疑,有人在这里焚烧血衣?” 师父点了点头,说:“两名死者身上有大量伤口,凶手身上肯定有大量血迹。凶手焚烧血衣一般都是在自己家附近,这是一般规律。所以我认为,凶手很有可能就住在这个村子里。” “这个村子不小呢,全算上有好几百号人。”侦查员说,“全部取指纹吗?” “不行。”师父说,“一来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二来现场的血指纹没有认定的价值,灰尘指纹又不能肯定与本案有关,所以靠对比指纹来破案,难度很大。先看看尸体吧。” 解剖室里,躺着两个年轻的死者,已不能辨明容貌。 男性尸体的损伤很明确,头面部的大量砍击创导致面颅骨完全塌陷。可怜的是,男性死者在遭到这样猛烈的打击后,并没有马上死亡,因为他颈部的切割创还有明显的生活反应,颈动脉完全断离,尸体的血基本都流完了。尸体没有抵抗伤,显然是在睡眠状态中突然遭受打击死亡的。 女性尸体的损伤则显得非常复杂。致命伤同样是头面部的大量砍击伤和颈部的切割创,但是她的双手都被砍开了,两只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只靠着一丝皮肤和手掌相连,这是明显的抵抗伤。除了这些损伤,女死者的胸腹部有20多处1厘米长的小创口,小创口分散在死者的乳房和肚脐周围,有的有轻微的生活反应,有的则完全没有生活反应。 “这些小创口,有的是濒死期的损伤,有的是死后的损伤。”我说,“看来凶手刺击的时间段很长。难道他解开女死者睡衣的纽扣就是为了刺上这20多个创口?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问题你好好想想吧。”师父说,“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你们对本案致伤工具的判断。” “有一定刃口长度的,锋利的,便于挥动的,具有一定重量的砍击器……”我说,“应该是菜刀和砍刀之类的吧。” 师父点了点头,用止血钳指着女性死者胸腹部的创口,说:“这种小创口是什么形成呢?” “菜刀的刀角?”我问。 师父未置可否,用手捏起其中一处创口,指着创角说:“菜刀刀角形成的创口,会是一角钝一角锐,对吧?但是你看,这个创口两角都是钝的。” “钝器?”我一头雾水。 师父摇了摇头,掀起皮肤,指着死者的腹腔说:“创口有的只到皮下,但有的已经进入了腹腔,最深的居然伤到了脊柱腹侧面。” “您是说这个工具很长?”我量了量这个创口的深度,居然有15厘米长。 “再看这一处伤到了骨质。”师父说,“骨头形成印痕,不是菜刀角形成的三角形,而是一条线形。” “说明工具的头端是平的。”我说。 “平头的,头两端钝,长15厘米……” “起子(螺丝刀)!”我打断了师父的问题。 “对,是起子。”师父说,“既然现场出现了起子损伤,而凶手在现场没有翻动行为,现场也没有工具箱,所以凶手不可能是在现场找到的起子。那么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凶手自带的呗!”我说,“凶手有菜刀又有起子,难道有两个凶手吗?” 师父摇了摇头:“现场那么多血,如果两名凶手都对死者加害,鞋子上应该都带有血迹,不可能只在现场发现一个人的鞋印。所以通过痕迹分析,可以肯定是一名凶手作案。” “那能说明什么?”胡科长在一旁也诧异道。 4 我低头思考了片刻,说:“说明犯罪分子的作案目的是盗窃。” 师父看我答对他出的题目,非常高兴,说:“非常好,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个案件应该是盗窃案件。” 正文 第48章 狂乱之刃(3) 胡科长在一旁也会意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开始我们还认为是报复杀人,现在要赶紧通知专案组转变侦查方向了。” “不重要了。”师父说,“这个案子已经手到擒来,没有什么挑战性了。下面就该由我们去专案组和侦查单位交流一下,难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负责照相的技术人员被我们说得一头雾水,问道:“等等,为什么你们能确定这是一起盗窃案件?” “靠的是经验,”胡科长说,“既然我们推断出凶手肯定携带了起子,那么就能肯定凶手的目的是盗窃。你想想,哪有寻仇杀人的还带个起子?盗窃犯惯用的工具是起子,而菜刀反而是辅助防身的工具了。” 我没有仔细听胡科长的解释,倒是埋头苦苦思考师父说“手到擒来”的意思。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是一头雾水,哪里有什么“手到擒来”的迹象呢?于是我忍不住问道:“通过我们之前的分析,犯罪分子很有可能是在现场附近的村落居住。但是您说了指纹比对难度很大,那么哪里来的手到擒来呢?” “等会儿揭晓答案吧。”师父说,“目前我也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推断,要和侦查组碰头后才可决断。” 我没有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默默地和师父一起,穿过夜色,走进省城市公安局专案组的大会议室。 “之前我们说了要彻查现场附近那个村口有灰烬的村子。”师父开门见山,“现在调查的情况怎么样?” “只有一下午的时间,太紧张了。”主办侦查员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员名单梳理出来了,现在正在核查案发时间段附近仍在村里居住的人,等这一轮核查结束后,才能逐一摸排可能具有作案时间的人。这个村子位于城乡结合部,人口流动也非常频繁,人太多太杂,不太容易查清楚。” “目前对死者的矛盾关系排查也陷入僵局。”另一组主办侦查员说,“这两个人专心经营苗圃,接触的都是生意上的人,目前正在逐个儿调查。通过下午的调查情况,反映这夫妇俩为人忠厚,不与人发生矛盾。” 师父低头想了想,慢慢地说道:“村里是不是有户人家有个精神病儿子?” 会场一片寂静,突然,辖区派出所的所长说道:“没有精神病,但是有一家的儿子是间歇性精神障碍。父亲叫汪会。” 师父点了点头,说:“那么,这个汪会的儿子是不是身材矮小?” 派出所所长说:“是的。” 师父继续问道:“这一家是不是很穷?” 主办侦查员插话道:“今天我去了,家里穷困潦倒,除了破床破桌子破电视什么的,什么都没有,连冰箱、空调这样的电器都没有。家里有个儿子,10岁时得了脑膜炎,没有及时医治,现在处于时而智障、时而狂躁的状态。” 师父看着主办侦查员说:“汪会是不是说案发那天他孩子一直在家?” “那倒没有。”侦查员说,“不过他倒是一直强调他的儿子从来不出门,都是憋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不过,这些情况,您是怎么知道的?” “是尸体告诉我的。”师父笑着说了一句阴森恐怖的话,“现在我来分析给你们听。” 师父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说道:“先说主要的,我们要从尸体身上奇怪的刀伤说起。第一,两名死者的头面部和颈部都被砍了几十刀。这样的情况见于两类案件,一是深仇大恨、泄愤毁容,二是精神病杀人。第二,女死者的衣服被解开,乳房和肚脐周围有多处起子形成的刺创,但是经尸检确认死者并没有遭受性侵害,这样的情况也见于两种案件,一是性变态杀人,二是精神病杀人。第三,现场发现了dvd机被剪断的线头,又确定本案是盗窃案件,什么人盗窃就是为了偷dvd和手机而不翻动现场、不拿女死者的金手链?只有一种解释,凶手没见过dvd机,连拔线头都不知道,要用刀割断线头,而且凶手没见过手机或者认为手机很值钱。这样的人,只能是智障或者精神病。结合三方面问题,只有精神病患者才能做出这样的现场。”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间歇性精神障碍,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整个作案现场有时让人感觉凶手有反侦查意识,有时又像没有反侦查意识,甚至作案时带个梯子这样不能让人理解的行为都可以做得出来。这是因为他的行为没有清晰的思维去维系,时而清晰时而糊涂,所以整个案发现场都让人费解。” 师父接着说:“我之所以分析这个人家里很贫穷,是因为即便凶手有精神障碍,如若生活条件一般也都应该能认识什么是dvd机,这个时代,连dvd机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他的家里可想而知有多穷。” 我又插话道:“是啊,分析身材矮小是因为现场二楼的窗户狭小,能钻进去的人,自然身材矮小。” 胡科长在一旁补充道:“嗯,听你这样一说,所有的疑点几乎都可以解释了。之前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男性死者没有经过任何挣扎就被打死在床上,甚至连抵抗的动作都没有,这非常奇怪。因为盗窃杀人,通常都是进屋翻动东西惊醒受害人后,不得已而杀人。而本案中,凶手几乎是进了卧室就杀人,这非常不好理解。” 师父接话道:“很简单,我觉得这个凶手应该了解柏长青一家的习惯。受害者通常是周五回家,周一才回来,而恰巧案发当天是25号,周五。很有可能是凶手以为柏长青回了城,于是晚上来盗窃。哪知周方脚踝受伤,恰巧这天晚上他们没有回城。凶手进入卧室后,对于卧室内有人大为惊讶,但是因为受害人此时并没有醒来,如若是正常人可能会逃离或者继续悄悄盗窃。但如果凶手是精神障碍患者,这种程度的受惊,会严重刺激他的精神状况,很有可能就诱发了狂躁症。所以,这样的思维其实都是不正常的。” 大家都在似信非信地点头。 师父接着说:“进一步考虑,凶手是精神障碍,杀人后引发了他的狂躁症,虽然可能在作案后用挂锁锁闭现场大门,但不太可能想到焚烧血衣、销毁证据。那么,如果他们村口的焚烧灰烬确定是血衣的话,很有可能是他的家人帮忙销毁证据,既然证据都销毁了,他自然会极力隐瞒他儿子是有作案时间的。” 就在这时,dnA检验室的技术人员走进会议室,低声和张局长耳语了几句。 张局长说:“灰烬里发现的衣服碎片,检出死者血迹。” “那就抓人吧。”师父和张局长说道。 张局长显得有些迷糊,说:“我们还没有直接指向他的证据,嫌疑人又是精神障碍,贸然抓人,可靠吗?” “相信我,尸体不会说谎。”师父说,“尸体上奇怪的刀伤,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局长想了想,一声令下,3辆警车驶出了公安局大门。 师父、胡科长和我在专案组会议室里静静地等待着回音。 1个小时以后,张局长的手机突然响起,电话的声音很响:“张局长,是他干的,他家的床底下发现了割断电线的dvd机和两部手机!另外还有一把钥匙,怀疑是死者家大门挂锁的钥匙。” “好吧,把嫌疑人和汪会一起抓回来。”张局长说,“这个汪会涉嫌包庇。” 夜还未深,专案组就得到了好消息。汪会在证据面前很快低下了头。原来26日早晨,汪会发现自己家的梯子横着放在院子里,顿时有了不祥之兆。待他跑到儿子的房间时,发现儿子满身是血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汪会也不知道儿子干了什么事,只觉得不好,于是把儿子身上的血衣和床单、被褥悄悄地拿到村口焚烧。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儿子盗窃来的dvd机、手机和钥匙放在床下,留下了致命的证据。 对汪会之子的审讯难度很大,他赘述了很多不相干的问题,但是提到男死者的时候,他咬着牙,眼露凶光地说:“杀!杀!”而提到女死者的时候,他却只会流着口水说:“奶子,奶子。” “从这个嫌疑人的陈述碎片中,已经明确反映出了他的作案过程。”师父说,“既然汪会承认血衣是他儿子身上穿的,血衣上又有死者的血迹,那么这就是直接证据。” “不仅如此。”胡科长说,“刚从痕检部门得到消息,汪会承认烧毁了犯罪嫌疑人的鞋子,我们已经从他交代的地方买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子,鞋底花纹和现场一致。现场提取的两枚指纹,也都和嫌疑人对上了。这是铁案。” “铁案又能如何?”我郁郁寡欢,“精神病杀人,不负刑事责任。可怜了这一对苦命的夫妇,那么年轻就枉死了。” “是啊。”师父也受到了我情绪的影响,“住在偏远地区,本身就有风险,夜间关紧门窗太重要了,如果他们二楼的窗户也扣紧,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仅仅是百密一疏,疏忽了一扇窗户,却酿成惨案,真是可惜了。” 正文 第49章 校园禁地(1) 1 “在吗?” 清早我刚到办公室,一打开qq,就有头像在抖动。 省城的那起精神病杀人案结束后,省内消停了一段时间。每天我上班处理处理伤情鉴定,发发通知通报,甚至还有空协助师父举办了一次全省公安机关法医技术培训班。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闲得很,自然也很惬意。 转眼就到了每年最热的时期。恰巧因为办公大楼扩建,我们办公室的窗户被封了起来,空调也被拆了,每天在这么个密闭的空间,全靠一台200多元钱买的空调扇消暑,上班成了煎熬。 看到一个朋友的qq留言,我无力地擦了擦汗,调整了一下空调扇的风口,在qq上给他回话。 “在,咋了?” “云泰大学发生命案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 “铺天盖地都是新闻了,你咋能不知道?” 听朋友这么一说,我惊出一身汗,赶紧点开了几个省内的新闻网站,果不其然,清一色的头条——“云泰大学小树林今晨惊现女尸”。 看来是发生了影响极其恶劣的命案,这就是我们省厅的管辖范围了,我一把抓起电话,拨通了师父的办公室电话。 “看来你知道了,那就不多说了,出发去云泰吧。”师父下达了命令。 一路上我都在感叹媒体效率之高,看时间,应该是早晨7点左右有大学生报案,8点整省内各大网站都已经发布了消息。好在辖区民警到得比记者早,早早拉起了警戒带,不然案件的关键照片一旦泄露,可能会有更恶劣的社会影响,也不利于下一步的侦查工作。 车开得惊心动魄,很快便到达位于高速出口边的云泰大学。 云泰大学在省内是名列前茅的高等院校,学校占地2000余亩,在校学生有两万余人。我们的警车一驶入学校的大门,便引来无数学生侧目。不需要问路,随着人流的方向,我们很快找到了案发现场。 云泰大学风景如画,小桥流水,杨柳依依,美丽的风景背后却暗藏杀机。 因为校园面积大,很多地方成为了治安死角,好在是在大学里,不然肯定会滋生出更多的犯罪事件。 案发现场就位于图书馆和女生寝室之间大道旁边的树林里。这条大道是学生往返图书馆和女生寝室的必经之路,平时熙熙攘攘,倒也看不出有危险隐患。但是一旦过了人流的高峰期,这条悠长的大道是非常僻静的。大道两旁是两排笔直的松树,长得十分茂密,不越过松树到松林后面看看,根本无法知道后面是什么样子,而警戒带就拉在松树上。 我整理了一下胸前的现场勘查证,开门下了车,拿出后备厢中的现场勘查箱。其实人群被警戒带阻挡在松树外面,根本看不到松林里面是什么情况,但是仍有大量学生模样的人在四周围观,还有背着包拿着摄像机的记者在人群中不停询问,期望能问出一些线索。我笑了笑,对人群说:“啥也看不到,回去吧。”然后掀起警戒带,走进中心现场。 一眼就看见师兄黄支队,他正蹲在松树的后侧呆呆地出神,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来了。” 黄支队梦中惊醒一般,站起来抖了抖裤腿上的泥巴,说:“我正诧异呢,这学校弄个这样的地方出来,岂不是给犯罪分子制造温室吗?” 我抬眼望去,确实有些出乎意料。这排整齐的松林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把一片空旷的灌木丛和大道隔开。这片灌木丛的四周摆放了假山,假山之侧种植了成片的竹子,包围着灌木丛。灌木丛大约有四五亩的样子,不知道学校要将这里留作何用,要是犯罪分子躲在灌木丛里,周围的人根本无法发现,进入灌木丛后,若不是大声呼喊,周围的人也难以发觉。 “大概是什么情况?”我看痕检员们正趴在地上努力地寻找痕迹物证,便没有继续往现场中心地带走,站在原地问黄支队道。 “面积太大,不能确定犯罪分子是否挟持死者进入这里的通道,所以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是学生报的案吗?” “不是。”黄支队说,“这片灌木的主要水分来源是雨水,但是如果持续一周都是晴天,学校就有专门的园丁进来浇水。” “是园丁发现的?”我问,“是进来就发现的,还是……” “不是,他是按从外到里的顺序浇水,浇到灌木丛中央的时候,发现了尸体,于是报的案。” “也就是说,周边进入灌木丛中央的通道,都被破坏了?”我急着问道。 黄支队无奈地点了点头。 “学生们知道这个地儿吗?”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觉得这个寂静的地方实在是非常隐蔽。 “应该有人知道,但是谁会来呢?外面没有通进来的小路,里面也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关键是夏天这里的蚊子多啊。”黄支队一边说,一边挠着自己的胳膊。我看了他一眼,果然他的胳膊给蚊虫叮咬了几处。 “死的是大学生吗?”我问。 “目前尸体还没有检验,身份还有待确认。听报案人说,是个年轻女性,又在校园,所以我们认为是大学生的可能性极大。”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呼天抢地的声音,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看痕检员们还在忙忙碌碌地勘查周围现场和巡视外围现场,估计一时半会儿我也进不了中心现场,于是便从松林中穿了出来。一眼就看见警戒带外一名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我听不真切她哭喊的内容,只能断章取义地理解为她是在自责。 那名哭得几近崩溃的中年妇女身边,还有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眼睛红肿着,一直搀扶着身边的女人。我走过去出示了警官证,问:“你好,请问你们是?” “这是我母亲,里面的死者可能是我妹妹,胡悦悦。”小伙子抽泣着说道。 “您先别急,慢慢和我说,怎么回事,您怎么知道死者是您的女儿?”我蹲下来,看着已经哭得快昏死过去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没有回话,整个人哭得回不过神来。小伙子替她接话道:“是这样的。一个多月前,我妹妹放假在家,因为一些琐事和妈妈吵了起来,然后就跑走了,从那天起,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她。”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我转过头,发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我是胡悦悦的年级主任,我们已经向派出所报了失踪,最近一直都在打听她的下落。这个,会不会是她?” “失踪一个多月?”我问。 年级主任和小伙子一齐点了点头。 “那可能不是她。”我说,“我们发现的这个受害者是最近被害的。” 听我这么一说,中年妇女眼中放出了希望的光芒。这时,从松林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个民警,冲我说道:“快去看看吧,又发现一具尸体,白骨化了。”中年妇女一听,马上昏死过去。 2 我大为讶异,原本盼望能通过外围现场的搜索发现一些关键的痕迹物证,没想到,却发现了另一具尸体。 当我跨进灌木丛时,发现技术人员都围到了灌木丛尽头的围墙根,慌乱地拍照、寻找痕迹。黄支队看我又重新走进来,说:“真是倒霉,要么不发命案,一发就是两具。”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说:“现场通道打开了吗?” “附近泥土上没有发现有用的痕迹物证,你可以去看看尸体状况了。”黄支队说。 我点了点头,穿上现场勘查装备,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第一具女尸走去。灌木丛的蚊子确实很多。 痕检员都在100米外的墙根处勘查白骨化女尸,我和黄支队走到第一具女尸旁边。尸体显然死亡不久,尸僵还很强硬,但是尸体裸露的皮肤外爬满了黑色的小虫。死者是一名年轻的女性,仰面躺在灌木丛中,蜷曲着双腿。死者的上衣被撩到乳房上,内衣也被解开了,牛仔裤的扣子拉链被打开,露出白色的内裤边。 “看来是性侵害啊。”我说。 黄支队点点头说:“夏天,这样的事情多。” 我慢慢蹲在死者旁边,观察着尸体。死者是20多岁的年轻女性,主要的损伤位于颈部。死者的头部向右侧歪着,双眼紧闭,左侧的颈部血肉模糊,看不真切颈部皮肤的损伤情况。我掀起死者的眼睑,是苍白的。死者的皮肤本身就很白皙,在失血的情况下,显得更加惨白。 “看来是有强奸的过程吧?”黄支队指着死者双脚下方的泥土痕迹说。 我看了看,死者双脚下方的泥土果真有明显的蹬擦痕迹,于是把尸体轻轻抬起一些,露出身体下方的泥土。 “不太像。”我说,“如果有在泥土地上被压住、强奸的过程,臀部下方的泥土应该表现出一些被压缩、擦蹭的痕迹,这个没有。” 我又拉开死者的裤腰,简单看了内裤的状况,说:“白色的内裤没有黏泥土,臀部皮肤也没有,凶手应该没有脱下她的裤子,可能并没有实质性的性侵害行为。” 黄支队点点头,说:“嗯,有道理。但是这个凶手杀人,就是为了掀起上衣,拉开裤子拉链看看?” “我前不久办过一个案件。”我说,“也是以强奸为目的。但是并没有强奸成,原因可能就是被害人在生理期,或者凶手发现被害人已经死亡。”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案件,是个高中女生。”黄支队经常参加省内的疑难案件侦破技术研讨会,对省内发生的一些疑难重大案件了如指掌,“那个案件是凶手用力过大,不小心把被害人掐死了,所以没有强奸。这个案子,你看。” 黄支队轻轻捏了一下死者的颈部皮肤,皮肤上的创口立即呈现出来。黄支队说:“你看,颈部这么多创口,凶手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这个问题不要紧。”我说,“尸体不会说谎,尸检可以还原真相。” 我环绕尸体一周,发现死者的双手紧攥着。我重新蹲下身,想掰开死者的双手,但因为尸僵形成得很强硬,我怎么也掰不开。透过指缝,看见死者的双手手心攥了一把枯枝,隐隐约约还有殷红的血迹,我抬头对黄支队说:“看来她死之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黄支队依旧在查看死者颈部的伤口,说:“颈部神经末梢丰富,她的颈部遭受了多处刺创,应该会比较痛苦。” “嗯,我的意思是,她受伤到死亡应该经历了一个过程。”我说,“死者的身份,有头绪吗?” 黄支队摇了摇头,拿出对讲机检验了一下是否状态正常,说:“奇了怪了,就这么多学生,撒下去这么大的网,居然还没有消息。” “没有失踪女学生吗?”我问。 “是的。”黄支队说,“除了外面的胡悦悦家长反映胡悦悦一个多月前失踪以外,目前还没有发现其他失踪女生。” “恐怕不能把视线固定在本校女学生身上。”我开始检查死者的裤子口袋。 “死者没有随身物品,没有手机没有包,如果她不是本校女生的话,很有可能是被犯罪分子拿去了。”黄支队分析道。 “你看这是什么。”我检查完死者牛仔裤前面的口袋,没有发现物品,在检查后面口袋的时候,发现一张小纸片,“火车票!” 火车票显示的是从龙港市到云泰市的火车,发车时间是前一天晚上8点。 按旅途时间计算,如果这张火车票是死者的,死者应该在昨天晚上10点30分左右到达云泰市火车站,即便是打车来云泰大学,再走到这个地点也至少11点30分了。 “死者是干什么的?她来云泰大学做什么?”我说,“不管怎么说,很有可能她是和云泰大学的某个学生有着某种关系。比如,男女朋友?闺密?看来,黄支队,你要吩咐下去,扩大排查范围了,不仅要找本校失踪的女生,同时也要找怀疑自己的朋友失踪的人。另外,黄支队安排把尸体拉走吧,要用尸袋裹好,别让外面的记者和学生看见了,不然影响就太恶劣了。” 黄支队拿出对讲机,走到竹林旁边开始布置任务。我向100米以外的另一具尸体走去。 另一具尸体位于云泰大学的围墙墙根,是这片灌木林的最幽深处。墙根处的泥土低于灌木丛的地平面,形成一条天然的小旱渠,尸体就位于这条小旱渠里。乍看,只能看出是一副白森森的人体骨架,却不能看清死者到底处于什么体位。 我走近尸骨,仔细观察,才发现死者是俯卧在地面,头侧向右侧,左脸着地,头颅已经完全白骨化了,但可以看到口中塞了一团卫生纸。卫生纸呈现出暗黄色,因为时间长久,已经开始风干破碎。死者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绑手的物件是一条女式牛仔裤。 尸体的身侧有一条黏附了泥土的黑色女式三角内裤,尸骨的下身没有任何衣物。尸骨上身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的内衣,都被掀翻到腋下,暴露出空洞洞的胸腔。尸体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仍在随风轻摆。 “除了腿部少数肌肉仍在,还有一些内脏风干皱缩以外,其他的软组织腐败殆尽了。”正在检验尸骨的高法医看到我走过来,点了点头,说,“这恐怕时间不短了。” “书上说,尸体暴露在空气中,完全白骨化是两到三个月。”一旁的实习法医插话道。 “不会那么长时间。”我摇了摇头,说,“现在是每年最为炎热的季节,而且南方城市潮湿,再加之这个密不透风的像天井一样封闭的环境和满地的昆虫,尸体白骨化会加速的。”说完,我从地上捡起一截干枯的竹枝,拨动了一下尸骨下的树叶和泥土,果然有几只黑色的昆虫迅速地爬出来。 “看死者穿的是短袖t恤,应该没有太长时间。”高法医用教导的语气对实习法医说,“我估计,也就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形成这样程度的白骨化。” “我看现场外围一个家长正在哭得死去活来,估计她是有充分的理由确定这个死者就是她的女儿。”我说,“据她说,她女儿就是失踪了一个多月。” 我蹲在尸体旁边,仔细观察着尸体。尸体没有了软组织,只有一副瘆人的骨架,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检验。 正文 第50章 校园禁地(2) 尸骨身下的地面被一些树叶和枯竹枝覆盖,突然,尸骨下身的几根干枯竹枝吸引了我。我慢慢挪过身子,轻轻拿起那几根竹枝,晃动了一下,一股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接踵而来的是愤怒的热血涌上心头。 “狗日的,真变态。”我咬着牙说。 看到高法医和身边几名技术员惊讶的表情,我解释道:“你们看,这些枯竹枝覆盖在地面,却隐藏了这三根竹枝。”我一边说,一边把三根竹枝拿起悬空。 只见这三根竹枝前端其实是位于尸骨的骨盆内的,也就是说,这三根竹枝是被凶手从死者的会阴部刺入盆腔的。发现了这个问题后,技术员们纷纷咬牙切齿。 我小心地测量了三根竹枝进入盆腔的长度后,说:“刺入这么深,应该是刺破子宫进入腹腔了。” 拍照固定后,我把竹枝从死者的盆腔中抽了出来,看了看,说:“你们看,竹枝的前端比后端的颜色深,那是血。” 高法医没有走过来看竹枝,他用止血钳拨弄尸骨下身位置的泥土,说: “死者下身位置的泥土表层颜色加深,也是血,她应该是失血死亡的。” 现场勘查已经结束,我和身边的技术员合力把尸骨装进尸袋。 尸骨的软组织完全腐败消失,骨骼之间没有了连接,所以说,与其说是把尸骨抬进尸袋,不如说把尸骨一块一块地捡进尸袋。 “奇怪了,这尸体不臭吗?”实习法医一边搬尸体,一边问道。 “尸体高度腐败后,也就一周多的时间最臭。学校是一个月前才开学的,也就是说尸体腐败的时候,学校还在放暑假。这是其一。”高法医说,“其二,这里的环境就像一个天然天井,距离有人经过的路边还有不少距离,即便有人经过,也未必能闻到。”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重新弯下腰把尸骨一块一块放入尸袋。 在我们合力想把尸骨的躯干部分一次性搬进尸袋的时候,突然从尸体中掉落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我的眼睛一亮,说:“等等,这是什么?” 3 我从勘查箱中拿出止血钳,小心地把这个东西钳了起来。原来是一枚亮晶晶、银白色的纽扣。纽扣的中央有四个用于固定在衣物上的小孔,孔中还可以看得见已经发黄的线头。为了防止线头脱落,我赶紧把纽扣装进了透明的物证袋中。然后拿起物证袋仔细观察,纽扣上没有其他的特征,只有似隐似现的几个凸起的字母,用拼音拼出来是“飞鹰”。 “黄支队,你怎么看?”我看黄支队走了过来,问道。 “死者穿的t恤没有扣子,内衣也不可能有这么大个儿的扣子,除非是牛仔裤?”黄支队的眼光射向尸袋中仍捆在死者双手上的牛仔裤。 我走到尸袋旁,把牛仔裤轻轻地从尸骨双手上褪了下来。这是一条夏天穿的薄牛仔裤,膝盖处附近故意开了几个破口,显得十分时髦,臀部位置有针绣的牡丹花,是一条比较有特征的牛仔裤。 我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牛仔裤,说:“排除了,这条牛仔裤上没有类似的扣子,也没有哪里有扣子脱落的痕迹。” “那就有价值了。”黄支队说,“这个没人来的地方,怎么会有个这么新的纽扣?多半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 “是的,我也觉得这枚纽扣非常可疑。”我说,“开始我们并没有发现它,但当我们搬动尸体的时候,它就掉了出来,我很怀疑是不是被害人在遭受侵害的时候从犯罪分子身上揪下来握在手中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高法医插话说,“这个小女孩在被侵害的时候,就想到了结局。她是为了我们能破案,能为她申冤,才死死攥着这颗纽扣的。” 听了高法医的一席话,大家都沉默了,暗自咬牙发誓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去殡仪馆吧,看看尸体再说。”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牛仔裤和死者的三角内裤分别装进两个透明物证袋,拿在手上率先走出了现场。 现场外,胡悦悦的母亲和哥哥被派出所民警扶进警车内坐着。我走到车窗边敲了敲窗户,向胡悦悦的哥哥招了招手,胡悦悦的母亲也听见了,警觉地看着我。 胡悦悦的哥哥开了车门走下警车,我拿出透明物证袋给胡悦悦的哥哥,问道:“认识这条牛仔裤吗?” 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发现胡悦悦的哥哥双眼顿时充满了泪水。我明白过来,看来这条牛仔裤真的是胡悦悦的,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胡悦悦。 我拍了拍胡悦悦哥哥的肩膀,说:“要确定是不是你妹妹,还要看dnA检验结果。”我觉得这句安慰实在苍白无力,于是接着说:“兄弟,节哀顺变吧。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做的是安慰你母亲,丧子之痛刻骨铭心,你要稳住她的情绪,别出什么事。” 毕竟是男人,胡悦悦的哥哥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悲痛,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见他情绪有所恢复,紧接着问:“在看到这条牛仔裤之前,你们是怎么确定胡悦悦惨遭不幸呢?失踪不等于遇害啊,但是我开始看见你母亲的反应,似乎内心早已经确定她遇害了。” “一个多月前,”胡悦悦的哥哥开口了,“悦悦放暑假在家,因为家里的一些琐事和老妈发生了争吵,吵完了就说要回学校。” “你家住在哪儿?”我问。 “我家就在云泰,不过我们住北边,学校在南边,从我们家到学校,打车要将近半个小时,如果坐公交车至少也要一个小时。”他说,“当时吵架的时候,已经10点了。她转头出了家门,老妈也没管她。” “放假的时候,学校的宿舍也可以住吗?你知道这个学校宿舍一般几点熄灯关门吗?” “可以住的,很多勤工俭学的学生放假都住里面,悦悦有一年暑假也没有回家,就住在宿舍里。她们寝室是11点30分熄灯,12点关宿舍楼大门。” 他说,“老妈开始认为时间足够,她可以回到宿舍。但是过了一会儿,想到现在仍是假期,终究不放心,就打她的手机,当时是11点30分。悦悦也接了电话,语气很不好地说了几句,突然就没了声音,电话也没挂,电话那头也没声音。老妈以为是她还在生气,但听她说到了学校,就挂了电话,也没在意。可是第二天我知道此事后再给她打电话时,电话已经不通了。去学校找,学生都说前一天回家了没再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就和学校老师说了。老师也去报了警,警察也在周边贴了寻人启事并找了几圈,没有发现。” 我想了想现场的状况,即便警察走到灌木丛中,若不走到墙根处也发现不了旱渠中的尸体。 他接着说:“开始以为悦悦离家出走了,但是时间一长,我们就有不祥的预感。后来老妈说她回想了一下当天晚上的电话,说总觉得电话突然没声音有些蹊跷,而且背景中仿佛有那种想喊喊不出来的呀呀声,越想越怕,直到今天早上听说学校发现了死人,我们心底就基本确定是悦悦遇害了。”说完他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我安慰了他几句,转头和黄支队并肩往车的方向走。我说:“听他这么一说,死者在打电话的时候被突然袭击的可能性非常大。” 黄支队点了点头。 刚坐上警车,装着尸骨的尸袋就被抬出了警戒带。我突然看见胡悦悦的妈妈下了车,我也赶紧下了车,向她跑去,一把拦住了她。 “你干什么?”胡悦悦的妈妈哭喊道,“我再看我的女儿一眼也不行吗?” “阿姨,你冷静些。”我说,“您还是别看了,真的,相信我,别看了,我们会为她报仇的,好吗?” 我知道,如果她看见了自己漂亮的女儿变成了一堆白骨,她一定会疯的。 胡悦悦的妈妈被两名女警搀扶着重新坐回了警车,我看着尸袋装进殡仪馆的运尸车,也默默地坐回警车。我的胸口如同被大锤锤过一样。 解剖室内,我们先开始检验白骨化的女尸。 我拿起死者的头颅,因为椎间组织已经腐败消失,头颅和颈部已经无法相连。头颅一拿起来,黏附着黑发的头皮哗的一声脱落了,露出了光秃秃的颅骨顶部。我正在观察颅部口腔内的卫生纸的时候,突然从口腔里快速爬出一只黑色的多角昆虫,爬进了颅骨的眼窝,着实吓了我一跳。 “没有软组织了。”高法医说,“实在没法发现更多的线索。” “不。”亲自上解剖台的黄支队拿起舌骨,轻轻地按压着,“死者的舌骨虽然没有骨折,但是舌骨大角的活动度明显增加,说明死者颈部遭受过暴力,不过应该不是致死的原因,倒是有可能致昏。” 我点了点头认可黄支队的判断:“这就好解释了,现场有大量出血的痕迹,说明凶手是在死者活着的时候将三根竹枝插入死者会阴的,但死者身下的地面没有挣扎的痕迹,除非是昏迷的状态才有可能。”我说完,随即拿起死者的髋骨,说:“死者的髂缘和坐骨的骨骺还没有完全愈合,应该不到22周岁。” “很符合胡悦悦的条件。”高法医说,“她今年上大四,应该是这个年龄范围。” 没法发现更多的线索,我们只好开始检验另外一具尸体。尸体刚被我们抬上解剖台,黄支队的手机响了。 黄支队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说:“你们继续,我接个电话。”于是拿出手机,走出了解剖室。 我们刚检验完尸体的衣着,没有明显的线索,当我们开始去除尸体的衣物的时候,黄支队走进了解剖室,说:“有进展了。” 我承认我最喜欢办案人员说这四个字,每次说出来,都有种振奋人心的感觉。 正文 第51章 校园禁地(3) “这名死者基本确定了。”黄支队说,“不出意外,这女孩是龙港师范大学的陆苗,她和云泰大学的一名女生是高中同学,关系很好。据那名女生反映,昨天晚上陆苗和她在qq聊天,陆苗语无伦次,表达出失恋的意思。这名女生一直在安慰陆苗,陆苗却坚持要来云泰大学找她。这名女生说从龙港到云泰要两个半小时,太晚了,让她天亮了再来。陆苗也同意了,然后就下线了。晚上11点30分,这名女生已经睡着了,突然接到了陆苗的电话,但是当她接的时候,对方已经挂断,再打过去,电话却提示不在服务区。她也没多想,直到今早我们提供了那张从龙港到云泰的火车票,她才意识到死者可能是陆苗。” “死者照片辨认了吗?”我问。 黄支队点了点头,说:“另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证据了。” 4 “证据?”我很诧异,因为通过现场勘查,我们并没有发现可以证明犯罪的证据。 “是的。”黄支队微微一笑,说,“我们发现的那枚纽扣,表面非常光滑,是指纹附着的良好载体,所以,痕检部门对纽扣进行了处理,在上面成功发现了一枚残缺的指纹,因为残缺的指纹上有很多特征点,能对甄别犯罪嫌疑人的工作发挥重大作用。” 这个好消息让我们仿佛看见了曙光,不过这只能对甄别犯罪嫌疑人有用,怎么去把犯罪嫌疑人摸出来,才是当务之急。所以,我又转身开始继续对陆苗的尸体进行检验。 陆苗的致命伤在左侧颈部,血肉模糊。我们照相固定以后,用潮湿的纱布仔细清洗了她左侧颈部的皮肤,数处创口随即浮现出来。我们仔细观察了死者的颈部皮肤,发现创口的周围还有很多细小平行的划痕,成双成对。 “这应该是什么工具形成的呢?”高法医说,“创口呈椭圆形,而且不容易发现创角,实在难以推断致伤工具。” 我点点头,说:“打开看看吧。” 通过对陆苗颈部的解剖检验,我们发现她的右侧颈部有皮下出血。黄支队说:“这个也有扼颈的动作。” 我继续用刀尖划开她左侧的肌肉组织,发现她的左侧颈总动脉有一个破口。有一处刺创深达气管,刺伤了声门附近的软组织,这样的损伤,足以让死者失语。为了仔细观察破口的形态,我拿来了放大镜,对准破口仔细观察。破口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破口旁边的肌肉组织中有一些痕迹引起了我的注意。用强光灯照射,仿佛能看见肌肉组织中插着一个细细的黑影。 我用止血钳小心地把这个黑影夹了出来,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后,又仔细看了看死者颈部皮肤的细小划痕,说:“我知道了,致伤工具是竹枝。” “竹枝?”高法医说,“竹枝能刺入颈部?” 我点了点头,说:“你看,创口的截面是类圆形的,直径也就和现场地面的那么多干枯竹枝差不多。创口的两角都有平行细小的划痕,符合竹枝一头的两个凸起点划伤,这应该是竹枝多次刺击颈部、有的刺击动作刺偏了形成的划伤。最重要的,你们看,她的颈部深层肌肉内居然插有竹枝上的细小竹签,应该是竹枝刺入颈部后,因为颈部肌肉的反射性收缩,收缩的肌肉夹紧了竹枝前端的毛刺,并折断了其中一根竹签。” 听我这么一说,大家又重新查看了尸体颈部的创口,纷纷同意了我的意见。 经过对尸体的系统检验后,我们没有在其他部位发现明显的损伤,除了死者的会阴部发现了多处挫伤。 “有强奸?”高法医说。 我摇了摇头,说:“不。刚才我们已经检查了尸体的后背,后背皮肤和皮下组织没有挤压形成的出血,所以我基本可以断定,死者生前并没有受压。死者的阴道擦拭物和子宫刚才也检验过,并没有可疑的东西。我不赞成有被强奸的过程。” “这个挫伤,你认为是猥亵,对吗?”黄支队说。 “挫伤呈小片状,不连贯。”我说,“这符合手指形成的特征。结合现场的情况,死者的牛仔裤扣子和拉链被打开,却没有泥土黏附内裤和皮肤,说明凶手并没有脱掉过死者的裤子,只是伸手进去进行猥亵的。” “这些挫伤大部分有明显的生活反应,但也有几处黏膜剥脱没有生活反应。”黄支队说,“猥亵的过程应该是在死者受伤无抵抗能力以后,整个过程从她濒死持续到死亡。” “这,太变态了。”高法医皱眉道。 看检验完毕,再没有能发现线索的可能以后,我们决定去专案组听一听前期调查情况。 到达专案组以后,云泰市公安局李副局长说:“目前我们最犹豫的事情是,这两起命案能不能串并,串并问题都搞不清楚,就难以进行下一步工作。” 大家都在沉默,因为没有拿到能将两起案件串并的直接证据,大家都在构思如何能通过案情将两起案件进行串并。 我举了手,说:“我觉得这两起案件可以串并。” 黄支队也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是一个人干的。” 李局长问:“能不能说一下你们的依据?” 我说:“第一,作案地点相同。能发现并选择现场这样看似隐蔽又不隐蔽,说不隐蔽又很隐蔽的地点作案,应该是对现场和现场旁边大道非常熟悉的人。凶手知道这里没有人会进去,不大声叫喊外面也不可能听见声音,他还知道外面大道上什么时候人比较少。”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第二,作案时间相同,如果能确定两名死者分别是胡悦悦和陆苗的话。” 李局长打断我说:“都已经确认了。” 我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么她们遇害的时间应该都是晚上11点以后。第三,选择目标、作案动机相同。选择的都是独自行走在大道上的单身年轻女性,受害女性的特征部位都遭受了侵犯,说明凶手的目的都是性侵害。最关键的是,胡悦悦遇害的时候,应该是她母亲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陆苗遇害的时候应该正在给她的好朋友打电话。也就是说,犯罪分子选择侵害的目标都是正在打电话的女性,因为他认为这个时候的她们注意力分散,警惕性不高,能有效抵抗的概率非常小。” 黄支队说:“嗯,说得非常好,我要补充一下,使用的手段、作案工具相同,两具尸体都有被扼颈的过程,而且凶手拿竹枝刺穿了陆苗的颈部,用竹枝刺击了胡悦悦的会阴部。在现场取材,取的都是竹枝,这应该可以说明是一个人所为。” 李局长点了点头,说:“那你们有什么建议呢?排查从哪里开始?” 我说:“我觉得凶手肯定是潜伏在校园中,可以自由进出校园,而且对校园整体构造,尤其是那片灌木丛非常熟悉的人。” 高法医说:“嗯,同意,我觉得应该从学校的工作人员开始,摸排范围逐渐扩大到男性学生,尤其是要从暑假期间还滞留在学校的人入手。因为第一名死者被害的时候,学校还是放假状态。” 我补充道:“尽快查。现场的大道很长,如果凶手尾随或路遇,在那么晚的时候,死者不可能不对他进行防备,不可能一点儿没有抵抗就被拖进灌木丛。所以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凶手潜伏在灌木丛中等待单身女性出现。那么,这个季节,这个地点,凶手一定会被毒蚊子叮得很惨。” 黄支队摸了摸下巴,说:“有道理。说到对灌木丛熟悉的人,最熟悉的恐怕就要数学校维护绿化的工作人员了吧。” “既然说到这儿,那我就忍不住说两句了。”主办侦查员开口了,“学校绿化维护交给物业管理的园丁,我们也有接触,但是觉得不太可能。你说如果是园丁干的,他为什么要在今早浇水的时候自发报案?拖延一些时日不好吗?” 大家都觉得侦查员说的有道理,沉默不语。 主办侦查员接着说:“当然,他们有两个园丁。另一个园丁我们也找到了,确实也像你们刚才说的那样,身上被蚊子咬了不少包,一直在抓。但是我个人觉得他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我和黄支队异口同声。 侦查员羞涩地笑了一下,说:“外围调查,他性功能障碍,去医院看过几次。” “啪!”黄支队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了周围的人一跳,他说:“性功能障碍是不行,不行可不代表不想!你们不知道吧,两名死者都没有被强奸,而是被用手指和竹枝猥亵!我开始就怀疑这个只猥亵不强奸的人性功能不正常,导致了心理变态。” 李局长略加思考,说:“盘查一下他,去办好手续,搜查他家。” 刚刚走进这名园丁的家,我们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园丁家的墙壁上,都是自绘的一些不堪入目、极为变态的淫秽图片,还贴着一些女人的裸照。打开园丁家的一个大衣柜,我们居然发现了很多新新旧旧的女性用品,有内衣内裤,有女式手机,有女式挎包。 简单地清理了大衣柜里的物品,我们就宣布破案了,因为我们在一个女式挎包中找到了陆苗的身份证。 审讯园丁的侦查员向园丁宣布指纹比对的鉴定结果后,园丁就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了。原来他之前一直热衷于盗窃各种女性用品,企图恢复他已经丧失了的性功能,可是一直未果。一个月前的一天,他喝了点儿酒去学校值班,在校园里闲逛的时候,突然来了便意,就去现场的灌木丛中方便。方便完以后,发现胡悦悦打着电话沿着大道走了过来,他顿时酒壮怂人胆,色胆包天,从灌木丛中突然跳出,掐住胡悦悦的脖子将她挟持进了灌木丛。在将胡悦悦完全控制住并用卫生纸堵塞住口腔后,他发现自己仿佛有些勃起的征兆了。 他正要实施强奸,却遭到了胡悦悦的反抗,胡悦悦挣扎中抓坏了他的衣服。于是他一怒之下将胡悦悦掐昏,并用三根竹枝插入了她的下体。 案发后几周,直至开学,都没有人发现胡悦悦的死亡,于是园丁的胆子就更大了,加之上次尝到的甜头,他决定再伏击一名女子。陆苗就成了园丁的猎物,可是这一次园丁并没有再次恢复功能,加之陆苗伺机逃跑,园丁追上她后刺伤了她的颈部,猥亵后发现陆苗的身体逐渐变凉,于是悻悻离去。 “现在女大学生的防范意识不强。”黄支队说,“本来一个人走夜路就非常危险,还要边走边打电话,看似在壮胆,其实分散了注意力,容易被犯罪分子抓住机会袭击得逞。” 我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看来我是该写一部小说警示一下世人了。” 正文 第52章 午夜凶铃(1) 1 “是110吗?”一个稚嫩的声音悄悄地问。 “是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110接线员的声音。 “我们家闯进来一个蒙面的歹徒,快来救命。”稚嫩的声音中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请问您的具体地址是?” “超凡婚纱摄影主店。” “是在城郊滨江大道东头的超凡婚纱摄影吗?” “是的,快来救命!”稚嫩的声音突然提高了音调。 “喂……喂……你还在听吗?你认识那个人吗?”110接线员的声音急促,电话那头却沉默不语。 “谁在喊救命?”突然出现了一个粗重的声音,随后便是激烈的打斗声和呼救声,很快,呼救声变成了“哎哟哎哟”的呻吟声。寂静了一会儿,便是“砰砰”的踹门声,紧接着,稚嫩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电话变成了忙音。 我默默地拿下耳塞,关上电脑,深深地吐了口气。按照专案组的要求,所有专案组成员今晚都要仔细听这段报警录音,希望可以从录音中发现一丝线索。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一个人在宾馆房间中把这段录音听了十几遍。关闭电脑后,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关了灯。这一天太累了,我感到全身酸痛,仿佛无力重新站立起来。灯一关,顿时耳边又有声音萦绕,时而是小孩的声音,那凄惨的呼救声经久不息,时而又变成那无助的呻吟,“哎哟哎哟”声吵得我无法入眠。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重新坐起靠在床上,打开宾馆的顶灯。 这是悲伤的一天,当我在殡仪馆看到那么多尸体惨不忍睹地排放着的时候,不禁感觉头晕目眩。对死者的同情、对犯罪分子的憎恶不断在我胸口涌动,我没有在意路途劳顿,和大宝一起对命案现场进行了重新勘查,随即又会同雷影市公安局法医,对6具尸体进行了系统解剖,连续工作了整整15个小时。工作结束,我们饥肠辘辘地跑到路边摊儿扒了碗牛肉面后,回到宾馆,按照专案组的要求,默默地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报警录音。 不知道此时隔壁的大宝睡着了没有,我此刻是睡意全无,现场和尸体的惨状在脑海中轮番滚动,刺激着我最敏感的神经。专案组知道刑事技术工作量非常大,所以并没有要求我们参加晚上的专案会,而是要求我们细致工作以后,参与明晚的专案会。 案件的过程要从今天凌晨说起。 今天凌晨1点左右,雷影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突然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报警电话的内容就是这段报警录音。接警后,110接线员立即通知了离现场最近的派出所。民警风驰电掣般向现场驶去,因为是深夜,所以路上车辆不多,民警5分钟后便赶到了位于新城开发区边缘的案发现场,发现3间门面的卷闸门紧锁,二楼的一间房间开着灯。民警呼喊无应后,紧急用撬棍撬开了卷闸门进入现场。在巡视一楼发现空空如也后,他们上了楼,在楼梯口发现了一名男性倒伏在地上,二楼走廊布满血迹。民警一边迅速拨打120,一边查验二楼开着门的两间卧室,发现这两间卧室内各躺着一个人。虽然这3人的体温仍在,但在120赶来之前,民警确证这3人都已气绝。 鉴于死者死前报警电话中的打斗声,专案组认为犯罪分子不可能跑远,于是立即布下了天罗地网,组织百余名值班民警和武警立即赶赴现场,对周边进行搜索,设置关卡对过往车辆进行查验,盼望可以发现身上黏附大量血迹的犯罪嫌疑人。可惜经过一夜的盘查,并未发现任何嫌疑人。 另一方面,刑事技术部门全员出动,对现场进行了勘验。因为现场到处都是血迹和打斗痕迹,现场勘查工作进行得十分艰难。但是当现场勘查员逐一撬开二楼从外面锁住的其他各个房间后,发现在最东头的房间内,居然还有3具尸体。 我接到指令,是在今晨4点。师父打来电话,简要地介绍了案情,强调了案情的重大程度、恶劣程度,要求我马上到厅里集结。于是我叫上了大宝,随同由梁处长率队的由刑事技术处、刑警总队10余名民警组成的省厅支援组共赴雷影市。 雷影市是距离省城最远的地级市,全程走高速公路,就算超速行驶也至少需要4个多小时。我和大宝在这4个多小时里,都靠在车里呼呼大睡,为接下来的辛苦工作积攒力气,直到上午9点整,我们被驾驶员喊醒,才发现已经到达了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位于很偏远的雷影市城郊,居民不多,围观群众也不太多。现场被警戒带封锁,警戒带周围停了30余辆警车,负责外围警戒、搜索的警察也有百余人之多。这样的阵势我还是第一次碰见,顿时开始心里打鼓,对自己没了信心。我工作时间刚满6年,就派我主持如此重大案件的法医工作,实在让我忐忑。后来才知道,其实这是师父赶鸭子上架,逼我成为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法医技术工作者。 专案组在现场旁边搭建了一个简易棚,为专案指挥部遮挡初秋时节依旧酷热的阳光。 我们10多个人到达专案指挥部后,立即各就各位,随同对口部门的联系人开始初步了解案情。 雷影市的法医负责人汪海杨是我的大师兄,这是一个沉着稳健的40岁男人,他10多年来刻苦钻研,与雷影市刑警部门紧密配合,成就了雷影市连续4年命案侦破率100%的成绩。 汪法医和我简单寒暄之后,开始介绍现场情况。 “这是老房子了,很多年前就建成了。”汪法医说,“房子是死者张一年家的祖宅,张一年从8年前开始率全家做婚纱摄影的生意,其实也不是专业的婚纱摄影,但是他们价格低廉,还是吸引了很多工薪阶层和城郊农民的青睐。” “这个地方还真是偏得很。”我插话道。 “看起来偏僻其实也不偏僻。”汪法医说,“这里因为城乡一体化,逐渐开发起来。但是这座住宅的周围建筑还正在规划中,离这座住宅最近的村落其实就在西边500米外。” 我顺着汪法医的手指望去,果真看见大约1里外有袅袅炊烟。 “但这块地是正在开发中的地盘,所以这个孤零零的建筑成了危险之地。晚上这边确实黑灯瞎火,容易被犯罪分子看中。”汪法医说,“这些年,张家一点一点做大,在城里开了两家分店。但这边还是作为他们的主店,是他们投入精力最多的地方,晚上他们也都会住在这里。” “这个店有不少员工吧?”我问。 “除了聘请的摄影师和技术工作人员,”汪法医说,“还有很多调配运输婚纱、摄影器械和其他物品的临时工,算是养活了不少人。” “死了6个?”我讶异地问。 “嗯,死了6个。”汪法医说,“经过亲属的辨认,死者是张一年夫妇及他们的一双儿女,还有张一年的父母。” “什么?是一家人?张氏一家被灭门了?”我惊得跳了起来。 汪法医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发誓一定要把那个凶手揪出来枪毙,这个杂种,居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我们先看看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吧。”汪法医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从愤怒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房子位于新建通车的滨江大道北侧,一楼门面通往路边。”汪法医说,“房子是两层结构。一楼南侧是3个大卷闸门,内侧是摄影棚和办公室,北侧没有门,只有窗户。一楼办公室旁,有一楼梯通往二楼,二楼有一条东西走向的走廊,走廊连通了6个房间的房门。” 我一边听着汪法医的介绍,一边随汪法医绕到房后。房子的背侧果真只有6扇窗户,窗户上全部装上了防盗窗。显而易见的是,一扇防盗窗的栅栏被人用锯子锯掉了两根,里面的推拉式窗户也是开着的,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 “这个是新鲜的锯痕吗?”我指着那两根被锯断的栅栏。 汪法医点了点头,说:“现在痕迹检验部门已经确定凶手是从这里出入的,但是没有发现可以认定犯罪分子的痕迹物证,凶手应该戴手套了,是有备而来。” 我又跟着汪法医绕着房子走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于是我说: “不如,我们抓紧时间,进中心现场看看吧。” 2 我和汪法医穿好现场勘查装备,小心翼翼地走进中心现场。现场的一扇卷闸门已经被民警撬开了,我们从被掀起的卷闸门走进现场一楼,发现现场一楼是个大厅,大厅里摆放了各种婚纱和各种用于婚纱摄影的器械与背景。大厅的东头用钢化玻璃隔开一间小屋,玻璃门上挂着一个“财务室”的牌子。 我走到财务室的门口,拉了一下玻璃门。玻璃门没有锁闭,我和汪法医一起走进去。 “财务室里有情况吗?”我问。 “经过勘查,犯罪分子并没有进入财务室。”汪法医说。 “这个保险柜也没有被侵入的痕迹?”我注意到财务室的墙角有一个保险柜,于是指着说,“如果是抢劫杀人,犯罪分子又是从一楼进入的,那么他应该先在这个没有人住的财务室里找一找财物,对吧?” 汪法医点了点头,说:“不仅如此,经过对二楼的勘查,发现主卧室的柜子、死者的衣服里共有现金7万元,而且都放在比较容易发现的地方,只要凶手简单翻找,就能发现。” “所以,现在认为是寻仇杀人,对吗?”我问。 “是的。”汪法医说,“如果是抢劫,没必要杀这么多人,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现在专案组的全部力量都在寻找死者生前的矛盾关系。” 我点了点头,简单看了一下整洁的财务室,拍了拍手,说:“走,师兄,上楼看看。” 其实走在楼道中,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楼梯上转过一个弯,上到二楼,发现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 上到楼梯的尽头,就看见一具30多岁的男尸只穿着三角裤衩侧卧在走廊上,身下一片血泊。这具男尸经确认是这家婚纱摄影店的主人张一年。尸体的后面房门大开,走廊上的血迹非常凌乱,一直延伸到屋内。 “你看,搏斗痕迹非常明显。”汪法医指着地面上凌乱的拖擦型血迹说。 我蹲下身来,简单看了看男死者的尸体。尸体皮肤上基本都沾染了血迹,死者完全成了一个血人,到底身上有多少处创口看不清楚。但是,尸体身上的血迹形态引起了我的注意。死者的大腿外侧有十余条流注状的血迹,血迹的流注方向是从大腿的前侧面流向后侧面,流注的血迹已经干涸,在皮肤上形成了血痂。虽然还有其他擦蹭、接触状的血迹在这十几条流注状血迹的上面覆盖,但是流注状血迹的方向还是清晰可见。死者大腿后侧和小腿后侧皮肤完全被血迹覆盖,淡淡的血迹盖满了大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浅血的状态。 总觉得这样的血迹形态有些不正常,但是我又理不清思路。我没有继续思考下去,挑没有血迹的地面一步一跨地“蹦”进了主卧室。主卧室非常大,衣柜、大床、茶几、沙发、电视机和组合柜一应俱全,还显得非常宽敞。主卧室的地面也有很多搏斗形成的凌乱血迹,胡乱地涂在地面。主卧室的床边靠着一具年轻的半裸女尸,女死者经确认是男主人张一年的妻子郑倩。郑倩同样也只穿了一条三角裤衩,双手紧抓着一条毛巾被,盖在自己的胸前。毛巾被已经被血迹完全浸染了,同样也无法看清创口的位置。郑倩的头仰在床上,微张着嘴巴,瞪着圆溜溜的双眼。 “不会有性侵害吧?”我皱起了眉头,工作这么久,我最怕看见的就是强奸案件,总会有一股怒火憋在心里。 “应该没有。”汪法医说,“现场发现了一枚避孕套,而且死者的衣物都整齐地放在枕头下面,我们分析是这小夫妻俩刚过完夫妻生活,所以没有穿上衣。避孕套已经拿去检验了,以备进一步确认。” 我环视了主卧室一圈,突然,一片血迹引起我的注意。这是一大片滴落状血迹,就在郑倩死亡的床边。滴落状血迹散布的范围直径大概有1米左右,是垂直滴落的血迹形态,每一滴都很浓,我粗略数了数,大概有50多滴。 “师兄你看这个血迹,是什么情况?”满心的疑惑,让我忍不住发问。总觉得这样的寻仇现场有些蹊跷,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想问汪法医是否有同感。 汪法医点了点头,说:“开始我也看到了,但是我也说不出这么多滴落状的血迹究竟是怎么形成的,等dnA结果出来了再说吧。” “现场的血迹都提取了吗?” “是的,你们在路上的这四五个小时,我们提取了200多份现场血样。省厅统一协调过了,周边几个市公安局dnA实验室全力配合,帮助检验。估计明天一早就能全部有结果。” 我点了点头,说:“看看其他现场吧。” 我跟随汪法医又重新回到了充满血腥味的走廊,站在张一年尸体的旁边。 汪法医指着周围的几个房间说:“我们刚才看见的主卧室西侧还有两间卧室,门都是从外面锁上的,进去看了,都是堆放杂物的,没有异常。主卧室的东侧有3间卧室,紧靠主卧室的是一个小房间,平时是张一年的儿子张朋住的地方,张朋死在这间房内。张朋的房间再往东是一间小房间,里面只有马桶和淋浴,看来是简易的卫生间,经过勘查没有发现异常。最东头的那间也是个卧室,平时是张一年的父母张解放、戴林住的,里面有3具尸体,分别是老夫妇两人和一个1岁多的女孩。这个小女孩是张一年的女儿,还没有取名字,看来是老夫妇带着小女孩睡觉的时候被害的。张朋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东卧室的门却是从外面锁闭的。” “犯罪分子杀了老夫妇和小女孩以后,出门的时候锁了门,对吧。” 我问。 汪法医点点头。 “这个行为很反常。”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找不到头绪,于是跨进了张朋的房间。 正文 第53章 午夜凶铃(2) 房间没有多余的痕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仰卧在地上,尸体下有一摊血。地上有一个摔碎了的手机。我走过去蹲在地上,拿起电池被摔掉的手机说:“这个手机是报警用的手机吗?”汪法医点点头。 走进东侧卧室,现场因为长时间密闭,血腥味更为浓重,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干呕。 现场的床铺基本都被血迹浸染,睡在床上靠门一侧的老妇人和小女孩在床上安静地躺着,衣着沾满了血迹。床的内侧空着,张解放俯卧在床内侧的地面上,后背的衣物也被血迹完全浸透了。 我走到尸体的身侧,简单地看了一下尸体的表面。老妇人戴林胸前的衣物有个破口,我轻轻地摁压了她的胸部,血液从破口中噗噗地涌了出来。 “老妇人是胸口中刀了。”我一边说,一边查探小女孩的尸体。 小女孩的颈部周围墙壁上、床背上都有喷溅状血迹,我翻转检验了小女孩的颈部,发现了一处刺、切形成的大破口,翻转她颈部的时候,血液还从破口中慢慢往外流。 “真他妈的是禽兽!”一直跟在我后面一言不发的大宝此时咬牙切齿地说,“才1岁多的小孩,都忍心下手!” 我也心怀愤怒,没再说话,默默走到张解放的身侧,看了看张解放的损伤。 “他的背部有不少创口,这里看不真切,准备准备拉去殡仪馆做进一步检验吧,师兄。”我直起身子,征求汪法医的意见。 汪法医点了点头,脱下手套,拿出口袋里的对讲机:“准备准备,让殡仪馆的同志上来拖尸体吧。” 看完这惨不忍睹的现场,我走出现场房屋,深深吐了一口气,平复一下悲愤的心情。抬腕看表,已经接近11点了,我转头对汪法医说:“走,去殡仪馆吧。” “你不去吃个午饭再干活儿?” “不了,吃不下,我性子急,准备出发吧。”我摇了摇头。 这时,我看见林涛也是一脸悲愤的表情,他从现场走了出来,走到警戒带外,拿出一根烟,蹲在地上自个儿默默地吸。我看殡仪馆的同志还在忙活,就走到林涛身旁,也拿出一根烟,点燃了说:“怎么样,痕迹有什么发现?” “经过对死者、110民警、120急救人员鞋印的排除,现场还发现了一个血足迹,初步判断是犯罪分子所留。”林涛说,“3个有尸体的现场,都发现了这种血足迹。走廊上也有大量成趟的这种血足迹。不过,大体的方向是从东侧卧室往主卧室走,然后从主卧室再往小孩的卧室走,基本呈现出犯罪分子的活动轨迹。” “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比如指纹?”我问。 “没有,手套印发现了不少,可以肯定是戴手套作案的。”林涛说,“还有,老年男死者的后背上发现了这种足迹。” “嗯。”我点了点头,“老年死者的后背创口很密集,应该是固定体位下形成的,你这么一说,就可以肯定凶手是一只脚踩住张解放,在其后背处乱捅的。” “太惨无人道了。”林涛说,“简直就是没有人性。” 我点了点头,说:“你在这边继续加油吧,我去殡仪馆了。” 3 雷影市殡仪馆是家全新的殡仪馆,公安局也于殡仪馆改建的时候,在殡仪馆内征了一块地皮,并且建设了省内数一数二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这里有两个常规尸体解剖室,一个高度腐败尸体解剖室,还有一个烈性传染病尸体解剖室。四间解剖室组成一个矩阵,各解剖室大门位于矩阵的四角,四间解剖室都有专用的通道连通。 进入殡仪馆大门,朝东望去,就能看见这个貌似五角大楼的雷影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检验中心。 走到常规解剖室的门口,发现由四间解剖室组成的矩阵中央广场停放着六张停尸床,床上放着白花花的尸袋。白色的尸袋内侧黄色的尸体皮肤和殷红的血迹印染在尸袋上,让人觉得阴森恐怖。我简单地分了组,大宝带着两名雷影市公安局的年轻法医一组,汪法医带着其余两名雷影市公安局的年轻法医一组,在两个常规尸体解剖室中同时进行尸体解剖检验,这样就提高了工作效率,可以在第一时间拿到关键线索和证据。而我则穿着解剖服在两个解剖室之间穿梭,成为两组法医的联系桥梁,共通解剖时得到的信息。 尸体解剖工作按照“从易到难”的顺序进行。第一批尸体检验,两个解剖室同时对两名小孩的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两名小孩的损伤都非常简单,张朋的胸口和上臂各有一处刺创,胸口的刺创直达心脏,贯穿了整个心脏,刀尖的末端还刺破了肺脏和后胸膜,在胸腔后壁上形成了一个小裂口。张朋的上臂创口也是贯穿创,应该是一个抵抗伤,即张朋抵抗凶手下刀的时候,被刺穿了上臂,因为剧烈疼痛,他放弃了抵抗,才会被凶手一刀扎穿了心脏。 小女孩双眼紧闭,稚嫩的颈部有一处巨大的刺切创,上衣和下巴沾满了喷溅状的血迹。所谓刺切创是指刀子刺入人体后,没有垂直拔刀,而是斜向拔刀,所以划开了创口周围的皮肤,显得创口十分巨大。小女孩的颈总动脉和静脉全部被齐刷刷地割断,尸斑浅淡是因为她的血基本流干了。 小孩子被残忍杀害,令人格外悲愤。法医们检验完尸体后,仔细地缝合了解剖创口,一言不发地合力把尸体放进了冰库。 第二批检验的是两名女性死者。两名女死者的损伤同两名小孩子类似,非常简单。老妇人戴林的胸口有三处创口,其中两处刀尖都刺入了胸骨,但因为有胸骨的保护,刀子并没有刺入胸腔,所以虽然在她的胸口形成两处刺切创,但是并不致命。另外一处损伤和张朋胸前的损伤如出一辙,刀子从肋骨间隙刺入胸腔,刺破心脏、肺和后胸膜,贯穿了整个左胸。这一刀导致心脏破裂,是可以导致死者立即死亡的。 郑倩的全身只有一处刀伤,也是胸部中刀,刀尖从肋骨间隙刺入胸腔,但是刀刺入的位置是从斜上方刺向斜下方,导致肺脏和主动脉弓破裂。郑倩紧紧抓住的用于遮挡胸部的毛巾被上也发现了刀创,看来郑倩是拿着毛巾被遮住胸部的时候,被凶手一刀贯穿毛巾被和胸壁刺死。结合损伤的方向,和郑倩靠着床边坐在地上的体位分析,凶手应该是站立位置下斜向下刺死的郑倩。郑倩主动脉弓的破口不大,不会立即死亡,但在她逐渐死亡的过程中,她仍死死地抓住毛巾被,护住了胸部。 老头张解放的损伤却位于前臂和后背部。他的前臂有三处贯通创,看来他在被制服之前,有过短暂的抵抗。张解放在现场是处于俯卧位的,后背又发现有血足迹,所以,我们对张解放的后背进行了仔细的检验。经过检验,发现张解放的后背中了四刀,其中三刀刺入了脊柱,没能致命,但是另外一刀从后侧胸壁刺入胸腔,同样刺破了心脏,可以导致他立即死亡。 男主人张一年的身上则是伤痕累累,有贯穿前臂的抵抗伤,有搏斗中形成的擦划、磕碰伤,有多处刀伤刺入胸腹腔,但是这些伤并没有伤及内脏,不能致命。但是他的上腹部和胸口各有一刀刺得比较深,腹部的一刀刺中了肝脏,导致肝脏破裂大出血,胸口的一刀刺破了肺静脉,同样导致胸腔内大量积血。 最醒目的还是张一年胸口处,有八处平行的、细小的表皮剥脱,整齐地排列着。我仔细看了看这几处表皮剥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什么状态下形成的,正在考虑着,汪法医打断了我的思路。 “看来只有张一年是经过搏斗后,因为失血过多后体力不支倒地死亡的,其他死者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地被凶手一刀致命。”汪法医说。 “嗯,六个人身上所有的损伤都是刺器形成,通过创口宽度和深度综合分析,应该是一把刀就可以形成了。”我说。 “一个人,一把刀,这个基本是可以确定的。因为张朋打通110的那个报警电话就声称有一名蒙面歹徒闯进他家里。”汪法医介绍接警的情况。 “这个人下手真是非常狠毒。”大宝在一旁咬牙说道。大宝是个疾恶如仇的人,从到达现场开始,我就听见他一直咯咯地咬着牙。 “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此时尸体解剖工作已经进行了十多个小时,我们已经从中午工作到了夜里,我脱下解剖服,揉了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说,“我总觉得死者的胃肠内容物的消化程度有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汪法医一直对师父带着我研究的关于死亡时间推断的课题十分感兴趣。 “两名老年人的胃是排空的,看肠内的消化程度是末次进餐后六个小时。”我说,“但是两名年轻夫妇的肠内消化程度判断是末次进餐后六个半小时。四个人的胃肠内容物是一样的成分,按道理说应该是一起吃饭的。” “不矛盾。”汪法医说,“从痕迹的角度看,走廊上只有从老人房间往主卧室走的血足迹,基本可以断定是先杀老人,后杀年轻人。” 我突然想起林涛的介绍,点了点头说:“但是,前后居然有半个小时,总觉得有些太长了。” “吃饭去吧,我快低血糖了。”一旁的年轻法医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看一时也不能得出什么结论,就点了点头说:“走吧,我也饿了,我想吃牛肉面。” 我躺在宾馆的床上,看了看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解剖完尸体后,我就又躲在房间里把所有的现场与尸检的照片看了一遍,又按照专案组的要求听了十几遍报警录音。没想到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报警录音把我的瞌睡虫全部赶走,我反倒忘记了疲倦,精神抖擞了。 我重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心想一定要强迫自己睡着,明天还有繁重的现场复勘工作,我需要休息。在即将睡着的蒙眬中,我的脑海中的片段逐一组合起来,仿佛整个作案过程逐渐清晰了,慢慢地,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噩梦惊醒,爬起来洗漱完毕后,敲开了大宝和林涛的房门。大宝和林涛也刚洗漱完毕,我们不约而同地一起下楼,开车赶往雷影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在研究所里,我和大宝、林涛一起,坐在会诊桌前,仔细研究昨天的现场和尸检照片。 这时,汪法医走了进来,说:“dnA结果全部出来了。我慢慢说,你们记一下。主卧室的避孕套和郑倩的阴道擦拭物中检出的精斑,是张一年的。主卧室的地面擦拭状的搏斗血迹检出是张一年的血。主卧室的多枚血足迹的血检出是张解放、张一年的混合血。主卧室滴落状血迹是张一年的血。走廊上从东侧卧室到主卧室的成趟血足迹检出是张解放的血。从主卧室到张朋卧室的血足迹是张解放、张一年、郑倩的混合血。下楼的血足迹是多名死者的混合血。” “那么凶手的整个犯罪过程就可以重建出来了。”大宝说,“凶手应该是先到东侧卧室杀死老两口和小女孩,过程中他下手干净利索,所以鞋子上没有黏附老妇人和小女孩的血,但是他踩住了张解放,所以鞋子上黏附了张解放的血。凶手杀完人后,从外面锁上房门,然后走到主卧室,杀死了张一年和郑倩,最后因为听见小孩报警,走到小孩卧室杀害了小孩后离开。” “我总觉得这不是寻仇杀人。”我开了口,“根据现场这一片滴落状血迹看,血迹是张一年的,那么张一年在受伤后应该在这片地方停留了一段时间。如果是寻仇杀人,为什么要让他受伤后还在这里停留?直接杀完人走人不就得了?” 我认为我的想法很新奇,可以语出惊人,没有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纷纷点头。 大宝说:“我同意你的意见,我们可以看到,张一年大腿上有干了的流注血迹,流注方向是从腿的前侧往后侧流,这应该是蹲着才能形成的流注血迹。如果是站着的话,血迹应该从上往下流!” 林涛说:“我同意!你们看张一年大腿后侧和小腿后侧的浅血痕迹了吗?那应该是有血迹黏附在腿的后侧,然后蹲下来,大腿后侧和小腿后侧把之间的血迹挤压,形成的浅血痕迹,这个痕迹应该可以证实张一年受伤以后蹲过很长时间。” “这个时间可能接近半个小时!”我看我曾注意到的问题,大家都注意到了,很是高兴,说,“根据死亡时间,老人的死亡时间比年轻人早半个小时。” “你们分析得非常有道理。”汪法医说,“如果有控制被害人的过程的话,而且控制了半个小时之久,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威逼死者要钱,那这就是个抢劫杀人案件了!” 4 “这可是会转变整个侦查思路,会完全调整侦查部署的判断!”汪法医强调道,“我们必须有充分的依据才能向专案组汇报。” 我低头想了想,说:“也是。我现在把照片传输给我师父看看。” 通过网上会诊系统,我把案件的尸检、现场照片都传给了师父,并且向他汇报了我们刑事技术部门开始怀疑“因仇杀人”案件性质的想法,请求他的帮助。一个小时以后,师父如约回过来电话。 “你们那么多人集思广益,为什么还不自信呢?”师父笑着说。 “因为会转变整个侦查思路,所以我们还想有更多的依据。”我说。 “你们的依据还不充分吗?”师父说,“哪个因仇杀人会控制被害人那么久?能有什么目的?尤其是这种一个人要去杀六个人的案件,犯罪分子的心理只会是越快杀越好,怎么会节外生枝?而且,凶手杀完老人和小女孩后,从外面锁门,说明什么?” 师父问的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思考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有头绪,被师父一问,我的脑子突然清晰了,我说:“因为犯罪分子不想让两名老人出来支援,那么说明凶手并不确定他是否导致了两名老人死亡。也就是说,凶手的目的是让老人失去抵抗能力、让小孩不会哭泣,而不是铁了心就要杀死他们。犯罪分子的目的在主卧室,更能说明他就是想抢钱,而不是想杀人!” 师父说:“很好啊!这不就能说明问题了吗?” 正文 第54章 午夜凶铃(3) “能确定死者有被控制的过程吗?”我依旧不太放心。 “为什么不能?你们说的血迹形态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师父说,“而且男主人的身上有威逼伤,你没有看到吗?” 所谓的威逼伤就是指凶手威逼死者的时候在死者的身上留下的损伤。被师父一说,我突然想起张一年的身上有八处平行细小的表皮剥脱,我说:“对啊!那八处表皮剥脱应该是刀尖形成的!所以说,凶手有用刀尖抵、顶住张一年胸部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在威逼!就是在索要钱财所在位置或者索要保险柜密码的过程!” 挂断了电话,有了师父的支持,我胆大了很多:“汪法医,请专案组把专案会的时间提前。” 午饭时间,大家都还没有吃饭。专案组提前召开专案会,就是为了听取刑事技术部门的勘查意见。 “经过这么久的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我们已经确定这是一起抢劫杀人。”我斗胆说了开场白。 “什么?”专案组组长、雷影市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强峰很惊讶,说道,“有依据吗?” “有,我们发现死者在死之前有被控制的过程,控制过程长达半个小时之久,且男主人身上发现多处威逼伤。所以我们认为凶手的目的是找钱。” 我说。 专案组立即议论纷纷,大家交头接耳,有同意我们意见的,有反对我们意见的。 “而且,”我补充道,“凶手杀完老人以后有锁门的动作,说明他不确定老人是否真的死亡了,他的目的不是杀人。” “如果是抢劫,现场一楼的保险柜为什么不去撬?”有侦查员问道。 “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掌握开锁、撬柜的技术,小偷也是技术活儿。所以凶手去杀人、控制人,去威逼、拷问,要的可能就是保险柜的密码。”我答道。 “现场有数万元现金,凶手并没有拿走,为什么呢?”又有侦查员问。 “因为促使凶手杀害张一年夫妇的,是凶手听见了张朋在隔壁打报警电话,这一点,我们大家可以从录音中听出来。”我说,“既然他知道张朋报了警,他还有时间翻找钱财吗?他肯定是立即杀完人就落荒而逃了,没有时间翻找钱财。不然,我们的民警到得那么快,肯定把他现场抓了。” “我同意这种说法。”有一名侦查员站出来支持我们的看法,“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张一年为人吝啬,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是的。”汪法医插话道,“凶手杀完老人和小女孩,锁了门才去主卧室,这时候主卧室的人可能并没有发觉东侧卧室的人已经被杀,所以张一年存了侥幸的心理,虽然他已经被凶手刺伤,但伤情不重,他想拖延时间。” “我同意他们的看法。”省厅刑事技术处的梁处长说,“大家可能注意到了报警录音的一个细节。小孩称:来他家的是一个蒙面歹徒。小孩一定是从房间出来,偷偷看见了主卧室里歹徒在控制他的父母,于是报警的。关键是,既然是蒙面歹徒,多半就是为了侵财了。” “是啊!”又有侦查员站出来支持我们的看法,“如果寻仇,铁了心要灭门灭口,那么就没有必要蒙面吧。” 几个依据阐述完毕,专案组出现了意见一边倒,大家开始纷纷支持这是一起抢劫杀人案件。 “那就立即调整侦查部署。”强书记说,“一二三四侦查组立即转向侵财杀人调查,第五组继续死者家因果关系调查,要完全排除因仇杀人的可能,不能麻痹大意。” “侵财案件,难度就大了。”雷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说。 “难度不大。”我说,“虽然是侵财,但肯定是熟人作案。” 大家纷纷安静下来,听我阐述是熟人作案的依据。 “第一,如果不是熟人,他不需要蒙面。”我说,“第二,凶手并没有在财务室内翻找,说明他知道钱不会放在外面,只会放在那个他打不开的保险柜里。第三,他知道走廊东头还住着成年人,会对他造成威胁,所以他先去东头房间让可能是后患的两名老年人丧失支援张一年的能力,为了出其不意,他杀了小女孩,防止小女孩哭喊。第四,他知道小男孩报警后,杀完大人又去灭小男孩的口,而不是杀完大人就逃跑,是因为他怕小男孩认出他的身形。第五,案发后,很快咱们就组织了大规模排查路人和设置关卡的行动,但是没有发现身上有血的人,凶手身上肯定有大量的血迹,他之所以没有被发现,是因为他在附近应该有藏身之处。” 五点依据一说,大家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不仅如此。”汪法医接着说,“我觉得凶手很有可能就住在附近,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张家打过工的人,才这么了解张家的内部构造。” “那就抓紧时间开展排查吧!”梁处长说,“以现场为中心,周边10公里,挨家挨户的人口都必须排查。” 侦查员们纷纷工作去了,我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短暂的午休后,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叫来了汪法医和大宝,把尸体的创口照片一张一张地翻动。 “你们看,”我翻到张解放后背创口的照片,说,“尸体身上的创口创道都是狭长的。这样的刀子不是制式匕首,通常是没有护手的。” “护手?”大宝问道。 “是的,制式的匕首都有护手。所谓的护手,就是隔离刀柄和刀刃之间的金属片。但是这种狭长的刀子通常都是有特别的用处,通常没有护手。”其实我自己是个刀具迷,大学的时候还私藏过管制刀具,后来被父亲发现怒斥了以后,才主动缴了公。 “没有护手能说明什么呢?”大宝问道。 我翻到几张照片,说:“戴林的胸骨被刺到几刀,张解放的脊柱被刺到几刀。这几刀,尤其是张解放后背的刀伤,方向都是垂直的,而且结合痕迹发现的脚印,凶手应该是踩住张解放的后背,从上往下捅的刀子。”我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 “既然是狭长的、没有护手、锋利的刀具,又从上往下直捅,且捅在了骨质上,那么,因为刀尖受阻,拿着刀的手会沿着刀的长轴方向往下滑,最终……” 大宝跳了起来,插话道:“明白了!你是说凶手握刀的手很有可能滑到刀刃上。那么这么锋利的刀刃碰到握紧刀的手,凶手的手可能会受伤!” 我点了点头。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大宝接着问道。 我拎起勘查箱,说:“叫上林涛,去现场看看就知道了。” 其实我是在找凶手有可能接触到的地方,如果凶手的手真的受了伤,那么他的手接触的地方就有可能留下他的血迹。虽然现场已经提取了200多份血迹点,但是对于满是血迹的现场,只是冰山一角,而且事实证明,这200多份血迹中,并没有发现凶手的dnA。 我们在现场仔细搜索了3个多小时,突然,主卧室墙壁上的一处血迹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个类似五指印的血迹。 “林涛快来看看。”我说,“这是什么痕迹?” 林涛走了过来,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5分钟,得出结论:“这确实是一个五指印,是戴着手套的五指印。” “你看。”我指着五指印中食指的末端位置说,“这有往外喷溅的血迹。如果是黏附在手套上的血迹,因为迅速流动均匀,不可能因为挤压而形成喷溅血迹。” “你是说,有可能这喷溅状血迹是从手套里面被挤压出来而形成的对吗?”林涛说。 “是的。”我赞赏林涛的聪明,“这种血迹形态一看就是血液在手套内受挤压,才从手套破口处挤喷出来的。” “手套内的血,肯定是犯罪分子的血!”林涛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马上把这块血迹送去d n A 检验,是不是,要让检验结果来说话。”我说。 送完dnA样本,我重新回到宾馆,此时林涛已经回来了,说:“又仔细看了很多处血迹,没有再发现类似的了。” 我点了点头,说:“等结果吧,别小看这一处血迹,说不准案子可能就会有重大突破了。” 怀揣着希望,我睡了一个无比踏实的好觉。第二天一早,果然梦想成真了。 汪法医敲开我的房门,摆了个很酷很幽默的姿势站在门口,说:“恭喜你,凶手的dnA真的给你找到了。” 5 汪法医敲门的时候,我还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听到汪法医这么一说,我立即清醒了。 “真的?”我高兴地大声喊道。 “新鲜出炉的消息,比专案组组长还快一步。”汪法医笑道。 “有了这样的证据,就可以认定凶手,为诉讼服务,最关键的是,我们有了物证,比较容易甄别犯罪嫌疑人了。”大宝从汪法医的背后冒了出来,看来他也得知了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我们纷纷洗漱完毕,乘车赶往专案组,期望能听到更好的消息。 专案组坐满了人,侦查员们已经两天三夜没有睡过像样的觉了,一个个眼圈发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拼命地吸烟。有的侦查员则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很好,”梁处长说,“我们刑事技术部门发现了凶手的dnA,这是给专案组的强心剂,这个案子不怕破不了了。” “下一步是请各组侦查员汇报这几天的摸排情况,有无可疑的人员。”支队长在主持会议。 正文 第55章 午夜凶铃(4) 几个组的主办侦查员交头接耳交换意见以后,雷影市公安局重案大队大队长说:“经过几组侦查员夜以继日的摸排,目前满足熟人、在死者家打过工、住在现场附近的人员这3个条件的,有3个人。目前正在逐一排查,但是最可疑的是一名叫乔虎的21岁男子。” 主办侦查员一边把3个犯罪嫌疑人的照片递给我们传阅,一边说:“这个乔虎是住在现场500米外的乔江林的儿子,从小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一年前在张家打工,负责在张一年各个店面之间调配运输婚纱和其他设备。后来因为盗窃店里的摄影器材未遂,被张一年开除,现在在省外的一家屠宰场打工。经乔江林反映,乔虎最近并没有回乡,但是经我们与乔虎打工的屠宰场联系,乔虎因为受不了粗活儿重活儿,已经辞职一周了。” “乔江林的话不可信。”梁处长说,“如果真的是乔虎所为,案后乔虎必然会发现市局组织了大规模的巡逻搜查,他最好的躲避场所就是自己家。所以,不能排除乔江林有包庇的嫌疑。” “其余两名犯罪嫌疑人赵亮亮、林家翼的工作仍在继续,这两个人目前都还在雷影市,表现也比较正常。”主办侦查员说,“两名犯罪嫌疑人的血和乔江林夫妇的血都已经采集,开始进行检验,希望能比对成功。” 我看已经摸排出了非常可疑的犯罪嫌疑人,dnA比对正在进行中,顿时放心了许多。专案会结束后,我和林涛、大宝回到房间,继续研究现场和尸体情况,期望能有新的发现。 我拿出了纸笔,逐个儿记录了每具尸体上的每处创口的长度、深度,慢慢地,整理出了一套完整的数据:长0.1厘米,深0.2厘米;长1厘米,深1.3厘米;长2厘米,深3.2厘米…… “你这是做什么?”大宝问道。 “你看看。”我说,“创口的长度就提示了刀刃的宽度,创口的深度就提示了刀刃的长度。在特定的刃宽下有特定的刃长,我们就可以推算出一把刀的模样。” 经过仔细的核对、绘图,我们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描绘出了一把刀的模样。 这是一把尖刀,刀刃的总长有15到16厘米,刀尖非常尖锐和锋利,刀身狭长。整个刀刃纵截面呈一个三角形。 “这种形式的刀,还真不多见。”我说,“估计是有特种用途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把我们从对刀子的思考中拽回了现实。 汪法医站在门口:“不好的消息,经过检验,排除赵亮亮、林家翼的作案可能,经过对乔江林夫妇的血比对,也排除了他们的儿子乔虎的作案可能。” 这仿佛是晴天霹雳,好不容易摸排出来的3名犯罪嫌疑人却一股脑儿全部被排除了,大家显得比较沮丧。此时已经很晚了,大家顿时感觉无计可施,垂着头各自回房间睡觉,希望睡着了可以排解这郁闷的情绪。 “别急,我相信侦查员还能继续排查出新的犯罪嫌疑人,我们一定可以破案的。”汪法医看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安慰道。 我看大家都回自己的房间,百无聊赖,于是拨通了师父的电话,把前期的情况和师父做了汇报。师父说:“你总结出刀的模型这个很好,但是你并没有把这么好的想法用到实际用处。下一步,我觉得你应该去寻找这样的刀。” “寻找?”我说,“天哪,那去哪里找啊?” “很多事情可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师父笑道,“首先卖刀的地方比较集中,你跑几个点就可以以点概面发现个大致情况了。如果仍无法找到,你可以去一些可能用到刀具的厂子里找,厂子的刀具可能都是特制的,与众不同。” 我拿出纸笔,按照师父说的几种厂子,逐一做了记录,做好明天去一个一个厂子里找的准备。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和大宝就开始走遍全城有可能售卖刀具或者可能有特种刀具的地方进行查探,希望能在路边摊儿、工厂矿发现相似的刀具,说不准就能确定凶手的职业,或者能发现他买刀的地方。跑了整整一天,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找到了这样一把狭长、锋利、尖刃而且纵截面是三角形的尖刀。找到和我们推断一致的刀具后,我们出具了证明,借了这把刀,立即风驰电掣赶往专案组,参加专案会议,希望能听见新的好消息。 “你们可以确定是熟人吗?可以确定是侵财杀人吗?”在专案组门外就听见了强书记洪亮的声音,看来强书记在质疑我们刑事技术部门前期的推测了。 “目前侦查部门已经全力以赴,再也没有发现符合初始设定条件的犯罪嫌疑人。”强书记接着说,“目前看来,问题就出在初始设定条件的问题上,是否真的是侵财杀人,是否真的是熟人作案,这是本案能否出现新的突破口的关键!” 我悄悄走进专案组,找了一张列席位置坐下,默默地思考我们的前期判断到底有哪些是站不住脚的。 “还有一种可能。”梁处长突然幽幽地开口了,“目前排除了赵亮亮和林家翼的作案可能,排除了凶手是乔江林夫妇所生的儿子,但是并没有排除乔虎。” 这一句话让侦查员们听得莫名其妙,但是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梁处长的意思。 “对!”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句点拨,让我排解了心中所有的矛盾,我忍不住叫了出来,“梁处长说得对,说不准乔虎不是乔江林的儿子呢?说不准是抱养或者过继的呢?” 侦查员们都“哦”的一声明白过来。梁处长接着说:“之前我们说了,乔江林很有可能会包庇藏匿他的儿子,那么如果乔虎真的不是他亲生的,他也肯定不会告诉专案组这个事情。毕竟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这么大,作为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来说,很有可能会犯这个错误。” 强书记说:“但这都是推测,毕竟这样的事情也太少见了吧。如果没有依据,我们不可能让整个专案组的精力都从摸排转化成抓捕。” “不知道我这点依据行不行。”我站了起来,拿出了我画的刀的模型和刚才借到的尖刀,说,“我觉得这个乔虎是非常可疑的。大家看这是我根据6具尸体上的创口形态推测描绘出的凶器的模型,而这个是我刚刚走遍雷影市,借到的一把尖刀。大家看看,是不是如出一辙?” 我看见大家都在默默点头。 我接着说:“这把尖刀,我走遍全市,也没有找到一把。但是当我走进市肉联厂的时候,发现到处都是这样的尖刀。这种尖刀是杀猪用的。大家别忘了,乔虎辞职前,就在屠宰场工作。” 我一说完,全场都发出“哦”的赞同声,随后是议论纷纷。 梁处长清了清喉咙,等会场安静了一点儿后,说:“凶手杀人,刀刀致命,开始我就觉得可能是和屠宰场之类有关的工作人员干的。” 强书记低头想了想,说:“调查乔江林的情况了吗?是不是本地人?” “乔江林的父亲是本地人,但是乔江林不是在本地出生的,在他30岁左右的时候,乔江林的父亲去世,他是举家带口集体迁徙到本地继承祖宅定居的。”主办侦查员说。 “就是说,乔虎不是在本地出生的?”强书记拍了桌子,说,“这个情况怎么不早说?下一步迅速去乔虎出生地,查清乔虎到底是乔江林亲生的,还是领养的。” 看见强书记转变了侦查部署,我稍微放了点儿心。 刑事技术的工作基本完成了,我只能枯燥地躺在床上,反复思考这个案子的全部推断,有没有漏洞,有没有矛盾点。 好在刑侦部门行动迅速,如同天兵天将一般。在我枯燥等待的3天里,他们不仅查清了乔虎确实不是乔江林亲生的,而且迅速在1000公里外的甘肃省抓获了潜逃中的乔虎。dnA检验正在做,侦查员们也不急于审讯,因为当侦查员们抓获乔虎的时候,发现他的右手包扎着一团纱布,纱布上还透出殷红的血迹。 案件侦破后的一个月,我都无法从这起命案中走出来。血腥的现场、一家六口的惨死让我无比心痛,梦中都会不断浮现出死者惨死的面孔,让我夜不能寐。 这一天,师父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怎么,看你最近情绪不对头啊?” “哦。”我低着头抠着指甲,说,“灭门案太惨了,看到一家人惨死,我好像有心理阴影了。” “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法医工作者了,但你现在还缺一样本事,就是学会自我心理调节,这是每一个法医必须掌握的本领。”师父说,“社会上的人形形色色,犯罪不可避免,我们的职责就是预防、打击犯罪。相信法制越来越健全,技术手段越来越高超,犯罪分子逐渐就都会无处遁形的。我们的铁拳硬了,犯罪自然就少了,握紧拳头,努力工作吧。” 我点了点头,说:“没事,大的交通事故都经历过,也有过心理阴影,不过我都调节好了。第一次碰见这么大的命案,我确实有点儿不适应,也确实有些郁闷。不过请师父相信,我没问题的。我们的目标是人间太平,对吧?” 师父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憎恶犯罪分子,同情受害者,这是法医们都有的情结。我们干的是一般人干不了的职业,老祖宗也自嘲我们这个职业是鬼手佛心。你的鬼手技术3年前已经通过了考验,今天我又看见了你的佛心,我很欣慰。” 师父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方盒扔给我,说:“这是厅政治部让我转交给你的礼物。” 我满怀疑惑,慢慢打开小方盒,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枚亮闪闪的功勋章。 正文 第56章 序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抽丝剥笋解尸语,明察秋毫洗冤情。” 这首诗是我写在“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之前的开场白。龙年除夕之夜,当我以写侦案日志的心态开始动笔时,我并没有想到《尸语者》可以出版成书,更没有想到这本书还能有幸跻身畅销书的行列。在这里,我要向我所有的读者表示谢意,因为你们,我才完成了我最初的愿望,让更多的人了解了法医的真实生活,也正是有了你们的鼓励和鞭策,我才有了将“法医秦明”这个系列继续写下去的最强大的动力。谢谢你们! 《尸语者》出版之后,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邮件,很多人都很好奇,我每天面对那么多尸体,会害怕吗? 还真没有,即使是上学那会儿也没有害怕过。参与侦破了三四百起命案,见证了不计其数的非正常死亡,面对尸体的时候,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更多的是惆怅。干这行,就像是过坎儿,有时候难以承受的不是现场有多血腥多腐臭,而是生命的脆弱和人性的复杂就这么赤裸裸地摊在你的面前——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坎儿要过,只能不断地锻炼强大自己的内心吧。 当然读者的来信也会有让人莞尔而笑的惊喜。有次打开微信,收到一段稚嫩的童声留言,原来是某位读者让他八岁的小女儿亲自催稿来了。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表达了对《尸语者》的喜欢,这特殊的鼓励让我又是开心又是感动,没错,《无声的证词》的进度都是你们催出来的呀(笑)。 当然,也有很多人问过《尸语者》中案件的真实性,虽然我会一如既往地坚持“以真实案例为蓝本”的创作原则,但是还是要重申:“法医秦明”系列中每起案件的具体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尤其是别把真实生活中的我和书里的法医秦明画上等号哦)。小说的创作肯定不可能照搬现实的案例,所谓的真实,是书中涉及的法医专业知识的真实,是每一个推理逻辑细节的真实,是作为“尸语者”的法医们认真办案的态度与智慧的真实。 为了让“法医秦明”系列更加有料和精彩,我一边抓紧业余时间拜读国内外优秀的悬疑作品,一边也在每次出差办案时,向全省各地的法医前辈拜访求教,收集了不少不同寻常的案例素材,这些来自一线的真实故事,也将会在接下来的“法医秦明”系列作品中一一呈现。当然,作为写作新手,我还是得再补上一句:作家朋友们不要指责没有艺术感和悬疑性,行内朋友们不要指责情节的幼稚,只当是一个小法医的劣作,请宽容地一笑了之。 最后还是忍不住分享一个有趣的段子。有位还在上高中的女孩子在上课时偷看《尸语者》,被老师无情地没收了,过了两天,老师板着脸过来找她,训了一通之后问道:“那个……那本书还有续集吗?”哈哈,你看老秦我也是用业余时间写的书,你们可别在上课上班的时间看书哦——不过现在,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老师:“法医秦明”系列第二部《无声的证词》,来啦! 2013年2月9日 秦明 正文 第57章 错中之错(1) 大多数人往往被事物的表象蒙骗,只有少数智者能够察觉到深藏的真相。 ——菲德洛斯 1 师父的手指落在了尸体的后背上。手指沿着尸体的脊柱,从后脑滑到了骶骨[1],尸体后背黏附的水渍在他的指尖滑开,仿佛被辟开了一道分水岭,手指经过的印记清晰可见。 “为什么不打开后背?”随着手指的滑行,师父的眉头也渐渐拧成一团。 作为分管刑事技术的副总队长,我的师父陈毅然算是公安厅几位老总里脾气最为随和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给我们讲冷笑话,总队的小伙子们都喜欢和他打成一片。现在他的表情可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的心里默默打起了鼓。 “这个,咳咳。”石培县公安局主检法医桂斌清了清嗓子,准备接过话茬儿。 “没有问你。”师父把桂法医的话硬生生地挡了回去,“我在问秦明,为什么不打开后背?” 众目睽睽之下,我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父的手指又沿着尸体的脊柱滑动了一下,在几个位置使劲儿摁了摁,说:“我觉得你们可能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听出师父的语气有所缓和,同门师兄弟大宝连忙为我解围:“因为这次我们是初勘现场,时间又比较紧,所以就按通用的术式进行了解剖,没有进行后背解剖。” 我在一旁使劲儿点了点头。 通常来说,法医对尸体进行的是“三腔”检验,也就是解剖颅腔、胸腔和腹腔,只有在特殊的案件中才会打开尸体的后背,对后背和脊髓腔进行解剖。 “不解剖,总要摁压检查吧?”师父不客气地说,“我觉得只要你们认真检查了,就会决定开背检验的。”师父用止血钳指了指刚才他用手指摁压过的地方。 “嗯……这个……主要……”大宝总是在理亏紧张的时候结巴。 我伸手摁压了师父指的地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师父看出了我的茫然,摇了摇头,说:“多学多练吧,还是经验有限啊。打开。” 为了弥补过失,我连忙拿起手术刀,沿着师父手指滑过的痕迹切了下去,刀落皮开,露出黄白色的皮下组织和红色的肌肉。因为紧张,刀口显得歪歪扭扭。 我和大宝站在尸体的两侧,一齐分离了尸体后背的皮肤,后背的整块肌肉顿时一览无余。肌肉的色泽很正常,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和损伤。 我停下了手里的刀,双手撑着解剖台的边缘,暗自窃喜,师父这次的判断似乎有误,刚才气氛那么紧张,不知道一会儿他要怎么自圆其说。 师父瞥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别高兴得太早,继续啊。” 被师父看穿了心思,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赶紧重新拿起手术刀,手忙脚乱地开始逐层分离尸体的背部肌肉。 “呀!”大宝的手忽然不动了。 我探过头去,心里顿时一阵发凉。 一个月前的早晨。 “准备什么时候和铃铛结婚啊?”师父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却不急于进入主题,一边捻着香烟,一边问道。自从我把女朋友铃铛接到省城之后,开朗的铃铛很快就和总队的这帮家伙混了个脸熟。 “师父也开始八卦啦?”我四仰八叉地摊在师父办公室的沙发上,“我才二十八呢,不急不急。” “别搁我这儿没大没小的,”师父说,“你现在是法医科的科长了,首先要做的是提高自身的业务水平,要能服众。你之前的表现是不错,但要时刻警惕,小心阴沟里翻船。” 做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师父做做下属的政治思想工作当然是家常便饭,我早就习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等你结婚了,又是婚假,又是封山育林,又是生孩子什么的。”师父接着说道,“那时候时间就紧了,利用现在的大好时光,你就多去跑跑现场,别光是跑大案了,小案也要跑。”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一惊,才回过神来。虽然是和平年代,全省各地的命案却也不少,只要发生一起命案,当地的公安机关法医就要向省厅上报情况,如果每起命案师父都让我去跑的话,我岂不是真的要四海为家了?到时候铃铛跑了,我和谁结婚?和谁度婚假?和谁生孩子去? “也不是让你每起案子都去。”师父看我一脸无措的样子,忍不住乐了,“挑一些可能存在难点的案子,比如这个案子我看就不错。” 师父扔给我一张纸,我拿起来一看,是一份公安机关内部的传真电报: 省厅刑警总队: 我市石培县昨夜发生一起案件,石培县居民孙先发在自家门口被人发现身受重伤,经抢救,医治无效,于今日凌晨五点死亡。目前我市支队已派出人员赴石培县同当地侦技人员开展调查工作。 特此报告。 石丹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这种案件我们也要去?” “案件再小也是一条人命。”师父说,“去吧,搞细一点儿。” 刚从师父办公室门口经过的李大宝又倒退着走了回来,从门口探出个脑袋,问:“那个,师父,去哪儿?我也去行不行?” “你文件归档整完了没?”我说。 大宝一脸无奈:“那个太复杂了,我都弄一个礼拜了,我坐不住啊,我坐的时间长了痔疮会犯的,让我跑跑,跑跑呗!” “大宝来省厅培训,可不是来培训怎么归档文件的。”师父显然是在帮大宝说话,“你俩一起去,还有,让痕检科派个人和你们一起,就叫林涛去吧。” 法医、痕检不分家,命案现场的勘查主要就靠这两大专业。林涛算是我的老搭档了,我们不仅在同一个勘查组,更是同一个学校毕业,同时进的省厅,只要对方没有别的突发事件,每次出勘现场我们总是出双入对,大宝经常笑我们是一对好“基友”,连铃铛有时候也跟着起哄。有了林涛一起出差,我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但心情更好的应该是大宝,他一边准备着勘查箱,一边都快哼起歌来了。我拿起文件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还笑,还笑,档案科回头来找我麻烦,我就找你麻烦。” 大宝挠挠头,得意地摆了个剪刀手,笑道:“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耶!” 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到了石培县。车子开过石河边时,我不禁默默地望向窗外。一年过去,又到了油菜花盛开的季节,那个曾经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却再也无法看到这美景了。[2] 已近中午,车子停在县城西北边缘的一个小村落,放眼望去,一座座两层的小楼依次排开,炊烟在小楼之间袅袅升起,饭菜的香味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嗅觉。 现场小楼的周围拉起了警戒带。这座小楼看上去和其他小楼没什么两样,外围围着一圈围墙,围出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围墙的一角,几名痕检员正蹲在地上观察着什么,我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径直走到石培县公安局的桂法医身旁:“师兄好!” 桂法医正在勘查箱里找着什么,被我吓了一跳:“秦科长,你什么时候到的?挺快啊!” 我笑了笑,直奔重点:“死者是什么人?” “死者是个普通村民,叫孙先发,他老婆死了,儿子在外地打工,现在是一个人住。昨晚他去别人家帮忙料理丧事,到了晚上十点才离开。原先说好今天凌晨三点半再过去一趟帮忙出殡,但是办丧事那家等到四点还没有等到他。两户人家离得很近,走路就只有五分钟的距离。那家人出来找他,才发现孙先发躺在围墙角,当时还有呼吸,但已经失去意识了。” “怎么是凌晨出殡?”我插话。 “是啊,这边的风俗就是天亮前要把逝者送到殡仪馆。”桂法医说,“没想到这个好心去帮忙的孙先发,也遭遇了不幸。” “有抢救的过程吗?” “基本算是没有。”桂法医说,“凌晨四点才发现人受了伤,报案人到处喊人来抢救,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孙先发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医院的病历里记录的是孙先发被送到的时候,对光反射已经不灵敏了,抢救了大约半小时就没了呼吸心跳。” “伤在哪儿?”我问。 “头。”桂法医说,“说是枕部有个挫裂创[3],抢救时他的瞳孔也不等大。尸体直接从卫生院拉去殡仪馆了,我准备看完现场再过去。” “那现在案子有头绪了吗?”我问到了最关心的问题。 桂法医瞥了一眼隔壁的院子,邻居家几口人进进出出,正准备在院子里搭桌子吃饭。他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动机倒是不难找。孙先发原本帮忙办丧事那家的死者,生前和他就有私情。这个女人的感情生活比较混乱,和不少人都有暧昧。她出了交通事故之后,或许她的某个情人受了刺激,就把火撒到了孙先发的头上。” 2 “孙先发多大岁数?”我问。 “四十五。”桂法医顿了一顿,接着说,“他那位地下情人才二十多岁。” “嚯,嫩草哪是那么好吃的。”我一边说,一边穿上现场勘查服,朝着痕检员们聚集的墙角走了过去。 “现场的痕迹物证太少了,”林涛早已蹲在那里,一边用静电吸附仪来回探测着,一边对我说,“我们还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地面上最显眼的就是一摊血迹,旁边还有一摊呕吐物。 “呕吐物在这个位置,应该是死者头部受伤后,颅内压增高导致的呕吐,再结合这摊血迹的形状,可以确定这里就是死者倒地的第一现场,也就是说,死者就是在这儿被袭击的。”我边分析边顺着墙根往上寻找痕迹。 这面围墙的墙面没有粉刷,暴露在外的红砖颜色深沉,的确很难发现什么痕迹物证。我从勘查箱中拿出放大镜,沿着墙面一寸一寸往上移,一片深红之中,几个异样的斑点忽然跃入了眼帘。我连忙提取了一些可疑的斑迹,滴上几滴联苯胺试剂,滤纸很快被染成了翠蓝色。 “看来这几滴的确是血迹,”我说,“看血迹的形态,应该是喷溅或者是甩溅上去的。” 林涛用钢卷尺测量了一下,有些疑惑:“这几滴喷溅的血迹离地面只有二十厘米,这位置也太低了,难不成死者是趴在地上被别人打的?” “听说死者头部只有一处创口,但人的头皮上没有什么较大的动脉血管,很难形成喷溅状的血迹形态,”我开始发挥法医的特长来推理,“所以,这里的血迹应该是甩溅血,也就是说,凶手用凶器打击了死者的头颅,血液黏附在凶器上,随着凶器的甩动,就被甩溅在了墙根处。” 从血迹上看来很难再推理出什么结论了,我转头问身边的侦查员:“第一个发现孙先发的人,有没有说他当时是什么体位?” 侦查员走到墙根处的血泊旁,比画了一下:“当时孙先发的头朝墙,脚朝院子大门,是仰卧着的。” 仰卧?我没有多想,先和林涛一起进屋继续观察。 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孙先发生前或许是个非常勤快的男人。堂屋的家具杂物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方桌的正中放着一串钥匙和两包未拆封的香烟。旁边是他的卧室,被子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 “看来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可以排除是因财杀人了。我估计啊,十有八九真的是情杀。”我看林涛上了二楼,转头对身边的大宝说。 “嗯,钥匙放在桌上,看来死者已经进屋了。”大宝念念有词,“这两包烟应该是办丧事那家给的香烟吧?” “有一点很奇怪,死者已经进屋,但是并没有上床睡觉。”我和大宝走进卫生间,摸了摸挂在墙上的几条毛巾,“毛巾都是干燥的,没有洗漱的迹象。你觉得死者是刚进家门又出去被害的,还是凌晨准备出门的时候遇害的?” 大宝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笑了一下,说:“笨。凌晨四点死者就被发现倒在地上了,如果他是凌晨出门时遇害的,按照之前约好的出殡时间,他应该是凌晨三点半左右出的门,半个小时的时间,在屋外能形成那么大一片血泊吗?” 大宝恍然大悟:“对啊!毕竟没有伤到大的动脉血管,头部的挫裂创能形成那么大的血泊,至少也应该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结合现场的情况,被子是叠好的,钥匙在堂屋。”我说,“死者应该是刚进家门,就又出门了,出门后被别人袭击了后脑。不过有个问题,如果死者要出门,应该是往院子的大门方向走,可是他却往反方向的围墙墙根处走,这是为什么?他去墙根干什么?” “那个,还有,他出门不带钥匙,应该是没关门,”大宝说,“可是报案人坚持说他到的时候,房屋的大门是紧锁的,难道凶手杀了人,还想着帮他关门?” “我们到墙根那儿再看看。”我一边说,一边拎起勘查箱,出了小楼,走进院子里。 院子不小,离墙根五米处,有一间死者自己用砖头砌的小屋,小屋里放着扫把、畚箕等清扫工具。我和大宝相视一笑,原来这个勤快的小老头是来拿工具准备打扫卫生的。 “凶手应该是潜伏在房屋的门口,见孙先发走出房屋,走到墙根附近的时候动的手。”大宝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至于凶手为什么帮他关房门,就只有凶手知道了。” 我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小楼的二层。二层有一排铝合金的推拉窗户,靠近院墙的那扇窗户是开着的,林涛正在沿着窗框聚精会神地检查着。我对大宝使了个眼色,笑道:“林涛这小子还真是帅,怪不得那么多姑娘追他。” “追的人多有什么用?”大宝说,“他还不是单身?哪有你幸福啊。” 远在二楼,林涛也听到了大宝的声音,他低头看到我,招呼道:“冬瓜,你看,这个死者还真是没有防范意识。这扇窗户是开着的,如果有人想入室盗窃,只要爬上围墙,就能用手够到开着窗户的窗台,然后就能翻窗入室了。” “你妹啊,”我骂道,“什么冬瓜?大庭广众下你叫我外号干吗?” 大宝在一旁哧哧地笑,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笑什么笑,我猜啊,要不是死者自投罗网从屋里出来了,凶手还真说不准会用这种方式入室呢。” 正文 第58章 错中之错(2) “二楼没有可疑痕迹。”林涛透过窗户对楼下院子里的我们说,“看来这个现场又是一点儿物证都没有,就指望你们的尸检工作了。” 午饭后,我和大宝赶到了石培县殡仪馆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那间昏暗的小屋子和一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桂法医早已经在殡仪馆等着我们了,和他在一起的还有石丹市公安局的法医负责人管其金。管法医已经五十多岁了,算是我们的老前辈,这次由他来做记录工作。 我们首先系统地检查了一下孙先发的躯干和四肢,没有发现任何一处损伤。 “还别说,保养得真好,”桂法医说,“身上雪白干净的。” “看得出他还是很勤快的一个人,家里就他自己住,都打扫得那么干净。”我说。 “那个,也说不定是他的那位‘嫩草’帮他打扫的。”大宝拿起手术刀,边剃死者的头发边说道。 孙先发的头发被完全剃除干净后,枕部的创伤便一览无余。 “创口两角钝,创口边缘沿皮肤的纹理裂开,创口内可见组织间桥[4]。” 我拿起止血钳,一边探查创口,一边介绍着检查的情况,方便一旁的管法医记录,“创口的底部可触及碎骨片,可以确定是颅骨粉碎性骨折。” 我用酒精仔细擦拭了创口的周围,说:“这是典型的由钝器打击头部造成头皮撕裂而形成的挫裂创。你们看,创口边缘的皮肤有擦伤,这意味着什么?” “致伤工具的表面粗糙,接触面大于创口。”大宝的理论知识很扎实。 “那会是什么工具呢?”我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活动了一下已经开始发僵的颈椎,“难不成是粗木棍?” 见我们迟迟不动刀解剖死者头部,一直在旁记录的管法医有些着急了: “这个不重要,我们知道致伤工具的大体类型就行了,快点儿吧,我不像你们年轻人,我这老腰椎可撑不住啊。” 我们三个人都已经上了解剖台,除了管法医还真就没人记录了,于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低下头开始切开死者的头皮。 挫裂创的下方果真对应着一处颅骨的粉碎性骨折,打开颅盖骨后发现,这处粉碎性骨折的骨折线一直从枕部沿着颅底延伸到了额部。 “嚯,这力道可真大,颅骨都碎成这个样子了。”桂法医说。 我皱起眉头,说:“木质工具是形成不了这么严重的骨折的,看来应该是金属质地的工具,而且这个工具的表面还很粗糙,那会是什么呢?” 看到我又开始纠结致伤物的具体类型,管法医在旁边不耐烦地撇了一下嘴。管法医在法医系统里干了大半辈子,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也没有立过什么功劳,只要安安稳稳地再这么过两年,就可以光荣退休了。看得出来,他对我们的推测完全不以为然,虽然我很反感这种糊弄工作的态度,但也不好意思当众驳他的面子,只好继续小心地取下死者的脑组织。 “咦?那个,额部怎么有脑出血?额部头皮没损伤啊。”大宝抬起胳膊肘推了一下眼镜,又翻过死者的额部头皮确认了一下,“对冲伤[5]?” “不是吧,”我说,“对冲伤只有在摔跌的时候才会形成。” 我用止血钳剥离了颅底的硬脑膜,露出骨折线,说:“你看,骨折线从枕部延伸到了额部,因为骨折,所以才会在额部形成血肿,这和对冲伤的原理不同。我觉得吧,还是骨折引起出血的可能性大,应该不是对冲伤。” “是啊。”在一旁拿着死者颅盖骨研究的桂法医说,“你看这枕骨上的骨折线有截断现象。” 我们都知道只有多次受力、多次骨折,骨折线才会彼此交错截断。 “这么说,死者头部是被打击了两次以上,不过只有一次形成创口而已。”我说。 3 缝合完毕,我说:“后背要不要看一下?” 话音未落,管法医就提出了抗议:“我看不用了吧?天就要黑了,这里光线又不好,关键是这个案子,我们法医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吧,死亡原因很简单,死亡时间又不用推断,致伤物你们也搞清楚了。案件的矛盾关系又那么明显,你们还怕破不了案?再说了,这个案子又不可能有犯罪分子骑压死者的过程,看后背有什么意义?” 我点点头,颈椎病貌似又犯了,感觉一阵眩晕,便说道:“管老说的也是,任务基本完成了,收工吧。” 回到宾馆,我们总结了一天现场勘查、尸体检验的结果,在晚上九点专案会开始前,抵达了专案组办公室。 “死者孙先发因头部遭受钝性工具的暴力袭击,导致重度颅脑损伤死亡。”虽然不算是身经百战,但是站在这里的我,也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师父那般的自信,“现场勘查中发现,死者家没有被翻动的迹象,应该排除侵财杀人,据我们分析,因仇杀人的可能性很大。死者并不是处于要入睡的状态,应该是刚到家,又出门后遭袭。凶手用的工具应该是金属质地、表面粗糙的钝性工具。我们的技术目前只能提供这么多支持,这个案子因果关系明显,调查出头绪应该不难。” 专案组长点了点头,给主办侦查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介绍调查情况。 “孙先发参加情人刘具叶的丧礼,在丧礼上和村民陈长林发生了口角冲突,这是目前调查到的最突出的矛盾点。”主办侦查员说,“刘具叶今年二十四岁,前天晚上横穿马路时被车辆撞击身亡。她生前的私生活很混乱,据调查,和她有奸情关系的人至少有十七个,从十八岁的小伙儿到六十岁的老头都有。” 整个专案组的人都在摇头。 主办侦查员接着说:“目前我们正在围绕刘具叶生前的关系人进行逐一梳理,以备下一步排查。另一方面,我们也派出一个工作组排查孙先发的其他矛盾因果关系。” “那行。”专案组长说,“除了晚上有任务的,其他人都休息吧,我相信这个案子破案不难。” “等等。”我打断道,“据我分析,凶手应该是尾随被害人到家的,被害人回家的时间也不算晚。所以,我觉得应该加派人手访问附近村民,问问有没有人看见被害人当晚被人跟踪。如果知道了凶手的体貌特征,就可以缩小侦查范围,更容易排查了。” “秦法医言之有理。”专案组长说,“辖区派出所的人今晚别休息了,去事发地点附近蹲守,看看有哪些人晚上路过现场附近,问一问昨晚的这个时候有没有路过此地,有没有看到被害人和那个跟踪他的人。” 专案会散会后,我得意扬扬地回到了宾馆,对躺在旁边床铺上的大宝说: “这个案子看来法医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我估计很有可能会通过路访行人破案,你信不信?” 大宝点了点头,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跟踪尾随,伺机杀人,希望能早一点儿破案吧。” 第二天早晨,我们就回到了省城。 “怎么样,这个案子有没有把握?”师父见我出差一天就回来了,问道。 “没问题,这个案子矛盾关系明显,估计很快会破案。”我拍着胸脯说道。 师父点了点头,没有深问,说:“去年全省各地招录的新法医已经完成新警培训了,但是这一批招录的法医绝大多数不是法医专业毕业的,是临床医学毕业的,必须要经过法医学专业培训。鉴于人数比较多,有四五十人,分头培训难度太大,我们省又有皖南医学院这样老牌的法医专业高等院校,资源不能浪费,所以省厅决定统一组织培训。你是那里毕业的,所以具体的事宜你去办,半个月内完成准备工作,再给学员半个月时间交接工作,六月初开始落实培训工作。” 省厅的工作就是这样,除了日常的鉴定、检案和出勘现场以外,还包括了繁重的行政事务性工作。行政工作虽然看起来枯燥无味,但是想想这些工作可以有效提升全省法医的整体办案水平,我就心安了,工作也就有动力了。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这一忙,就感觉时光飞逝。半个月来,我打报告、发通知、核对名单、联系学校、制作预算、设计课程、预约教授,忙得不亦乐乎,早已把石培县孙先发的案件抛在了九霄云外。 培训的准备工作超时了,我整整用了二十一天的时间才全部准备妥当。 点击了正式通知的“发布”按钮后,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仰天长舒一口气: “终于搞定了。” “冬瓜,你看你天天忙得面色苍白的,不怕铃铛抛弃你?”林涛恰巧经过我的办公室门口,奚落道。 “才不会。”我说,“谁像你啊,被抛弃了无数次。” “怎么可能?”林涛歪着脖子说,“是我抛弃了别人无数次好不好。” 我用双手搓着脸,说:“好吧,好吧,你帅,你吃香,你御女无数,好了吧?我得休息会儿,太累。”说完,我掏出香烟,扔给林涛一根。 “休息什么?”林涛说,“石培的那个案子,陷入僵局了。” 我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说:“僵局?怎么会?矛盾关系不是很明确吗?” “矛盾关系是明确。”林涛说,“但是十几个关系人全部排除掉了,都没有作案时间。其他的关系点也没有摸上来,所以现在专案组不知所措了,测谎都用上了,还是无果。” “是不是办事不力啊?”我说,“简单案子搞复杂了吧?” “不知道,陈总说过几天等他闲一点儿,他要再带我们下去复核。不在你这儿聊了,事儿挺多,我先忙去了。”林涛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看来师父不太放心我们啊。”我对在一旁发呆的大宝说,“不过这是好事,案子不破,总是脸上无光的,我相信师父能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怎么这两天总是无精打采的?”铃铛端着碗,打断了我的沉思。 也许是受到了孙先发案件的刺激,抑或是担心自己在出勘工作中有所遗漏,在得知案件一直没破后的几天,我确实是情绪低落,提不起精神来。 “哦,没事。”我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岔开话题,“能不能在家吃饭啊,这天天来这家鸡店喝鸡汤、吃鸡肉,难受不难受?” “什么叫鸡店?”铃铛捂着嘴笑道,“说话真难听。喝鸡汤补脑的,而且你不是天天嚷嚷现在记性不好吗?你看,这是鸡杂,里面就有鸡心,鸡心鸡心,吃了有记性。” “亏你还是学医的。”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嘴里扒饭,嘟囔道,“当个医生,还搞封建迷信,这有科学道理吗?” 铃铛收起了笑容,说:“你肯定有心事,逗你乐你都不乐,说,是不是和谁有奸情?是不是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哎哟,姑奶奶。”我不耐烦起来,“谁闲得没事去搞奸情啊,工作上的事,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也和我说说嘛,闷在心里好玩儿吗?” 我见铃铛有些不高兴了,说:“没事,就是上次去石培的那个案子,居然到现在都没破,师父明天要去复核,我有些担心,怕自己有疏忽。” 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释然,铃铛的眼神反倒是迷离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我,一双大眼睛闪烁着,说:“我和你说个秘密呗?” 铃铛总是和我说“秘密”,但是她的那些秘密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我敷衍地“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往嘴里扒饭,心想,又该是那个谁谁谁和谁谁谁有一腿,那个谁谁谁瞒着老公买了个lv。 “其实我以前有个堂妹,如果还在的话,该有二十五岁了。”铃铛放下碗筷,慢慢说道。 我也停止了狼吞虎咽,这个爆料有些噱头。 “是我亲叔叔的大女儿,叫林笑笑。”铃铛接着说道,“可惜的是,她在七年前被杀了。” 4 “七年前?”我说,“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吧?不过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家里人一直很忌讳说这件事儿。”铃铛面露难色,“叔叔受了很大的刺激,没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个案子。” “是你叔叔的仇人干的?”听见案件,我的神经就会不自觉地敏感起来,“不然谁会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下手?” 铃铛慢慢地摇了摇头,一丝悲凉跃上眉梢:“案子到现在都没破。” “没破?”我几乎跳了起来。即便是七年前,各地公安机关对命案侦破工作的重视程度也已经非常高了,一遇命案几乎全警动员。那个时候,命案侦破率达到百分之九十的地市在全省占大部分。一直崇尚命案必破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边居然有这么一起悬案,而且被害人还是铃铛的亲人。 “那是发生在你老家云泰的事儿?” 铃铛点点头,说:“是的,在云泰第十二中学发的案。那时候你还在上大学,所以一定不知道这一起命案积案。” 铃铛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对于公安的俗语也了解了很多。命案积案就是指未破的命案,指警察欠百姓的账。命案不破,势必会在刑警的心里留下心结。 “那……你们猜测过会是谁干的吗?”我问。 “唉,这就是家里人不愿意再提这件事的原因。”铃铛顿了顿,叹了一口气,黯然地说道,“笑笑她,被奸尸了。” 我暗自咬紧了牙关。 “笑笑的尸体是在学校的公共厕所里发现的。”铃铛接着回忆道,“当时围观的人很多,笑笑就那么……唉,她一直都是个很乖很开朗的小姑娘,小时候我去叔叔家玩儿,看到墙上贴满了笑笑的奖状,真的,连幼儿园的都有。叔叔是最得意这个女儿的,亲眼看到那个景象,他整个人都崩溃了,我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熬过来的,总之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再也没有人敢提到笑笑的名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 我低下头,重新拿起碗筷,慢慢地吞咽着米饭。 “当时这案子没有什么线索,警察查了一年多,盘问了很多人,我们都看在眼里。但凶手就是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最开始的痛苦和愤怒过去之后,我们也开始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或许不是什么事情只要努力就一定都能做得到的,如果事情没有按照你想的那样收场,那就得慢慢学会放下,才能继续往前走。”铃铛说到这里,用筷子轻轻戳了戳我,“喏,我说了这么多,你懂我的意思了没?” 正文 第59章 错中之错(3) 我放下筷子,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笑。铃铛的好意我明白,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也让我心里微微一沉。一切真的都能过去吗?笑笑也好,孙先发也好,他们需要的也许只是真相。 第二天一早,师父便带着我、大宝和林涛奔赴石培县。来到孙先发家的小楼前,师父率先下了车,和石培县公安局局长简单寒暄后,他拎起现场勘查箱走进了现场,我给大宝使了个眼色,大宝赶紧跑上前抢过师父手上沉重的箱子。 我和大宝在院子里看着师父进进出出观察现场,侦查员在一旁介绍着现场的情况和尸体的位置。师父突然朝我们招了招手,我和大宝赶紧走了过去。 “你们在现场没有发现矛盾点吗?”师父问道,“尸体的体位、血迹形态都能解释得过去?” 我想了一想,无言地点了点头。 “你说死者是在靠近墙根的位置被凶手从背后打击枕部倒地的。”师父站在我们设想的位置,重建着过程,“那么,死者倒地,要么是头朝院门仰面倒地,要么是头朝墙根俯卧倒地。” 我沉思了一下,听起来确实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死者是头朝墙根,仰面着地。”师父说,“怎么解释?” 我支支吾吾,一时语塞。 “行了,现场就这样。”师父并没有对这个矛盾点进行解释,指着现场堂屋桌子上的两包烟,对身边的侦查员说,“去查一查,办丧事的那家发的是什么烟。” “尸体昨天早上就拖出来解冻了。”桂法医说,“现在可以进行检验了。” “那我们现在出发吧。”师父脱下手套,说。 没有按照常规的解剖术式,师父选择先检验孙先发的后背。在我和大宝手忙脚乱地把尸体的后背肌肉逐层分离开以后,居然发现尸体的后背真的有损伤。 “师父真神!”大宝惊讶地叹道,“那个,您怎么摁了两下就知道有损伤?” 师父显然还在因为我们第一次工作的疏忽而生气,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说:“七根椎体棘突骨折,深层肌肉大片状出血。我现在想问,这样的损伤通常在什么情况下形成?” 此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我隐约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作用力巨大,作用面积大。”桂法医替我们回答道,“通常在高坠伤中比较多见。” 师父瞪着我,一动不动,就这样足足瞪了两分钟,才厉声说道:“打开颅腔。” 我颤抖着手,沿着原切口,剪开了缝合头皮的缝线。拿开颅盖骨,死者的脑组织咕噜一下从颅腔里翻滚了出来。 师父用脏器刀一层层切开脑组织,说:“说后背没打开,是工作疏忽,但是这个头颅损伤,你们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您是说对冲伤?”我辩解道,“我觉得这个损伤不是对冲伤。虽然他是枕部着力,却在额部形成血肿,我觉得额部的血肿是横跨颅底的骨折形成的。” “你有依据吗?”师父皱起了眉头,“我猜,你的潜意识里认定了这是一起凶杀案件,所以用猜测的态度排除了它是对冲伤的可能。” “不,我们发现死者的头部有骨折截断现象,应该不止一次打击,高坠怎么会有多次受力?”我极力辩护着。 “你说的是这处?”师父指着颅骨上的骨折线说,“凹陷性骨折,会在颅骨受力中心点周围形成同心圆似的骨折线,同时也会以此为中心点,形成放射状的骨折线,放射状的骨折线遇见同心圆似的骨折线,自然会截断。所以,这不是截断现象,而是凹陷性骨折的典型现象。” 我盯着颅骨仔细地观察着,心里还有些不服气。 “别不服气。”师父说,“如果是骨折线形成的血肿,应该在整个脑底沿着骨折线的地方都有血。而死者枕部和额部的两处血肿彼此孤立,并无连接,这是对冲伤的典型特征。而且,骨折形成的血肿,血是黏附在脑组织外的,对冲伤形成的血肿是在脑组织内的。这是因为骨折形成血肿的原因是骨折断段刺伤脑组织,而对冲伤形成血肿的原因是脑组织撞击颅骨形成的内部脑组织挫裂。这个死者额部的血肿,用抹布是擦不掉的,所以血肿是在脑组织内部的,符合对冲伤形成的脑内血肿。”师父一边说一边用抹布擦拭他手里脑组织上的血块。 我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站在一旁发呆。 师父接着说:“另外,如果死者遭受多次打击,下意识的反应应该是用手护头,这样,他的手上就可能因为凶手的第二次打击而形成抵抗伤,或者手上沾有血迹。可是,死者的手上既没有伤,也没有血。” 这些论点都很有说服力,我暂时没了反驳的依据。 “不可能吧,”桂法医说,“您真的觉得他是从高处坠落摔死的?” 5 师父点了点头:“依据尸体上的损伤,我有充分的证据确认死者系从高处坠落,背部和枕部着地,导致死亡的。” “我还有个疑问。”我仍在负隅顽抗,“现场死者躺着的位置,离地面二十厘米高的地方发现了死者的血迹,高坠怎么会有喷溅状血迹?” 师父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他用止血钳指了指死者颅底的骨折线,说: “颅底骨折,颅内的脑脊液和血会通过颅底的骨折裂缝漏到口鼻腔内,由于死者的意识模糊,所以血液和脑脊液会被死者吸进气管,这样死者会呕吐、呛咳,血迹自然会被死者呛咳到墙壁上。” 我想起了现场血泊旁的呕吐物,看来师父分析得丝毫不差。 师父用刀划开死者的气管,说:“看,不出所料,他的气管里都是些血性泡沫。” 最后一个疑点都被师父解释合理了,我彻底放弃了抵抗,看来死者还真的是摔死的。 “可是,”我说,“半夜三更的,孙先发为什么会从高处摔下来呢?如果是高坠的话,他原始躺倒的位置正上方就应该是他坠落的起点。” 我说完,脱下手套,走到解剖室外的办公室里,打开了电脑里的图片: “那么,坠落的起点应该是靠近小楼外墙墙壁的围墙墙头上。他半夜三更爬自己家的墙头做什么?” “那,那个……既然是摔死的……”大宝因为我们的失误而乱了分寸,“是不是赶紧要撤案啊?” “别急,”师父说,“死亡方式是高坠,但不表示这一定是一起意外,下面我们就要搞清楚死者半夜高坠的原因。” “死者从自己情妇的丧礼上喝完酒回家,把香烟和钥匙放在屋内,自己又走出屋外,锁了屋门,爬上墙头,然后跳下来摔死?”我一边回溯时间顺序一边说,“殉情,还是偷窥?” 看到我们都开始深入思考,师父的气才消了一些,他被我的这个假设逗乐了:“你还真有想象力,偷窥都能想得出来,他的邻居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什么好窥的。” 师父的话音刚落,侦查员就走进了解剖室:“报告陈总,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去调查了刘家办丧事当天参加丧礼的部分人员。这些人都反映,刘家没有给每个人发香烟,饭桌上放着的香烟是玉溪。” 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发什么香烟,和破案,不,现在应该说是对还原事件过程有什么用呢? 师父一边脱下解剖服,一边拿出一根烟,点上后,深深吸了一口。 正文 第60章 错中之错(4) 我们都整齐地站在师父身边,等他开口指示下一步工作。 突然师父说:“应该是这么回事。” 我们都是一头雾水,我忍不住问:“应该是怎么回事?” “你们之前说死者是进了屋以后,又出门爬墙头,是吗?”师父问。 “是啊,”我说,“他把香烟和钥匙都已经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了嘛。” 师父笑了笑,说:“桌子上的物品,有可能是死者回到家里放在桌子上的,也有可能是死者下午离开家去参加丧礼的时候,根本就忘记带在身上的。” 被师父一点,我恍然大悟:“哦,对,是啊!” “是?那个,是什么?”大宝还没能反应过来。 我接着说:“如果是死者根本就忘记带钥匙和香烟出门,香烟不要紧,没钥匙,他晚上怎么进家门呢?” “嗯,”桂法医抱着双手,慢慢地补充道,“所以陈总才会让侦查员去调查香烟的问题。目前看来,刘家给参加丧礼的人们提供的是玉溪,而死者家里放着的,是云烟。” 我补充道:“既然死者家里的烟不是下午丧礼上的烟,那么就不能根据香烟、钥匙在屋内而推断死者已经进了家门。这样看来,死者下午出门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忘记带钥匙和香烟了,所以他晚上就进不了自己的家门。” “进不了家门,”师父继续发问,“如果是你们,你们该怎么办?” 我重新坐在解剖室外的办公室里,在电脑上一张一张翻看着现场照片。 “知道了,”我眼前一亮,“你们看,死者坠落的地方上方是墙头,墙头旁边就是小楼的二楼窗户,别忘了我们第一次现场勘查的时候,二楼的窗户是开着的,当时林涛还说这样开着窗户很危险。” “是了。”林涛一直在旁边听我们的分析,这时候也开了口,“死者应该是爬墙头想移到窗户旁边,翻窗入室,可是他喝了酒,手脚不稳,就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想赶紧弥补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 “不好办。”师父说,“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推断,更糟糕的是,之前县局已经立案而且通知了死者家属。如果没有充分的事实依据支持,我们就这样去通知家属,那人家一定会说是你们公安破不了案就说死者是自己摔死的,要我,我也不信服。” 我低下了头,知道这是师父在变着法儿数落我。 “行了。”师父看见我自责的表情,又于心不忍,接着说,“现在我们去现场吧,希望能在现场找到有用的证据。” “这事儿不能全怪冬瓜。”林涛也听出了师父责怪我的意思,上前帮我挡了一枪,“我们痕检也有责任。我觉得我们这次是可以找到线索的,因为第一次勘查,我们只勘查了坠落点地面和二楼的窗框,对于死者可能触碰到的墙头、二楼窗台我们并没有仔细看。” “这不能怪你。”师父铁了心让我挑全责,“法医没有搞清楚致伤方式,错误重建现场,你们自然不可能在对的地方寻找痕迹,秦明这次难辞其咎。” 我又低下了头,这次的教训的确够深刻的了。 到了现场,林涛只身爬上了近两米高的墙头,用放大镜在墙头上寻找着痕迹,另几名痕迹检验员在二楼研究窗台。此时此刻,帮不上忙的我只能焦虑地在院子里打转,期待着他们的好消息。 师父的推断又一次接近了事实,很快,林涛和他的弟兄就在墙头和窗台找到了直接证据。 “墙面、墙头的痕迹已经可以证明一切了。”回去之后,经过比对,林涛高兴地向师父汇报道,“虽然过去一个月了,但是现场一直封存得很好,痕迹物证都没有遭到破坏。墙面有明显的蹬擦痕迹,是死者上墙的时候留下的,墙头也有几枚死者的完整足迹,其中一枚右足足迹有变形,有擦挫,应该是滑落的时候留下的。” “窗台上也有死者左手的指纹和掌纹,从方向上来看,是从外到内的,也就是说死者的左手已经搭上了窗台,但是右手没有来得及搭上来。”另一位痕迹检验员说。 “我也有发现。”师父拎着死者的一双鞋子,说,“我仔细看了死者鞋子的边缘,右脚的鞋子边缘有和硬物摩擦形成的损伤。方向是从下到上,这个证据也可以印证死者的脚和墙头有摩擦滑落。” “那么,现在看来,”大宝插话道,“死者应该是左手上了窗台,左脚和右手悬空,右脚突然滑了,导致他仰面下落着地。这样也就解释了死者为什么会是头朝墙根仰面着地的姿势。” 我在一旁默默无语,看着他们一点点重建出现场,还原出事实真相。 有了充分的现场证据,案件很快就撤销了。又睡了一晚上郁闷觉,我起了个大早,到师父办公室主动检讨。 师父的态度和我想象中大相径庭,他温和地问:“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 我点了点头,说:“知道,先入为主、工作不细致。” “嗯,总结得很好。”师父说,“你刚去,所有人都说是命案,所以你也认为是命案,但是你忘记了一个法医最先应该搞清楚的,就是死者的死亡方式。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所以你主观臆断地排除了一切意外事件的可能,最要命的是没有细致解剖,遗漏了背部损伤这么重要的一个线索。其实,你当时要是打开死者后背,你的判断一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实,是老管一直在催我快点儿结束,所以我没打开后背。”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不辩解,结果这时候却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师父语重心长地说:“你是省厅法医,错和对都要你来承担责任,你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影响。幸好这个案子一直没有抓人,如果让别人蒙冤入狱,你的良心又如何得以安宁呢?” 师父说的在理,我默默地点头。 “法医不好干啊。”师父说,“好在你运气好,这次失误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错误判断一起案件,浪费大量警力不说,可能会让清白的人蒙冤,也可能会让犯罪分子逃脱法网,所以说法医的责任真的很大。你要想当好一个法医,就要时时刻刻都不忘记认真、细致。不要害怕失误,要有信心继续迎接挑战,因为我们有我们的武器,那就是法医科学。科学是可以战胜一切的。”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相信我,师父,给我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注释 [1]骶骨的位置在骨盆的后壁。 [2]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清明花祭”一案。 [3]挫裂创指的是钝性暴力作用于人体时,骨骼挤压软组织,导致皮肤、软组织撕裂而形成的创口。一般在头部比较多见。 [4]钝性暴力作用于人体,导致皮肤、软组织撕裂,因为是撕裂,而不是被锐器切断,所以挫裂创的创腔内会有相连的组织纤维(未完全断裂的血管、神经和结缔组织),即组织间桥。组织间桥是判断钝器伤的特征之一。 [5]对冲伤指的是头颅在高速运动中突然发生减速,导致着地点的头皮、颅骨、脑组织损伤出血,同时着地点对侧位置的脑组织也因惯性作用和颅骨内壁发生撞击,形成损伤出血,但是相应位置的头皮不会有损伤。 正文 第61章 双尸谜案(1) 没有人性的怪兽就隐藏在人群当中。 ——斯蒂芬·金 1 天气渐热,也就进入了法医工作的“旺季”。有心理学家研究认为,夏季人们心情烦躁,极易被激怒,所以犯罪也就随之增加。的确,在我们法医的档案记录里,夏季的自杀事件、意外事件和命案发生的频率都比其他季节高得多。所以法医都不喜欢夏天,不仅仅因为活儿多得干不完,更因为炎热的天气带来的腐败加速,那个味道总是让人几天都回不过神来。 “我要是生在冰岛就好了。”大宝翻看着基层公安机关送来的一起高度腐败尸体案件的照片,说道,“没有夏天,没有高度腐败尸体,在冰岛当法医一定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你就知足吧。”我心不在焉地说,“没把你生在非洲,你该谢谢佛祖了。” 一个月来,我总是被同一个噩梦所干扰,无法专心做事。噩梦的场景总是大同小异,尖叫的女孩,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哭泣的老人,围观的人群……自从铃铛将笑笑的故事告诉我之后,这件悬案便成为了一根鱼刺,时不时地鲠在我的喉头。 但案件总是连续不断,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调查这起陈年旧案,或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我坐在电脑前,打开省厅的系统,在被害人一栏中输入“林笑笑”的名字。多亏了强大的协同办案系统,案件资料很快呈现在我的眼前。 那一天发生的故事,和铃铛说的大致相同。 那时候还在住校的中学生林笑笑晚上离开寝室去上厕所,这一去就是两个多小时,寝室熄了灯,她还没有回来。同屋的女孩们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她,后来便报了警。警察找到半夜,在厕所后面的树林里发现了林笑笑的尸体。 档案里当然也有现场的照片。第一张是个全景。现场在一个阴森的小树林里,四周黑乎乎的,隐约只能看到一团红色的影子。下一张近距离的特写照片里,林笑笑的惨状才醒目地出现在面前。她整个人俯卧着,长长的秀发遮盖了她的面容,双手被一条绿色的尼龙绳反捆在背后。她上身的红色睡衣凌乱地散着,下身却是赤裸的。睡裤和内裤都散落在尸体的一侧。林笑笑的双腿叉开,腿下的泥土有明显的蹬擦痕迹,看来这就是她遇害的第一现场。如果铃铛的叔叔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怎么可能不被狠狠刺激呢? 法医的尸体检验报告也附在档案中,报告里写着,发现死者口鼻腔变形,口腔和气管里有泥土杂质,分析死者的面部被凶手摁压在软泥土上,导致机械性窒息。双手捆绑处以及阴道内的损伤生活反应不明显,也就是说,凶手是把林笑笑挟持到案发地点后,将其面部摁压在泥地里,直到她窒息不再挣扎后,恐其未死,所以捆绑双手,然后实施强奸。其实,这个时候林笑笑已经死亡,凶手是在奸尸。 这么看来,案件不难啊,我心里想,简单几张照片和鉴定书,我就基本还原出了凶手的作案过程,为什么林笑笑的案子一直没破呢?我接着往下翻看,直到看到“证据”一栏,我才知道,原来这个案子没有发现足够的证据,没法甄别犯罪嫌疑人。 不对,既然是强奸案件,精斑总是有的吧?为什么没有提取到生物检材呢?看死者的阴道损伤,以擦伤为主,且损伤分布均匀,不像是猥亵,而应该是奸尸啊。为什么找不到证据呢? 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尖锐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师父让我到他办公室去。 “正好,我去问问遴选的事。”我关掉林笑笑的案子的窗口,对大宝说道。 这几年,命案现场的出勘主要是师父带着我跑,两个人工作压力巨大,所以我们准备从基层公安机关遴选一名法医,加入我们省厅法医科。最为理想的人选当然是大宝。他在省厅的一年学习期将满,留下他是我们的愿望。但一进门,师父就给我泼了冷水,告诉我遴选考试和面试并不由我们做主。 “凭什么我们用人单位没有自主权?”我不服气地嚷嚷。 “遴选是有正规的组织程序的。”师父皱起眉头,“这样做都是为了公平公正,不然人家政治部凭什么帮你干活?你想要谁就要谁,那还不乱了?” “什么公平公正?”我说,“我就想要李大宝。” “李大宝?”师父龇着牙,笑着说,“你就是想要李昌钰也没用,也得考试。别废话了,让大宝专心备考,你赶紧准备准备去汀棠,昨晚汀棠市区发了命案,一死一伤,性质恶劣,破了案再说别的事。” 看“上访”无果,我也没有继续追问汀棠市案件的始末,低头悻悻地回到办公室,默默地收拾着现场勘查用具。 “没事。”大宝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我努力就是。” 我突然站起身,解下腰间的皮带,抽了一下桌子,说:“别废话,复习,快!” 一路无语,我很快就驾车赶到了汀棠市。已经结束了在省厅学习的汀棠市公安局法医赵永站在高速出口翘首等着我。几个月没见,我下车和他亲热地搭了搭肩。 “一死一伤还要我们法医来吗?”我说,“犯罪过程伤者不都可以亲述吗?不需要现场重建吧?” “是啊。”林涛下了车,捋了捋头发,附和着说道。 “别提了。”赵永说,“死的是那家的老婆,警察到得快,老公当时没死,昨晚抢救了一夜,今早醒了,感觉意识不太清楚,警方还没谈几句话呢,刚才你们还在路上的时候,死了。” “死了?”我大吃一惊,这一死一伤的案件变成两人死亡的案件了。 “是啊。”赵永说,“伤者被诊断为心脏破裂,昨晚急诊进行心脏手术,术后病情一直不稳定,今早突然心跳骤停,就死了。” “死者是什么人?”我问。 “死者是老两口儿,都是小学老师,平时为人低调,也没发现有什么仇人。”赵法医说,“凶手是上门捅人的。” “可以排除是侵财吗?”听说两个人都死了,我急于了解案件的基本情况,以便在进行现场勘查之前,做到心中有数。 “不可能是侵财。”赵法医说,“男死者生前和侦查员说,凶手进门就捅人,什么话都不说,而且捅完人就走。” 我默默点头:“动作简单,干净利索,应该是仇杀了。” “怪就怪在这里。”赵法医说,“老两口儿生活很简单,侦查员查了一夜,一点儿矛盾点都没有摸出来。没有任何产生因仇杀人的因素。” “难不成是杀错了人?”我背后凉了一下,“如果是报复错了人,那就不好查了。” “我们先去局里,看看侦查员在男死者抢救后清醒的时候询问他的录像吧。” 我点了点头,算是对汀棠市公安局取证意识强的赞许。 到了市局法医室,赵永拿出了一张光盘,塞进了电脑光驱。很快,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医院icu(重症监护室)的场景。我晃了晃脑袋,总觉得自己是在看电视剧。 icu里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性,白色的被子盖到颈下,被子的一旁伸出各种管子、电线,一旁的监护仪上扑腾扑腾地跳着一个黄点。 男人鼻子里也插着管子,疲惫地半睁着双眼。 床边坐着两名便衣警察,其中一位问:“我们经过医生的允许,向你问几个问题,你觉得可以回答就回答,觉得不适,我们随时终止谈话。” 男人无力地点了点头。 警察问:“昨天你受伤的经过是怎么样的?” 男人:“十点多,有人敲门,我开了门,进门就捅我。”说完剧烈咳嗽了几声。 警察:“几个人?你认识不?” 男人:“一个不认识的痞子。” 警察:“知道他为什么捅你吗?” 男人摇了摇头。 警察:“他长什么样?” 男人:“黑衣服,白衣服,平头,其他不记得了。” “个子有多高呢?胖还是瘦?有没有什么特征?到底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男人又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仇家吗?或者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男人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说:“我活了一辈子,从没树过敌人。” 这时,可能是警察注意到了男人面色的异常,突然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并招呼另一名警察去喊医生,十几秒后,几名医生护士冲了进来对男人实施急救,最终医生直起了上身,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开始收拾器械。 我看得头皮发麻,虽然是做法医的,整天面对死亡,但在医院实习期结束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一条活生生的生命逝去的过程。 我定了定神,问:“他突然死了,不会是询问给问的吧?家属没找警察麻烦吗?” 赵永说:“死者家属情绪比较激烈,强烈要求我们去询问死者,要尽快破案,不然我们不会贸然去问的。而且他们经过了医生的允许才去问的,为了防止意外才架了摄像机,没想到真发生了意外。不,也不能说是意外,后来医生说,他生前有冠心病,加之这次外伤导致心脏破裂,虽经手术,但不可预测的后果很多,随时可能心跳骤停,和询问无关。” 我的心里稍感安慰,点了点头,脑子里想的全是男人说的那简短的几句话。 “从这段视频里只能知道凶手是进门就杀人,杀了就走。”林涛说,“还有就是凶手是个平头。连衣服都说不清楚,信息量太少了。” “我一直在想,”赵法医说,“他那个时候不会是出现幻觉,见到黑白无常了吧?” 2 我承认我的笑点低,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实在不该笑出来,但还是被赵法医一脸严肃却说出这么有想象力的话逗笑了:“那个时候他的神志确实不太清楚,和黑白无常有什么关系?这种情况下说的话,不能全信啊。” 汀棠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许剑突然走进了法医室,打断了我们说话:“省厅领导来了啊,看完录像了?那我们一起听听专案组介绍情况吧。” 专案会上,主办侦查员介绍了案情:“男性死者杨风,五十三岁,女性死者曹金玉,四十九岁,是夫妻俩,都在市红旗小学教书,杨风教六年级数学,曹金玉教三年级语文。两人有一儿一女都在省城上班。家里人都为人低调温和,从不和人发生矛盾。经过昨晚和今天上午的调查,没有发现任何情仇矛盾关系。昨晚十点三十分,红旗小学教工楼附近的小店刚准备关门,店主看见杨风从楼道里冲了出来,满身是血,然后倒地不起,就报了案。派出所民警到达的时候,看见杨风奄奄一息,就立即拨打了120。救护车到达后把他送到了医院。另一组民警从小店老板那里得知他是楼内住户,就上到位于二楼的现场,发现房门大开,客厅内侧的卧室门口躺着一个女人,随行的医生经过抢救,没能挽救女人的生命。” 许支队补充说道:“案情就是这样,看似很简单,其实很难,没有任何线索。现场附近两公里内都没有监控,死者家邻居也都称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没有看见过任何陌生人。毕竟这个时候,现场又处于市郊,附近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了。” 我点了点头,说:“不浪费时间了,去看现场吧。” 现场位于汀棠市城郊红旗小学校园后侧的教工楼。这是由三栋并排的四层小楼组成的一个小院子,东西两侧都有门,楼后楼前都有围墙。东侧的门旁有间自建的平房,是一家小超市。楼房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建的旧楼,楼道里很黑,即便是白天也是这样。 中心现场位于中间一栋小楼的二楼,为了不妨碍其他住户的出行,楼道没有封锁。派出所派出的民警端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守着现场。见我们到来,派出所民警赶紧起身开了房门。 虽然房屋很老,但是内部结构居然比较符合现在的潮流,可见在当时这样的房屋结构一定属于极其另类的。 一进房门,我们就站在了一个比较大的客厅的最西侧。客厅东北侧墙壁靠着一套沙发,客厅的东侧是两间卧室的门。 现场是水泥地面,有很多残破的地方,客厅中央的桌子上堆放着杂物。整体感觉这间房子一点儿也没有书香门第的气息,更像是独居懒汉的巢穴。 房门口的地面上有一摊不小的血泊,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也有成片的滴落血迹形成的血泊,两摊血泊之间有密集的滴落状血迹,一大滴一大滴的,没有明显的方向性。 沙发另一侧靠卧室门口,有一大摊血泊,血泊还有拖擦的痕迹。 “那里就是女死者倒地的位置吗?”我指着卧室门口的血泊问。 现场的痕检员点了点头。 林涛看了看地面,说:“现场怎么这么多血脚印?” 痕检员说:“这些我们都仔细辨别过了,全是男死者和参与抢救的民警、医生的足迹,没有发现陌生足迹。” 林涛说:“不可能吧,现场有这么多血,凶手怎么会没有留下足迹?” 我说:“有可能,如果凶手动作简单,捅完两个人就走,血还没来得及在地面堆积,当然不会留下血足迹。” 我沿着血迹绕了现场客厅一周,接着说:“另外,血迹全是滴落状的,没有任何喷溅状血迹,应该是没有伤到大动脉,伤的都是重要脏器。既然没有动脉喷溅血,凶手身上不一定有多少血的。” “手法相当狠辣。”林涛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我招了招手让林涛过来,我们俩一起蹲在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我说: “你看,这里的滴落血非常密集,但是这里怎么会有滴落血呢?” 林涛看了看大门口处的血泊说:“是啊,这里离大门口有五米多远,死者说凶手是进门就捅了他,那这摊血是谁的呢?” 我摇了摇头,说:“不对,我就说过神志不清楚的时候询问是没有用的嘛,我觉得凶手不是进门就捅人,而是在沙发这边捅人的。” 我和林涛一起沉思了一会儿,我说:“如果是在门口捅了人,为什么死者受伤后又走回沙发旁边,然后才跑出现场呼救呢?这不合情理啊。” 林涛点了点头。 正文 第62章 双尸谜案(2) 我想了一想,又说:“不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在门口就捅了男的,然后看见女的在卧室门口,就走进去捅女的。这个时候男的受伤了,忍着痛往里面走,应该是想救女的,走到沙发西侧这摊血迹的地方的时候,发现凶手已经捅伤了女的离开了,男的就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恢复体力,然后拼尽全力跑出去呼救。” 林涛说:“你说的这种可能完全可以解释血迹形态,但是解释不了痕迹形态。你看,沙发西侧的血泊和大门口的血泊之间有隐约的血足迹,是男死者的足迹,足尖是朝大门口的,也就是说男死者是从沙发西侧往大门口走。我们并没有发现从大门口往沙发走的足迹。”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男死者如果从大门口往里走去救女死者,应该有一定的速度,血迹的滴落不应该是这样基本垂直的滴落形态。这两摊血迹之间的滴落血全是垂直大滴,应该是大量出血,人缓慢移动时滴落的。” 林涛说:“但是你说的那种英雄救妻说也不能完全排除,说不定他就是缓慢地移动到沙发西侧,又缓慢地移动到大门,然后奔跑出去呼救,恰巧又没留下血足迹。毕竟男死者生前自己说了是在大门口被捅的,大门口又有血泊,还是符合的呀。” “是的,这个还需要进一步判断。”我说。 “判断这个有意义吗?”林涛说。 我笑了笑,指了指放在沙发上的一个袋子说:“你看了袋子里是什么东西吗?” 林涛显然是还没有看,立即好奇地掀开袋子口,说:“哇,这个小学老师生活不错啊,喝五粮液。” 我说:“也不一定是待遇好,现在的老师都吃香。独生子女的家长当然希望老师能照顾自己的孩子,给老师送点儿礼物也正常。” 林涛说:“你不会怀疑是凶手给死者送五粮液吧?” 我说:“如果死者是在沙发这里被捅的,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人来送礼时发生的打斗,如果是在门口被捅的,这两瓶五粮液就和案件无关了。” “我倒是觉得不可能是凶手来送礼。”林涛说,“如果是凶手送礼时发生口角激情杀人的话,男死者生前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提呢?他说的是一个不认识的痞子捅他,他再神志不清,也不会幻想是个痞子捅他吧?至少要说是个家长,或者说是个送礼的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还是继续找找别的线索吧。”我回头对痕检员说,“现场提取的血迹进行dnA检验了吗?” 许支队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做了,结果刚出来,我就来向你汇报了。” 我笑了笑,问:“有什么惊喜的发现吗?” 许支队说:“非常遗憾,和我们设想的一样。楼道里一直延伸到小店附近的滴落血全是男死者的,现场大门口、沙发西侧血泊以及两摊血泊之间的滴落血全是男死者的。沙发东侧两扇卧室门门口的血泊全是女死者的。” 我沉思了一下,说:“你们提取了多少?” “我们把现场有血的地方分了五个区域,每个区域提取了五份。” “一共就提了二十五份检材?”我摇了摇头,说,“太少了,现场这么多血,只提二十五份不能全部代表了啊。” 许支队说:“秦法医,你不是指望我们能在现场提到犯罪嫌疑人的dnA吧?现场这么多血,凶手动作狠辣,现场停留时间很短,即使他受伤了,留下一滴两滴血,在这么多血迹中找到犯罪分子的血,岂不是大海捞针?更何况,凶手有没有受伤我们还不知道呢,这个概率也非常小啊。” 我没再争辩,就现在掌握的情况,的确还无法做出对案件有帮助的推断。 我凭空指责别人现场检材提取少了,许支队当然会不服气。看来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全看下面的尸检了。 3 我脱下手套,和许支队握了下手,又拍了下林涛的肩膀,说:“你们继续在现场加油,我和赵法医去殡仪馆了,先看看尸体再说。” 看过那段录像之后,再看到解剖台上的尸体,我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眼前的这个男人,早上还在温暖的病床上安静地躺着,下午就躺在了冰冷的解剖台上。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隔,一切又都发生在眼皮底下,就算是法医也有点儿难以接受。 为了克服这种心理障碍,尽快进入工作状态,我们决定先对女死者曹金玉的尸体进行检验。 曹金玉的损伤很简单,凶手一刀贯穿她的睡衣,在她右侧上腹部形成了一个黑洞洞的创口,抬动尸体的时候,腹腔的积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 赵永打开死者胸腹腔的同时,我仔细地分离着死者的颈部肌肉。 “损伤很简单。”赵法医说,“单刃刺器,一刀从肋间隙刺入,导致肝脏破裂,腹腔积血……” 赵法医用勺子舀出腹腔的血液,说:“至少一千毫升。肝脏贯穿了,应该是伤到了肝门处的动脉。” 我没有吱声。 赵法医说:“你在看什么?这具尸体好像没有什么功课好做吧?凶手一刀致命。” 我摇了摇头,说:“怕是没那么简单。” 我剥离出死者的胸锁乳突肌[1],左右两侧的颈部肌肉中段豁然可见片状出血。我又用止血钳夹起死者的嘴唇,在牙龈和口唇的交界部位,也发现了乌黑的出血区域。 “有捂压口鼻腔和掐扼颈部的动作,但是尸体没有任何窒息的征象。凶手应该对曹金玉有一个控制的过程。”我示意赵法医过来看。 “嗯,”赵法医说,“杨风先受了伤,曹金玉出来呼救,这时候凶手控制了曹金玉也是正常的。没有什么价值啊。”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推断还不成熟,便没再说话。 接着我们检验了尸体的颅腔和背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们俩互相配合着缝合了切口,又默默地把杨风的尸体抬上了解剖台。 杨风是从icu直接送来殡仪馆的,全身赤裸,倒是省去了脱衣服的麻烦。 他的胸口有一条缝合的手术疤痕,疤痕的附近还有一些小的缝合的创口。 “这条手术创口没有皮瓣,”我拆开手术缝线,说,“说明这创口是医生留下的,不是原有的创口。他的致命伤不在胸口。” “可他是死于心脏破裂啊。”赵法医说。 我取了探针,依次探查躯干的几处小创口,沿各个方向检测创口的深度。 忽然在某一处,探针陷入了创口深处,我小心地拨动着探针,感觉到探针的顶部碰到了内脏。 “就是这里了。”我指着死者左侧季肋部[2]的一处创口说,“这一处捅进了胸腔,方向是斜向上的。” 赵法医点了点头,我随即沿着死者胸部的正中线联合切开了他的胸腹腔,露出了红白相间的肋骨和粉红色的腹腔内脏。 “死者季肋部和腋下的这六处创口,应该都是凶手捅的,和手术无关。” 赵法医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创口形态一致,创角一钝一锐,符合单刃刺器形成的创伤特征,创口的长度在三厘米左右,所以凶器的刃宽也是三厘米左右。” “和曹金玉肚子上的创口形态一致,应该是同一种工具形成的。”赵法医说,“不过这也是白说,一个人哪会带两种工具来杀人啊,是不是?呵呵。” “这把刀很快啊。”我没有回答赵法医的话,仔细地分离着每一处损伤,“六处损伤,五处没有进入胸腹腔。” “没进入胸腹腔,还敢说刀快?”赵法医笑着凑过头来看我分离的每一处创口。 “这个凶手其实挺背的。”我说,“你看,这六处创口,五处都是直接顶上了肋骨,刀刃要么就是别在两根肋骨之间,要么就是沿着皮下走,没有进入胸腔。其实起作用的就是这一刀。” 我拿起探针,从刚才发现的季肋部的那处创口伸进去,查看探针的走向,很快探针就通过肋骨进入了胸腔,然后一直延伸到了心包[3]的位置。 “我说刀快的原因是,”我补充道,“永哥你看,这致命的一刀正好从两根肋骨之间刺入心脏,刀刃的这一面肋骨断了,说明这把刀的锋利程度足以切断肋骨。” “那其他几处刀伤为什么没有刺断肋骨?”赵法医问道。 “你仔细看,”我说,“这几刀的方向不对,没有能够对肋骨施加压力,只有其中一处别在了两根肋骨之间,虽然没有进入胸腔,但肋骨上也留下了削痕。” 赵法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心脏确实破裂了,这样的损伤,即便做手术,也很难救活。唉,刀歪一点儿就没事了。” 我们没有再说话,一起打开了杨风的颅骨和后背,再也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损伤。和曹金玉不同,杨风的颈部和口唇是完好无损的。 我们默默地缝合,默默地把尸体抬上停尸床,默默地把尸体推进冰箱。这件案子的细枝末节在我的脑海里流动着,却很难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脱下解剖服,我和赵法医并排站在盥洗间里,默默地洗着手。 “这个案子,好像法医起不到什么作用啊。”赵法医先开了口,“损伤简单,貌似除了死亡原因、致伤工具,我们没法再确认其他线索了。” “死亡时间都已经明确了。”我冲着手上的泡沫,“需要我们解决的就是犯罪分子刻画的问题,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杀人,他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我们能做的基本都做完了。”赵法医关上水龙头,说,“其他的,是不是有些勉强了?这种事,推断对了还好,推断错了,案子破不了的责任可就全推给法医了。” 赵法医说的是实情。 我摇摇头:“一切都是为了破案,我们必须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就算有失误,就算会被批评,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做分析了啊。” “你是省厅领导,”赵法医耸耸肩,“你说错了没事,那你就多说点儿嘛。” 我们洗完了手,坐上勘查车,天色已经渐渐黑了,赵法医和司机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吃饭。我的脑海里闹哄哄的,根本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车子引擎启动的刹那,我突然灵光一闪,脑海里的那团迷雾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我定了定神,开口道:“永哥,我觉得通过尸检,我们至少可以分析出四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这句话就像是投进水里的一枚炸弹,他们的讨论戛然而止,赵法医猛地转过身来,双眼放光,开口就问:“哪四个问题?” 我笑了笑,法医都是这样,发牢骚归发牢骚,想要破案的迫切心情却不会因为牢骚而改变。 “首先,”我打开手中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说,“凶手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报复。他的初衷不一定是置人于死地。” 赵法医想了想,点头赞同:“没错,死者身上虽然被捅了好几刀,但位置都是在腋下和季肋部,都不是朝着重要的脏器去的。嗯,这一点很重要,对于以后的定罪量刑起关键作用。” “这个作用可能不大,”我笑着说,“上门杀人,杀了两个,估计也是难逃死罪。我是想通过凶手的行为,分析一下他的心态,以便更好地了解我们的嫌疑人。” 赵法医点了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等待着我的下一个分析。 我接着说:“第二,我认为凶手是右手持刀,而且他的右手可能受伤了。” 赵法医在省厅学习过一年,对这种判断思路并不陌生,他点了点头,说: “同意。死者的损伤位于左侧腹部和左侧腋下,这就意味着凶手是右手持刀和他正面接触。如果是左手持刀没法形成这样方向的损伤,也不可能是左手持刀从死者背后袭击。” 我补充道:“尸体上的六处损伤,三处顶上了肋骨,两处刺断了肋骨,这说明凶手用的力量很大。刃宽三厘米的小刀一般都没有护手,所以凶手捅人的时候,他的手会随着用力而向前滑动。之前我也说了,这把刀很锋利,紧握小刀的手一旦滑动到了刀刃的部位,就很有可能受伤。” “嗯,”赵法医说,“这个不用解释了,我完全赞同,那么第三点呢?” 我清了清嗓子,接着说:“第三点,我认为凶手可能是死者的熟人,或者说,就是死者的学生家长。” “什么?”赵法医一脸惊愕,“这可涉及侦查方向了,有什么证据吗?” 4 “永哥别急,你先听我分析,”我笑了笑,说道,“之前我和林涛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杨风究竟是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开门就在门口遭到了袭击,还是走到沙发附近才遭到了袭击?这一点很重要,但是的确也很难辨别,因为两处都有血泊和滴落状血迹。” “那你是怎么判断的呢?” “从血迹分析来看,杨风应该是在沙发附近受的伤。”我说,“我仔细地观察了血迹的形态,沙发附近的血迹是以一大滴一大滴的滴落血迹为主,血迹周围的毛刺较长,说明滴落的位置离地面比较远,也就是受伤部位比较高。而大门口的滴落血迹则毛刺较短,说明受伤部位比较低。这就正好与人受伤后的移动轨迹相吻合,体力急剧下降之后,人的身体重心也会下移,杨风受伤后往外走,体力不支,很有可能就在门口蹲了一下,积攒体力再跑出门去呼救。” “你这样说,我也想到了一点。”赵法医说,“如果是一开门就被捅了一刀,杨风还站在大门口,应该会叫喊吧?邻居能听不见声音吗?” 我点了点头,说:“还有一个最最关键的证据。” 赵法医瞪着眼睛等着我说话,我卖关子似的喝了口水,笑了笑,说:“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男死者身上的损伤有个特别显著的特征。” 赵法医想了想,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我解释道:“你看,杨风的身上有六处损伤,三处在季肋部,三处在腋下。都在左边,每两处创口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这六处创口,你不觉得过于集中了吗?” “明白了!”赵法医豁然开朗似的叫道,“进入现场的大门,就是广阔的客厅。如果凶手这个时候用刀子捅人,那么杨风有足够的空间去躲避,那样就不可能形成密集的创口了!” 正文 第63章 双尸谜案(3)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补充道,“凶手应该是先刺了杨风的左侧上腹季肋部,杨风反射性地抱头躲闪,才会把左侧的腋下暴露给凶手。这说明死者被捅的时候,根本没有空间去躲避,只能反射性地保护自己。” 赵法医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沙发西侧的大片血迹,就是位于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如果杨风是在这个位置被刺,就没有空间躲避了!” “如果杨风是在客厅里侧的沙发旁边被人刺伤,而客厅的地面又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么说明这个凶手是可以和平地进入杨风家里的人,换句话说,是杨风把凶手引入了客厅。”我继续说道,“这样,我们就不得不把这起案件和沙发上放着的两瓶五粮液联想到一起了。” “你是说,凶手是来送礼的?” “是的,”我斩钉截铁地说道,“一般人不会把这些高档的礼品放在客厅显眼的位置,杨风是个老师,更不会破坏他自己为人师表的形象。如果他收了家长的礼品,不会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刚收到礼品,还来不及收起来。这样,结合前面的分析,我现在非常怀疑凶手就是来杨风家送礼的学生家长。” “我还有个问题。”赵法医看来已经基本同意了我的观点,“如果是家长,那么杨风应该认识啊,那民警询问的时候,他为什么说凶手是个自己不认识的痞子?” 我沉思了一下,说:“这个确实不太好解释,有可能出于两个原因:第一,老师未必能认全学生的家长,所以凶手可能只是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某某的家长,就进入了现场,而杨风确实不认识他;第二,杨风在接受询问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死了,也没想到自己会死,所以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声誉,可能会对这个情节进行隐瞒。” “唉,他这样隐瞒,可就苦了我们公安。”赵法医说,“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那你的第四个推断呢?” “我觉得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人。”我说。 “不止一个人?”赵法医说,“怎么可能!死者说了,是个不认识的痞子,说明就只有一个人啊。而且两名死者身上的刀伤都是一种工具形成的,怎么可能会有两个人?” “死者说一个不认识的痞子,指的只是捅他的人,第二个人未必动了手。”我说,“后来死者还说了‘黑衣服、白衣服’,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是在描述一个人穿着黑衣服,一个人穿着白衣服。” 赵法医皱起了眉头,这个推断很难让人信服。 我接着说:“我的主要依据是曹金玉身上的损伤。除了右侧腹部的一刀以外,她的颈部和口腔黏膜都有损伤,尤其是颈部,两侧的肌肉都有出血。” “嗯,那说明什么呢?” “两侧颈部肌肉都出血,口腔黏膜还有出血,我觉得一只手是完成不了的,必须要有两只手才能完成上述的损伤。” “哦,”赵法医这才点了点头,“你是说,凶手如果用手同时掐住曹金玉的颈部、按住她的嘴,那么他就没有第三只手拿刀捅人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赵法医真是一点就通。“我怀疑是在凶手刺伤杨风的时候,曹金玉从床上惊醒,跑了下来,这个也有依据,曹金玉穿着睡衣,却没有穿鞋,这符合紧急情况下床的表现。曹金玉慌慌忙忙地光着脚下床,跑到卧室门口,看见杨风受伤,就会忍不住叫喊,这个时候另一名凶手就上前捂压她的嘴巴,掐扼她的脖子。一般捂压口部的目的都是防止喊叫嘛。控制住她以后,拿刀的凶手已经刺了杨风六刀,于是过来刺了曹金玉一刀,刺完,两个人迅速离开了现场。” “你的现场重建,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赵法医说。 “当然,这只是猜测。”我说,“要确定有两个凶手,还需要更确切的依据。” 车子里又陷入了沉寂。司机缓缓地开着车,我和赵法医咀嚼着刚刚讨论的几点分析,努力想要从中找出新的线索。 赵法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说:“可是现场勘查提取了几十处血迹,全是杨风和曹金玉的血,包括楼道里的滴落血迹都提取了好几处,也没有发现第三人的血迹啊。” “我倒是有新的想法。”我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觉得凶手用的,可能是弹簧刀!” “这个有点儿玄乎吧?”赵法医说,“作为法医,我们只能说是刃宽三厘米左右,长十厘米以上的单刃刀具,不能肯定地说是哪一种刀具啊。” “我有依据啊。”我说,“首先,凶手携带的刀具应该是易于隐藏的,对吧?不然杨风就不可能让他进入客厅了。所以凶手敲门的时候,刀应该是藏着的。大夏天的,衣服上的口袋也不多,既然能把那么长的刀藏住,说明刀必须是可以折叠的。不能折叠的刀,放到口袋里,岂不是会伤到自己?” 赵法医点点头。 我接着说:“第二,这把刀从折叠状态变成伸直状态必须要快。杨风的手臂上没有抵抗伤,说明被攻击的时候是出其不意的,凶手掏刀、把刀刃伸直必须要在杨风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完成,一般的折叠水果刀是很难完成的。”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第三,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杨风身上的六处创口,方向都是上锐下钝。也就是说凶手拿刀的时候,刀刃是朝上的,即刀刃是朝虎口部位的,这不符合一般人的拿刀习惯。一般人拿刀,刀刃是朝下的,即刀刃朝四指。如果是弹簧刀,按了按钮,刀刃从刀柄里弹出来,必须是从拇指和四指之间弹出,这样握刀,刀刃就是朝上的。” “有道理!”赵法医说,“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认为是弹簧刀的可能性比较大。刚才我问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看?” “别急,我接下来就说这个。”我说,“既然是刀刃朝虎口部位,凶手又有可能受伤,那么他受伤的部位应该就是虎口。虎口位置血管丰富,一旦受伤,必定有较多的出血量,所以凶手的血肯定会遗留在现场。” “可是,现场确实没有找到凶手的血啊。”赵法医说。 “我早就说过,前期提取的血远远不够,因为在现场那么多血迹里发现相对少得多的凶手的血,无异于大海捞针,很难。”我说,“我有个办法。凶手杀完人肯定要逃离现场,现场外,应该会有他的血迹吧。” “是啊。”赵法医说,“外围搜索以搜索物品为主,还真没下大功夫找细小的血迹。” “今天天黑了,条件不好。”我说,“明天一早,我俩就去现场外找血迹。” 吃完饭就没有什么别的事了,我和赵法医信步溜达到公安局,找了台公安内网的电脑打开,想看看协查的情况。如果明天能在现场外找到凶手的血迹,下一步就是将血迹的分析结果录入系统,看看能不能串并上其他的案件,如果能顺藤摸瓜发现凶手的身份,那么案件也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林笑笑。她的死会不会也和别的案件有关联? 我进入了串并案件系统,在受害者姓名栏里填上了“林笑笑”三个字,刚刚点下“确定”按钮,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屏幕上竟然出来了三起其他案件。 “串并了这么多?”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心中充满疑惑。 算上林笑笑被杀案,这四起案件在系统里已经被命名为“云泰案”。直接用地名来命名,可见当初这案子的确不小。案件的串并,一般都有确定性的证据,但“云泰案”的证据并不完整,依据的是作案的手段和侵害对象的共同点。四起案件的受害人都是正在上中学或大学的女生,施暴的地点也都在公共厕所附近。所有受害者都是俯卧着,双手被捆绑在背后,死于机械性窒息,都有被奸尸的迹象,却找不到精斑。 四起案件中,两起发生在云泰市,一起发生在云泰市所辖的云县,另一起发生在云泰市的邻县龙都县。这个“云泰案”看起来确实不那么简单,发了四起都没有侦破,在命案必破的年代,确实是很少见的。这系列案件究竟是因为什么才陷入了困境? 正在胡思乱想,赵法医走了过来,问我:“今晚的专案会,咱们参加不参加?” 我说:“不参加了,困了,回去睡觉吧,明天有了发现,再和他们一起说。”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赵法医来到了现场外的小院里。 “这个小院子的东西两边都有门,西门门口有个小超市,当时也是超市的老板发现杨风冲出楼道倒在地上的,说明凶手应该不是朝西走的。”这个问题我昨晚已经想得很成熟了,“那么凶手肯定是从院子的东门离开的,我们就沿着他逃离的路线找吧。” 有了方向,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们动用了先进的寻找血迹的仪器,不出半个小时,就听见赵法医大喊:“看,找到了!” 5 在凶手离开的路线上,我们找到了七八滴连续的滴落状血迹,非常新鲜,但是离楼房很远。 “为什么血迹这么孤立?”赵法医问。 “我觉得吧,”我说,“可能是凶手离开楼道的时候,捂住了自己的伤口,走到这里的时候,捂住伤口的手松开了,所以伤口会继续往下滴血。不要满足,要继续找。” 果然,用同样的办法,我们在杨风家的楼道里发现了几小滴血迹,这几滴血迹在杨风留下的大滴大滴的血迹旁,虽然不起眼,但还是被我们发现了。 “这个也很可疑。”我说,“提取,赶紧做dnA。” dnA检验很快开始进行,与此同时,我和赵法医仍在坚持不懈地寻找可疑的血迹。夏季的烈日很快烤得我们汗如雨下,但我们一刻也没停,一直找到下午时分,才惋惜地发现,的确再没有其他可疑的血迹了。 但是之前找到的这几滴血的dnA检验结果一出来,还是让我们彻底兴奋了。 这几滴血不属于任何一位死者,而是属于一个陌生的男性。 “永哥,走!”我眉飞色舞地喊道,“我们马上去专案组!” 在专案会上,我把之前通过现场勘查、尸体检验得出的几点推断逐一阐述,并且说明了理由。我信心满满地说完了全部的依据,并没有迎来想象中雷动的掌声,反而是一片冷场。 专案组成员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我,好像彻底被我的推理给绕晕了,似乎有些异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诡异的气氛直到dnA室的阮主任冲进了会议室才被打破。 阮主任眉飞色舞地说:“并上了!” 专案组成员的注意力全部被阮主任吸引了过去。许支队急忙问道:“身份清楚吗?” 这就是法医的悲剧。法医累死累活地干一整天,绞尽脑汁地推断,还不如dnA实验室的一次串并。我经常说法医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其他的刑事技术都是看到仪器出什么结果,就下什么鉴定结论。只有法医和痕检两个专业是要凭着经验和主观认识拼了命地推断、推理、猜测。猜对了还好,一旦猜错了,名声可能就此臭了。很多领导在意的是dnA结果有没有做出来,而对法医辛辛苦苦在现场和尸体上提取dnA检材的过程并不感兴趣。 阮主任很自豪地说:“身份清楚,血是一个叫洪正正的二十二岁男子的。该男子是本地人,长期在外打工,去年因为打架斗殴被处理过,恰巧也取过他的血液样本。” 许支队转头对我说:“秦科长,貌似你的推断错了。” “嗯?”我仍沉浸在那种不公平的情绪当中,被许支队这样一说,更是愤然,“我哪条推断错了?” “你刚才说凶手可能是家长。”许支队眯着眼睛说,“现在看来,凶手才二十二岁,孩子不可能都上六年级了吧?” 侦查员中传来一阵嬉笑。 我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是依旧稳住情绪,坚持道:“我说过,我认为本案作案人数应该是两人,这个洪正正只是其中一人,另一人不能排除是学生家长。” 许支队呵呵一笑,并没有接我的话,只是轻声地对侦查员们说:“先去把洪正正抓回来,就什么都搞清楚了。” 我打断了许支队的话:“那,家长不查了?” 许支队说:“查家长的那组人现在终止任务,去抓洪正正。把他抓回来,剩下的事都好办。” 我没有再辩驳,郁闷地和散会的侦查员们一起走出了专案组会议室。 一下午的时间,我都坐在市局法医室里,反复看着电脑上“云泰案”的照片,照片乱糟糟地塞在脑子里,理不出任何头绪。仅凭这几组照片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破案,更没法去甄别犯罪嫌疑人,可能这也是该系列案件至今没有破获的原因吧。 正文 第64章 双尸谜案(4) 次日凌晨,宾馆的电话响起,是赵法医打来告知我洪正正已经到案的消息,洪正正右手虎口处确实有伤。现在侦查部门正在对他进行突击审讯。我蒙眬着双眼,“哦”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继续睡觉。 因为忘记定闹铃,一觉醒来居然已经上午十点了,我急忙洗漱完毕跑去了市局法医室。 “你是不是早上给我打电话说洪正正抓到了?”我不敢确定凌晨接到的电话是真事儿还是梦境,于是问了赵法医一句。 赵法医笑着说:“年轻人就是好,睡眠好才是真的好!是啊,抓到了,不过,到现在一个字也不交代。” “不交代就行了吗?”我说,“我们有证据!” 话还没有说完,我的表情就僵硬了。我仔细地想了想,说:“永哥,不对,我们没证据。” “怎么说?”赵法医一脸惊愕,问道,“楼道里和逃离路线上都有他的血啊!” 我摇了摇头说:“所谓的证据,要有排他性,必须能定死是他杀了人,而不是他到过现场附近。” 赵法医说:“你是说我们现在可以肯定他到过现场的楼道,但是不能肯定他杀了人,是吗?” “是的,”我沮丧地说,“如果是现场房间内提取到他的血,或者在现场外楼道地面提取到他和死者的混合血,都可以确定是他杀了死者。但是只在现场外楼道提取到他一个人的血,就不能确定他杀了人。律师可以说是他到过现场楼道,鼻子流血了。” “那不是强词夺理吗?”赵法医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调查反映洪正正和死者没有任何来往关系,他不可能跑到离他家那么远的现场,还恰巧在现场楼道里流了鼻血!最关键的是,洪正正的右手虎口确实有一处新鲜的刀伤,和我们推断的完全相符,这还能赖得掉吗?” 我耸耸肩膀,说:“律师可以说,洪正正既然和死者没有来往,为什么要杀他呢?” 赵法医愣了半天,问道:“那怎么办?” “现场重建。”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和赵法医回到了中心现场,我们开始模拟凶手和被害人当晚的动作。我让赵法医站在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我站在他的对面,模拟拿着刀捅他。 我说:“你看,我用这种姿势拿刀捅你,导致自己的虎口受伤,受伤后我会继续拿刀捅你,这时候我手上流出的血迹应该……” 我在自己虎口处滴了几滴水,然后继续挥动手臂模拟捅人的姿势。手上的水滴因为惯性作用被甩落在地面上。 我指着地上的水滴说:“好了,把水滴周围的血迹都提取一份。我之前说过,凶手虎口受伤,那里血管丰富,肯定有不少出血,这些血没有被提取到,是因为现场的血迹太多了,提取到相对少得多的凶手的血就会很难。但用这种办法,我就不信提不到他的血。” “好办法啊。”赵法医说,“这可比大海捞针准确率高多了!” 我们提取了十六份血迹,急送dnA实验室,然后回到专案组静静地等待。 时间缓缓地流逝着,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究竟能不能一招制敌呢? 忐忑的心情很快被化解了,因为dnA实验室传来消息,真的在这十六份血迹中检测出了洪正正的血。 “好!”许支队拍桌子喊道,“这次不怕他不交代了。我要给dnA室记功!” 虽然许支队把功劳给了dnA室,但是我和赵法医并不感到委屈,因为我们追求的并不是那些虚名,我们追求的是那种无法抑制的成就感。我默默地回到了宾馆,睡起了大觉,相信明天一早就会传来洪正正认罪的喜讯。 果然,洪正正在铁的证据面前低头认了罪,他承认自己持刀杀害了杨风夫妇,却一直说不清杀人的动机,而且坚持凶手只有他一个人。 许支队不得已又把我请到了专案组会议室商讨解决的办法。 我问:“洪正正当晚穿的是什么衣服?” “黑色t恤。”侦查员说。 “那我们现在就要去找那个穿白色衣服的人。”我信心十足地说,“洪正正说不清楚杀人的动机,我觉得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动机。有动机的人,是他现在正在极力掩护的人。” “看来你判断两人作案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啊。”许支队对我又恭敬有加了。 “那么下面,我们继续从家长开始查起。”我说。 6 “主要是分两个组。”我说,“第一组,查洪正正和杨风班上的哪名家长有过来往。第二组,找杨风班上的小学生谈话,找那些比较聪明伶俐的孩子谈,注意,谈话的时候要有老师或者家长在场。另外我有个请求,如果第二组同志发现有什么情况的话,及时告诉我,我想参与谈话。” 许支队点头认可了我的安排,两组侦查员迅速开展工作。 我一直认为第一组会很快查出问题,但是事与愿违。经过半天的工作,第一组侦查员反馈的信息并不多。原来洪正正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汀棠了,他在案发当天才刚从外地归来。而且他从来都不用手机,连通话记录都无法查找。 “那就继续查啊!这几十个孩子的家长,有没有谁去过洪正正在外地打工的地点?有没有谁一年前和洪正正有过来往?”许支队在电话里发起了火。 “这需要时间啊。”侦查员在电话那头委屈地说道。 “许支队别急,”我说,“说不准第二组能有什么消息反馈过来呢?” 我的话音刚落,许支队的电话再次响起,第二组真的发现了情况。 当我赶到红旗小学教学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怯怯地靠在母亲的怀抱里,正在和一名女民警谈话。我默默地走过去旁听。 “你说,小青是你的好朋友对吗?”女民警问道。 小女孩点了点头。 “那如果小青被欺负,你是不是应该告诉阿姨呢?” 女民警温柔地劝说着,小女孩欲言又止,沉思了一下,问道:“那杨老师会不会知道是我说的?” 看来这个小女孩还不知道他们的老师已经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了。 女民警说:“阿姨向你保证,今天我们的谈话只有你妈妈、你、我和我身后的这位叔叔知道,好不好?” 我暗暗鄙视了一下这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女民警,因为她的这个保证肯定是个谎言。 “漂亮女人的话真是不能信啊。”我心里这样想着,暗自想笑。 可是小女孩看了我一眼后,说:“那也不让这位叔叔知道,行不行?叔叔在这里,我不好意思说。” 我隐隐地觉得我可能猜到了真相,于是知趣地躲到了门外,从光明正大的谈话转为窃听。 “事情,是这样的。”小女孩吞吞吐吐地开始了她的叙述,“前两天,下午自习,小青被杨老师叫去办公室,过了一节课,小青才回来。她坐到我旁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太对劲儿,她全身都在发抖,脸色苍白。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只是摇头,偷偷地哭。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她拽到教室外我们经常谈心的地方。然后,她就告诉了……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嗯,你别怕,慢慢说。”美女民警说道。 “她趴在我身上哭了好久,才告诉我,其实杨老师已经欺负她很多次了……” “我操,强奸幼女?”每次听见强奸案都会急火攻心的我,在门外握紧拳头暗自骂了一句,“披着老师皮的禽兽!” “欺负是什么意思呢?”女民警还在往下问,我都觉得有点儿尴尬了,大概知道个意思不就得了?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说,她说,她说是杨老师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抠她下面。” 门口的我,沉默地捏紧了拳头。 女民警干咳了一声,说:“那后来你怎么和她说的?” “我叫她告诉她的爸爸,让她爸爸来打这个坏蛋。”小女孩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 “你见过她爸爸吗?你怎么知道她爸爸能打得过杨老师?”女民警的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有水平,一是探一探杨风有没有可能认识小青的父亲,二是打听一下小青父亲的来路和特点。 “没见过,小青妈妈死了,她爸爸好忙,每次家长会都是他爸爸店里的阿姨来的。小青真是可怜。”小女孩带着哭腔说道,“不过,小青和我说过,他爸爸以前是武警,打架特别厉害。” 我朝着女民警招了招手,示意她停止谈话。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已经足够,无须再给这个无辜的孩子带来心理负担。 女民警安慰了她几句,转身离开,和我一起赶往市局。 “动机真的查出来了。”许支队非常高兴,“马上把这个吴伍(小青的父亲)请回来问问情况,同时查他和洪正正的关系。” “许支队,我想要张搜查令。”我说,“既然我们都猜到了他可能是凶手之一,他当晚可能穿的是白色t恤,为什么不去找找看他的这件白色t恤上有什么证据呢?” 拿着搜查令的我,边走边听侦查员介绍小青家的情况。小青是单亲家庭,父亲吴伍是武警退役军人,现在自己经营一家小店。小青的母亲在数年前就因车祸身亡,小青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吴伍也把女儿当成了自己生命的全部。 刑警支队已经做工作让吴伍店里的一名女店员先行一步把小青带离家里,怕她看见自己父亲被抓走的情景。 我看着警察把表情非常从容的吴伍带进了警车,然后和赵法医走进了吴伍家里。搜查工作并不困难,我们很快找到了一件带有几个点状褐色印迹的白色t恤,依照我的经验,这褐色的印迹就是没有洗干净的血迹。 几个小时之后,白色t恤的检测结果终于出来了,正是洪正正和女死者的血迹。 吴伍被带到刑警队后,没有做任何抵抗,直接交代了全部案情。 原来,七年前,吴伍和他的妻子乘坐大巴回丈母娘家,和他们并排坐着的是一名十几岁离家出走的小男孩。大巴在行驶过程中突然侧翻,车上的乘客大都受了伤,现场乱成一团。吴伍的妻子应该坐在窗边,被碎裂的玻璃割破了颈动脉,当场就去世了。而坐在另一边的小男孩,因为颈部受压严重而窒息昏迷。吴伍救不回自己的妻子,强忍悲痛,用自己在部队里学过的急救术,对小男孩进行心肺复苏,最后终于救醒了这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就是洪正正。 七年后,洪正正返乡闲逛的时候,偶遇吴伍,一眼就认出了他。聊起当年的事情,吴伍不禁老泪纵横。两人也算是经历生死的忘年交了,聊了半天意犹未尽,洪正正便买了酒到吴伍家中畅饮。酒过三巡,小青放学回家,向父亲哭诉了杨风对她进行猥亵的经过。吴伍当时差点儿气晕了过去,洪正正也是义愤填膺,借着酒劲儿,两人决定去讨个说法。吴伍考虑到杨风不认识他,可能会给他吃闭门羹,就带上两瓶五粮液,决定以送礼为借口和诱饵,先进门再说。 到了杨风家,吴伍谎称是小青好朋友的家长,骗杨风带他进了客厅。当吴伍告知杨风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杨风大惊,躲到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而此时,洪正正早已利刃在手,于是冲上去就捅。 吴伍本是来找杨风讨说法的,如果杨风不认账就打他一顿解解气,没想到洪正正居然上来就动刀。这个同样有着坎坷经历的小伙子,居然用这种办法来报答自己的恩人,殊不知这正害了他的恩人。 吴伍被洪正正动刀的举动惊呆了,而此时杨风的妻子听见动静下床查看,看见杨风满身是血,就尖叫起来。吴伍心里害怕,赶紧冲过去捂她的嘴。此时杨风已经失去抵抗能力,洪正正见吴伍正在和女人搏斗,就跑了过来给了女人一刀,拉着吴伍的衣服两人一起离开了现场。 “真的被你说中了。”听完吴伍的交代,赵法医说,“杨风其实很清楚另一人就是小青的父亲。但是他存在侥幸的心理,认为自己能活。他若是能活着,就不能把这种丑事抖出去,不能坏了他全市优秀教师的荣誉。他要误导警察破不了案,即使自己吃个哑巴亏,也总比一辈子背个衣冠禽兽的名声强。但是当他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他一定后悔自己说了谎,所以才会说出什么黑衣服白衣服。那时候他想说出实情,已经力不从心了,他是带着遗憾死去的。” 虽然破了案,但是我的心情仍是无比郁闷,我没有说话。 赵法医接着说:“别郁闷了,我知道你想什么,我都迷茫了,到底谁才是好人,谁才是坏人呢?” “黑与白,一纸之隔,一念之差而已。”我转头对许支队说,“就是可怜了那个小青,希望政府能想一个好的办法照顾她,别让她误入歧途,要让她好好地成长,等着她爸爸出狱。还有,要让她知道,她爸爸虽然犯了罪,但并不是坏人。” 注释 [1]起于胸骨柄前面和锁骨的胸骨端,止于颞骨乳突(耳后突起的骨头)的斜行肌肉。 [2]通常指肋骨的下方。 [3]心脏的外周的一层薄膜,它保护着心脏,使得心脏跳动的时候不会和胸腔摩擦而受伤。 正文 第65章 化为灰烬(1) 我们行至桥边,径直跨过,又转身烧毁,烧掉了前行的证据,只留下记忆中的滚滚浓烟以及也许曾经湿润的双眼。 ——汤姆·斯托帕德 1 省厅的法医难免要参加一些行政会议,虽然我知道这些会议很重要,但是开会毕竟没有破案有成就感,所以我对开会实在是缺乏兴趣。当然,除非是去云泰。 自从接触林笑笑的案件之后,“云泰案”就成了我的心结。光是在内网上查阅资料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新的信息可以挖掘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云泰市再找找线索。 于是我就出现在了云泰市公安机关的法医工作会议上。 磕磕巴巴地念完稿子,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便开始琢磨着需要去问些什么问题、翻阅些什么材料。虽然我知道仅凭这些就想破获一起多年的悬案是异想天开,但还是暗自憋了一口气。 晚饭后,我借用了师兄黄支队的办公室,让刑警支队内勤搬来了“云泰案”的卷宗,打开串并案系统,埋头在卷宗里开始了研究。 卷宗的确不少,十余本厚厚的资料册堆满了办公桌,我细细地翻着询问笔录、现场勘查笔录、尸检笔录和照片,期待能有所发现。三具尸体的照片清晰地摆在我面前,都是十几岁的女孩,都是夜间独自去公共厕所时遇害的,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甘。凶手的目的很明了,就是奸尸。但案件很蹊跷,没有目击证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根本就无法甄别犯罪嫌疑人。从记录上看,三起案件分别锁定了数十名犯罪嫌疑人,但是因为没有甄别依据或者不具备作案时间而一一被排除。卷宗里还夹着几页新的排查记录。案件过去不少年,仍有几名民警还在锲而不舍地继续开展摸排活动。 卷宗翻完了,依然没有找到什么新的线索,我翻来覆去地看着几起案件的现场照片,希望能将它们深深印在脑海里,说不定哪天灵光一现就能想到点儿什么。最让我费解的是,三起案件中死者的阴道擦拭物经过精斑预实验都有微弱的阳性反应,dnA却无法检测出属于任何人的基因型[1]。 “下次找个dnA检验专家问一问吧,是不是检验过程出现了什么偏差?”我自言自语道。 “十一点多了,还没回去?”黄支队这时候推门走了进来。 我摇了摇头,眨了眨通红的眼睛,伸了个懒腰说道:“师兄怎么这么晚还来?” “刚才在参会的公安部二所法医专家的房间和他聊了聊。”黄支队一边拿起一次性纸杯,一边说,“怎么不自己泡点儿茶喝?我今天真是受益匪浅,专家就是专家,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我站起来说:“师兄别泡茶了,我肚子饿了,你请我去吃炒面片儿吧。” 黄支队做出一脸惊恐的表情:“上次就是去吃炒面片儿,吃出个碎尸案件[2]来,你还去?” “你还真迷信。”我笑着说,“如果真的那么邪门儿,那这次吃面片儿的时候也能出个命案。” “祖宗哎,”黄支队扔给我一根烟,“请你吃还不行吗?积点儿口德吧。” 晚上十一点半,云泰的街上已经没什么车了,就连平时人口密集度最高的步行街也只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和巡逻员经过。步行街的两侧,延伸开几条平行的巷子,此时都已人眠灯灭,路灯的灯罩被晚风吹动,无奈地晃个不停,地面的灯光也随之摇曳,竟然有几分诡异感。 “这几条巷子,白天可是很繁华的,卖什么的都有。”黄支队说,“现在房价飞涨,估计这里的门面都要卖到两万多一平方米了。” 我对房价没什么兴趣,问:“我们来这里干吗?搞得跟查案似的,这里能有吃饭的地方吗?” “乌鸦同志,你就不能不说案子吗?”黄支队指了指前方,说,“前面那条巷子都是吃夜宵的,想吃啥都有。” 果然,走了不到一百米,就到了另一个巷子口,里面果真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烤肉、麻辣小龙虾的香味夹杂着烧烤的烟尘扑鼻而来,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我改变主意了。”我看见火红的龙虾就兴奋,“我们吃龙虾吧。” “真会宰人。”黄支队笑着说,“早知道这样,就带你去我家让你嫂子给你下面片儿了。龙虾现在好贵的。” 半个小时的时间,眼前的一盆龙虾就被我和黄支队解剖成了一盆龙虾壳。 我拿起饮料喝了一口,伸了个懒腰说:“这一觉绝对会睡得舒服。” 突然,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空,我循声望去,看见一辆消防车从巷口呼啸着驶过。 “着火了?”我警觉起来,“我们过去看看吧,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大吉大利。”黄支队说,“你少说两句吧。” 起火现场就在我们刚才经过的一条巷子,我和黄支队快步跑了过去。 这条巷子比较宽敞,路面有十几米宽,前后共有两三百米长,路的两侧都是联排门面,银行、超市、网吧、饭店、五金商行应有尽有,可以看得出白天的繁华。 “看来这些门面的店主晚上都不住这儿啊,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围观。”我见消防车旁边只有十几个人在围观,说道。 巷子正中的一间门面的卷闸门下方往外冒着浓烟,消防官兵忙忙碌碌地一边接起高压水枪,一边给卷闸门降温。突然,卷闸门哗的一声掉落下来,原来屋内已经是一片火海。见到了屋内的情况,消防指挥官开始提高声调,指挥战士迅速灭火,围观人数也慢慢多了起来。 “婉婷超市,”黄支队笑着说,“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孩开的。” “我觉得现场有点儿奇怪啊。”我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卷闸门是没有完全闭合的,之所以有人能够发现这里起火,是因为有浓烟从卷闸门下面冒出来。” “我们来得晚了。”现场温度很高,黄支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说不定是消防队把门给撬开的。” “可是卷闸门没有被撬的痕迹。”我一边说,一边想走近一些看看已经摊在地上的卷闸门,可是被消防队员伸手挡开了。 “这么晚了,卷闸门没道理还开着。”黄支队说。 “是不是进了小偷,偷了东西以后点燃了现场?”我说。 “什么小偷那么狠?没有必要吧。”黄支队说。 消防队忙了半个多小时,大火终于被扑灭,好在报警早,火势并没有波及附近的店面。一名消防队员走进现场进行探查,没想到他走进去不到一分钟就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大喊道:“队长!里面有死人!” 本来有些困意的我顿时清醒了,我转头看向黄支队,黄支队也正转头看我,说:“不会吧,真邪门儿了!” 站在消防车旁边的一名中尉已经拿了电话出来请求刑警部门支援。黄支队出示了警官证,说:“我们是刑警支队的,我要进去看看现场。”一旁维持秩序的派出所民警也过来说:“是的,他是我们的领导。” “不行,先要排除险情,其他人才能进去。”中尉说,“可以把尸体先抬出来。” 我探头看了看,超市里面已是一片狼藉,被高压水枪冲射得东倒西歪的货架、满地烧焦的货物,还有地面上一摊一摊的积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 “这个现场怕是很难有发现了,破坏得太严重了。” “好吧,”黄支队对中尉说,“那麻烦你们拍下照片,记清楚尸体躺着的位置。” 不一会儿,四名战士用帆布抬出来一具黑乎乎的尸体。黄支队不忙着检验尸体,和其他赶来的刑警开始询问报案人和消防战士。 “我在网吧上网上到十二点,路过这里的时候,发现这家超市的卷闸门没关好,从门下方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隐约的火光和冒出来的烟,所以报了警。” 报案人是一名老实巴交的学生模样的人。 “那就很可疑了。”我看着眼前这具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歪头对黄支队说,“门是真的没有完全关上。” “会不会是因为天气太热?你看这店面没有窗户,要是关上了门,就会很闷热啊。”黄支队站在超市门口往里看去,指着店面的内墙说道。 “这间超市朝南,一共有三间店面,但是有两个卷闸门是一直闭锁的,只有西侧的这个卷闸门用来作为出入口。整间店面里放的都是整齐排列的货架,收银台在西侧,最东侧是店主自己临时居住的空间,用布帘做的隔断,现在布帘已经完全被烧毁了,只有上方悬挂的轨道处还能看到一些残片。里面有个衣柜,已经被水枪给冲倒了。还有一张靠着墙的床。家具烧毁得都很严重。尸体仰面躺在床旁,和床边垂直,头靠近床,脚远离床。” “起火点和起火时间可以判断一下吗?”黄支队问中尉。 “起火点在临时居住空间的南侧,空调插头部位附近。”中尉说,“我们觉得可能是空调插头短路起火,所以使用了高压点射的方式灭火。时间嘛,如果没有化学助燃物,我们分析是在报案前半小时起火,才能在发现的时候形成那么大的火势。” 我从脱落卷闸门的位置走进了现场,看了看挂在墙壁东面上的空调,转头对黄支队说:“可以排除店主因为热故意不关门的可能,你看虽然空调的线都被烧毁了,但是它的挡风板是开启状的,说明起火的时候空调是开着的,那就没有必要虚掩卷闸门。” 黄支队点头赞许我的观点:“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看像是一起谋杀。” 2 “就凭关没关门判断谋杀是不是武断了些?”黄支队说,“如果是门锁没有锁好,也可能会造成没有完全闭合的假象。” 我说:“我是觉得尸体躺着的位置不对。如果是死者发现起火时已经一氧化碳中毒无力逃脱的话,那么她从床上坠落的姿势应该是和床边平行,不应该是和床边垂直。” 我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来,一股尸体被烧熟的味道迅速涌进了我的鼻孔,我揉了揉鼻子,说:“另外,这个超市给人的感觉是很狭长、很深,如果是最东侧床边起火蔓延到超市最西头的话,东边应该比西边烧得更严重。但是我感觉整个超市烧得都很严重。” “你的意思是说,可能有多个起火点?”黄支队说,“封闭现场,明天白天我让支队理化科的同志来采样,那时候就知道有没有助燃物,有几个起火点了。” “还要等到明天吗?”我说。 “如果根据消防队的推测,是电起火,那就是意外,我们现在没有依据证明这是刑事案件,所以没有权利强行解剖尸体,要等她出差在外的老公赶回来。”黄支队说。 “死者是什么人?调查死者的邻居了吗?”刚才我在粗略地看现场,所以没有听见调查得来的死者基本情况。 “死者俞婉婷,女,三十岁,个体商户老板。丈夫是骅庭保险公司业务员,叫刘伟,二十八岁。俞婉婷十多岁时父母双亡,本地没有亲戚,她和刘伟结婚四年,在我市贵苑新村有一套房子,但他们没有孩子。”负责外围调查的民警介绍道,“刚才我们用电话和刘伟联系,他说一般情况下俞婉婷不在超市里住,但是如果他出差的话,俞婉婷就会在超市里住。今天上午刘伟去上海出差,所以俞婉婷才会住在超市里。超市的空调插座已经坏了好几次,刘伟本人怀疑是插座短路引发的大火。刘伟正在往回赶,估计明早能够到达云泰。” 黄支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现场封存了,尸表检验等明天刘伟赶回来再进行,外围调查我会安排他们连夜开展的。” “可是破命案哪有等天亮的?”我知道自己一着急,睡觉也睡不好。 “我们没有充分证据证明这是一起命案。”黄支队说,“她又没有其他亲属,还是等刘伟回来再说吧。养足精神才能干得好活。” 急也没有用,确实太累太饱了。躺在宾馆床上的我,脑子里翻动着现场画面,翻着翻着就睡着了。直到早晨七点,黄支队的电话把我喊醒:“起床吧,吃点儿东西,我们去殡仪馆。” 到达殡仪馆的时候,刘伟已经在解剖室的门口等着了。一眼看去,他又瘦又高,皮肤白皙,眉眼棱角分明,有点儿明星的感觉。我多看了一眼,瞥见他右臂外侧有两条浅浅的痕迹,用法医的眼光看,应该是抓伤。 “可以描述一下你妻子的长相吗?”我突然问道。 一时间没预料到这个问题,刘伟显得有些紧张:“哦……她,她挺漂亮的,就是那种长头发、大眼睛、高鼻梁……” “有照片吗?”黄支队知道我的意思是要先确定死者就是俞婉婷。 “哦,对,有的有的。”刘伟拿出了钱包,里面有一张俞婉婷的大头照。 照片中的女子确实是一个美少妇,黑色长发,齐眉刘海,唇红齿白,美丽而不失优雅。我注意到照片中的女子戴了对非常精致的钻石耳环,又转头看了看解剖床上的尸体,耳朵上并没有耳环。我摇了摇头,暗自感叹,一个美女就这样成了一具可怕的尸体。 “我们需要到你家找一些俞婉婷的日常用品,提取dnA和尸体的dnA进行比对。”我说,“毕竟烧得面目全非,耳环又不相符,我们首先是要确证死者身份。” “是她,就是她,烧成这样我也认得的。”刘伟带着哭腔说道。不知为什么,在我看来,他哭得似乎有点儿假。 “那也需要科学的鉴证。”我一边说,一边穿上解剖装备,开始尸表检验。 黄支队安排刑警拿了刘伟家的钥匙去取俞婉婷的dnA。 我已经做好了这是一起谋杀案的心理准备,所以看到一些不符合烧死的征象时,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我一边检查一边说:“尸体全身重度炭化,全身呈斗拳状[3],衣物、头发烧毁,睑球结合膜可见点状出血,鼻腔内经纱布擦拭未见灰烬。额部可见多处弧形创口,暂时无法判断是否为生前损伤。” 我用力掰开已经形成尸僵的下颌关节,用光源照射死者的口腔:“口腔内壁未见明显灰尘黏附,舌下未见明显灰尘黏附。双手烧毁,见不到指甲。” 正文 第66章 化为灰烬(2) 黄支队摇了摇头表示遗憾,他知道我的意思。夏天时候人们穿着较少,身体裸露部位多,如果死者和凶手发生打斗,死者又留有指甲,就很容易抓伤凶手,也有可能留下能证明凶手是谁的证据。 “目前看,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谋杀案件。”我对坐在解剖室门外地上的刘伟说道,“我们现在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不行!不行!”刘伟突然从地上弹射了起来,大声喊道,“婉婷生前最爱漂亮,我不允许你们在她身上动刀!谁也不准动她!” 刘伟的过度反应吓了我一跳,我压着怒火说:“我们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件,为了她沉冤得雪,我们必须进行解剖。我给你承诺,解剖完我们会缝合得很整齐。” “你们这是要抢尸体吗?”刘伟说,“网上说你们警察经常抢尸体,原来是真的,她是我的,我不许你们对她动刀!”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我们怀疑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且死者死因不明,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黄支队说,“希望你配合。” 刘伟一直在哭喊,黄支队示意身边的警察把他拉到了门外,刘伟还在喊着:“不准动她!你们都是土匪,警察都是土匪!” 我和黄支队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刘伟十分可疑。黄支队示意手下的高法医穿上解剖服和我一起开始解剖工作,同时嘱咐身边的刑警看好刘伟。 死者的皮肤及皮下组织都已经炭化,解剖刀切上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咯咯声。逐层分离完尸体的颈部皮肤和肌肉,真相基本就露出了水面。死者颈部两侧肌肉都有明显的出血痕迹,舌骨、甲状软骨都有严重的骨折、出血迹象。 “窒息征象非常明显,颈部损伤也很严重,虽然看不到颈部皮肤损伤情况,”我说,“但是同样可以断定,死者是被一个力气很大的人用双手掐住脖子,导致窒息死亡。” “双手掐住了脖子,没有办法约束死者双手,那么凶手很有可能会被抓伤。”黄支队在一旁补充道。 “就是头部的损伤非常奇怪。”我切开死者的头皮,前后翻开。头皮已经被烧焦,用力稍大都会破损。头皮的额部有七八处弧形的小创口,对应的皮下有连接成大片状的皮下出血。颅骨的骨膜没有伤及,更没有颅骨骨折或者颅内损伤。 “这些小伤口都非常轻微,不是致死的原因。”我说,“但是生活反应非常明显,说明是在掐死之前形成的。” “弧是朝上的,圆弧在下,两角朝上弯,弧度还不小,如果是圆形的一部分,那么这个工具就应该是直径五厘米左右的圆形。这会是什么工具呢?”黄支队说,“头皮下出血这么多,创口里有组织间桥,肯定是钝器形成的。” “我担心的不是工具。”我说,“创口这么密集,应该是死者处于一个固定位置形成的。那么就有两个问题出现了,第一,凶手既然要杀死她,为什么还要在她头上砸出这么多小伤;第二,死者为什么会在没有死的时候不动弹,保持固定位置让凶手砸。” “凶手可能是心理有问题。”黄支队说,“死者也有可能是在中毒、昏迷的情况下被打击头部的。” “颅脑没有损伤,如果是昏迷,只有可能是用药物了。”我说,“取心血做毒物化验吧。” “调查清楚死者是什么时候吃的晚饭了吗?”我一边用手术刀切开尸体的胃、十二指肠和小肠,一边说,“烧死的尸体没法用温度来判断死亡时间,想准确判断,只有看胃肠内容物的消化、迁移情况了。” “这个没问题,”黄支队说,“经调查,死者下午六点去巷子口的小吃店吃了晚饭。” “根据消化情况,”我用手术刀拨弄着那些黄油油的胃内容,抬肘蹭了蹭鼻子说,“胃内还有不少食糜状物质,我判断死者是末次进餐后五小时内死亡的。” “消防队说十一点半起火的。”黄支队说,“你判断十一点之前死亡,这就有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差。那么,凶手杀害了死者后,半小时才点火,他在做些什么呢?” “你们看,这是什么?”在一旁观察死者头面部的高法医突然一句话把我和黄支队从思考中拽了回来。 3 我和黄支队凑过头去看,原来高法医在死者的鼻孔里夹出了一根蓝色的纤维。 黄支队接过纤维,放在解剖室的显微镜下观察:“这是防水布的纤维,很多衣服都是用这样的材料制成的。” “看来,这样的纤维还不少啊。”我仔细用刀片刮着死者脸上的烟灰炭末,果真在刮下来的漆黑的物质中,发现了一些蓝色的防水布片,最大的一块儿约有几个平方毫米。 高法医还在死者耳部附近用止血钳钳下来一块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的白色布片,布片的边缘也可以看到蓝色的纤维,布片上面印着m开头的一排英文,字迹无法辨认。 我接着说:“可以断定,现场燃烧的时候,有一件蓝色的衣服覆盖在死者的面部。这个白色的布片是衣服的商标。” “这能说明什么呢?”高法医问道。 “心理学家有过一项研究,”我说,“如果一个人杀死了自己比较尊重、敬畏的人,会害怕看见死者的脸。有些人会用一些物体遮盖住死者的脸,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 “你是说,熟人作案?”黄支队说完,转头看向窗外蹲在地上的刘伟。 “调查情况显示,俞婉婷为人吝啬,没有什么非常要好的朋友,没有什么明显的矛盾关系,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侦查员在一旁说,“如果判断是熟人作案,那么她丈夫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可是刘伟说他昨天上午就出差去了上海。”高法医说。 “他可以故意这样说,伪造不在场证据。”黄支队说,“我还看见了他手臂上有抓伤。”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也看见了,刚才我们分析死者可能抓伤了凶手,只是因为死者的指甲被烧毁,所以不能确证。我想,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是啊,”黄支队说,“刚才他还那么激烈地阻碍尸体解剖。” 我脱下解剖服,走到刘伟旁边,说:“你下了火车就直接赶到这里来了对吧?麻烦你把返程火车票给我看看。” 刘伟一脸惊恐:“啊?什么?哦,火车票,火车票我……我,火车票出站的时候被工作人员收了。” “那去上海的火车票呢?”我问。 “也……也被收了。” “原来你们出公差,差旅费报销是不需要票据的?”我盯着刘伟,看着他闪烁的眼神,逼问道,“还是出公差要私人出费用?” 刘伟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黄支队说:“如果这样,那就对不起了,麻烦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吧。” 两名侦查员架着垂头丧气的刘伟乘车离开了。 “这起案件,不会就因为死者脸上的那个布片破获了吧?”我说,“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哎哟,祖宗,”黄支队说,“简单点儿不好吗?你可别乌鸦嘴了。” 我低头笑了笑,说:“还有好多检验没有出结果,用这个时间,我们去现场看看吧。这么久了,现场险情也应该都排除了,可以进去看了。” 现场依然一片狼藉。除了没法燃烧的物品以外,其他的家具、货物基本都已燃烧殆尽。超市东面隔开的临时居住区域里也是如此,一个大衣柜被高压水枪冲倒在地上,一个光秃秃的床板横在那里,都被熏得漆黑。 我和黄支队简单巡视了超市,超市地面尽是积水,我们穿着胶鞋从东倒西歪的货架上跨来跨去,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估计有用的线索没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也被高压水枪冲得干干净净了。 我走到床旁,戴上手套掀起了床板。突然,我看见床板的侧面和下面有一些点状的颜色加深区,和附着的烟灰炭末颜色并不一样。我打开勘查箱,取出联苯胺试剂,对这些区域进行血液预实验,得出的结果是阳性。 “师兄你看,”我说,“床板侧面和床板底侧都有血,这样看,应该是喷溅状血迹。” 黄支队走过来拿出放大镜看了看床板的血迹,说:“嗯,从形态上看,可以确定是喷溅状血迹,方向是从外侧向内侧。” 我说:“尸体是头朝床躺在地上的,头部又有创口,那么形成创口的时候,血迹确实是沿这个方向喷溅的。” 黄支队说:“知道你的意思,尸体躺的位置就是杀人的原始现场。” 我点了点头。 黄支队补充道:“既然这里是杀人的现场,死者又没有约束伤,说明凶手是可以和平地从最西侧的入口进超市,再走到最东头的床边。” “大半夜的,”我说,“一个单身美少妇会让什么人进到自己的超市里呢?她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吗?” “除非是熟人,”黄支队说,“开始通过死者面部的布片推断熟人作案我还有些忐忑,现在通过现场情况,基本可以肯定就是熟人作案了。看来抓她老公没抓错。” 我站在现场闭着眼,试图把现场的情况再还原一遍,可是总觉得损伤问题有些不能解释。于是我摇了摇头,说:“先回去吧,一边等检验结果,一边去看看对刘伟的审讯。” 我们在视频观察室看着审讯室内的刘伟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招了没?”黄支队问。 侦查员摇了摇头:“反复强调他没有杀人,但是对于昨晚的行踪,他只字不提。” “去火车站调一下监控,看他到底有没有去上海。”黄支队说。 侦查员面露难色:“这,火车站那么多人,有些难度啊。” “不用,”我说,“去查一下宾馆开房登记,我突然觉得他不像是凶手,他之所以不提昨晚的行踪,可能有其他原因。” 黄支队惊愕地看着我,愣了一会儿,转头对侦查员说:“去办吧。” 黄支队看着侦查员离开观察室,对我说:“你这样说是不是武断了些?如果因为你的直觉改变了侦查思路,可不是小事。” 我摇了摇头,说:“不仅是直觉,我觉得死者的损伤有些奇怪。” “你是说她额头上那些密集的小创口?” “是的,”我说,“如果不是用药致晕死者,在死者清醒状态下同时形成额部创口和颈部损伤,除非这件事不是一个人做的。如果是刘伟想杀她,不需要找个帮手那么麻烦。” “时间不早了,”黄支队说,“各项检验和调查的结果夜里才能出来,你先休息吧。” 躺在宾馆的床上,现场的情景在脑海中一幕幕呈现。突然,被水枪冲倒的大衣柜的样子闪入我的脑海里。 “不对啊,衣服、被褥怎么会在大衣柜下?”我自言自语道。我仿佛想起白天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大衣柜的下方好像压着衣服和被褥。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头的地方,可是不对头的地方在哪儿呢?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因为有心事,所以我起了个大早。专案组会议室正在汇报昨天一天的工作情况。 “经比对俞婉婷平时所用牙刷上的dnA和死者的dnA吻合,确证死者系俞婉婷。经过对俞婉婷的心血进行毒物化验,可以排除俞婉婷生前有中毒致死或致晕的可能。通过对现场多处多点位提取的灰烬进行理化检验,可以判断现场有多处起火点,但是没有助燃溶剂。也就是说,凶手杀人后,在超市里多处可以燃烧的货物上点火,导致大火。”云泰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所长汇报道。 “可是再多处点火,也不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啊。”我说,“我们法医判断,死者死后至少半小时以上,现场才点火。” “凶手在做什么呢?”黄支队说。 “另外,”我说,“如果排除了死者有中毒致晕的可能,通过法医检验死者头部损伤也不至于致晕。那么,死者为什么会在清醒状态下,保持一个固定不动的姿势,让凶手来敲击她的头部?还有,凶手是如何一边掐压死者的脖子,一边用钝器打击死者的头部?” “骑在她身上,一边掐脖子,一边打。”有侦查员说。 “不可能。”我说,“我们知道,手指接触颈部,只会留下小片状出血,手掌接触,才会留下大片状出血。经法医检验,死者颈部两侧的肌肉都可见大片状出血,说明是有两个手掌同时掐住死者的颈部两侧,压闭气管和颈动静脉,导致窒息死亡。这个时候,凶手没有其他多余的手去打击死者头部。” “为什么可以肯定是同时形成两种损伤呢?” “因为两种损伤都有明显的生活反应,额头部的损伤也只有死者颈部被压住,头部位置相对固定的时候,才能形成。”我说。 这时候,负责对刘伟进行外围调查的民警推门进来,说:“刘伟的嫌疑排除了。” 4 “查到什么了?”黄支队早有心理准备。 “刘伟案发当天确实没有离开云泰。”侦查员说,“经过对入住登记的查询,我们发现刘伟当天上午在一家宾馆里开了一间房。我们调取了该宾馆的视频监控,刘伟是上午十点开房入住,第二天早上七点离开的。” “也就是说案发时候他并没有离开房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直接去殡仪馆的,是吗?”我问。 “是的,”侦查员说,“确定他没有作案时间。” “看来我们抓错人了。”黄支队说。 “没有抓错人。”侦查员喜上眉梢地说,“和刘伟一同入住的还有一名女子,通过面部比对,确定是一名外号是莹姐的女子,这个莹姐涉嫌一起团伙贩毒案。目前可以肯定刘伟和这桩贩毒案有关系,我们已经通过刘伟获取了莹姐的线索,现在派人去抓了。” “可是刘伟手臂有抓伤啊。”我说。 “这个我们也问了。”侦查员说,“刘伟和这个莹姐有一腿,抓伤是在亲热的时候被莹姐抓的。” “看来这个刘伟是真的不想我们对他老婆动刀,他还是真的爱他老婆的。也怪不得他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只字不提,一是犯法,二是对不起他老婆。”黄支队说,“也好,顺带破了一起贩毒案件。不过,这桩命案,我们应该从何处下手呢?” 我喝了口水,说:“再去现场看看吧。” 正文 第67章 化为灰烬(3) 重新回到了案发现场,我仿佛比上次勘查有了更多的信心。想起在宾馆思考的问题,我径直走到了大衣柜的旁边。我没有记错,大衣柜的下方确实压着一些衣物和被褥。 我叫来两个侦查员,合力把大衣柜扶起,大衣柜下方散乱地堆着一些衣物和被褥,露出大衣柜压痕以外的部分都被完全烧毁了。我拉开大衣柜的门,两扇门是靠强力吸铁石关合的,门没有上锁。 衣柜里面还挂着几件大衣,没有被大火烧毁。我戴上手套,伸手去检查大衣的口袋和大衣柜里的其他杂物。检查中,我发现了一个相框,拿出来看,里面是一张俞婉婷和刘伟在冰天雪地中的合影。照片上的俞婉婷身穿一件蓝色的羽绒服,蜷缩在刘伟的怀抱中,笑容灿烂。 “把这张图片技术处理一下,看看能不能看清衣服的牌子。”我把照片递给身边的黄支队。 大衣柜的旁边,放着一个不锈钢的茶杯,已经被烧得变了形。我走过去拿了起来,茶杯挺重的,底座是圆形的棱边。我用联苯胺测试了一下底座,出现了潜血反应[4]。 “这个茶杯底座直径五厘米,呈圆形棱边突起,和死者额部的细小创口刚好吻合。茶杯底座又有潜血反应,说明这个茶杯很可能就是凶器。” 我说。 “可惜茶杯已经被烧,黏附大量灰烬,已经没希望从这上面提取到指纹了。”黄支队说。 “或许它对我们的下一步推理分析有一点儿用处。”我胸有成竹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不锈钢茶杯。 我绕过正在用筛子清理现场灰烬的痕迹检验民警,走到了超市的收银台前。收银台是玻璃制造的,已经被完全烧毁,柜台里放着的杂物都已无法辨认。我捡起一截铁棍扒拉着柜台里的炭末,突然,在外面明媚的阳光照射下,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找来痕检民警照了几张柜台的照片,然后小心地围绕闪光的物体把周围的灰烬分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堆一元钱、五角钱的硬币。 “这是超市老板放钱的钱盒?”我说,“这个私人小超市是没有电子收款台的,看来收的钱都是放在这个钱盒里。” 痕检员用筛子慢慢筛出了硬币附近的灰烬,说:“据痕检角度看,这确实是一个钱盒,应该是用竹篮编制的。” “我知道了。”我说,“云泰盛产螃蟹,就类似是那个装螃蟹的竹篮是吗?” 痕检员点了点头:“不过基本已经被烧毁了。” “有纸币的残渣吗?”我问。 痕检员摇了摇头。 黄支队这时候走了过来,说:“刚才你说的照片通过技术处理,可以看出俞婉婷穿着的羽绒服胸口绣有mcc商标字样。看来和我们在死者脸上提取的布片很吻合啊,你是在怀疑凶手就是用照片上的这件衣服遮盖死者脸部的吗?” 我摇了摇头,说:“师兄,这是一起以侵财为目的的杀人案件,凶手不一定和死者熟识。” 黄支队低头思考了一下:“有依据吗?” “有。”我胸有成竹,“首先,刚才我们在柜台附近发现了死者收钱用的钱盒残骸,里面有一些硬币,却没有任何纸币的残渣。” “纸币可能都被烧毁了啊。”黄支队说。 “不会,”我说,“竹子是隔热效果不错的材料,竹篮尚未被烧毁殆尽,那么放在它里面的纸币即便是燃烧,也不会一点儿残渣都不留下。” “会不会是死者把纸币都收起来了?”痕检员说。 “那倒不会。”黄支队说,“据调查,俞婉婷平时离开超市,也只拿一些一百元的大钞,零钱再多也不拿走,更别说她知道案发当天自己不离开超市。” “那就是说钱盒里应该有一些纸币,即便是十块、几十的纸币也应该有一些,”我说,“现在没有了,只有一种可能,被别人拿走了。” 黄支队点点头:“接着说。” “还有,”我说,“开始我们认为凶手把衣服覆盖在死者的脸上,是熟人作案的特征。排除了刘伟的嫌疑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我。今天看来,凶手之所以用衣服覆盖住了死者的面部,纯属意外。” “现在我们已经确定,覆盖在死者面部的,是她自己的一件蓝色羽绒服。”我走到大衣柜旁边,说,“现在是夏天,羽绒服不可能放在外面,应该是放在大衣柜里面的。死者睡的床上有毛巾毯,有床单,凶手为什么不用这些顺手能拿得到的东西,而非要去拿应该放在大衣柜里面的东西去盖死者的脸呢?” “不能肯定羽绒服就是放在衣柜里面啊。”黄支队说,“没有依据,说不准就是叠在床头当枕头呢?” “别急,我还有推断。”我一边拉开大衣柜的门,一边说,“这个大衣柜的门是通过强力吸铁石闭合的,不用一点儿力气是打不开的。也就是说,凶手有主动打开大衣柜大门的动作,还有把大衣柜里的衣物、被褥翻出来的动作。” “不能是被高压水枪冲倒以后,衣服、被褥掉落出来的吗?”黄支队说,“如果是凶手事先翻动出来的,被翻出来的衣物应该会被完全烧毁了啊。” 我说:“如果是消防动作导致大衣柜倒下,并且倒下的同时里面有东西掉落,则大衣柜的门应该是开着的。不可能是在大衣柜倒下的瞬间,里面的衣物掉了出来,大衣柜倒下后,门又合上了。即便那么巧能合上,也会把地上的衣物夹一部分在门内。你们再看,大衣柜后面的腿比前面的长,放不稳,所以我分析是凶手火急火燎地翻动大衣柜,把衣物拽出衣柜,在关门的时候,因为紧张用力过度,大衣柜向后倾倒,碰撞墙壁后,由于反作用力向前倒下,才造成了这种现象。” 说完,我指了指大衣柜后方墙壁上的一个新鲜磕碰痕迹。 大家点头。 我接着说:“根据上述两点,结合死亡时间的推断,我们可以判断,凶手在杀死死者后,用了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翻动超市,寻找财物,至少翻动了柜台和大衣柜。凶手的目的应该是侵财。” “侵财多数不会是熟人,即便是认识的人,也很少有非常熟识的人。”黄支队说,“可是这个案子明显应该是熟人作案啊。” “不,”我说,“我现在觉得不一定是熟人作案,至少不是非常熟知的人。” “可是事实是俞婉婷把凶手从西侧大门带到了东头的居住区域。”黄支队说,“不是熟人的话,那么这个俞婉婷也太没有警惕性了吧?深更半夜敢把陌生人带进自己的屋子?我觉得不太可能,这个俞婉婷还长这么漂亮,晚上估计还穿得比较少,她就不怕陌生人?” “这个问题我也矛盾过。”我说,“不过我刚才仔细地筛了一下尸体附近的灰烬,现在我搞清楚了尸体附近的这个货架摆放的是什么货物了,所以我也就理解为什么俞婉婷会在衣冠不整的状态下,带个陌生人走进自己的超市了。” 我用止血钳夹起尸体位置附近倒伏的货架下压着的一片塑料包装纸碎片,上面印着几个字:“七度空间”。 “师兄,明白了吧?”我笑着说,“我的推断,有没有道理?” 5 黄支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侦查员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黄支队说:“尸体附近的货架是放卫生巾的,所以我们现在怀疑,凶手是个女人。如果是女人,半夜来买卫生巾,俞婉婷很有可能会放松警惕,带她到放置卫生巾的货架附近,然后凶手趁机行凶。” “师兄忘了吧?”我打断黄支队的话,“我们开始怀疑不是刘伟作案的依据,是我们觉得本案应该是两个人作案哦。” “哦,对对对。”黄支队说,“女人可能只是敲开门的,凶手应该是个男人。” 我说:“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了两种损伤,都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我们觉得一个人不可能在双手掐压死者颈部的同时,又拿钝器打击死者的头部,所以我们开始就怀疑是两人作案。尸体上的两种损伤反差极大,掐压颈部的力度非常大,导致了颈部的软骨都严重骨折,但是头部的损伤比较轻。今天我又找到了这个凶器——茶杯,这么重的茶杯,如果是力气很大的人挥舞起来,反复击打在死者头上很容易造成颅骨凹陷性骨折,但是尸体上只有轻微的表皮和皮下组织损伤。” 正文 第68章 化为灰烬(4) 我咽了口口水,接着说:“经过现场勘查,现在我更加可以肯定,凶手应该是一男一女。女的骗开超市大门,男的趁俞婉婷带女人进入现场的时候溜门入室,在床边这个货架附近将俞婉婷按倒,掐压住她的颈部。女人则顺手拿来一个不锈钢茶杯反复打击俞婉婷头部,逼她说出钱的位置。由于男人的力气过大,将俞婉婷掐死,于是他俩翻动超市,拿走了柜台里的纸币,在超市里容易起火的货物货架处点火,毁尸灭迹,然后离开。” “可是,这样的案子,从什么地方找突破口呢?”黄支队一筹莫展。 “别急,师兄,”我说,“我们去巷子口看看。” 我和黄支队绕着这条两三百米长的巷子走了一圈,有了很显著的发现。这是一条两头通马路、中间封闭的巷子,也就是说,凶手如果想进入现场地段,必须从巷子的两头进入,离开也是这样。巷子的东头是一个三岔路口,有红绿灯,也就是有监控录像。巷子西头有一家银行,门口也有监控。 “等于是我们掌握了小巷两头的进出口资料。”我说,“通过看监控,应该可以发现可疑的人员吧?” 黄支队摇了摇头,说:“这个侦查部门早就想到了,奇怪也就奇怪在这儿,案发时间段附近,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进入巷子或者离开巷子。” “那就说明犯罪分子在案发时间段附近,就住在这个巷子里,作完案也没有离开。” 黄支队说:“可是这里只有店面,没有住家啊。” 我说:“可是我们当天看见着火,哪里来的那么多围观群众呢?” “你提示我了,”黄支队说,“这里有家网吧!虽然现在网吧不准通宵营业,其实这些网吧还都是偷偷摸摸通宵营业的。” 我笑着说:“那就去看网吧的监控吧!” 调取了网吧当天晚上的监控录像,很快我们就发现了线索。一个穿白色衣服的魁梧男子和一个短发女子在案发当晚十点多先后离开网吧,但是没有去服务台结账。十一点四十分,这两个人又一起回到了网吧。十二点十分,两人又和网吧的数十个人一起出了网吧,应该是去围观灭火现场的。 “原来当天凶手和我们一起在现场。”我感觉背后一阵发凉,转头问侦查员,“网吧的上网记录呢?” 侦查员摊了摊手,说:“这些网吧晚上偷偷摸摸开张,都不登记身份证,所以掌握不了上网人的信息。” “唉,这么好的线索,因为网吧不守规矩,没戏了。”我无奈地说。 “可是这个短发女子出门的时候穿的是红色的t恤,回来的时候穿的却是浅色的。”黄支队看出了一些蹊跷。 我想了想,说:“我还记得我们在床板处发现喷溅状血迹区域中间有个空白区。这个空白区应该就是拿杯子打击死者头部的人站的位置,她的存在挡去了一部分喷溅血。” “你是说,她是因为衣服上黏附了血迹,怕人发现,所以换了衣服?” 我摇了摇头,说:“监控上看,衣服的款式应该是一样的,就是颜色不太一样。嫌疑人的身材明显比俞婉婷瘦小多了,不可能是在现场换上俞婉婷的衣服。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嫌疑人反穿了衣服。” “我去问网吧老板。”侦查员跳了起来,快步出门。 我和黄支队在专案组耐心地等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侦查员才推门进来。 “怎么去这么久?”黄支队问。 侦查员高兴地说:“因为我们直接把犯罪嫌疑人抓回来了。” 这个喜讯出乎意料。 侦查员说:“网吧老板称当天晚上上网的人很多,自己在服务台里侧早早睡觉了,网管看了监控也不认得嫌疑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回来的,上网有押金,所以也不用怕他们跑。但当我们提出这个人可能反穿衣服的时候,网吧老板说晚上起火的时候他也出去围观,无意中看到了我们说的那个反穿衣服的嫌疑人。他认得是在网吧隔壁打工的服务员李丽丽,当时还在奇怪这小妮子为什么要反着穿衣服呢。” “太符合了!”我兴奋道,“正好在附近打工,和俞婉婷怎么说也是个面熟,俞婉婷就更加可能对她没有警惕了。” “我们去听听审讯情况吧。”黄支队高兴地说。 对李丽丽的审讯无法开展,李丽丽拿着一份诊断怀孕的B超报告,在审讯室里不停地哭、不停地吐,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于是我和黄支队来到了审讯李丽丽的男朋友陈霆威的审讯观察室。审讯室里,侦查员递给浑身发抖的陈霆威一根烟,陈霆威摇了摇手说:“谢谢,我不会。” 侦查员说:“说吧,从网吧的监控里已经看到你了。” 陈霆威瑟瑟发抖,说:“其实我也不想,其实我也不想啊……我和李丽丽都在外打工,每个月的工资加在一起只有不到两千块,还要寄回老家给双方父母一千块,我们真的活不下去啊,现在丽丽又怀孕了,一罐奶粉都要一百多,我们怎么养得活自己的孩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二十岁男孩,心中又浮起一丝恻隐。 陈霆威说:“丽丽说这个婉婷超市每天都有好几千块的进账,我们就准备去偷。晚上我们估计她关门回家了,就从网吧出去,到超市撬门,没想到刚撬了一下,就听见超市里有动静,于是我就赶紧躲到了一旁,丽丽很沉着,没有躲开。超市老板拉开卷闸门上的小窗,看见是丽丽,就打开了卷闸门。丽丽说自己正在上网,突然来了例假,要买卫生巾,就来敲敲门试试,结果婉婷姐你还真在。于是超市老板就和丽丽说笑着走进去了,进去前,丽丽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她是示意我们去抢劫。我趁黑溜进卷闸门,看老板正背对着我看丽丽挑选卫生巾,我就扑了上去按倒老板,掐她。丽丽跑过去拉下卷闸门,又不知从哪儿拿了个茶杯回来打老板的头部,问她钱在哪里。可是老板就是不说话,我一生气就使劲儿掐她,没想到,过了几分钟她就不动了。我们见她死了,很害怕,丽丽说不能白杀个人,于是我们就开始到处找钱,可是只在柜台里找到了几百块的零钱。” “你们为了毁尸灭迹,所以烧了超市,是吗?”侦查员厉声道。 陈霆威哭着点头。 “案子破了,这两个孩子,再穷也不该犯法杀人啊。唉,可惜了。”我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们的证据还不太扎实。”黄支队担心地说道。 “有监控证明他们在发案时间内离开网吧,又有口供,而且李丽丽应该还有血衣。”我还没说完,就听见审讯室里侦查员说:“你们当天晚上穿的衣服呢?” “丽丽回家就洗干净了。”陈霆威抽泣着说道。 我看了看黄支队,说:“真被你说中了,现在没物证了。” “是啊,证据链不完善。”黄支队说,“虽然他是主动招供了,但是如果碰见个无良律师唆使,上庭翻供,说是刑讯逼供什么的,不好办啊。” “别说人家律师,”我笑着说,“证据链不完善,是我们的责任,律师质疑是对的。我们去他们俩租住的房子里看看吧。” 看得出来,这一对小青年还是很勤奋的。租住的房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监控录像里看到的他们穿着的衣物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柜子里了。 黄支队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说:“洗得很干净,找到血的希望不大了。” 我摇了摇头,走到一个五斗橱附近,随意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抽屉里赫然放着几条白沙、红塔山香烟。 “我们有证据了。”我一边招手让侦查员过来拍照,一边和黄支队说,“监控里,陈霆威出去回来都是拎着一个包的,虽然看不清包的外形变化,但是这些香烟很有可能是用那个包拎回来的。” “烟的档次不高啊,”黄支队说,“会不会可能是他自己买来抽的呢?” “他不抽烟。”我笑着说,“审讯室的时候,他拒绝了侦查员递给他的香烟,说他不会。” “那他拿这些廉价烟回来做什么?”侦查员问。 “我觉得吧,可能不止这几条,应该有其他高价烟,已经被他卖了。”我说,“因为他不抽烟,可能不一定认识这种白沙烟,所以一起拿来,只是卖不掉罢了。” 黄支队点点头,开始下达指令:“嗯,可能性极大。一方面通过烟草公司验证这几条烟是不是配送到婉婷超市的;另一方面,调查附近回收礼品的店铺,找到被他卖掉的香烟。” 云泰市公安局的办案效率很高,在第二天早上我离开云泰的时候,黄支队就走过来对我说:“证据查实了。” 我摇了摇头,对这一对可怜、可悲又可恨的小青年表示了惋惜:“他俩的父母,还有丽丽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该怎么办呢?” 注释 [1]基因型又称遗传型,是某一生物个体全部基因组合的总称。它反映生物体的遗传构成,即从双亲获得的全部基因的总和。通过dnA检验技术,可以分析个体基因型从而进行同一认定。 [2]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天外飞尸”一案。 [3]人体遇到热反应后,肌肉组织收缩,导致肢体挛缩,尸体会形成看似拳击的姿势,故称为斗拳状。 [4]现场黏附的血迹量极少,肉眼无法观察得到,但通过鲁米诺、四甲基联苯胺等化学药剂可以显现出来极微量的血迹形态,称之为潜血反应。 正文 第69章 窗中倩影(1) 我的爱是那么深,已近疯狂,人们所谓的疯狂,在我看来,是爱的唯一方法。 ——弗朗索瓦丝·萨冈 1 夏天还在继续。气温已经超过了人体的正常温度,也给腐败细菌的滋生、繁殖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条件。上班族们都躲进了空调房里,法医们却还在酷日底下,跋山涉水,打捞着形态各异的尸体,搬回解剖室检验。说形态各异不为过,尸体腐败是一天一个样,从尸绿到腐败静脉网出现,再到尸体发黑、膨大,当然还有最让法医头痛的巨人观状。无论尸体变成什么样,法医都不能甩甩手不予理睬,也不能糊弄任务。所以热到中暑、晒到脱皮等情况在基层法医中很是常见。 我属于不耐晒的那种,每年的夏天和冬天,我都会以两种肤色出现,这一年也不例外。周一,我黑黢黢地进了办公室,看见大宝正坐在办公桌前啃早点。 “一个月不见,你干什么去了?”大宝说,“去非洲的机票贵吗?” “去你的。我到夏天就这样。”我也很讶异大宝回来上班了。一个月前,他为了准备遴选考试,师父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专心复习。看见他回来,就知道他的考试结束了。 “考得怎么样?”我问道。 “禀包大人,考得很好,不就是法律嘛,比司法考试要简单多了。”大宝信心满满。 听大宝这么一说,我放心了许多,既然用人单位不能选择自己用的人,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 电话突然响起,大宝停止了咀嚼,含着一嘴食物说:“运气不是这么好吧,我重出江湖的第一天就有活儿干?” “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我皱着眉头接通了电话。 “我在楼下,很晒啊,所以如果你们五分钟内不到楼下,我就不带你们去青乡市的这个现场了。”看来最近师父心情不错,不仅能放下繁重的行政管理工作出勘现场,还能用这么轻松的语调来调侃。 挂了电话,我对大宝说:“你复出的第一起案件,又是你老家的,赶紧的吧。” 电梯里,我和大宝遇见了满头大汗、睡眼惺忪的林涛,看见他手里拎着的箱子,我知道我们又要同行了。 “青乡美女多。”我笑着说,“你这种形象出场,不是你的性格啊。” 林涛摇摇头:“可别提了,昨晚我值班,接了一晚上的各种骚扰电话,本想今天早上睡晚一点儿,结果七点多青乡来电话说有命案。这不,牙都没刷呢。” “知道是什么案件吗?”林涛凑上前来展示一口白牙,我赶紧捏了鼻子闪开,问。 “电话里说,今天早上有个村民发现邻居家的美少妇死在自己的床上,裸着的,应该是命案,就报了警。”林涛拿出餐巾纸擦了擦头上的汗。 “我们出勘的是重大、疑难案件,怎么现在只要是美少妇就得去了?还兴师动众的,连师父都去?”大宝说。 “不是,我还没说完呢!”林涛这口气喘得够长的,“派出所民警到的时候,发现另一个房间里还有一个裸老头,也死了。” “同一家的?”我问,心想现在裸睡这么流行啊? “应该是吧。”林涛说,“陈总是自己要求去的,这种专家级人物,天天让他搞行政,就像是逼着南方人天天吃面食,受不了的。” 师父在楼下正抬腕看表,见我们来了,笑着说:“四分四十九秒哈,差一点儿就没你们仨什么事儿了。” 一钻进车里,我就忍不住问:“师父,有什么情报吗?” 早一些知道现场情况,就会给现场勘查员们多一些思考的时间,也许就是多出的这么一些时间,就能找到案件侦破的关键。 “估计难度不会太大。”师父缓缓地说,“前期调查情况看,是公公和儿媳妇双双死亡,目前死亡性质不清楚,说是家里有轻微的打斗痕迹。” “不会是乱伦吧?”我暗自汗了一下。 “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日本片儿看太多了吧?”师父说。 我嘟囔着:“林涛说的,都是裸死。” 林涛瞪着眼睛,摊着双手表示无辜。 师父说:“男死者几个月前脑出血,目前是半植物人状态。” “哦。”坐在后排的我们三个异口同声。我心里暗想,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植物人也要杀?有必要吗?看来肯定是深仇大恨了。或许是和男死者有仇,女死者只是倒霉碰上了。但如果我是男死者的仇家,与其杀了他,不如就看着他植物人的惨样儿,多解气啊。 一路上,我和大宝争论着他参加遴选考试的题目,林涛则靠在椅背上睡得很香。 “他还没找到女朋友吧?”坐在副驾驶上的师父回头看了眼林涛,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说,“师父也八卦啊。” “废话。”师父说,“我的兵的家庭问题很重要,我关心下属,怎么是八卦?我之所以知道他没女朋友,是观察。你看,一上车,你和大宝一人发了条短信,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向女朋友汇报你们出差了。但是林涛一上车就睡了。” 我和大宝顿时无语,心想要不要这样啊,现场分析无处不在? 下了高速,就看见青乡市公安局的车闪着警灯已经候在那儿了。刘支队看见坐在副驾驶的是师父,赶紧跑过来敬礼:“陈总好,陈总亲自来啦?” “哦,我是来测验一下这帮小子最近有没有长进。”师父指了指我们说。 我和大宝对视一眼,心想,这个师父,自己憋不住就憋不住,出现场还要找个理由。 在警车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了繁华的市中心,又经过一番颠簸,到达了偏僻市郊的一个小村落。小村里的路很窄,十几辆警车都停在村口。 我们下了车,拎着箱子往中心现场方向走去。 我还挺喜欢这种拎着箱子在围观群众中穿行的感觉的,听着群众的纷纷议论,还可以沐浴着年轻姑娘们崇拜的目光。虽然我知道比起我这个黑包公来,姑娘们更愿意盯着林涛看。 现场是一座修砌得不错的院落,院落里有一座白砖黑瓦的平房。平房只有一扇大门,但从外围的窗户来看,应该有一个客厅和东西两个房间。 刘支队叫来主办侦查员,向我们介绍案件前期的调查情况。 “早晨七点,现场隔壁一家住户老太太报的警。老太太说,这家的男主人叫孔威,两年前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个媳妇,据说这价钱的确不便宜,因为全村人都知道孔威买的媳妇很漂亮。这个媳妇姓蔡,大家都喊她小蔡。小蔡是云南人,被卖过来之后倒也没有闹,安心在这儿过上了日子,不过她性格内向、为人谨慎,一般不和别人打交道,天天锁着门,大家也都很难见到她。但今早她家大门是虚掩的,老太太觉得很奇怪,怕遭了贼,就进了院子,一看房门也是开着的,觉得不对,进客厅后一眼就看见小蔡死在床上。” “孔威呢?”师父问。 “我们正在找。”主办侦查员说,“据调查,半年前孔威托亲戚帮忙,在上海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所以一直在那边打工,很少回来。三个月前,孔威的父亲孔晋国突发脑出血,虽然后来送医院抢救,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但因为发现得晚,基本上就成了植物人的半昏迷状态,没有了自理能力。” “孔威当时赶回来了?” “是的。孔威第二天就赶回来了,知道父亲变成植物人是因为小蔡发现晚了,气得打了小蔡。他照顾父亲出了院,才回了上海,之后的日子,还是由小蔡来照顾老孔。” “孔威也算是个孝子啊。小蔡照顾老人照顾得怎么样?”我问。 “因为小蔡一般不和人打交道,所以大家都不是很清楚。”侦查员说。 “孔威现在在哪里?”我问。 “目前还没有联系上。” 我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孝子如果得知自己的父亲和花钱买的漂亮媳妇同时殒命,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师父招手示意我们穿上勘查服,进入现场。 进了大门,便能看到一个宽敞的客厅,客厅里家具不多,只摆了一个连体沙发和一张木制餐桌。客厅的东西两侧都有门,分别通向东西两间卧室。西侧卧室的物品摆放很整齐,东侧卧室里感觉有些打斗的痕迹,但是衣柜、橱子并没有被翻动的迹象。 “门窗完好,没有撬压痕迹。” “先看看尸体情况,再分析现场吧。”师父看见林涛和几名痕检员在勘查现场,于是转头对我和大宝说。 我们进了东侧的卧室,床上躺着一具女性的裸尸,皮肤很白,是惨白的那种,身材姣好,确实是村民说的美少妇。死者的身体下侧已经形成了红色的尸斑[1]。床的内侧胡乱地扔着一条被撕碎的连衣裙和一条白色的内裤。 “看起来像是强奸现场啊。”我的声音透过口罩,减少了不少分贝。 师父点点头,说:“你看啊,尸斑强硬,但尸体没有达到所有关节都最硬的状态,这大约是死亡了多久?” “十小时左右吧。”我一边看着插入尸体肛门里的尸温计,一边说,“从尸温算,是死亡十一个小时。现在是将近十一点,也就是说,小蔡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 师父说:“对啊,昨天晚上十二点死的。刚才说了这个小蔡非常谨慎,在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关系好的人。现场大门虚掩,窗子是关好的,若是强奸,强奸犯是怎么在那么晚的时候进入现场的?小蔡这么谨慎,不会半夜还不关门。” 我低头沉思。 师父说:“去看看老孔的尸体。” 我们走回客厅,林涛正在西侧卧室门口寻找足迹,见到我们过来,说: “不是说昨晚的事情吗?怎么尸体都臭了?不会腐败得这么快吧?” 我笑着说:“你不是没刷牙吗?你闻到的不会是你自己的味儿吧?” 林涛站起来捶了我一拳头。 “林涛说得不错。”师父说,“看来这个案子复杂了。” 2 “什么说得不错?”我走过去看尸体。 老孔的尸体上盖着一床毛巾毯,他双眼微睁,嘴唇微开,嘴角还有几处类似擦伤状的痕迹。 “这个确实很奇怪。”师父说,“老孔看来比小蔡早一天就死了。” 我抬了抬老孔的胳膊,说:“尸僵程度和小蔡差不多啊。” 师父说:“别先下结论,看看这个。” 师父随手掀开毛巾毯,露出了老孔的肚皮。 “死者胳膊和腿都出现了明显的肌肉萎缩现象。”我说,“但是肚子还是挺大的,看来这个小蔡是尽心尽力地照顾老孔了。” “重点不在这里。”师父说,“你看老孔的腹部出现了绿色,腐败静脉网都已经开始出现了,但是小蔡的没有。” “明白了,”我说,“尸僵是慢慢形成后再慢慢缓解的。这种强度的尸僵要分辨是形成期还是缓解期,就要看尸体的腐败程度了。出现尸绿,应该是一天以上了。” “是的,根据尸僵情况和尸体腐败情况综合考虑,”师父低头想了想,说,“老孔应该是前天夜里死亡的。” “也就是说,”我说,“老孔比小蔡早死了一天。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什么?”大宝的话打断了我和师父的思考。 我转头望去,大宝手里拿着一个最大号的注射器,说:“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注射器,老孔是半植物人状态啊,不需要打针吧?再说了,打针也不需要这么大的注射器吧?” “难不成是注射毒物致死?”我说。 师父在床头柜附近看了看,说:“不像。附近没有发现针头,不像是打针用的。回头注意一下尸体上有无针眼,再进行一下毒物检验就可以了。” 我拿过注射器,发现针管里好像有一些残留物质,晃动了一下,发现主要是液体,但是里面有明显的杂质。 我把针管装进物证袋,随手递给林涛,说:“回去化验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师父带着我们重新又进入了东侧卧室,开始更仔细地勘查。 现场很简单,从林涛那里也得知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指纹和足迹。一台电话机散落在地上,已经完全损坏了。床头上方的空调还在呼呼地往外吹着冷风,但是空调的叶板已经掉落在枕头上,被小蔡枕在头下。 我端来个板凳,站上去观察空调。 “空调外下方有明显的损伤痕迹。”我说,“应该是硬物砸到这里,塑料裂了,于是正在扇动的叶板掉落在枕头上。” “那很可能是这个东西砸的。”大宝指着空调一旁地面上的电话机说。 “而且是先砸东西,人再躺到床上的。”师父指了指死者头下方枕着的叶板说,“这个叶板提示了先后顺序。” 我们纷纷点头。 “我们一会儿会在电话机上仔细找找,”林涛说,“看有没有可能发现新鲜而且有鉴定价值的指纹。” 师父蹲在地上拿起电话机,对林涛说:“关键是电话机的底座面。你想想,如果要把电话扔出去,就必然会有手指触到底座。如果底座有新鲜指纹,那指纹的主人就有重大嫌疑。” 林涛点点头,说:“我们马上把电话机送去检验,估计两个小时左右出结果。” 师父说:“好的,我们先去殡仪馆。” 一路上,我都在想老孔的死状。这个老头四肢纤细,肚皮却很大。关键是死者全身赤裸,没有看到一处可以致命的损伤,也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这个脑出血的患者,不会是自然死亡吧?如果是自然死亡,小蔡为什么不赶紧去找其他村民帮忙呢?把一个死人在家里放一天,一个女子怕是没有那样的胆魄吧? 很快我们就到了殡仪馆。青乡市公安局的孙法医早已等候在解剖室门前。 青乡的解剖室是全省领先的,可是没等师父开口夸赞,孙法医就满怀歉疚地说:“前两天解剖室的全新风系统坏了,现在排风和空调都不能使用,解剖室里现在像个蒸笼。” 我走进解剖室感受了下温度,确实就像是钻进一辆晒了一天、没有贴窗膜的汽车一样,脑袋里嗡的一声,于是赶紧退了出来。 师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尽快找人修吧。看来我们今天只有露天解剖了。” “师父,咱们从谁开始?”我穿上闷热的解剖服,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站着。 “先看老孔吧,”师父说,“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个老孔的死因。” 我暗自高兴,原来自己和师父的思维居然已经如此高度统一了。 正文 第70章 窗中倩影(2) 解剖很快开始。我们切开死者的头皮,发现死者的颅骨少了一块,颅骨断端的边缘已经圆钝,这应该是医院进行的去骨瓣清除脑内积血的手术形成的。 少了这一块骨瓣,给开颅减少了不少麻烦。 老孔已经缝合的硬脑膜被我们打开,他的颅内看起来很干净。 “可以排除是脑出血复发死亡。”师父说,“头是没什么问题。” “颈部也没问题,”我说,“而且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 “那……更像是……自然死亡啊。”大宝微弱的声音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我看见大宝面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往下落,忙问道:“大宝你没事吧?” 大宝摇了摇头,说:“有点儿中暑症状,一会儿就好。”说完,他走到一旁的树荫下待着去了。 师父回到正题,说:“我分析,这个小蔡应该是尽心照顾老头的。” “从哪里能看得出来?”我问。 “我也是猜的。”师父说,“如果公公和媳妇同处一室,公公又没有自理能力,媳妇能不见外地让公公裸体,只会是为了更方便地为公公擦身吧。” 我点点头,说:“是啊,毕竟是夏天。而且这个老孔身上没有一点儿脱皮、脓疮,这个对于长期卧床的人很难做到。应该是时刻保持了清洁。” “说不准真的是自然死亡。”师父说。 正说着,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我们赶紧把尸体推进了闷热的解剖室,孙法医张罗着一旁负责照相的民警帮忙打开窗户。 “看来不是自然死亡啊。”师父笑着说,“你看老天都有意见了,都兴风布雨了。” 我被师父说得后背一阵冷汗:“师父,我们要讲科学,不能封建迷信。” 师父哈哈大笑,说:“我看你们那么严肃,大宝严肃得都中暑了,说来乐和乐和。” 大雨落下,空气立即凉爽了很多,我站到窗口边,享受大风刮在后背的感觉。大宝的苍白面色也随着这凉风缓和了许多。 可是当师父的手术刀刀尖划开老孔腹部的那一霎,我们全都惊呆了。 随着刀下的皮肤向两侧分开,跃入眼帘的竟然是满腹的黄色。没有内脏,没有小肠,眼前的黄色触目惊心,更腥臭扑鼻。一点儿都不夸张,满腹都是……仿佛粪便一样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我抬起肘揉了揉鼻子,说,“难不成是内脏腐败?” 师父转脸看了看我,说:“你见过内脏腐败成这个样子的?” “我也没见过这样子的腹腔,”我摇了摇头说,“难不成是一肚子大便?” 师父说:“的确少见,不过现在搞清楚了,我们直接打开了死者的胃。” “胃?”我知道人体的胃是柔韧的,且位于腹腔的正后侧,一般是不会轻易被手术刀划开的。 “是的。”师父用止血钳夹出一层薄薄的软组织说,“你看,这就是死者的胃。” “明白了。”我说,“死者胃里有大量物质,把胃撑到了极限,和腹壁紧贴在一起,所以我们一刀就把胃给划开了。” 师父说:“是的,胃内的食糜应该保持食物原有色泽,但是死者的胃里却是粪便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您说是日积月累攒下来这么多食糜,”大宝问,“然后食糜消化腐败成粪便?” “是的。”师父沿着死者的肠系膜把小肠剪下、捋直,说,“你看,这里有一处肠套叠。” “肠套叠会导致肠大部分梗阻。”我说,“说明死者每天吃下去的多,但拉出来的少,日积月累,胃就被越撑越大。” “可惜他脑出血术后不会说话,”师父说,“别人喂,他就只能吃。” “不张嘴不就好了?”大宝说。 “就怕是有好心人办了坏事。”师父指了指躺在一旁的小蔡,说,“你们忘了那支注射器了吗?” “哦,”我突然想起了那支大号注射器,“怕老头吃不饱,所以用注射器灌服。老头只要张了一下嘴,就停不下来了,只能继续吞咽。” “等注射器里的残留物检验出来就明白了。”师父说。 “因为死者的胃不断增大,压迫了腹腔里的重要血管和脏器,导致各脏器供血不足,最终压迫到了一定程度,器官功能衰竭导致了死亡。”我说,“所以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 大宝说:“那个,原来撑死是这么个死亡机理啊,之前我都不清楚。不过,师父的封建迷信还真的应验了。”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人正在看着我。 3 “注射器里的液体是米汤,杂质是米粒碎片。”刘支队这时走进了解剖室,说,“另外,现场的电话机底座真的发现了四指连指的指纹,经鉴定,和注射器上发现的指纹一致,都可以确定是小蔡的。” “嗯,我觉得也应该是这样。”师父说,“刚才检验所见,死者系长期被注射器灌服食物,但由于肠套叠不能正常排便,导致过度胃扩张、压迫腹腔静脉血管,器官脏器供血不足而功能衰竭死亡。” 听师父呼啦啦说了一大串,刘支队向上翻着眼睛,显然是反应不过来。 “撑死的。”我补充道。 刘支队恍然大悟,点点头说:“原来凶手是小蔡。” “她应该是无意的。”师父说,“从老孔的尸体看,他生前的身体应该一直保持清洁状态,没有生成什么褥疮。说明小蔡是尽心尽力照顾他的,不应该有杀死他的动机。可能只是因为小蔡不懂得一些常识,所以不小心弄死了她的公公。” “听你这么一说,”刘支队说,“会不会是小蔡发现自己照顾的公公死了,因为内疚,所以自杀了呢?” “尽想些好事儿。”我说,“自产自销[2]了,你们就可以不熬夜了是吧?” 刘支队在一旁打了个哈哈。 此时孙法医已经和实习的法医一起把解剖床上的尸体换成了小蔡。师父走过去按照从头到脚的顺序,对小蔡进行了尸表检验。 “睑球结合膜点状出血,口唇青紫,面颊青紫,甲床绀青。”师父说,“窒息征象明显啊。” “颈部有明显的条状皮下出血。”我用止血钳指着死者的颈部,说,“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被扼颈致死。” 师父笑着对刘支队说:“看来你的愿望破灭了。人有很多种死法,但扼颈致死这一种是自己做不到的。小蔡死于他杀。” 我拿了纱布缠绕在止血钳上,取了死者的阴道擦拭物。 “肯定是精液,而且量不少。”我皱着眉头说,“阴道口肿胀,内壁擦伤明显。这是一次非常粗暴的性行为。” “一会儿解剖完了,再送检吧。”师父看大家都在忙着,于是说。 “高度怀疑是性侵害啊。”大宝说,“死者是被扼颈致死,手腕有轻微的约束伤,阴道内有大量新鲜精液且有阴道损伤,后背肩胛部有挤压形成的小片状出血。完全符合强奸杀人案件中死者的损伤特点。” “可是师父说了,”我说,“小蔡为人谨慎,一般不会在半夜给陌生人开门的,小蔡又没有什么熟人。” “这个案子,就要结合起来看了。”师父皱着眉头说,“时间点很特殊,小蔡的死,是在老孔死亡后的第二天晚上。老孔是前天夜里死的,小蔡发现老孔的死也应该是昨天白天,而她昨天夜里就遇袭了。不应该有这么巧的事情,两件事应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怎么联系呢?”我感觉脑子里一团糨糊,“若硬是要联系起来,那么只有她丈夫才有可能。” “是啊,她丈夫。”大宝说,“为什么不能是她丈夫干的呢?” 我双手撑着解剖台,又回忆了一下现场的情况,说:“现在想起来,真很有可能是她丈夫干的。” “那你说说看你的依据。”师父开始提问。 “一来,经过调查,孔威是个所谓的孝子,因为老头住院都会打自己的爱妻。如果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是被老婆喂饭喂死的,后果可想而知。”我说,“二来,我回想了一下现场情况。现场是先有砸家电的过程,空调被砸坏,然后再扼颈杀人的,而且我觉得这个过程不会太长,因为空调叶板没有被拿走,还在枕头上。现在已经确定是小蔡用电话机砸那么高的空调,一般都是夫妻之间吵架打架才会砸东西,如果是和外人搏斗,用电话机抵抗,怎么会砸到那么高去?说白了,现场看就是夫妻吵架,小蔡用电话机砸了空调,然后被人按倒在床上掐死。那么她丈夫就有明显的作案嫌疑。” “那性行为和阴道损伤怎么解释?”大宝问。 我说:“很正常,阴道损伤有生活反应,大量精液也没有流失。说明死者是活着的时候被强奸,然后直接就被掐颈致死了。换句话说,性行为结束后,死者并没有体位变动,不然精液就流淌到别的地方了,不会有这么多。至于损伤和衣服被撕扯坏,我觉得可以理解。孔威长期在外打工,缺乏性生活,回来后被妻子这么一气,上去强奸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孔威知道不知道他爸死了?”大宝问。 “我觉得应该知道。你看现在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农忙日,是在外打工挣钱的好时候,这个时候他回来做什么?”我说,“最大的可能还是小蔡发现老孔死了后,打电话把孔威叫了回来。时间也对得上。” “我去让他们查一查通话记录就知道了。”刘支队走到一旁安排侦查员查询小蔡和孔威的通话记录。 “你说得很有道理。”师父终于发话,“之前的分析有理有据,现在应该马上找到孔威,进行精液的dnA检验。不管怎么说,孔威应该和本案有直接关系。至于是不是孔威干的,我心里还有个疙瘩。” “什么疙瘩?”我和大宝异口同声地问道。 “现在也说不清楚。”师父说,“你们先去dnA检验,我也要捋一捋思路。” 我和大宝驱车赶到青乡市公安局dnA实验室。青乡市局的dnA检验师郑大姐是我省第一代dnA检验工作人员,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郑大姐看到我们进来,说:“来得真巧,刚刚出了孔威、孔晋国和小蔡的dnA图谱,孔威的dnA是侦查员在孔威家提取的,有对比的条件。” “孔威半年不在家了,在他家提取的dnA可靠吗?”我问。 郑大姐说:“这个我也考虑了,也对样本的y-str[3]进行了比对,可以确定是孔晋国的儿子。” 我点点头,敬佩郑大姐想得周到:“郑大姐,这是女死者小蔡的阴道擦拭物。目前我们分析孔威有重大作案嫌疑,而且小蔡发生性行为以后就没有再从床上起来过,所以这个精液很有可能就是孔威的精液。” “好的,”郑大姐接过检材说,“我需要六个小时的时间。” “师父吩咐我们就在这里等结果。”我笑着说,“因为结果出了,很有可能就破案了。另外,我还正好有问题要请教郑大姐。” “什么问题?”郑大姐好奇地问道。 “您先忙吧。”我说,“这个案子是大事儿,等您取材、上样结束,做样本扩增的时候,您就有空了,到时候我再问您。” 郑大姐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的,你们等着吧。”说完转身通过门禁系统走进了装修精致的dnA实验室。 我和大宝见dnA室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碌起来,就分别躺在了实验室门外的联排椅上。因为累了一天,不一会儿,我俩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约睡了三个多小时,我被郑大姐摇醒了。 我擦了下嘴角的口水,说:“嗯?大姐,样本开始扩增了?” 郑大姐笑着说:“早就扩增了,看你们睡成那样,一直不忍心喊醒你们。说吧,什么问题要请教我?” 我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大宝,说:“他今天差点儿中暑,让他多睡一会儿吧,我们去办公室说?” 进了办公室,我便开门见山了:“我碰见一个案子,是个系列案件,几起案件中,死者都被奸尸,在尸体的阴道擦拭物中,均检出精斑弱阳性,却无法做出犯罪分子的dnA基因型,这一般会是什么情况?” “你说的是‘云泰案’吧?”郑大姐微笑着说。 “您也知道这个案子!”我非常惊讶。 “知道,当时也请了我去会诊。”郑大姐说,“第一起案件发生的时候,dnA技术还不是非常成熟,大家都认为是机器的问题。但是后来又发了几起,尤其是一两年前在龙都的一起,也同样无法检出基因型,现在dnA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所以不会是技术和机器的问题。” “那您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精液中的酸性磷酸酶可分解磷酸苯二钠,产生奈酚,后者经铁氰化钾作用与氨基安替比林结合,产生红色醌类化合物。这就是精斑预实验的原理。” 郑大姐说,“既然精斑预实验呈弱阳性,说明死者的阴道内确定是有精斑的。一般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是有把握做出dnA分型的。” “那为什么没有做出来?”我问,“难道不是人的精斑?” 问完我就后悔了。郑大姐也不过四十岁左右,脸上顿时一阵绯红。 “不会,”郑大姐说,“动物的也可以做出基因型。”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郑大姐接着说:“当时有人问,会不会是戴了避孕套。” “戴了避孕套,就不会弱阳性了呀。”我说。 “可能是开始没有戴,后来戴的。”郑大姐说,“如果是那样,就可能留下极少量精液,但是不留下精子。你知道的,只有在有精子的情况下,才能检出dnA。” 我点点头说:“对啊,除了带套,还有可能体外排精。” “但这两种可能都排除了。”郑大姐说,“首先,死者的阴道擦拭物没有检出避孕套外侧的油脂成分,说明肯定没有戴避孕套。其次,现场附近和尸体的其他部位都没有检出精斑,体外排精是排哪里去了呢?” 郑大姐接着说:“我不是医生,所以对医学方面不是很懂,有人提出有一种病叫作不射精。” “不会。”我打断了郑大姐的话,“不射精获得不了性快感,这样的人不可能接二连三去强奸杀人。对了,结扎有没有可能?结扎是掐断输精管,导致精子不能排出,但是前列腺是可以分泌精液的,精斑预实验检测的酶就是前列腺液里的酶。如果是结扎的男人,排出的前列腺液可以预实验阳性,但因为没有精子,所以无dnA分型。” 正文 第71章 窗中倩影(3) 郑大姐说:“你很聪明。当时很多人想了很久,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男人结扎了,但是我一直不是很同意这种说法。一来现在农村很少有男人结扎,都是女人结扎,因为女人戴节育环是可逆的,可以取下来的,男人就不行了。二来即便是结扎了,分泌出的前列腺液也应该是大量的,不应该测出弱阳性的结果。” “这个不好说,”我说,“说不准是犯罪分子清洗了死者阴道呢?” 郑大姐说:“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dnA实验室的小吴此时走进了办公室,说:“郑科长,dnA检验结果出来了,经比对,死者体内检出精斑,不过,确证不是孔威所留。” 4 “什么?”我大吃一惊,这样的结果实在出乎了我的意料,“那,那会是谁?” “目前不知道。”小吴说,“确定不是孔威、孔晋国的,能不能串并上其他犯罪嫌疑人,这个还不好说,目前数据正在系统内比对。” 我昏昏沉沉地和大宝一起回到了专案组办公室。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但专案会还没有开始,师父一人在电脑前翻看着现场和尸体的照片。 “师父,精斑居然不是孔威的,也不是孔晋国的。”我垂头丧气地说。 师父抬眼瞥了一下我们,说:“我早说嘛,我心里就是有个疙瘩。” 我见师父并不惊讶,说:“可是我觉得我们开始的分析没有错啊。现场那样的打斗痕迹应该是夫妻吵架才会出现的痕迹,对物不对人嘛。” “我很赞同你的分析。”师父说,“但是即便现场有夫妻打斗的痕迹,也不能推断小蔡就是被她丈夫杀死的。” 我点点头说:“按理说是这个逻辑,但是空调叶板被砸下掉在枕头上后,并没有被收拾、拿走。通过死者体内精斑大量存在的现象分析,小蔡被强奸以后,直接就被扼死了,没有体位变动。说明夫妻打架后到小蔡被杀之间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我顿了顿,接着说:“关键是小蔡身上没有威逼伤,一个杀人凶手可以在被害人丈夫在家的时候,深更半夜,进入室内,强奸杀死被害人?这说不通啊。” “你的假设就错了。”师父说,“精斑的主人和小蔡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孔威肯定不在场的。我觉得你分析半天,有点儿乱,我给你捋一捋。” 我点点头,确实觉得自己的思路乱了。 师父说:“现在我们知道的是,一、小蔡很有可能和丈夫发生了打斗;二、小蔡被人扼死;三、小蔡和一个陌生男人发生了性关系。” 师父喝了口水接着说:“那么就有两种情况:一是小蔡有姘夫,关系被孔威发现,孔威杀了小蔡。” “不可能。”我打断了师父的分析,“如果是这样,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捉奸在床,二是奸夫走后孔威才回来,那小蔡的体位肯定会有变化,看见丈夫回来,总不会一直躺那儿吧?那她体内不可能残留大量精斑,而且她的衣服不会被撕毁。还有,打斗形成的空调叶板就不会被小蔡枕在头下。” “说得对,所以这一种可能排除了。”师父说,“第二种可能,就是和小蔡发生性关系的人,和杀小蔡的人是同一个人。” “目前看,这种可能性大。”我说,“毕竟衣服撕破、手腕有约束伤、性行为动作粗暴,这都像是强奸。” 师父说:“但是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小蔡身上没有威逼伤,那么凶手是怎么做到在深更半夜进入一个平时非常谨慎的少妇家里呢?而且还要先进入院门,再进入房门。难道是骗门吗?那这个凶手也太有本事了吧?” “听你们这样一说,”大宝插话道,“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夫妻吵架之后,丈夫弃门而逃,没关好门,犯罪分子趁机溜门入室。” 我和师父都点头表示认可,目前看,只有这一种情况能完全解释现场状况和尸体状况了。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案件貌似就麻烦了,”我说,“除非能在dnA库里比对上人,不然很难破案。” “是啊,”师父说,“这样的话,随机性太大,目标很难锁定。如果要做犯罪分子刻画,除了犯罪分子年轻力壮、是男性以外,其他的刻画都没有依据。” “我们推断得对不对,得看孔威怎么说。”我说。 话音刚落,刘支队推门进来,说:“不早了,你们还在这里啊,快回去休息吧。” “不是八点半开专案会吗?”师父抬腕看了看手表。 “今晚专案会取消了。”刘支队笑眯眯地说,“孔威被抓回来了。” “抓?”师父问,“你们怎么抓的?” “晚上侦查员在走访的时候,看见孔威一个人正从村口往自己家里走。” 刘支队说,“侦查员上去就摁住了。” “你们也不想想,”师父说,“如果真是孔威杀的人,他会在这个时候回自己家?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怕是你们的‘讯问’要改成‘询问’了。”我说,“刚出的结果,精斑不是孔威的,据我们分析,基本可以排除孔威的作案嫌疑。” “那你们分析是个什么过程呢?”刘支队问。 “我们就不影响侦查审讯了,省得先入为主。”师父摆手示意让我闭嘴,说道,“你们先搞清楚孔威何时回的家,和小蔡有什么接触过程,今天一天他去哪里了。” 刘支队打开本子,记下师父的话,转身离去。 师父伸了个懒腰,说:“今天挺累的,早点儿回去休息。虽然目前定的是生人作案,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个疙瘩解不开,解开了,可能会对破案很有帮助。” “师父疙瘩真多。”大宝堆着一脸笑,说。 我看了眼大宝,心想你这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问:“什么疙瘩?” “还没想明白,”师父说,“明早再说。” 回到宾馆,我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开门的是厅里的驾驶员,我往房间里瞥了一眼,看见了早已熟睡的林涛。 “这孩子估计是累坏了。”我笑着走进房间,摸了摸林涛的脑袋,“昨晚值班,今天又看了一天现场。看来他暂时是醒不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发现。” 驾驶员也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回来就睡觉,澡都没洗。” “那明天,他岂不是要臭了?”我笑着和大宝回到了自己房间。 因为在dnA实验室外面睡了一觉,所以晚上我的精神很好。 我打开电脑,翻看着案件的照片,心里琢磨着,破案应该从哪里下手?如何刻画犯罪分子?侵害目标如果没有特定性的话,总是会为案件侦破加大难度。 “不过这样的案件也不少。”我心里暗暗鼓劲儿,“我们优秀的刑警总是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顺利破案。” “我觉得这个案子必破,就是时间的问题。”大宝也在和我想着同样的问题,“我们有嫌疑人的dnA,大不了把村子里的男人都取样,不信找不到犯罪嫌疑人。” “是啊,”我点头说,“我们有dnA证据,有抓手[4],不怕不破案,就是效率的问题。你看,网上都出消息了。” “老人少妇裸死家中,警方锁定犯罪嫌疑人。”斗大的标题在青乡市的网页上很显眼。 “估计记者们也以为孔威是嫌疑人。”我摇了摇头,说,“消息不算太灵通。这也是逼着我们尽快破案啊。” 第二天清早,师父打电话喊我们起床,驱车赶赴现场。车上,师父告诉我们侦查员对孔威的询问结束了,并简单把询问得知的情况告知我们。 孔威被捕的时候,面露惊慌和不解,从侦查员的经验来看,他确实不像杀人凶手。当孔威得知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亡后,先是惊愕,再是号啕大哭。同时失去父亲和妻子的他,整整哭了一个小时,才勉强稳定住情绪,开始诉说案发当天的过程。 案发当天上午七点,孔威就接到了小蔡的电话。小蔡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结结巴巴表达出的意思就是早晨发现孔威的父亲没气儿了,身体都硬了。 孔威从小是被父亲拉扯大的,一听到这个消息,怀疑是小蔡没有照顾好父亲,或是故意害死了父亲,于是要求小蔡不准动尸体,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自己立即买了火车票赶回青乡。 孔威回到青乡,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在父亲的尸体旁恸哭了一会儿后,孔威就注意到了床头柜上的注射器。他认为很有可能是小蔡故意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于是,就上去打了小蔡两个耳光。但这次小蔡的反应非常激烈,称半年以来,自己尽心尽力照顾老孔,到头来却要担上这么个责任,甚至扯断了电话线,拿电话砸坏了空调。看到小蔡的激烈反应,孔威顿时觉得心虚,但是怒气依旧无法平息,于是摔门而出。到附近网吧对付了一夜,想明白了小蔡可能真是冤枉的。于是今天一天他都在市区的殡仪服务商那里咨询殡仪事宜。 “孔威今天一天都在到处咨询殡仪事宜。”师父说,“这个都查实了。” “那他摔门走的时候,门关好了没?”我问。 “孔威自称是记不清了。”师父说。 “看来,又被我们推断中了。”我说,“还真的应该是有人溜门入室。” 复勘现场是法医的一项重要工作,就像是答题答不上来,过一段时间再看,可能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到现场后,我发现林涛和青乡市公安局的痕检员们早已在现场。 “这小子昨晚是睡好了。”我笑着向围在现场东侧卧室床边的痕检员们走去。 林涛神采奕奕地拿着一个多波段光源,往床上照射。 “有发现吗?”我问。 林涛点点头,说:“有的。你先看看女死者穿的鞋子。” 我低头望去,床边地上整齐地放着一双女式凉鞋。凉鞋的鞋底和侧面沾有淡淡的黄色泥巴。 “这鞋子怎么了?”我问,“案发前一天下雨了,她在院子里的菜地上劳作的话,肯定会沾有泥巴。” “再结合床上的痕迹看。”林涛指了指床上的凉席中央。 师父也凑过头来看,说:“不用特殊光源看还真看不到,这是蹬擦痕迹吧?” 林涛说:“是的,昨晚就发现了,但不确定,早上又来仔细看了看,而且取材回去显微比对。可以肯定这是蹬擦痕迹,而且是这双女式凉鞋所留。” 正文 第72章 窗中倩影(4) “如果这样,”师父脸上洋溢出自信的微笑,“我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一半了。” 5 “究竟是什么疙瘩?”我的好奇心又被师父吊了起来。 师父戴上手套,从物证箱中拿出小蔡生前穿着的衣服。一条白色的睡衣模样的连衣裙和一条白色短裤,都已经被完全撕碎了。 “床上有小蔡穿鞋蹬踏的痕迹,对吧?”师父说。 我说:“是啊。” 师父说:“说明了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我知道了,您说的是,小蔡被侵犯的时候,是穿着鞋的。” “对啊,”师父说,“她是穿着鞋被按在床上遭受了侵犯,但是为什么鞋子会整齐地摆放在床边呢?” “凶手为了脱她衣服,所以脱了她的鞋子?”我说。 “你觉得衣服已经被撕成了这样,还需要脱鞋子吗?”师父抖开已经被完全撕裂的衣服说。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即便是没有撕碎衣物,脱这样的衣服也不需要脱鞋子。” “你对脱衣服很有研究啊。”大宝在一旁调侃。 师父瞪了大宝一眼,说:“严肃点儿。既然不需要脱鞋子就能完成整个强奸、杀人的过程,那么凶手为什么还要脱死者的鞋子?” “是啊,关键是死者身上的抵抗伤并不太多。”我拿起凉鞋看了看说,“这种老式的鞋子直接脱还不太好脱,鞋子的扣襻是打开的。说明凶手是先解开鞋子扣襻,再脱下死者的鞋子。如果这样,凶手就没有其余的手去控制死者。” “凶手脱鞋的时候,死者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强奸造成的损伤是有明显生活反应的,这说明凶手是完成了强奸、杀人行为以后,才去脱死者的鞋子的,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多余动作。” “所以我说疙瘩只解开了一半。”师父说,“去殡仪馆,复检尸体。” 车上,我忍不住问师父:“我们检验尸体的时候,并没有在死者的脚上发现什么痕迹、损伤啊。而且昨天晚上我还仔细看了照片,死者的脚并没有什么异常。” “别急,”师父摆了摆手,“如果是轻微损伤,可能并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但是尸体经过冷冻以后,会有显现损伤的作用。” 我点头认可。确实在很多案例中,都是通过冷冻,发现了尸体上原先并没有被发现的损伤。在《中国法医学杂志》上也曾刊登过《利用冷冻显现尸体损伤》的论文。 一路无语,我们很快来到了殡仪馆停尸间。 在满耳的冰箱压缩机轰鸣声中,我们找到了停放小蔡的尸柜。尸体刚被拉出来,我们都同时注意到了小蔡脚趾部位的损伤。 “居然真的有损伤!”我惊讶地喊道。 “第一次尸检,我们就该发现的。”师父戴上手套,用止血钳刮擦着损伤位置,“有轻微的表皮剥脱,可是初次尸检时因为和周边皮肤颜色一致,所以没有能够发现。” 我用止血钳夹起一个酒精棉球擦拭着损伤部位,几处微小的表皮剥脱逐渐显现出来。 “这是濒死期的损伤啊。”我说,“有表皮剥脱,但是没有明显的出血迹象,只有极其轻微的皮下出血,属于濒死期损伤特征[5]。” “那就说明我们推断正确了。”师父说,“小蔡在被扼颈窒息死亡后,机体细胞仍处于短暂的存活期。凶手就在这个时候脱下小蔡的鞋子,在她的脚上形成了这样的损伤。你们看看,致伤工具是什么?” “多处损伤整齐排列,单个损伤长不足零点五厘米,宽不足一毫米。”我的脊梁突然凉了一下,“是牙印!” “强奸杀人以后,咬她的脚?”大宝瞪大了眼睛。 “没见过吧?”师父说,“我也很少见到,是恋足癖。” “可是我听说,恋足癖是只对脚有兴趣,对其他部位没兴趣的。”我说,“这个案子有强奸行为啊。” “你说得对。”师父说,“不过性倒错心理因为个体差异而多种多样,有的恋足癖也会和别人发生性行为,有的恋童癖、恋尸癖也会和正常人发生性行为。这一种恋足癖,在强奸后并不能完全得到性满足,而要通过恋足来继续获得性快感。” 师父顿了顿,转头对林涛说:“我看这个损伤有条件提取牙模,和dnA一样能作为证据使用。” 林涛点了点头,转身拿出电话通知市局痕检同志携带提取牙模的工具尽快到殡仪馆来。 专案组里,师父公布了我们之前的所有工作,并圈定了侦查范围:“显而易见,这是一起溜门入室实施强奸杀人的案件。凶手应该是一名性心理变态患者,更详细地说,是一名恋足癖患者。这样的人,平时会喜欢看别人的脚,喜欢别人的袜子,甚至希望别人来踩踏他。至于侦查范围,应该圈定在附近村落。” “为什么不是本村的人所为?”刘支队问出了我的心声。 “要说依据,不是很充足。”师父说,“可能是直觉吧。我觉得如果是本村的人,想实施强奸,总会找到机会,比如白天小蔡出门、回家的时候。如果是外村人,过多在本村停留,就会引起村民的注意,那么他就只会在夜间寻找机会。我们知道,小蔡为人谨慎,夜里都是紧锁门窗的。相对于因为孔威的一次疏忽,凑巧就被犯罪分子抓住机会的观点,我更愿意相信是凶手晚上经常在现场附近徘徊,才抓住了这个机会。” “那好吧,”刘支队说,“重点查邻村、夜间会经过现场或是经常在现场附近徘徊的,可能有恋足癖的青壮年男性。同时小部分警力查本村的人。有了恋足癖这个线索,我相信我们的命中率会很高的。有dnA作为证据,不怕没有办法甄别犯罪嫌疑人。” “我有个线索。”一名辖区派出所民警举手说。 “说。”师父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我们所半年前处理过一个小孩,是案发现场隔壁村的。”民警说,“因为有人抓住他在偷女性内衣,被当作色狼扭送到我们派出所的。当时我还在奇怪,缴获的赃物里,除了女人的内衣,还有袜子。” “小孩?有多小?”师父问。 “十五岁。” “不太可能吧?”刘支队说,“现在小孩都这么早熟?” 师父看了刘支队一眼说:“怎么不可能,如果不计划生育,三十岁当爷爷也很正常。十五岁,完全可以具备性能力。” “我觉得很有可能。”我说,“死者身上的约束伤不重,甚至凉席上还有大面积的蹬擦痕迹,说明凶手的约束能力有限。如果是身强力壮的男人,约束伤会重很多。” “看来,这个小孩不仅有恋足癖,还有恋物癖啊。”师父默认了我的观点,“这个孩子什么情况?有晚上出门的条件吗?” “有。”民警说,“从小父母都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带大的。奶奶前两年死了,爷爷也没能力管他,天天逃课,在外游荡。” “抓人!”刘支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师父带着我、大宝和林涛一起坐在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里,看着电脑屏幕里那个正在接受审讯的眉清目秀的男孩。 因为dnA和牙模都比对无误,侦查员有了信心。没过几个回合,在侦查员步步紧逼的攻势下,男孩就败下阵来。 “我没想杀死她。”男孩在抽泣,“我一直喜欢她,喜欢了好久,可是她不认识我。” “你怎么会喜欢她?”侦查员说,“你经常见到她吗?” “这几个月来,我一想她,就会爬墙头翻到她家院子里,隔着防盗窗,从窗帘缝里看她,她的脚好美,真的好美。” 师父看了眼林涛,林涛会意:“如果在墙头找到他的痕迹物证,就更是铁案了,我现在就去翻墙头。”说完,林涛拎着箱子走了。 “说一说那天晚上的事情吧。”侦查员说。 “那天晚上,我在网吧上网,上着上着就想起她了,于是我就溜达到了她家附近。”男孩说。 “没想到她家的院门是虚掩着的,我心想不用我翻墙了,我就走了进去。”男孩擦了下眼泪,接着说,“走进去以后,我从窗户里看见她正靠在床头哭,我心里着急,就推了一下她家的房门,没想到就推开了。我走进去想安慰她,没想到她看见我,就大声喊叫,还拿一旁的扫帚打我。她越这样我就越兴奋,于是我就把她按倒在床上,捂她的嘴,掐她的脖子。” “你是想强奸她吗?”侦查员问。 “开始不是,开始只是想让她别叫。”男孩说,“可是我感觉到她的脚不停地蹬到我的腿肚子,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于是就……” 师父拍了拍正紧攥着拳头的我的肩膀,站起身来打开监控室的大门:“走吧,后面不用听了,和我们分析的一样,知道你最恨强奸犯。” 我也站起身来,狠狠地看了眼监控里这个男孩,摇了摇头,和大宝一起走出了监控室。 “案件破了,你们就没什么感言吗?”师父说。 “那个……师父好厉害。”大宝在拍马屁。 “我说对这个事件有什么感言。”师父又瞪了一眼大宝。 大宝说:“哦,那个……那个……要关注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 “十五岁,判得不会多重,只希望他的这种性心理障碍能够得到纠正。” 师父转过头来看着我,“你看呢?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情强奸犯的。” 我点点头,故作深沉地说:“原来美丽也是一种罪。” 注释 [1]尸斑是由于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缺乏动力而沿着血管网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尸体高位血管空虚、尸体低下位血管充血的结果。尸体低下部位的毛细血管及小静脉内充满血液,透过皮肤呈现出来的暗红色到暗紫红色斑痕,这些斑痕开始是云雾状、条块状,最后逐渐形成片状,即为尸斑。尸斑是死亡确证征象之一。 [2]自产自销是警方内部常用的俚语,意思就是杀完人,然后自杀。 虽然已经基本明确了死因,但是师父还是带着我们按照解剖程序剖验了小蔡的尸体。尸体稍微一动,会阴部就有黄白色的液体流出。 [3]y-str检验,是法医学对精子的一种dnA检测手段。 [4]抓手,行内通用语言,指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指可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证。 [5]濒死期的损伤指的是人已处于脑死亡的阶段,但此时部分组织细胞还没有死亡,所以会呈现出少量的生前损伤特征。 正文 第73章 无脸少女(1) 人类是唯一会脸红的动物,或是唯一该脸红的动物。 ——马克·吐温 1 对于法医来说,工作上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事。不是有人受伤,就是有人去世,所以我们总会期盼自己能够闲一些,法医闲了,也就天下太平了。 但在这个特别的夏天里,法医科却迎来了一件工作上的好事,这让全科人兴奋不已。 李大宝终于不负众望,通过了遴选考试,从十七名一起参考的基层法医中脱颖而出。公示期过去后,李大宝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省厅法医科的一分子。 省厅法医科是刑事技术部门中最为繁忙的一个科室,能够多一名独当一面的法医,是一桩令人高兴的事。而李大宝的女朋友也在省城工作,所以对他来说能够调来省厅当然也是幸事一桩。双喜临门,只有通过喝酒来庆祝啦。 这顿酒,理应是李大宝请客,也理应是他喝得最多,所以当大排档的龙虾被我们吃了十几斤,白酒也被我们喝了好几瓶之后,李大宝兴奋的心情充分表现了出来,他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揉了揉通红的脸,说:“那个……走,k歌去!” 法医科都是些年轻人,k起歌来一个比一个厉害。看着麦霸们轮番上阵,我借着酒意靠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和铃铛聊起了qq。大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我身边的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睡得鼾声大作。 拿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现出“师父”两字。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想不会又有什么大案件吧,这都快十二点了,难不成要连夜出发?可是我喝了酒,按照五条禁令,是不能再去出勘现场的,而且法医科的兄弟们都喝了酒,怎么办呢?还好省厅没有科室值班制度,不然我们就犯错误了。 我连忙起身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通了电话。 “怎么那么吵?你在干什么?”师父的声音。 “在,在唱歌。” “怎么你们电话都没人接?”师父问。我心想,都在嚎呢,谁听得见电话铃声。 “哦,今晚科里聚会。” “别闹了,赶紧都回家,明早你们派人出勘现场。” 我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只要给我们休息的时间,出勘现场而已,不怕。 “好的,我们马上结束,明天什么现场,我和大宝去,保证完成任务。” 我放下了心,拍着胸脯说。 “车祸。”师父简明扼要。 “车祸?车祸也要我们去?”虽然我们是物证鉴定部门,但是刑事技术多是为刑事案件服务,所以我们也经常以刑警自居,交通案件也需要我们涉足,我不是很理解。 “怎么了?有意见啊?我们是为全警服务的,伤情鉴定不涉及治安吗?毒物检验不涉及禁毒吗?文件检验不涉及经济侦查吗?”师父对我的狭隘感到愤怒,连珠炮似的教育我。 “知道了,那明天我去。”既然拍了胸脯,我也只有悻悻地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我就张罗着收拾随身物品,打发大家回家了。此时的大宝,已经处于半清醒状态,自己蹒跚着走出了ktv大门。 出租车上,科里几个人都在好奇地问我明天的案件。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说,“听师父说,在丹北县的一条偏僻公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了一个人。” “交通事故都要我们跑,岂不是要跑断腿了?”肖法医说。 “我猜吧,是信访案件。”我说。 “哪有刚发案就信访的?”肖法医说。 “说不准是家里人心中疑点很大,所以反应也就激烈啦。”我说。 此时,大宝突然昂起头,推了推眼镜,瞪着我。 我吓了一跳,说:“怎么了?看着我干吗?” 大宝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麦克风,举到我的嘴边说:“来,秦科长,唱一首。” 我大惊失色:“你到底是醒没醒酒啊,人家的麦克风你都偷!师傅,麻烦掉头,回去刚才那里,把麦克风还给人家。” 第二天早晨,我已经完全醒了酒,精神抖擞地坐上了现场勘查车。等了十几分钟,才看见大宝骑着电动车歪歪扭扭地驶进厅大门。 看着大宝疲惫的眼神,我知道他昨晚是真的喝过了量。 “你行不?”我问,“不行就别去了,我和肖哥去。” 大宝摇摇头:“这是我正式来省厅上班后第一个案子,不仅要去,还必须成功。” “你看你那样,”我笑着说,“昨晚还偷人家麦克风。” 大宝摇头表示否认:“反正我喝多了,你怎么诽谤我都可以。” “反正有好多证人,你想赖就行了吗?”我笑得前仰后合。 嘲笑了大宝一路,我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丹北县城。丹北是云泰市辖区的一个县,位于云泰版图的最北边,是国家级贫困县。车子离开县城,进入周边的郊区,两边的房屋显得破破烂烂的,路况也变得越来越不好,车子颠簸了半个小时,颠得大宝连连作呕。终于车子在一条看起来还不错的石子路边停了下来,云泰市公安局的黄支队已经等在路边,走过来和我们亲切地握了握手,上次超市女老板被杀案之后,我们俩有一阵子没见面了。 “支队长都来了,是什么大案件啊?”我笑着说。 “昨天下午,一个小女孩被人发现死在这条路上,县局的法医初步判定的结果是符合交通事故造成的损伤。”黄支队说,“可是交警部门认为不是一起交通事故,因为有争议,所以觉得还是请你们过来,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嘛。” 我走到路的中间,左右看了看,说:“交通事故现场,我们不擅长啊,交警事故科的同志怎么说?” “交警勘查了路面,觉得很奇怪,因为现场没有任何刹车痕迹。”黄支队说,“但法医认为尸表的损伤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 “也就是说,现场和尸检确实有矛盾。”我皱起眉头。 黄支队说:“是啊,交通事故的现场,尤其是撞死人的现场,应该是会有刹车痕迹的。” 我点了点头,说:“车撞人有两种情况,一是驾驶员看到人突然出现,下意识地刹了车,但仍然由于种种原因撞到了人;另一种情况是驾驶员在撞人前并没看到人,撞上之后会下意识地踩刹车查看情况。这两种情况,无论哪种都会留下刹车痕。” 黄支队说:“是啊,尤其是这种摩擦力大的石子路面,更应该留下痕迹。” 我站在石子路的中央,四下张望。这是村与村之间相通的一条公路,位置很偏僻,我们站着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车子经过。派出所的民警告诉我们这里的车流一直都很少,交通事故更是罕见。 道路的正中央,醒目地用粉笔画着一个人形的轮廓,应该就是当时小女孩的尸体所处的位置。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我问。 “昨天下午六点,收麦归来的村民发现的。” 丹北县的法医负责人是名女同志,姓洪,也是我的师姐。女法医在哪儿都是珍稀动物,跑现场的女法医更是凤毛麟角。洪师姐接着补充道:“我们是六点半赶到的,根据尸体温度的情况,分析应该死亡两个小时左右。” 我低头思考了一下,说:“这事确实很蹊跷。” 黄支队很敏感,伸过头来听我发表意见。 我看了看道路的四周,说:“小女孩的死亡是下午四点多发生的事情,你看这边的道路视野很开阔,确实不容易发生交通事故。” 大宝点点头,压抑着宿醉的难受,咽了口口水道:“下午四点多,天色还很亮,驾驶员能很清楚地看见路面的情况,行人也很容易看到两边的来车。” 我说:“没错,关键是死者位于路面的正中间,除非是横穿马路,不然不会在路中间被撞。这么好的视野、这么笔直的路面,确实很难发生这种意外。” 洪师姐若有所思,说:“那你们的意思是说,这是一起杀人抛尸案,伪装成了交通事故?” 我点点头:“前两年,在洋宫县就发生了一起案件[1],当初所有人都认为是交通事故,但是我们通过损伤分析,发现那是一起凶杀案件。” “真的有伪装成交通事故的案件啊。”洪师姐叹道。 “我觉得这起案件可能和那起很相似,”大宝说,“说不准真的有隐情。” “那也不能先入为主,还要看证据。”我说,“师姐,现场还有什么物证吗?” “死者身处俯卧位,穿了一件后背处有一排纽扣的蓝色t恤。她的后背被刮了一个洞,我们在附近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枚散落的纽扣。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洪师姐一边说,一边从物证盒中拿出一个透明塑料物证袋,里面装着一枚金色的纽扣,纽扣中间的小洞里还残留着几丝蓝色的缝线。 我戴上手套,拿过物证袋,仔细观察着纽扣。随着我的轻轻摇晃,纽扣从物证袋的一端滚动到了另一端,纽扣中央的蓝色缝线也从小孔里掉落出了一根。 我拿起放大镜,凝视着纽扣中央的线头,脑子里有些混乱。 “奇怪了,”我皱眉道,“这样看来,又像是一起交通事故了。” 2 “是啊,”大宝也凑过头来说,“如果是伪装成交通事故的话,抛尸的时候哪里还会记得把纽扣带到现场啊,那犯罪分子的心思也太缜密了。” “不仅如此,”我补充道,“纽扣中间的丝线还保留着,说明这个纽扣掉落之后就没有再被移动过,不然丝线会自然脱落。” “如果行凶的地点就是在这里呢?”黄支队说。 我点点头:“现场的线索也只有这些了,检验完尸体或许就能找到关键。” 国家级贫困县自然没有像样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就连殡仪馆也是破烂不堪。走进尸体存储间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可见冷冻柜的质量也令人不敢恭维。环境阴森也就罢了,那种夹杂着腐臭和骨灰味道的气息不断地刺激着我们的嗅觉神经,对正常人来说,在这儿多待一分钟都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我们来到保存小女孩尸体的水晶棺前,说是水晶棺,其实也就是盖着一个透明塑料罩的敞开式冰柜而已。打开塑料罩,瘦削的女尸便一览无余。这个女孩应该还没有发育完全,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看起来弱不禁风。 一眼望去,最触目惊心的,便是她那不成人样的脸庞。左脸的皮肤已经荡然无存,绽开鲜红的血肉,左眼的眼睑也已经倒翻过来,露出阴森森的苍白结膜。但即便是这样,还是难掩她右半边脸庞的清秀。右脸的皮肤虽然失去了血色,却更显得白皙动人。 这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脸庞,无声地震慑着在场的所有人。 我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么严重的擦伤,不是交通事故难以形成啊。”洪师姐急于证明她判断的准确性。 我摆了摆手示意洪师姐不要过早下结论,然后穿上解剖服,和大宝张罗着把小女孩的尸体抬上了一辆停尸车。 “那个……咱们出去看吧,这里的味儿太浓了。”宿醉的大宝一边做干呕状,一边说。 我看了看窗外的烈日,转回身来揉了揉鼻子,觉得炎热比尸臭更容易忍耐,于是点头应允。 解剖服密不透风,在外面没站多久,我们就已经汗流浃背了,但太阳底下的光线很充足,所有细微的损伤都能清晰地被观察到。 “死者左侧面部擦挫伤,左下颌骨皮肤挫裂伤伴下颌骨完全性骨折。”大宝一边检验尸表,一边述说,洪师姐在一旁奋笔疾书。 “这是典型的磕碰伤,而且是和地面形成的磕碰伤。”我用止血钳从尸体下颌部挫裂伤口伸进去,探查着下颌骨骨折的损伤情况,说,“应该是下颌骨先着地,然后左侧面部和地面擦挫。” “两侧前肋多发性肋骨骨折。”大宝摁压了一下尸体的胸前,继续说。 “不知道骨折形态怎么样,又不能随便解剖。”我说。 大宝沿着从上到下的顺序,又开始检查小女孩的双手:“先看完尸表再说,她的双手掌擦挫伤,上臂内侧擦挫伤。”大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这都符合以一定的速度和地面接触、擦挫形成的损伤。” 我点点头:“嗯,这么严重的擦挫伤,说明落地速度不慢啊。” “她的足尖也有擦伤。”大宝脱下小女孩的凉鞋,看了看足背,说:“足背也有,左侧大拇指趾甲也有擦伤痕迹。” “上重下轻,符合头胸先着地的过程。”我翻开小女孩右眼的眼睑,“看起来这个小孩的熊猫眼很严重啊。” 熊猫眼指的是眼睑周围有明显的瘀血、瘀青迹象,排除眼部受伤,最大的可能就是颅底骨折了。 我拿起止血钳,轻轻敲了敲小女孩的天灵盖,头颅发出“噗、噗”的像是破罐子的声音。叩听“破罐音”是通过尸表检验确定颅底骨折的方法之一。 “看来头部也受伤了,可是这么长头发,看不到伤口啊。”我拨开尸体的长发,希望能窥见头皮上的损伤,可是这个孩子的头发长得太茂密了。 “那个……也不能刮头发,”大宝说,“目前看来,这样的损伤完全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啊。” 我点点头说:“是啊,擦伤严重,躯体损伤外轻内重,损伤集中在身体一侧。而且这么重的擦伤,也只有以非常快的速度和地面擦挫才能形成,这是不可能通过人为形成的。” “如果没有发现可能是刑事案件的证据,只是一起交通事故的话,”大宝说,“那么不经过家属允许是不能解剖尸体的,刮头发也不行。” 我蹲下来,在盆里洗了洗手套表面附着的泥,说:“脱了衣服,看看能不能发现其他什么线索。” 刚才查看小女孩的牙齿磨损程度时,我们估计她不会超过十四岁,但是从身体看,她发育得非常成熟。我们小心地除去了小女孩的衣物,开始分工检查,我检验衣服,大宝检验尸表。 小女孩上身穿的是一件蓝色的t恤,后背有一个口子,应该是被突起的硬物刮擦所致,尸体对应的部位也有个轻微的擦伤。这说明外力的方向与小女孩身体的竖直方向是平行的,所以衣服损伤重,尸体损伤轻。 女孩下身穿的是一条破旧的牛仔裤,看不出来是因为条件艰苦还是因为赶时髦。除去t恤和牛仔裤上方向明显的擦蹭痕迹以外,她的胸罩和内裤都是完好无损的。 正文 第74章 无脸少女(2) “生殖道干燥无损伤,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我在检验衣物的时候听见大宝报述,摇了摇头,感叹现在孩子们的性早熟。 检验了约一个半小时,我和大宝早已全身汗透,仿佛能闻见自己被烤焦的味道。 “差不多了,”大宝说,“从损伤看,的确是交通事故的损伤特点,没有什么好争议的,看来我们师姐的结论是对的。” 洪师姐露出释然的笑容。 “说不准驾驶员和你一样喝多了,偷了人家的麦克风开车就跑,所以连刹车都不会了。”我一边调侃着大宝,一边拿起小女孩的左手,前前后后观察。 大宝白了我一眼,笑着向参与尸检的同行们解释这个段子。 “等等,这是什么伤?”我忽然惊呼了一声。 刚刚才松弛下来的气氛,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大家纷纷凑过头来,看着我止血钳指向的地方。在小女孩右手的虎口背侧,我发现了十几处密集的小损伤。因为与上臂、手掌的擦伤交错覆盖,之前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形态独特的损伤。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实它们和其余地方的擦伤并不相同。 这十几个方向一致、半月形的小挫伤,即便不是专业人员,也能够一眼认出,这是指甲印。 “指甲印啊……”大宝说,“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啊?不至于一惊一乍吧?” “不,”我摇了摇头,一脸神秘,“这恐怕能说明大问题。” 我看着大家迷惑的眼神,笑着说:“你们看,这些指甲印都破坏了皮肤结构,方向是朝内侧的,这样的伤口自己是不可能形成的。而且,你们仔细看,这些伤口都没有任何结痂的痕迹。” “明白了!”大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就意味着,从形成这些损伤到小女孩死亡,时间非常短暂。不然在这么干燥的天气里,伤口很快会结痂了。” “可惜没有这方面的研究,”我说,“不能通过这个来判断准确的时间。根据经验,我觉得肯定是在半个小时之内。” “半个小时?”洪师姐思忖着,说,“那就很可疑了,受伤半小时就死亡,虽然这样的损伤和她的死亡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至少可以推断致伤她的人很有可能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是的,”我说,“虽然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一起案件,但是至少可以证明死者死亡之前和别人发生过争执,剪下死者的指甲,说不准能发现那个人的dnA。” “那现在,还是不能解剖吗?”大宝可能是感觉自己手中的解剖刀嗡嗡作响。 我虽然能体会到一名法医在发现疑点后又不能彻查清楚时的情绪,但还是瞪了大宝一眼,说:“先找尸源,再说别的话,尸体又不会跑掉。” 我和大宝收拾好解剖器械,脱掉解剖服,坐上勘查车,准备简单地吃点儿午饭,然后就到派出所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十三四岁的女孩,穿的还是那么有特征的衣服,我觉得尸源应该不会难找吧。”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嗯,都过一晚上了,我估计我们到了派出所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好消息比我想象中来得快,刚扒拉了一口面条,电话就响起,是黄支队的。 “找到了,”黄支队说,“这个小女孩是当地村办中学初二的学生,十四周岁,叫唐玉。她的父亲早亡,母亲在附近找了临时的手工活儿干,平时很少管教她。昨天中午唐玉是和母亲一起吃的饭,下午就没见到人了。因为唐玉经常以住校为由夜不归宿,所以她母亲也没在意。今天侦查员挨家挨户去核对衣服特征,才确定死者就是唐玉。” “找到了就是好事,”我咀嚼着嘴里的面条,说,“现在,一是要赶紧搞清楚唐玉生前有什么矛盾关系、情爱关系;二是要争取她母亲的同意,让我们解剖尸体。” “好吧,我们现在就做工作。”黄支队说。 尸源查清了,就可以进一步检验尸体了,离真相也就越来越近了。我们这一顿饭吃得非常香,一吃完,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了派出所。我刚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刺耳的声音。 “你们凭什么解剖我女儿?我女儿是我生的,我没有发言权吗?我要求火化,必须火化!” 3 大宝在我身后戳了我一下,小声说:“那个……尸体要跑掉了。” 我皱起眉头,走进了会议室。 “你当然有发言权,”黄支队红着脸说,“我们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希望你能配合吗?” “我不配合!”唐玉的母亲抹着眼泪说,“我知道我女儿是被车撞死的,她死了还要遭罪,我不忍心啊!” “如果你女儿是冤死的,”我插话,“那她才是在遭罪。” 唐玉的母亲完全没有注意我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她惊讶地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怎么会是冤死呢?去那条路上看过的人都说我女儿是被车撞死的……” “我也没有否认你女儿是被车撞死的,”我说,“但是我们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觉得这件事情里可能有一些隐情,所以我们想为唐玉查清真相。” 听到“隐情”两个字,唐玉母亲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抹开眼泪说: “没隐情,怎么会有隐情,唐玉很乖的,没做过坏事,没隐情,真的没隐情。” “你看,这大热天的,我们也不想在外面多干活儿,对吧?”我劝说道,“但是既然发现了疑点,我们就必须解开,不然别说我们不甘心,你女儿死了也不能瞑目啊。” “你就不怕你女儿托梦来找你算账吗?”主办侦查员这时走进了会议室,重重地将一本卷宗摔在桌子上,怒目瞪着唐玉的母亲。 唐玉的母亲显然是被这阵势吓着了,低下头摆弄着衣角,嘟嘟囔囔地说: “你们这是干吗呀?” “你不想我们彻查事情的原委,究竟有什么隐情,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多说。”侦查员冷冷地说,“但是我相信你女儿的死,你也是搞不清原因的。你只是一味地想息事宁人,你有没有站在你女儿的角度考虑?” 唐玉的母亲突然泪如雨下,哭得抽搐起来。我好奇地望着侦查员,不知他意指何事。 侦查员仿佛不情愿当面拆穿些什么,就这样一直冷冷地瞪着唐玉的母亲。 直到哭得身子都软了,她才默默地瘫坐在桌前,拿起笔在尸体解剖通知书上签了字,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见唐玉母亲无声无息地下楼,离开了派出所,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问道,“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后面的日子都要一个人过了,你们还这么凶她干什么?” “是她自己造的孽。”侦查员翻开卷宗,说,“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女人强迫自己的女儿和大队书记发生性交易。” “性交易?”我大吃一惊。 “是啊,我们有几个证人的证词,说去年唐玉和大队书记发生了性交易,小姑娘自己据说是不愿意的,但是她妈妈强迫她非去不可。每次交易完,大队书记就会给她们家钱,还能给她们家一些政策上的优惠。”侦查员摊开卷宗说道。 我望向窗外唐玉母亲已经走远的背影,顿时一阵心凉。她刚才哭得那么惨,却狠得下心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卖身。世界上竟然真有这种只认钱不认亲的狠毒角色。 “你们是怎么调查出来的?”我说,“可靠吗?” “可靠,”侦查员点点头,“有人是偷窥偷听到的,有人是听大队书记酒后自己说的。这个村子里就唐玉长得不错,很多人对这件事情都很不齿,当然这种不齿有可能是建立在嫉妒的基础上。” “不管怎么说,小姑娘太可怜了,现在要搞清楚她的死亡真相。”我说,“我这就去进行尸体解剖检验,你们去提取大队书记的血液,看看唐玉的指甲里有没有他的dnA,说不准唐玉生前的打斗,就是和大队书记进行的。” 重新回到那座破烂不堪的殡仪馆,重新回到那种腐败气息的包围中,我长舒一口气,暗自鼓了鼓劲儿,穿上了解剖服。 刮去唐玉的长发,头部损伤清晰地暴露在眼前。 唐玉苍白的头皮枕部,有一块直径在十厘米左右的青紫区。 “这里有头皮下出血。”大宝抬肘推了推眼镜,说。 我没有吭声,手起刀落,划开头皮,把头皮前后翻了过来。 “头皮下的出血局限于颅骨圆弧突起部位,应该是和一个比较大的平面接触所致。”我说。 “头撞了地面啊?”大宝说。 我摇了摇头,说:“不,不可能是地面。你还记得吧,现场是非常粗糙的石子路,地面的摩擦力很大,即便是垂直撞击地面,也会在头皮上留下挫裂伤。可是唐玉的头皮皮肤很完整,没有任何擦挫伤痕迹。” “会不会是头发的原因呢?”洪师姐在一旁插话。 “不会,”我说,“头发再多,路面上突起的石子也会在头皮形成痕迹,所以我觉得她的头部损伤应该是与光滑的地面撞击形成的。” 黄支队在一旁问道:“到底是摔跌,还是撞击?如果是光滑的平面撞击上去呢?” “嗯,”我点了点头,心想黄支队说到了点子上,“摔跌是头颅减速运动,撞击是头颅加速运动,这个好区分,看一看有没有头部对冲伤就可以了。” 要看对冲伤就要开颅,丹北县的条件的确很不好,连电动开颅锯都没有,居然还是用手工锯锯颅骨。人的颅骨非常坚硬,手工锯开要花很大的力气,不知道身材瘦弱的洪师姐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这次当然是我和大宝上阵,手工锯或许是使用得太久了,并不是很锋利,我们俩笨手笨脚地锯了半个小时,汗如雨下,总算把颅盖骨给取下来了。我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洪师姐,眼里尽是钦佩。 硬脑膜剪开后,脑组织的损伤一目了然。唐玉的枕部大脑硬脑膜下附着着一块巨大的血肿,脑组织已经有挫碎的迹象。对应的前额部也附着了一块相对较小的血肿,脑组织也挫伤了。我仔细看了看唐玉的前额部头皮,确认头皮上没有损伤,说:“是头颅减速运动导致的对冲伤,可以确定死者的损伤是枕部摔跌在光滑平面形成的。” 此时大宝已经切开尸体的胸腹部皮肤,在检查死者肋骨损伤情况,他听我这么一说,问道:“说来说去,不会又说回去了吧?真的是在光滑的地方摔死,然后移尸现场?” “不会,”我说,“这么大的硬膜下血肿,还伴有脑挫伤、颅底骨折,是很严重的颅脑损伤了,唐玉很快就会死亡,如果再移尸现场,身上其他损伤就不会有生活反应。但是唐玉的两侧肋骨都有多根肋骨骨折,断端软组织都有出血,肝脾破裂也有出血,身上皮肤擦伤都伴有出血,都是有生活反应的。” “那你觉得肋骨骨折是怎么形成的?”洪师姐问。 “摔的,”我说,“尸表检验的时候就发现死者应该是上半身俯卧着地,所以肋骨骨折也很正常,胸部皮肤也是有擦伤的嘛。” “听你的意思,还是倾向于交通事故损伤?”大宝说。 我点点头:“肝脾的破裂都位于韧带附近,是典型的震荡伤,这种损伤,人为形成不了。” 解剖现场沉默了一会儿。 我接着说:“不过,如果撞人的车辆是大队书记的,那就又是一种可能了。” “怎么确定撞人的车是他的呢?”洪师姐问,“刚才侦查员说,大队书记的车,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越野车。” 我没回答,用卷尺在尸体的几个地方量了量,说:“你们看,尸体处于俯卧位的时候,离地面最高的部位是肩胛部,约二十二厘米。” “嗯……所以呢?那能说明什么?”大宝一脸纳闷地问。 “不要忘了,尸体背后有个被刮开的口子,方向明显,刮伤的力道很大。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车子从她身上开了过去,只是轮子没有压到她而已。” 我比画着,“一般轿车坐上去一个人,底盘最低点离地面的距离在十五厘米左右,如果是轿车开过去,那车底最低点的金属得把她背后挖去一块肉。” 正文 第75章 无脸少女(3) “明白了,”大宝恍然大悟地说,“贫困县的车辆本来就少,家里有车的,一般都是货车,拉货用的。货车的底盘显然远远超过二十二厘米,不可能在唐玉背上形成一个轻微的擦伤。” 我点头笑着说:“没错!背部之所以形成一个轻微的擦伤,说明这辆车的底盘最低点恰好就在二十二厘米左右,所以既不会形成特别严重的损伤,也不会一点儿伤都没有。” “底盘最低点在二十二厘米左右,这个高度一般都是越野车了。”黄支队点着头说,“这附近开越野车的只有大队书记一家,我们这就去检查他的越野车。” “咦?”大宝突然叫了一声。 我们转头望去,他已经将小女孩的子宫切了下来。大宝的声音有些异样: “这子宫内壁,怎么和正常的不太一样啊……” 4 我走到大宝的身边,他的手里还颤巍巍地捧着那个血肉模糊的子宫。子宫上黏附着大量的黏液和猩红色的腐败液体,我拿起纱布擦了擦,顿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子宫里竟然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胚胎。 “她怀孕了!”看大宝的表情,他应该和我一样惊讶。 “不是坏事,”黄支队倒是很淡定,“所有对大队书记和唐玉有性行为的调查,都只限于口供。口供是可以翻供的,那时候我们就没有任何可以定这个大队书记罪的证据了。” 我点了点头:“嗯,如果对这个胚胎的dnA检验可以确证这是大队书记的孩子,他的强奸罪名想赖都赖不掉了。” “那我们就不多说了,”黄支队说,“我先差人把检材送去市局dnA实验室,另一方面得赶紧把大队书记的车扣了,看看能不能通过痕迹检验查出一些痕迹物证,林涛也在往这边赶。” 我点头:“好的,我们这边还要看看背部的损伤情况,结束后,我们派出所见。” 切开唐玉的后背皮肤,我们又有了新的发现,她的腰部有五根腰椎的棘突和横突同时骨折了,附近的肌肉有大片的出血。 “怎么这里也摔着了?腰椎的位置不容易摔成这样啊。”大宝提出了疑问。 我也没想明白,就没有回答,说:“先缝合吧,去看看黄支队那边的情况。” 抵达派出所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我发现黄支队真是个性急的人,大队书记已经被他抓到审讯室里了。 “有证据吗?就抓人。”我在审讯室门口悄悄问黄支队。 黄支队说:“有,经过一下午的检验,唐玉的指甲里检出了他的dnA。” “好!”我赞叹了一声,和黄支队一起上楼走进监控室。 监控室的电脑屏幕上,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坐在审讯室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但是听不真切他和侦查员说些什么。 “你先去休息吧,”黄支队说,“让他们审着,林涛今晚还要把大队书记的车子吊起来检验呢。” 我点点头,一天的解剖工作之后,全身都散发着一种酸疼的感觉。我伸展了下身体,转头看向黄支队,问道:“对了,师兄,‘云泰案’后来不是说要排查结扎了的男性吗,你们有目标了吗?” 一提到“云泰案”,黄支队就一脸苦相:“别提了,我们反复排查了很多人,也有几个嫌疑人,但是实在是没有甄别的手段。” “外围调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是啊,现在基本都排除了。”黄支队一脸沮丧。 我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说:“走,睡觉。” 躺在宾馆的床上,直觉告诉我,唐玉的案子胜券在握了。有了指甲里的dnA,有了子宫里的小胚胎,如果再在车辆上提取到一些痕迹,基本就可以肯定是大队书记撞死了唐玉。 可是,即便能肯定这一点,又怎么去分辨他是不是主观故意呢?仅凭没有刹车痕迹这一点来推断大队书记故意撞死了唐玉,可行吗? 我翻来覆去地回想着唐玉身上的每一处损伤。交通事故的损伤是最难现场重建的,因为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损伤的形态和人、车、路的形态和位置都有关系,这么多处损伤,都是怎么形成的呢?我闭着眼睛,让唐玉身上的损伤一一在脑子里滑过。 枕部,摔跌伤,接触面是光滑客体; 下颌部,磕碰伤,接触面是石子地面; 面部擦伤、手臂擦伤、胸腹部擦伤、肋骨骨折,这些都可以用一次摔跌来解释; 腰椎又有骨折…… 这些伤,怎么才能串联在一起呢? 想着想着,所有的损伤都变得模模糊糊的,我隐隐约约看到了真相,却又无法看得清晰。睡意涌上头来,我脑海里那个半是天使半是魔鬼的女孩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第二天一大早,我从床上跳起来,驱车赶往派出所。 推门走进会议室,主办侦查员正在向专案组汇报昨晚的审讯结果:“这老家伙很狡猾,十点钟就要求睡觉,一觉睡到今早六点多,审讯才正式开始。开始他一直回避我们的问题,直到我们拿出唐玉指甲里的dnA报告,再比对他脸上的抓伤,他才承认当天下午和唐玉有过争执,说是因为唐玉母亲工作的问题吵起来的,但矢口否认他们之间有过性关系。” 这老浑蛋。 侦查员接着说:“唐玉子宫内胚胎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之后,证实孩子的父亲就是大队书记,他见到了证据,才承认自己和唐玉的确有过性关系,但反复强调唐玉是自愿的,他是付钱的。他还说有好几个证人都能证明他是付了钱才和唐玉发生性关系的。对开车撞唐玉这件事,他完全不承认,只是说他们厮打完以后,唐玉就哭着跑了,他根本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那也没用,”黄支队说,“唐玉刚满十四周岁,胚胎已经有两个月了,他和十四周岁以下的女子发生性关系,我们可以告他强奸。” “我也是这样说的,”侦查员苦着脸说,“可是他讽刺我们不懂法,说他的行为只构成嫖宿幼女罪。” “去他妈的嫖宿幼女罪!”黄支队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没办法,”侦查员无可奈何地说,“我们立案是以强奸罪立的,但是到了检察院、法院,实在不好说会不会更改罪名。” 会议室里的空气顿时一阵压抑。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林涛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提着一个物证袋就进来了,他的微笑一下子就驱散了房间里的阴霾,几个女警的目光全聚集在了他身上。 “如果有证据可以证明撞死唐玉的车子就是他的呢?”林涛看出我们心情不太好,上来就笑眯眯地说,“昨晚我确实什么都没发现,但是老天开眼啊,今天早上我又去看了一下,在他车底的两块挡泥板夹缝里,提取到了一根纤维。刚才在显微镜下比对了一下,和唐玉衣物的纤维完全吻合。说明从死者身上开过的车,就是这个大队书记的越野车!” “我就说嘛!”找到了证物,大家的士气都为之一振,我拍着桌子,感激地看向林涛,“把车子洗得再干净,还是落下了一根纤维。现在有了证据,看他怎么说!” 侦查员二话不说,拿起笔录纸跑向楼下审讯室,我们在会议室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慢慢翻看着昨天尸检的照片,努力地将死者的损伤串联在一起。林涛坐在我身边,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细细地翻看着车辆勘查的照片。 我们俩就这样各自默默地看了一个多小时。我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看了一眼林涛的电脑,俯身搭着他的肩膀,指着一张照片问:“哎,这车的引擎盖是不是有问题啊?” “是啊,有个圆形的凹陷。”林涛揉了揉眼,说,“缴获车辆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大队书记辩解说,一个月前他把车停在学校篮球场上,这是被篮球砸的。不过这个凹陷有点儿太新鲜了,不像是一个月前形成的啊。” 我凝神看了一会儿屏幕,忽然乐得跳了起来:“别听他胡扯,有了你这个凹陷,我彻底揭开心中的谜了!小林子,你太棒了!”我一把搂过还没回过神来的林涛,在他脑门儿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女民警纷纷捂嘴偷笑起来。 侦查员这时候也回来了,脸上挂着喜色:“他招了,全招了!大队书记说,那天唐玉找他有事儿,他就开车载着唐玉到了案发现场。唐玉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向他索要更多的钱,他不给,就发生了打斗。打斗过后,唐玉下了车,准备走。他一时生气,开了车准备离去,结果没想到唐玉突然又拽住了车门。因为他起步速度快,所以把唐玉带倒了,可能车子是从唐玉的身上开了过去。” “在车的侧面摔倒,车辆也能从尸体上骑跨过去?”黄支队问。 “这个倒是有可能,”一位交警同志说,“如果车子的速度很快,尸体倒地瞬间有翻滚,是有可能被卷入车下的。” 黄支队点点头,脸色依然沉重,说:“那也只能给他加一个过失致人死亡罪。” 一直在旁默默听着侦查员汇报的我,这时站了起来,一边把自己的电脑接上会议室的投影仪,一边说道:“他这是狡辩。他犯的不是过失致人死亡,而是故意杀人。”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溢出惊异并且兴奋的表情。 我一边播放着尸检照片,一边解说:“唐玉头部的损伤,是摔跌在光滑载体上形成的;她全身多处的擦伤,是在路面上摩擦形成的;她的下颌骨骨折和肋骨骨折是和路面撞击形成的;另外还有一处伤,就是腰部的损伤,一般在交通事故摔跌中,很难形成腰椎的骨折,因为腰椎是向内凹陷的,不是背部突起部位。背部突起部位是肩胛,但肩胛并没有明显损伤,腰椎却骨折了,腰椎的横突、棘突同时骨折,只能说明一种情况——撞击!也就是说,唐玉的腰部才是本次交通事故的撞击点。” “其他损伤怎么解释?”黄支队问。 “这辆越野车的保险杠是不是离地面九十厘米左右?”我转脸问林涛。 林涛翻阅了车辆勘查笔录,点了点头,说:“嗯,是九十二厘米。” 我笑了笑说:“刚才我看见林涛的车辆勘查照片,才茅塞顿开。现场还原很简单。首先,九十二厘米高的保险杠撞击在唐玉的腰部。唐玉因为惯性作用而迅速后倒,枕部撞击在车辆的引擎盖上,形成枕部损伤和引擎盖的凹陷。现场没有刹车痕,说明此时车辆并没有任何减速,而是继续前行。由于和引擎盖的强大撞击力的反作用力,唐玉被车辆抛掷出去,落地时上半身着地,形成了下颌骨、肋骨骨折和全身的整体擦伤。车辆此时又从尸体上骑跨过去,因为车辆底盘的最低点恰好和尸体背部最高点高度基本一致,所以车辆底盘的挡泥板刮擦掉了死者衣服后背的扣子,并在后背上形成了轻微的擦伤。”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思索着,消化着我刚才的分析。 “只有这一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第二种可能可以完美解释尸体上的所有损伤。而且我要强调的是,整个撞人的过程,车速都是非常快的,都是直接冲着死者的后背撞上去的。” “结合现场是白天、路面很宽、车速很快、没有任何提前刹车的痕迹,正面撞人也没有任何刹车减速的迹象,基本可以判断,这起车祸是一起故意杀人。”黄支队下了结论,“何况这个肇事者还有着明显的作案动机。” “即便他不承认,也抵赖不掉他的罪行了。”侦查员兴奋地说。 在铁的证据面前,大队书记不可能再抵赖他的罪行。他很快就交代了实情,他被唐玉以怀孕为由要挟敲诈后,两人撕扯打斗了一番,唐玉气鼓鼓地在车前走,并扬言要去纪委告状。在后面开车缓缓跟随的大队书记临时起意,猛踩油门撞上了唐玉的腰部,并直接开车离去。 回省城的路上,我对大宝说:“我还特地叫侦查员查了一下发案当天那个大队书记有没有喝酒,确证了他没喝酒我才敢下结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正在发呆的大宝摇了摇头。 我笑着说:“喝醉酒的人,偷人家麦克风自己都不知道,那么,撞了人没刹车也有可能自己不知道啊。” “别取笑我。”大宝一脸严肃,多愁善感地说,“那孩子才十四岁啊,这个社会到底还有多少阴暗面呢?” 注释 [1]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死亡骑士”一案。 正文 第76章 林中尸箱(1) 照片是关于秘密的秘密,它揭示的越多,你知道的就越少。 ——黛安·阿勃丝 1 这个年代有了个新玩意儿:微博。 据说微博已经远远超过了平面媒体和广播电视的影响力,当时的我自然无法理解,因为那时候我用的还是诺基亚板砖,不,诺基亚手机。 虽然也申请了微博,但我一直没有怎么登录,工作不忙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偷偷溜去省城的城市论坛看一看八卦新闻或是美女照片。 以前我是不喜欢上网的,直到有一次,科里的同事处置一起伤情鉴定的复核案件,鉴定结论出来之后,一位姓房的当事人看到结果对自己不利,于是不断上访。但事实永远是事实,即便再上访也不能扭曲事实。这位房女士屡屡上访无果之后,便开始在网上搜索法医科的成员的信息来。也算是无巧不成书,她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名字,更巧的是,和她起纠纷打架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也姓秦。 就这样,这位从没见过我的房女士展开了丰富的联想,既然这位秦明是法医科科长,那肯定是个小老头。于是第二天,省城的城市论坛上多了一篇帖子:公安厅法医科科长秦明上蹿下跳为堂妹开脱罪行。帖子写得声泪俱下,说我是那个秦某的堂兄,为了帮她脱罪,制造了假鉴定等等。 这真是躺着也中枪。 这篇帖子跟帖的人还不少,我开始还非常气愤,连忙去找师父问怎么办,师父哈哈一笑说:“怎么办?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呗。” 这件事情也被厅里传为笑谈,我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小青年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女人的“堂兄”。从此,我又多了一个“堂兄”的外号。 师父让我无视这种诽谤,但是那时候年轻气盛的我,依旧默默关注着帖子后面的回复。还别说,这帖子红了好长一段时间,好多网民也不管是真是假,看了帖子就先痛骂一顿。幸好也有一些理智的跟帖者,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后,发现这帖子破绽百出,判断出这篇帖子纯属造谣。这样的回复总是能给我带来一些安慰。 一来二去,我成了论坛的常客。 这天一大早,我打开论坛就看见了一个人气颇高的帖子。帖子里放了两张照片,都是同一个女孩的,第一张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晰,长宽的比例也很怪,隐约可以看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穿着一条短裙斜靠在一个马桶上,背着手、低着头。下一张照片就是女孩的大头贴了,看起来倒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帖子里说,这个女孩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莫名其妙就失踪了,希望网友能够提供一些线索找到她。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发帖人提供的酬金,整整一百万。 乖乖,一百万!我一辈子能赚到一百万吗?我忍不住算了算我可怜的工资。 网民也够无聊的,后面的回复没有一个正经的,要么就是在评论这个女人的胸和大腿,以及那两腿之间若隐若现疑似走光的白色斑点;要么就在意淫那炙手可热的一百万;还有就是说现在的女孩真有想法,居然喜欢和马桶合影。 我一边看着神一般的回复,一边龇着牙偷笑,直到电话铃突然响起,才吓了一大跳。 “那个,一个电话都能把你吓尿,你肯定没在看好东西。”大宝缓缓走到我身后,“哟,这妞的腿漂亮呀!” 我见来电显示的是师父的号码,做了个“嘘”的手势,接起了电话。 “来我办公室一趟。” 师父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若有所思,手里拿着一个由文件卷成的纸筒,有节奏地敲打着桌沿儿。 完了,师父一思考,准没好事儿。 我凑过去飞快地扫了一眼,咦,师父的电脑屏幕上……怎么是我刚刚看的那张美女马桶图? “啊?师父对这个也有兴趣?” 师父瞪了我一眼:“是案件。” “案件?”我很是诧异,“网络上的事儿可信吗?再说了,失踪也有很多可能啊,不一定就是案件吧?” 师父皱着眉头,没有理我。 我只好赔着笑脸:“师父是在哪儿看到这图的?您也上省城论坛?” 师父的目光依旧盯着电脑屏幕:“不,微博上看到的。” “您玩儿微博?”我大吃一惊,“您也会玩儿微博?” 师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用手中的纸筒指着电脑屏幕说:“你仔细看看这张图,这是今天早上我让声像检验科进行过模糊图像处理之后的,比原来的清晰多了,你能看出有什么问题吗?” 照片里的长发女孩耷拉着头,齐刘海垂在额前,看不清眉目。她的发梢微卷,显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色。发丝之中隐约可见高挺的鼻梁和涂着唇彩的嘴唇。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紧身t恤,下半身是一条贴身的牛仔小短裙,身材看起来玲珑有致。女孩坐在卫生间的地上,斜靠在马桶边,伸着两条并拢的长腿,双手背在身后,无法看清。 我皱着眉细细看了一遍,斜倚着的女孩、马桶和那看不清楚花纹的白色地板砖……图片里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这照片一定被剪裁过,信息量太少了,马桶也就是个普通的马桶啊。” 我挠着脑袋说。 师父没说话。 我又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网友的评论,忍不住瞄了一眼女孩的裙下:“网友眼睛真尖,还真是走光了。” 师父用纸筒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头:“搞什么?总没个正经,看哪儿呢?” 我摸摸头,吐了吐舌头,又看了一会儿,坦白说:“不知道。” 师父沉默了一分钟后,突然开口道:“她死了。” “死了?”我讶异地叫出声来。光凭一张照片,师父是怎么看出这女孩已经死了的? “我有几个依据,”师父一边用纸筒敲打着桌沿儿,一边说,“首先,我可以判断尸体已经产生了尸僵。” 尸僵能看得出来?我心里嘀咕着,继续看着照片,感觉像是找到了一些窍门。 “你看,”师父说,“女孩的右侧肩胛斜靠在马桶上,这种姿势下,如果是正常耷拉着头的话,下巴应该会自然地偏向右侧,但是这个女孩的下巴是往左偏的。所以我怀疑这个女孩死亡的时候颈部处于一个向左偏的姿势,所以形成尸僵后,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我没吱声。 师父知道我不太信,接着说:“最关键的是脚尖。一般人小腿外旋的时候,脚尖肯定是向外指的。但是这个女孩呢,她的俩脚尖是向内相对,而且向下绷直。你来做一个小腿外旋、脚尖向内相对向下绷直的姿势我看看,别不别扭?” 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比画了一下,确实很别扭,我问:“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她死的时候,应该是面部朝下,脚尖被地面压住,形成向内向下的姿势。为什么小腿会外旋呢?是因为她的身上被人施加了压力,所以就出现了脚尖不动,但小腿外旋的姿势。”师父说,“一般女孩即便是照相时候喜欢把脚尖相对,小腿也是内旋的,绝对不会外旋。” “按您说的,尸体一直保持死亡的姿势,直到尸僵都形成了,才被移动到马桶旁边,那么她的髋关节[1]也应该形成尸僵了,尸体怎么可能呈现出坐姿?” “尸僵的形成,一般是按照下行顺序,也就是说颈部、下颌会先形成尸僵,然后往下慢慢形成,而从关节上看,也是先在小关节处形成尸僵,然后在大关节处形成。你看这个女孩,嘴不是张开的,说明下颌尸僵已经形成,脚尖异常,说明踝部的尸僵也已形成,而髋关节是最大的关节,此时还没有形成尸僵,或者形成的尸僵还比较软,容易被破坏也是正常的。所以凶手能搬动尸体,把她变成坐的姿势,而小关节的异常形态则没有被凶手注意到。”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但这还是不足以判断她死亡啊,如果这个女孩就是喜欢用这个古怪的姿势来拍照呢?” 师父摇摇手,接着说:“我为什么先说尸僵,是逆向推理。你看,假如我们刚才分析得都对,那么这个女孩死的时候应该是俯卧位,身体受压,对吧?” 我点点头。 “既然是俯卧位,尸斑就应该在尸体底下的部分形成,也就是胸腹表面、颈部、脸颊和腿的前面。你仔细看看,有尸斑吗?”师父说完,调整了一下照片的色彩对比度。 果然,之前没有发现的细节,在对比度增大之后变得清晰起来,女孩的右侧脸颊和两腿前面有明显的红晕,这种大面积的红晕,从不同角度都能观察到,不可能是光线问题或是损伤所致,应该就是尸斑。 我盯着屏幕,将信将疑:“我还是有两个问题,一是尸斑为什么这么浅;二是按照我们之前的分析,如果小关节尸僵已形成,大关节尸僵仍未形成,也就是说,女孩是在死后四到五个小时左右被搬动了位置,这个时候尸斑应该会转移到尸体的新的底下部位,也就是臀部和两腿后侧呀。” 师父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我来解释你的两个问题,第一,尸斑形成的初期,都是浅红色的,后期可能会加重。第二,尸斑在死后十二小时内确实可以随着尸体位置的变化而重新形成,但是尸斑的原理,是人在死亡之后,血管通透性增强,红细胞透出血管沉积到身体底下位置的软组织里,在皮肤上表现出颜色的变化。这其实和沙漏的原理是一样的,身体的体位变化以后,红细胞也就像沙子一样慢慢沉积到另一侧,请注意,是慢慢地沉积到另一侧。” 听师父这么一解释,我顿时茅塞顿开,如果凶手在挪动完死者之后立即照相的话,尸斑应该还来不及重塑,还会沉积在原来的位置。 “另外,她的膝盖也有异常,疑似是瘀青。你看这瘀青的颜色和周围红晕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所以更加能确定红晕部分就是尸斑。在膝盖位置有瘀青的话,也恰恰印证了她是在俯卧位被施压的推断。”师父补充道。 尸斑和尸僵是确证死亡的两个依据,既然推断出女孩同时具备了这两项尸体现象,那么这女孩的确已遭毒手了。 “除此之外,”师父慢慢点击鼠标,放大了图片,说,“你看她下巴侧歪后露出的颈部,有什么?” 真心佩服模糊图像处理的同事们,居然能把一张那么模糊的图片处理出了这么清晰的效果。 颈部还能有什么?索沟[2]。 “原来她是被人勒死的。”我摇头惋惜道。 “你在论坛上也看到这张照片了?”刚才一直在忙着比画的师父现在又恢复了拿纸筒敲桌沿儿的动作,敲得我心慌。 “是的,说是寻人启事,还配了女孩的一张正面照。”我说,“最吸引眼球的是,悬赏居然高达一百万。” 师父点点头:“微博上也是这样写的。” “那您看,是怎么回事?”我问,“如果是凶手发的吧,他怎么会有女孩的大头照?而且他发这个做什么?是炫耀他杀了人还是为了迷惑别人?如果是女孩家属发的吧,他们又怎么会有女孩死了以后的照片?而且死了还为什么要发帖寻人?家属有什么目的?” 师父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这都猜不到,你是我徒弟吗?” 2 大家应该都猜得出是怎么回事了,可当时我大脑里的动脉估计都被排泄物堵上了,怎么都想不明白。 “你完蛋了你,”师父说,“被你堂妹的仇人骂傻了吧?” 正说着,林涛走进了师父的办公室,抬头说:“刚刚我和大案科的亚青去网监部门查了一下,发微博的是中达公司一位姓赵的老总的老婆。那个女孩就是这位赵总的女儿,赵雨墨。” “走,人死了,也没什么顾忌了,去中达公司看看。”师父终于扔了手上的纸筒,让我这个“频率恐惧症”的人松了口气。 中达公司是省城一家有名的房地产公司,走进公司大门,我就被装修豪华的大厅和来来往往的员工们盛气凌人的面孔给震慑住了。一路走进赵总的办公室,我顿时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已经不能用奢华两个字来形容了,眼前分明就是座小型的宫殿,大量的金色被夸张地使用着,无不透露出一种暴发户的气息。 难怪出手就是一百万的悬赏呢,这派头,一百万算什么啊。我又想到我那可怜的薪水,法医在国外明明还是高薪职业,可事实上我们一个月只能拿到三千块钱的工资。三千块啊!在省城的二环外也只能买到半个平方米的房子。 坐在宽大的高级皮制软椅上的赵总,已经在等着我们了。虽然只是这家公司的副总,他的脸上也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愁容,但他扬着下巴,依旧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息。 “赵总好,我们是公安厅的,现在在调查你们发帖寻找女儿的事情。”亚青开门见山地说,“据我们的调查,你们好像没有去任何派出所报案。” “报什么案?找你们警察有用吗?” 我愣了一下,找警察没用,难道要去找城管? “这不是您找不找的问题,”亚青说,“我们怀疑这是一起绑架案件。” 我这才豁然开朗,对啊,应该是绑架啊!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女孩的父母会有那张厕所的照片了,因为绑匪肯定要把女孩的照片发给她的家人,但没有法医的知识,一般人肯定看不出来拍照时女孩已经死了。 “是,确实有人绑了我的女儿。”赵总依然一脸的倨傲,“可是我不信任你们警察,我自己能解决我女儿的事。” “自己能解决,就不需要上网求助了,对吧?”师父说。 是啊,哪有收到绑匪发来的照片之后,不找警察却找网友求助的?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我就是上网求助也不找你们警察。”赵总的脸色阴沉着,“如果绑匪知道我找警察,肯定会撕票的。” “你女儿已经去世了。”师父看着他,突然冒出一句。 赵总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他没有像我想的那样迅速崩溃,仿佛这个结果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你们,找到她的尸体了?” “尸体还没有找到,”师父说,“但是作为一名法医,从那张照片里,我推断出你女儿已经去世了。” “什么?”刚刚还沉稳如常的赵总顿时脸色大变,一拍桌子,气得连手都抖了起来,“你说什么?墨墨她……她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就已经……就已经死了?这个王八蛋!狗娘养的骗子!” 我们面面相觑。 正文 第77章 林中尸箱(2) 赵总的嘴角颤抖着,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但眼角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哽咽了几声,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唉,我那可怜的孩子……三天前,我接到墨墨手机打来的电话,那时候大概是凌晨两三点钟,我听到手机里不是墨墨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的,他说墨墨在他手上,要我给他五十万。我开始不信他,要他给我发一张墨墨的照片,没过多久,他就把那张照片发了过来,没想到……本来我们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约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我们按照他的要求把钱放到了他说的地方,然后回家等着他放墨墨回来。一直等,一直等,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是没有等到墨墨,我们再去那个地方看的时候,钱已经没了。我那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就上网发了那个帖子,心想说不定有人认得出那个地方,说不定有人见到了墨墨……” 赵总捂着脸,陷在他的扶手椅里,失去了所有的威仪与神采,泣不成声。 我们都沉默着。这个悲伤的父亲,明明那么爱自己的女儿,却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错过了抓住凶手的机会。尽管绑匪在打电话要钱之前就已经杀害了赵雨墨,但交易赎金的时候是擒获他的最佳时机,现在绑匪拿到了钱,离交易时间又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再想抓到他,就很难了。 师父沉思了一会儿,对仍在哽咽的赵总说:“赵总,你节哀吧。小秦,我们走,让市局马上立案,成立专案组,这案子必须破!” 专案组依旧是烟雾缭绕。 遇上这么一桩案子,每个人的脸上难免是愁云密布,因为实在不知道要从何下手。尸体,不知道在哪儿;现场,不知道在哪儿;因为报案晚了,连死者的手机都无法定位。 这个专案组由省厅的刑警齐支队长亲自挂帅,法医工作则由我来组织,这也是师父交给我的又一个考验。我和专案组的大多数人一样抽着烟,脑海里仍是一片迷雾。 “对了,我有一个疑问。”我又抽出一根烟,一边点上火,一边问,“既然现场有马桶,那说明是一个室内的空间,赵雨墨是怎么进入这个空间的呢?” “可能性很多,”齐支队长摊开手指,一个一个细数,“熟人诱骗、劫持、下药、死后移动到室内、死者走错门……太多可能了。目前我们正在从两方面开展工作,一是寻找尸体和可能见过赵雨墨的人,二是从赵雨墨生前的熟人入手。” 我点点头,依据现有的线索,如果不查熟人,还能查什么呢?作为一名法医,在一个没有找到尸体的专案组里,除了没话找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焦虑地等待着尸体的出现。 或许是我的祈祷感动了上天,中午时分,专案组接到报告,尸体可能找到了! 整个专案组最激动的是我,因为我已经闲了一上午了。当技术人员拎着勘查箱下楼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勘查车里等着了。 尸体其实离我们不到两公里。 公安局的附近,就是省电业大学。现在正是快要开学的时候,校园里到处都是拖着箱包来学校报到的学生。校园一角的小树林里,静静卧着一只皮箱,但拎着皮箱的人那么多,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直到中午时分,一个女生经过小树林时,意识到整个上午都没有人来拖过这个皮箱,心生好奇的她叫来了自己的男朋友。男生一边笑话着这个多疑的姑娘,一边上前拉开皮箱的拉链,拉链很紧,他用力一扯,也只拉开了一点点,但这一拉扯,两个人都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那个皮箱被拉开的缝隙里,散出了一头长发……一向安静的小树林里,此时此刻挤满了围观的学生。发生这种事,学校里肯定会谣言四起,难免被传成一个恐怖的怪谈。只有尽快破案,才能平息这种四处弥漫的恐惧感。 我看到痕迹检验部门已经在皮箱附近收集物证了,也不急着靠近现场,自己背着手,带着一个侦查员径直去了保安室。 “你好,我是公安厅的,负责本案的调查工作。”我最喜欢掏出警官证亮明身份的这个瞬间了,只见保安顿时肃然起敬,“我现在需要查看你们学校的监控录像。” 能够装得下一个人的皮箱,绝对是一只显眼的大皮箱,所以拎着皮箱的人,也一定很容易被人注意到,既然如此,他肯定会选择人少的时候来抛尸。 我坐在保安室里,用八倍的速度同时播放着学校三个门口昨晚的视频。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个小时,发现昨天晚上进出校门的人还真不少。因为是新生报到,所以甚至从深夜到凌晨都有很多人和车进入学校,也有拎着皮箱的,但是绝对没有拎着大皮箱的。 我挠挠头,难道凶手真的有那么大胆子敢白天进学校?不,不会的,说不准他是开车进来的。 “你们学校能让外面的车随便进出?”我指着夜间的监控视频问。 在我身后站了很久的保安顿时一脸戒备:“不是。但是这两天是新生报到,人多车多行李多,我们也是给新生行个方便,所以我们就不管了。” 看来最可疑的就是这些进出学校的车辆了。可惜是晚间,学校的摄像头又很劣质,被车灯一照,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那是辆车。从监控录像找到本案突破口的可能性,没了。 我让随行的侦查员拷贝下监控录像带回去继续观察,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有一些发现。我抬腕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向现场走去。 这个案子,还是要从尸体入手。 箱子已经被打开,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蜷缩在里面。 作为一个法医,看惯了人间生死,看惯了社会阴暗,但是看到这一具尸体,我的心里还是为之一震。 普通人看尸体,只会注意到尸体的全貌,法医看尸体,最先看到的是尸体的损伤。和师父的判断一样,女孩的颈部有一条深深的索沟。但是并不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被勒死的人眼球突出,舌头伸出,死状恐怖,这个女孩真的像是在箱子里睡着了一样,安静而柔弱。她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下巴贴着膝盖,穿着和网络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虽然人死后的面容和生前会有一些差别,但是学过人像鉴别学的我一眼就看出了这就是赵雨墨。 此时的尸体尸僵已经缓解,在市局王法医的帮助下,我们把尸体从皮箱里抬了出来,平放在已经铺好的塑料布上。抬动尸体的时候,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从尸体上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我探头一看,是一粒粒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大宝和林涛也已经到了现场,大宝戴上手套,从箱子里捡起一粒,一边端详一边说,“这是蛆卵?也太大了吧?而且这个天气,不至于……” 我白了大宝一眼,说:“傻呀,这明显是米。” “米?”大宝惊诧地反问道。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个箱子原来是用来装米的,所以箱子里还有一些剩余的米……” “你见过谁用行李箱装米的?”大宝拿着那粒米凑近了观察。 “没。”我摇了摇头,“但除了这种解释,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这事好像有点儿耳熟,”林涛也加入我们的讨论,“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印象中好像米和殡仪之间有什么关系。” 林涛一来,警戒线外的女生们就开始看着他窃窃私语,眼神里都是满满的花痴样,真是让人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不管是什么传说,你得给我们搞清楚。”我对林涛说,林涛点点头。 我简单地查看了下尸体,说:“这里有风,别损失了什么物证,把尸体拉去殡仪馆吧。你们刚才有什么发现吗?” 林涛摇摇头,有些无奈:“这里的地面条件差,皮箱质地粗糙,很难获取物证。” “那只有从皮箱的来源查起了。”齐支队长说。 伴随着支队长的命令,我们坐上了赶往解剖室的车,离开了校园。 解剖室内,赵雨墨背着双手,躺在台子上。 “衣着整齐,而且干净。”我和大宝将赵雨墨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摊开在一张展开的塑料布上。我问大宝:“这说明什么问题?” “一是遭受性侵害的可能性不大,二是作案现场应该是室内。”大宝说完顿了顿,接着说,“她失踪的时间是八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这两天全省都在下雨,如果她是在室外被摁压在地面上,衣服就会被弄脏了。” 我笑着说:“看来我在专案组浪费时间的这一上午,你是做了功课啊。其实我一直就认为她是在室内被杀的,不然从室外再运回室内太麻烦,凶手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赵雨墨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现场看尸斑,比在照片里清晰得多了。师父此前的分析没错,凶手在赵雨墨死亡四五个小时后,把尸体放置到马桶边,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她,直到四十八个小时后,尸斑稳定,不会重塑,才将她装进了箱子。 “嗯,赵总收到照片的时候是二十二日凌晨三点左右,按照这个推断,赵雨墨应该就是在二十一日的晚上十点到十一点死亡的。二十三日的晚上,凶手才将赵雨墨装进了皮箱。二十四日的早上,皮箱就出现在了校园里。”大宝一边听我分析,一边算着时间,“这时间安排还真是紧凑啊!” 赵雨墨的颈部有一条在颈后交叉的索沟,切开颈部皮肤,发现索沟下方的皮下组织和肌肉内都有片状出血,这是生活反应。加上甲状软骨骨折,基本可以断定她死于勒颈。 下面的工作是残忍的,我们要将这个美丽的女孩一层层地剖开。 我们通过检查内脏瘀血、颞骨岩部出血等征象,确认了她死于机械性窒息,还在她的腰部发现了一处出血,这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因为她背部受压,可能是有人坐在身上,也可能是有人用膝盖顶住了她的腰部。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再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凶手的动作太干净了。 检验完赵雨墨的会阴部,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浮现出“云泰案”中几名死者的样子。不过赵雨墨没有被性侵,这应该和“云泰案”没有什么关系。 接下去就是开始按照惯例缝合尸体。当我们缝到肚脐以上时,灯光一闪,我仿佛看见了点儿什么,赶紧说道:“大宝,看,这儿有异常!” 3 赵雨墨的右侧胸腹部隐约可见一道红色的印记,一直延伸到了她的乳房上。 这道印记非常不明显,几乎难以辨认。我找来酒精棉球,耐心地反复擦拭。 酒精可以使一些不明显的生前印记显现出来,这道红色的印记逐渐清晰,大约有三十厘米长,准确地说,这不是一道印记,而是一个“十”字形的印痕,只是横着的那一道短了一些。 “这是条压痕。”大宝说,“颜色不清晰,应该是濒死期形成的。”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想到这里有一条压痕。”我说,“我们推断了死者是在室内死亡的,又是俯卧位背部受压,只要那家不是水泥地面,地板的痕迹就应该会印在她的胸腹部。只不过没想到有这么明显。” 缝合完尸体,我蹲在地上的塑料布旁,重新逐件检查赵雨墨的衣服。 直觉和运气让我发现了赵雨墨牛仔裙的异常。 牛仔裙的右后侧有一个暗口袋,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这口袋有些鼓鼓囊囊,于是我用手指撑开了口袋的边缘,用强光灯一照,竟然发现里面有一些黑色的痕迹。我迫不及待地把口袋内衬翻了出来。 “堂兄威武!”大宝惊讶地叫道,“这是三个指头的指纹啊!不过,这不一定和本案有关吧?” “谁会来摸她这个明显不会装东西的口袋?”我说。 “那也不一定,这个指纹是黑色的,应该是沾了油墨之类的东西,说明这个人的手很脏。”大宝说,“这种身份的女孩怎么可能被这么脏的人摸口袋?只可能是小偷嘛。” 我点点头,大宝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不管怎么样,先送去林涛那里让他固定备存下证据吧,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呢?” 回到专案组,看到大家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侦查依旧处于僵局。我介绍了尸检情况,除了断定赵雨墨是二十一日死亡、在室内被杀、死于窒息以外,没法再提供更多的线索。大家接着讨论案件的性质,很快就起了分歧。 “如果真的是绑架案件,那么凶手完全可以拍一张赵雨墨活着的照片,或者拍段视频,那比杀死她以后再拍照风险小了很多,”齐支队长说,“所以我觉得凶手的主要目的还是杀人,绑架很有可能是一种伪装,当然,顺手拿到几十万也不是坏事。” “我倒是觉得绑匪的目的还是钱,可能他没有什么经验,没有能力控制住赵雨墨,临时起意杀了她,他之所以要把赵雨墨扶起来坐着拍照,就是为了伪装她还活着。”我顿了顿,“我发现有人翻动赵雨墨的裙子口袋,当然现在不敢肯定是不是和本案有关,但是如果有关,那么就是侵财。” “至少可以确定是熟人作案吧?”齐支队长说,“这么果断撕票的,通常都是熟人作案,况且,如果不是熟人的话,赵雨墨怎么会去别人家里?” “如果犯罪分子是为了钱绑架,那么真不一定是熟人。”我说,“之前你不是也推测过可能会是诱骗吗?” 齐支队长摇了摇头,说:“这赵雨墨都二十二岁了,又是大晚上的,没那么容易被骗吧?” “现在的女孩,胆大,还真说不准。”我说。 “如果不认识,犯罪分子怎么会知道她家有钱呢?” 这个问题确实问得我有些犹豫,我说:“我猜,可能是从穿着打扮看出来的。赵雨墨的上衣是香奈儿的,裙子是迪奥的。可能她身上还有些金银首饰,只不过被绑匪拿走了。” “你还懂这些。”大宝嬉笑道。 “铃铛比较喜欢对着这些品牌流口水。”我无奈地说。 “那也得是识货的绑匪吧。而且,穿得好的,可能是有钱人,也有可能是二奶和小三啊。”齐支队长说,“如果是二奶小三什么的,还真不一定能绑出什么钱来。” 眼看话题就要跑偏,主办侦查员回来了。 正文 第78章 林中尸箱(3) “经过调查,赵雨墨的男朋友黄钟音有重大作案嫌疑。”侦查员说,“有人看见当天下午五点多,赵雨墨在黄钟音家楼下和他拉扯、吵架。” “我就觉得是他!”齐支队长说,“首先,我认为是熟人,绑架只是个伪装;其次,把那么大个箱子运进学校,又要避开监控,只有开车进去了,对了,黄钟音有车吗?” “有。”侦查员说,“他是中达公司的白领。” “传唤他。”齐支队长说,“一方面布置外围调查,一方面办手续,搜查他家。” 大家应声开始收拾桌上的本子。我耷拉着头,看来是我推断错了。 黄钟音的家在十三层,我们去的当天,电梯还正巧坏了。我和大宝对看一眼,只能进了楼梯间。等到了黄钟音家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全都累得喘不上气了。 进了门,我四下看了一眼,扶着墙,喘了两口气,说:“奶奶的,白爬了,又得下去。” “下去?”大宝也还在喘着,“堂兄你抽风了啊?什么意思?怎么就白爬了?” “你才抽风呢,”我说,“我们尸检的时候说什么来着?死者胸腹部有‘十’字形印记,所以现场应该有十字交叉的地板砖。” 黄钟音的家里确实没有十字交叉的地板砖,客厅卧室都是木地板,交缝处是“h”形,就连卫生间厨房的地板砖都是菱形的。 “可是他家的卫生间地板真的是白色的,和照片上的一致啊。”大宝急了,“那个,说不定不是摁在地上呢?也可能是在某个有十字交叉的地方,比如,比如……” 我看大宝满屋找十字交叉形的平面,赶紧拉住他,走到卫生间,指着马桶说:“你看,关键是马桶不一样啊。” 照片中的马桶盖是塑胶制作的,没有光泽。而现场的马桶盖是用锃亮的塑料制作的,显然是有很大的区别。 大宝低头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看马桶,叹了一口气,说:“堂兄,服了你了,连马桶都有研究。” “不管凶手是不是他,至少现场不是这里,收队吧。”我正式宣布。 我们垂头丧气地回到专案组,发现专案组的侦查员同样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小区监控显示,黄钟音当天确实一个人在家。”侦查员说,“他的嫌疑排除了。据他说,当天下午他和赵雨墨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了争吵,他开始想拉住赵雨墨的,但是赵雨墨脾气上来,硬是走了。这个黄钟音也是个脓包,自己躲家里哭了一夜。” “那这个赵雨墨,性格怎么样?”我问。 “黄钟音说她就是典型的富家千金的性子,很高傲,喜欢欺负人,也喜欢炫耀。”侦查员说,“我们看了监控,也证实赵雨墨当天离开黄钟音的时候穿的就是现在这身衣服。” 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案件仍然没有任何头绪,我的情绪也跌到了谷底。我没有心情回家休息,就打算去自己的办公室里加班,整理整理今年没有破的命案,为即将到来的一年一度的命案督导工作做准备。 经过林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灯亮着。 “一个人又寂寞难耐了?”我没敲门,进屋拍了拍林涛的肩膀。 林涛头都没回,正在一堆电脑文档中寻找着什么。 “那个米和殡仪的传说,我总记得好像在哪一起案子里看到过,”林涛一边搜索着一边跟我解释,“奇怪的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反正也睡不着,就再来找找看呗。” “我还以为你睡不着是因为想女人了。”我坐在林涛对面的椅子里,调侃着,“喂,你不会真的对男人有兴趣吧?别对我有非分之想哦。” “去,去,我对你堂妹有兴趣也不会对你有兴趣。”林涛推开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电脑屏幕,“等等,靠,终于让我找到了!” 真的有这样的先例?我也激动得跳了起来,再顾不上调侃他了:“什么情况?” “看,这是三年前的一起案件。”林涛说,“湖东县的一个护林老头在自己的房子里被人杀害,尸体的周围就有很多米,当时我们都认为是死者和凶手搏斗过程中打翻了米缸。破案后,凶手交代米是他故意撒在尸体周围的。” “为什么要撒米?” “我当时也很好奇,后来才听说,他们当地有个风俗,准确地说,不是风俗,是封建迷信。他们相信,人死之后,把米撒在尸体周围,就能让灵魂无法出窍,这样鬼魂也就无法报复凶手了。” “真是荒诞。”我笑着说,“不过我喜欢,请示专案组,转战湖东。” 第二天一早,作为先头部队,我和几位同事先去了八十公里外的湖东县,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专案组的其他人在齐支队长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全部赶过来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我惊讶地问,“押宝吗?万一是误判呢?” “不会的,”齐支队长信心爆棚,“昨天我问了一下,赵雨墨不会开车,赵总也没有给她配车,如果她真的要来湖东,肯定要坐汽车站那种长途的士,就是凑三四个人包车的那种。这种富家女,是不可能坐火车或者大巴的。” “然后呢?” “经过对长途的士司机的调查,确证赵雨墨二十一日晚上六点半左右,自己一个人包了一辆车开往这里,说明赵雨墨的死亡地点很有可能就在这座县城。” “的士司机有嫌疑吗?”我问。 “没有。”侦查员说,“这种的士有统一的公司管理。车内有监控装置,有gps。因为赵雨墨要求司机送她去一个档次高一点儿的饭店,于是司机在将近晚上八点的时候把赵雨墨送到县城中心一个西餐厅的门口,然后司机就返回了,他还说当时下了很大的雨。” “手机调查也没有进展。”齐支队长补充道,“赵雨墨的手机是于当晚七点十五分关机的,从车载监控上看,应该是没电了。在车上的时间,只有gprs流量损耗,没有打电话。” “gprs流量损耗?”我哈哈一笑,“看来是上网聊天呢。我说呢,这个富家女怎么会和一个小县城有关系,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是来见网友啊。” “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刚和男友吵完架,想来这里寻个一夜情什么的,很符合。”齐支队长说,“目前网监部门正在努力,应该很快会发现线索。” “现在的人见网友真是一点儿警惕心也没有,在微信上随便摇一摇都会约出去见面,”我说,“你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一不小心……” 我的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齐支队长接通了电话,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看来是个好消息。 “赵雨墨有个网友,联系很久了。”齐支队长放下电话,说,“这个人,就在湖东。” 4 这个网友叫李威。他被带进湖东县公安局的时候,依旧是一脸迷茫。他也就只有二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样子。据说高中毕业之后就辍学打工了。 “你们抓我做什么?”李威茫然地说,“俺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 “你是哪里人?”侦查员问。 “洋宫县人。” “什么时候来湖东的?” “半年前。” 李威一口的北方方言,我在一旁听着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如果是北方县城的人,来湖东县才半年的时间,那他就不应该对撒米困住灵魂的风俗这么了解。 “你认识赵雨墨吗?”侦查员问。 “不认识。” “老实交代,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叫你来问一些你不认识的人的情况。” “俺真不认识啊。”李威吓得不轻。 我提醒身旁的侦查员应该问网名。侦查员点点头,翻开卷宗找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你认识利……什么……利多卡因吧?” 利多卡因是一种麻醉药,看来赵雨墨认为自己是那种能迷住所有人的迷药。 “哦,她啊,认识,不过我们只是网友。” “你见过她吗?” “视频里见过。” “你最近和她联系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吧。”李威想了想,说。 用姜振宇老师的微反应理论来分析,李威这个思考的表情很自然,应该不是伪装的。 李威接着说:“那天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说要见俺。俺没见过网友,有点儿害怕。而且那天晚上还在下雨,俺就说太远了,而且下雨不方便,改天再见。可是她说她已经在车上了,马上就到,让俺等她,而且问俺俺家在哪儿。” “你告诉她了?” “没有,俺是租的房子,连茅房都是公用的,不好意思让她来,就在考虑去哪里见她。可是这个时候,她突然下线了,俺以为她可能就是心情不好,说说罢了,就没再理会了。” “她几点下线的?” “七点多吧,俺记得好像是。” 我走出审讯室,虽然审讯还在继续,但是我已经相信他绝对不是凶手了。 公共厕所,那里会有马桶吗? 回到宾馆,我又得知一个坏消息,赵雨墨下车地点的西餐厅没有监控,这个西餐厅生意非常火,所以服务员也记不起她的样子。总之,又一条线索断了。 我的情绪继续低落,下午也没有再去专案组。我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如果有好消息他们一定会通知我,可现在又能有什么好消息呢?连皮箱的线索都已经断了,这种皮箱已经卖出去十几万个了,怎么查? 正文 第79章 林中尸箱(4) 我躺在床上试图午睡一会儿,可大脑一片清醒。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初到现场的时候,脑海里会出现“云泰案”呢?两个案件明显是不一样的,一个有抛尸,一个并不抛尸;一个是在室外作案,另一个在室内。显然是不能串并的,我为什么会把这起案件和“云泰案”联系在一起?有什么共同点呢?……捆绑双手?对,捆绑双手! “云泰案”的三个死者都是被捆绑住双手压在地上实施强奸的,而这个案件里,死者是被捆绑住双手压在地上勒死的。相通的地方,就是捆绑双手的绳结。 我从床上跳起来,从电脑里翻出照片,仔细观察几起案件的绳结打法,非常可惜,赵雨墨的案子里的绳结和“云泰案”并不一样。 但是我一点儿都不沮丧,因为曙光已经渐渐显现了出来: 赵雨墨的手腕上的绳结,看上去非常简洁,但也非常牢固,这应该是一个比较专业的绳结。而“云泰案”的三个死者,手腕上的绳结看起来非常烦琐,却不牢固,三人手上的绳结竟然一模一样。 我压抑着内心的喜悦,打开百度,搜索了“绳结”,满屏的信息扑面而来。 原来绳结也是一种文化,不同职业的人,在打绳结上有自己独有的习惯。 绳结的种类也很繁多,有水手打的绳结、木匠打的绳结、挑夫打的绳结、外科医生打的绳结……我一边看一边学习,甚至拆下鞋带来尝试,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终于熟悉了百度上介绍的十几种绳结的打法。 再回到案件的照片上,我豁然开朗,赵雨墨手上的绳结是一个典型的双套结,打法不难,但比较专业,通常是喜欢户外运动的人才会熟练掌握这种绳结的打法。我激动得在桌面上捶了一拳,又迫不及待地点开“云泰案”的照片进行比对。但幸运之神大概只眷顾了我一小会儿,“云泰案”的绳结没有这么明显的特征,不是专业的绳结,只能说是一个人打绳结的习惯。哪个专业人士会习惯打烦琐而不牢固的绳结呢? 但不管怎样,至少这个案子里,又一条新线索已经浮出了水面。我拿起电话,让侦查员调查李威打过的绳结,以及他是否习惯于户外运动。 第二天一早,当我走进专案组的时候,齐支队长一脸的喜气:“小秦呀,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我无语,一个快五十岁的人,有必要撒娇玩儿这个游戏吗? “呃,坏消息吧。” “李威被排除了,他都不知道什么是户外运动,绳结也对不上。”齐支队长说,“其他方面也排除了。” “这个不算坏消息。”我说,“你没看我昨天下午都没来吗?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凶手。” 齐支队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接着说:“坏消息不是坏消息,但好消息绝对是个好消息。我们派出的外围搜索组,在校园里的一处角落,找到了死者的手机和疑似勒死死者的绳索。” 确实是个好消息,我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有……有照片吗?”我觉得自己都不会说话了。 “有啊,你看。”齐支队长移过他的笔记本电脑。 照片有两张,一张是一根绳索,上面满是油墨,这应该是一根绑砚台的绳索,为什么判断是绑砚台的?因为湖东是产砚大县。 另一张照片是一部iphone手机(苹果电脑公司的一款智能手机),被水泡过,呈现的是没有开机的状态。 “手机坏了,”齐支队长说,“不过我们的技术部门有信心恢复它的资料。” “我关注的不是手机。”我说,“之前,我们在赵雨墨的裙子口袋里发现了油墨指纹,当时以为是小偷偷东西呢,还在说为什么小偷不偷包,而去偷一个裙子上的暗口袋,这太不专业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齐支队长说,“现在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油墨指纹了。因为凶手拿着沾满油墨的绳子杀人,然后又拿沾了油墨的手掏口袋。哈哈,有道理。现在我也赞同你关于案件性质的判断了,这可能就是一起绑架侵财案件。” “有指纹,且知道凶手家的大概装潢情况,知道凶手家应该有砚台,知道凶手喜欢户外运动,这个案子不难破吧。”我扬着眉毛说。 “必破。”齐支队长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看了一眼说,“不过,我希望有更快的捷径,这个电话可能就是给我们提供捷径的。” 确实是一个提供捷径的电话。技术部门恢复死者手机后,发现死者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开了手机,并且拨打了一个号码:1808353286。当然,这不是一个正确的手机号码,自然拨不出去电话。但是随后也就没有再拨其他的号码,直到凶手拨通那个索财电话,然后发送了那张照片的彩信。 “现在问题就来了。”齐支队长说,“第一,为什么要拨这个错误的手机号码;第二,手机不是没电了吗?我的iphone没电关机后是绝对开不开了。” 我笑着说:“第一,这根本就不是手机号码,而是qq号。第二,她到了人家家里,为什么不能充电呢?” “qq号?”主办侦查员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说,“我有时会因为懒得开手机qq而用这种方式记录别人的qq号码。” “快查!”齐支队长的音调很高,说明他心里很激动。 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案件就侦破了。 这个qq号属于一个叫程希的人。他二十一岁,是省电大的学生,也是出名的驴友。程希的父亲还是个忠实的砚迷。 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程希没有跑,警察到达省电大的时候,他正静静地坐在自习室里看小说。 他看上去高高瘦瘦的,皮肤雪白,发质乌黑,棱角分明。当我看到程希的时候,就觉得事情是那么顺理成章。只有一点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帅哥,也会为了钱杀人? 程希没有抵赖,也没法抵赖,不然他沾满油墨的指纹怎么会落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身上?他安安静静地承认了一切,把这个故事的最后一环给补上了。 程希的母亲早逝,父亲又经常不在身边。整个暑假,父亲都没有回家看过他一眼,只是给了他每个月一千五百元的生活费。这些钱,原本也足够他一个人生活、泡妞、户外运动和打游戏的,可内心依然觉得空虚的他,却不小心染上了一个恶习:赌博。 程希一开始就不想去那种俗不可耐的赌场,而是上网找了一个境外的赌球组织。没想到这一赌,他就输了二十万。二十万?就算他的家境还算殷实,程希也不敢向父亲开口。他找了高利贷付清了赌资,但紧接着还钱的期限又将临近,连本带利几十万,程希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抢劫吗?除了抢银行,抢不了这么多钱。那么,只有绑架。 那一夜,下着极大的雨。 程希独自一人去西餐厅吃饭,刚到门口,就看见马路对面有个漂亮女孩下了出租车就冒雨跑了过来。女孩身上的香奈儿洋溢着一种让他心动的光芒。 他赶紧迎过去,为女孩儿撑起自己的伞。 这一顿是程希请客。雨夜邂逅帅哥,赵雨墨的晚餐吃得很愉快。文质彬彬、幽默风趣、穿着体面的程希很快就打动了她。她的眼神开始迷离,面前的这个男孩,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坏人。所以,当程希邀请她去家里坐坐的时候,赵雨墨没有犹豫。 进屋之后,赵雨墨拿出充电器,打开手机,记下了程希的qq号。程希借口给她拿饮料出了客厅,其实是去找绑架她的工具。赵雨墨很美,但是身背巨债的他,没有一点儿性欲。 他的目的,只是钱。 和我们推断的一样,程希勒死了赵雨墨。 其实一开始程希只想把她勒晕。他也挺怜香惜玉,并不想看见她流血。当赵雨墨不再动弹以后,程希捆起了她的双手,把她丢在客厅,自己进了房间。 他开了电脑,目不转睛地看着直播的球赛。这两场球他也下了注,胜负关系到他的十万元。 但幸运依然没有光临,两场球结束,他又输掉了十万元。但他不怕,他有摇钱树。可是当他再去客厅时,却意外地发现,摇钱树居然死了。 拍完照片,发完勒索彩信,程希很害怕,于是逃到了一个网吧打了两天游戏,没敢回家,希望能够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可是尸体终究不能不处理,于是他以开学报到为名,向父亲的朋友借了车,又拿了家里最大的皮箱,壮着胆子把赵雨墨的尸体装好,又把尸体运去学校。对他来说,唯一的幸运在于那个晕了头的赵总居然没有报警,而是乖乖地把五十万送给了他,他的债务终于清了。 程希以为把尸体运到自己的学校就不会引来警察对自己的注意,而且警察也只会在省城调查,不会将注意力移到赵雨墨死时还在湖东的他。 可那一把米还是出卖了他。 当他即将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时,拉链卡紧了,他心里生出了一种无名的恐惧。他从厨房里抓了一把米,撒入皮箱中,希望能够困住赵雨墨的灵魂。行李箱拉上了。 “披着羊皮的狼,不是童话,而是寓言。”我感慨道,“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尤其是那些特别能让你相信的人。” “嗯。”大宝点头,“以后我生个女儿的话,是得这样教育,过分的溺爱只会害了她。” 注释 [1]髋关节由股骨头与髋臼相对构成。通俗地说,就是大腿上段和骨盆构成的关节。 [2]人体软组织被绳索勒、缢后,皮肤表面受损,死后会形成局部皮肤凹陷、表面皮革样化,会完整地保存下被绳索勒、缢时的痕迹。这条痕迹被称为索沟。 正文 第80章 第三个人(1) 最深的欲望总能引起最极端的仇恨。 ——苏格拉底 1 “丁零丁零……” 夜半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对法医来说,往往意味着又有人死于非命。自从到省厅工作之后,我接到这样的午夜凶铃的概率已经小了许多,所以当这天夜里铃声大作的时候,我简直整个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就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李大宝和你在一起吗?” 一个女声幽幽地问道。 我倒是松了一口气,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一眼。晚上十一点多,还好。这是李大宝的女朋友查岗来了。晚上我和大宝一起参加一个同事孩子的满月酒席,大宝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我们十点就结束了。”我没有出卖大宝,其实我们八点就结束了。 正说着,话筒那边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大宝的女朋友说了句:“回来了。”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我就对肿着双眼的大宝说:“昨晚在外面鬼混三个多小时,干什么去了?” “唉!还别说,幸亏有机械性损伤做证,不然我还真解释不清了。”大宝一边说,一边卷起袖管和裤腿,露出关节部位的擦伤痕迹。 “依我的经验看,这是擦挫伤,和地面形成的,而且是多次擦挫形成的,方向不一。确实不是女性指甲的抓痕。”我调侃道。 “昨天喝多了,我就记得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家,其他啥也不知道。”大宝喝了一口手中的酸奶,说,“今早听我女朋友说,我是十一点多到家的,我就纳闷了,平时我半小时就骑到家了,怎么会骑了三个多小时?还有就是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损伤?想来想去,只可能是自行车出了问题。于是我就去现场勘查了一次,你猜怎么着?” 我摇了摇头。 大宝说:“我的自行车,链条没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仰后合:“你是说,你就这样一直骑上去、摔下来、骑上去、摔下来?摔了三个小时摔到家的?” 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点点头,一脸窘相。 “你太有才了。”我大笑着说,“你女朋友打我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害怕你是不是鬼混去了。真是那样,我一定得揭发你,你就臭名远扬了。” “哪有那么容易臭名远扬?”大宝说,“除非你出现场的时候,发现是我裸死在别人的床上。” “丁零丁零……” “臭嘴。”我见是师父办公室的电话,皱着眉头说,“如果是有案件,死的人肯定是裸死在床上的人。” “马上去程城市,刚发了起死亡两人的案件。”师父说,“叫上大宝、林涛一起去,如果案件进展顺利,顺便去龙都县履行命案督导的职责,龙都有个半年前的命案没有破。” “程城的这起案件是什么案件?” “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裸死床头。”师父说。 程城市是位于云泰市西边的小市,经济状况远不如云泰,人口也非常少,所以程城市每年的发案量在全省都是最低。这次一下子死了两人,市局领导顿时有些慌,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省厅。 虽然去程城市的机会很少,但是我对程城市还是比较关注的。因为程城市所辖的龙都县正是“云泰案”其中一起的发生地。 现场位于程城市开发区的一处平房密集区。这片地区就像是电影中的贫民区,破烂不堪,满目疮痍。 “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一边从勘查箱里拿出手套戴上,一边问身边的刑警支队曹支队长。 “这一片原本是耕地,”曹支队长说,“最近听说开发区大建设的脚步也快走到这里了,所以你看到的这些房子基本上都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作用只有一个,等拆迁。” 我惊讶地看着其中一些建设得还很有档次的二层小楼,感叹道:“人类真伟大!” 程城市的小杨法医走过来和我握了握手。程城市市区有四十万人口,却只有三名法医,其中一名参加职务竞聘,跳槽去了刑侦大队当教导员。剩下的两名法医都是我在前年专业技术培训班上教过的学生,工作才两年,却要肩负这么沉重的工作负担,真是不易。 “既然是自建房,目的是等拆迁,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些房子里不住人?” 我问。 曹支队长摇摇头说:“也不是,据初步调查,有七八户是长期在这里居住的,有十余户是偶尔会在这里住,剩下的几十间房屋都是空着的。” “这样密集建造,不会造成分地不均的纠纷吗?”我对这样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以前这里是一片公用地。房子建造的那两天,我们确实没有接到过纠纷报警。老百姓很团结啊。” “你们初步勘查结果怎么样?”我转头问小杨。小杨是我的学生,虽然比我小不了两岁,但我不自觉地以老师自居起来。 “男死者叫付离,女的叫张花娆。目前看来,男死者应该损伤重一些,张花娆好像没什么损伤,不过尸体我们没有翻动,在等你们来。” 这可能是小杨工作后遇见的第一起双尸命案,所以他显得有些惶恐。 我习惯性地绕着现场走了一圈,这是一间自建的红砖平房,只有一间,且没有隔断。房屋的北侧有一扇红漆双开大门,旁边有一扇窗户,窗帘是闭合的。窗台有些高,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前估计也就勉强可见室内的情况。窗户下面是一片花坛,已经被警戒带保护起来了。 现场的南侧是一堵墙壁,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孤零零的小后门。看起来整间房屋十分不协调,可见这应该是一座仓促建造的烂尾房。 林涛正蹲在后门口,用小刷子仔细刷着门边。 “怎么样,有发现没?”凭我的直觉,这起案件应该并不算困难。 林涛摇了摇头:“后门是被撬开的,门锁本来就很劣质,轻轻一撬,就废了。根据足迹方向,这个门是出入口。但是这木门质地太粗糙,没有提取指纹的条件。” “足迹呢?不是能看出方向吗?有比对条件吗?”我问。 林涛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肘部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指了指室内,说:“红砖地面,只能看出轮廓,看不出花纹,一样没有比对条件。” 我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穿上鞋套,推门进屋。 刚进入室内,一股充满血腥味的暖风就扑面而来,那是一股非常浓郁的血腥味,我忍不住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子。 此时已经是秋天,秋老虎的威力已经大大折减。可是因为这间房屋密不透风,室内温度比室外温度还是整整高出了五摄氏度。房子里杂乱无章,有一张床、一张饭桌、一个锅灶,还有墙角用布帘隔开的“卫生间”。住在这里的人看来真是吃喝拉撒睡一体化了。 房间的灯开着,那是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因为电压不稳,灯光还在不停地闪烁。 “你们来的时候,灯就是开着的?”我顺手拉灭了电灯,尽管外面的光线还很充足,现场却顿时昏暗了下来。我怕影响痕迹检验的工作,赶紧又重新拉开了灯。 “报案的是死者家隔壁邻居。”曹支队长说,“早晨四点左右,邻居因为有急事过来,结果发现死者家的灯还亮着,推了推大门发现门是关着的,就绕到后门。后门是虚掩着的,邻居就壮着胆子推开门一看,发现床边墙上都是血。” “房主是个什么人?很邋遢吧?”我问。 “刚刚调查清楚。房主是个老太,房子邋遢,人倒是讲究。”曹支队长说,“天天把自己当成是少女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叮当子无数。” “叮当子”是当地形容姘头的俚语。 我点了点头,心中仿佛有了些底儿。其实社会关系越复杂的人,越容易在调查中发现矛盾点,也就越容易为案件侦破带来线索。 和师父说的一样,两名死者赤裸着,并排仰卧在一张小床上,双腿都耷拉在床边。床头摆放着一个老式电风扇,还在那里无力地摇着头。看来刚进门就迎面扑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暖风就是出自于此了。 男死者一脸皱纹,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已经被血液浸湿,但是并没有看见明确的损伤。死者两腿之间可以看见溢出的粪便,散发出阵阵恶臭。 尿液也顺着他的大腿一滴一滴往地面上滴。 “看情况是重度颅脑损伤啊。”我揉了揉鼻子,说,“大小便失禁了。另外,这女人岁数不是那么大吧?称不上是老太太吧?” 曹支队长低头翻了翻笔记本,说:“嗯,是不大,四十二岁。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她有五十了。” 我笑了笑,说:“我以前跟过一个老师,他被称为乳头专家[1]。” 看着曹支队长疑惑的眼神,我并没有过多解释,从勘查箱里拿出尸体温度计,插进了男死者被粪便涂满的肛门。 “现在是上午九点,尸体温度下降了十点五摄氏度,嗯,两具尸体温度差不多。”我分析着,“根据正常室温下前十小时每小时下降一摄氏度,以后每小时下降零点五摄氏度的规律计算,死者应该死亡了十一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是昨晚十点钟左右遇害的。” 曹支队长点了点头。他干了一辈子刑警,对这个测算死亡时间的方法还是很熟悉的。 “死者损伤我们暂时不看,先把尸体拖去殡仪馆吧。”我说,“我再看看现场。” 尸体被拖走后,我看了看死者周围的床面和墙面,除了大量喷溅状血迹和一些白色的脑浆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我又开始在现场里踱步,期待能有进一步的发现。 现场不仅很小,而且很凌乱。各种少女服装以及颜色鲜艳的内衣内裤扔得到处都是,看来这个四十二岁的女人真的是很喜欢把自己当成是花季少女。 “现场的家具上都有厚厚的一层灰,这间房屋并不是张花娆平时居住的场所吧?”我问。 “嗯,通俗点儿说,这房子是被张花娆当作炮台用的。”曹支队长说,“张花娆有个老公,长期在外打工。我们也联系了他,他还在外地,听说自己老婆死了,没什么反应,说是让公安机关来处理尸体。” “炮台……呃,指的就是乱搞的场所?另外,她丈夫都不愿意回来看她最后一眼,”我说,“这么冷漠,是不是有些反常?” “不反常,”曹支队长说,“谁摊上个这样的老婆都会冷漠,我们已经调查了,她老公没有问题,昨晚他确实还在外地。” 我低头想了想,猛然间看见后门墙角的一堆日常工具,顿时来了兴趣。我走到工具堆旁边,蹲下来细细看了两分钟,说:“看来是激情杀人啊。” 2 “怎么看出来的?”曹支队长蹲到我旁边问道。 “你看,”我说,“这堆工具很久没有动了,上面都覆盖着一层薄灰。” 曹支队长点点头,拿起手中的照相机对着工具堆一阵拍摄。 “可是这堆工具的一角,却有一块新鲜的痕迹。”我用手指圈出一个形状,接着说,“一般只有是覆盖在这里的物品被拿走后,才会出现这样一块没有灰尘覆盖的地方。”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眼睛这么尖?”大宝挤过来看。 “走近了反而看不到了。”我一边说一边拿出强光手电打出一束侧光说,“在这样的光线下,就清晰可见了。”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一个锤子的形状清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奶头锤!”大宝说。 我点点头:“死者脑组织都有喷溅的迹象,有大量出血。这样的现场,不用看损伤也基本可以肯定凶器是金属钝器。” “明白了。”曹支队长说,“因为凶手是撬开后门,直接在后门附近找到凶器,就地取材杀人,这就很有可能是激情杀人了。” “目前猜测是这样。”我说,“但办案不能靠猜,先去检验尸体吧,然后结合痕迹检验获取的线索综合分析。总体感觉,本案不难。” 程城市公安局为了应付省厅的任务,正在殡仪馆内筹建一座简易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看着程城市公安局领导对法医工作如此不重视,我也无力吐槽,心想回头在年终绩效考核的时候狠狠记上这一笔。 尸体检验是在殡仪馆院内的一块空地上露天进行的。 大宝和小杨在按照尸表检验的顺序检验付离的全身,可惜他们没有任何发现。 “可以肯定的是,死者身上是没有约束伤的。”大宝小心翼翼地切开死者的双手腕、肘部皮肤,检验皮下是否有隐匿性的出血。 “激情杀人通常都是突然袭击的,所以出现约束伤的很少。”我用手术刀慢慢刮着死者的头皮。付离黑白相间的头发在我的刀口逐渐堆积,露出一块块灰白色的头皮。 法医检验尸体,尤其是头部可能存在损伤的尸体时,首先必须剔除干净死者的头发。有很多案件都是因为法医贪懒,不愿意剃发,导致重要损伤没有被发现,重要线索也就因此断掉。所以,好的法医,必须是个好的剃头匠。手起刀落,发除皮不伤。 剃头发难度最大的就是剃伤口附近的头发,因为皮肤碎裂,导致没有张力,创缘的头发就很难剃干净。为了保持付离头部损伤的原始状况,我小心翼翼地剃掉了他枕部创口周围的发楂。直到大宝他们解剖完死者的颈胸腹部后,我才完成我的工作。 “真是老了,腰是真不行了。当初解剖台上一站就是九个小时,都完全没问题。”我慢慢直起已经僵化的腰,说道。 “死者全身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大宝显然是因为精力高度集中而没有听见我的牢骚。 “枕部有损伤。”我在付离枕部创口的周围贴上比例尺,一边照相一边说,“枕部有密集的四五处创口。创缘可见明显的挫伤带,创口内可见组织间桥,脑组织外溢。” 我划开死者的头皮,接着说:“枕部颅骨凹陷性骨折,有骨折线截断现象。这样看,死者是被他人用金属钝器多次打击枕部,导致特重度颅脑损伤,瞬间死亡的。因为创口周围有挫伤带,说明这个金属钝器的接触面很粗糙。” “嗯,那个,奶头锤完全可以形成这样的损伤。”大宝说。 “快点缝吧。”小杨在一旁说,“这人大小便失禁,臭得厉害。” “还能比巨人观更臭吗?”大宝说,“当法医,可一定要经得起臭啊。” 正文 第81章 第三个人(2) “是啊。”我盯着付离的额部,说,“如果因为臭,导致尸体检验不细致,那么之前被臭味熏,都是白熏。你看,他的额部有一处损伤,表面没有擦伤,伴有轻微的皮下出血,这是和一个表面柔软、实质坚硬的物体碰撞形成的损伤。” “哟,这一处损伤我还真没注意到。”大宝说,“凶手有用拳头打击死者额部的过程?” “不好说,”我说,“但应该意义不大。我们确定了凶手是撬门入室,就地取材,激情杀人,突然袭击,侦查范围应该就不大了。” 张花娆的尸体被抬上运尸床的时候,虽然说死者为大,我仍是感觉一阵恶心。这个女人的脸上擦着厚厚的一层粉,瞪着的双眼涂着黑黑的眼线,头发染成枣红色,盘在脑后。 “她是鸡吗?”我忍不住问。 一旁负责摄像的侦查员摇了摇头,说:“不是。据调查,这个女人不卖淫,就是找各种各样的情人。她属于那种性欲极其旺盛的。一晚上可以约会好几个叮当子。” “阴道里有大量精液,提取检验。”大宝说,“这老头还能有这么多精液呀。” “那还不正常,”小杨说,“越是老头,越是多。” “呵呵,你还蛮有经验的。”大宝笑道。 我瞪了他俩一眼,终止了他们的调侃。我的工作依旧是剃头。 因为女人的头部没有开放性创口,所以这一次剃头发的工作进展得很快。 在大宝打开张花娆的胸腹腔的时候,我已经剃完了。 “可以感觉到骨擦感。死者的颞部还有两处片状擦伤。”我一边说一边切开死者的头皮,“果然,擦伤对应部位皮下出血,颅骨凹陷性骨折。” “我们这边没有检验到任何损伤。这女的和老头的损伤很相似啊。”大宝说,“全身没有其他损伤,唯一的损伤都在头部。” “而且两者头上的损伤直径都在三厘米左右,应该是同一种工具形成的损伤。”我说,“男死者头部的损伤重一些,女死者头部损伤轻一些,但都是致命损伤。” 我不喜欢开颅。 开颅锯扬起的骨屑被锯片高温灼烧后发出的味道,是我这辈子最怕闻见的味道。 可是,法医不能不开颅。即便可以明确死因,一样要开。 张花娆的头皮比一般人要厚,但是颅骨比一般人要薄,所以同样的力度、同样的工具可以在付离和张花娆的头上形成不同的损伤。但是打开颅骨,两者又高度统一了,脑组织都伴有局部挫伤和广泛出血,这是致命的。 “你们看,”我指着张花娆的额部说,“很奇怪,连额部有一块皮下出血都和老头的一样。这个凶手的作案手法还真蛮固定的。” 这个案子和很多案件一样,不用法医来指导破案,侦查员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专案会上,我说:“根据本案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结果,我们认为死者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遇害,两人均死于钝器打击头部导致的重度颅脑损伤。作案手法完全一致,所以我们认为两名死者系同一人所杀。” “之前你推测的凶手系激情杀人,有依据支持吗?”曹支队长说。 “有,”我说,“现场发现了一处印痕,可以断定凶手是在撬开后门后直接就地取材获得工具杀人的,这样的状况通常见于激情杀人。” 我拿起桌子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接着说:“两名死者的头部损伤都非常简单,说起特点,一是重,二是密集。说明凶手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打击男性死者的枕部和女性死者的颞部,导致两名死者瞬间死亡。既然动作简单,目的明确,应该是激情杀人或是报复杀人。结合我们之前说的现场印痕的问题,所以应该考虑激情杀人。” “激情杀人的目的何在?”曹支队长问。 其实我知道曹支队长早已心里有数,只是想通过法医技术进一步印证他心中所想。 我说:“现场两名死者都是赤裸着,而且女性死者阴道内有精斑。结合调查,女性死者生前滥交。所以我认为,本案的激情杀人应该是情杀的一种。换句话说,可能是张花娆这一晚上约了两个情人,结果时间没算好,约在后面的情人在屋外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一时醋意大发,就下了杀手。” “听起来很合理。”曹支队长说,“和我想的基本差不多。前期调查发现,张花娆确实有一晚上约好几个情人来自己家的先例。” “目前侦查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了吗?”我问。 “现在正在摸排整理。”曹支队长说,“我要求他们细致查找,一个都不放过,把所有和张花娆有染的男人全部找出来以后,一个一个问话。” “可惜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说。 “不要紧,凶器被凶手带走了,说不准在凶器上可能会有发现。”曹支队长说,“目前还是以查人为主要切入点,我相信,两天之内可以破案。” “那就好。”我笑着说,“再过几天就是我女朋友的生日了,我得赶在那天之前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一齐来到了审讯监控室,观看正在接受询问的男人们。 在监控室里坐了两个多小时,询问了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非老即残,还有一个流浪汉,可见这个张花娆真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不过经过简单的审查,这三个男人都被果断地排除了,因为这三个男人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 我回过头问坐在身后的主办侦查员:“你们摸出来多少人和张花娆有染?” 侦查员用笔在笔记本上点来点去,说:“目前确证和女死者有过性关系的,有四十七个。” “四十七个!”我大吃一惊,“你们一上午顶多问五个,这你们要问到什么时候去?” 主办侦查员耸耸肩表示无奈:“除了我们这两组人负责逐一问话,还有四组人在负责外围调查。其实问话倒不是主要的工作,外围调查可能会发现更多的线索,而且这些人提供的不在场证据,我们都要一一核实。”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那就辛苦你们了,反正我也不懂侦查,不如我去龙都看看他们此前没有破的一起命案吧。” “你们还要去龙都?” “是啊,”我学着主办侦查员耸了耸肩,“领导交办的任务,来办此案的空闲时间要去龙都履行命案督导的职责。你们加油,我相信我回来的时候,案件已经破了。” “差不多。”主办侦查员信心满满。 程城市区和龙都县城只有三十公里之遥,我们在午饭前赶到了龙都县公安局。 简单吃了午餐,我们就要求县局提供半年前未侦破的一起命案的卷宗。 “我们今年发了十二起命案,就这一起没有侦破了。”县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说,“不过这起案件我们非常有信心侦破,只是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话音刚落,档案室的女警送来了案件的卷宗。 “那就好,听局长这么有信心,我也放心了。”我一边敷衍着局长,一边翻看着案件卷宗。 一目十行地看完案件的现场资料和前期调查情况,我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打开了现场照片的档案。 大宝注意到了我表情的变化:“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直接翻到了尸体检验的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压抑不住内心的颤抖,抬头问道:“局长,你确定没有拿错卷宗?” “拿……拿错卷宗?”局长被我这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拿错卷宗?季华年被害案,没错啊,就是这本卷宗。” “可是,”我盯着卷宗中的尸体照片说,“这明明是‘云泰案’啊!” 3 “‘云泰案’?”局长如释重负,说,“哦,季华年的案件应该和‘云泰案’没什么关系。” “七年前与五年前分别在云泰连发两起,三年前又在云县和龙都各发一起的‘云泰案’,都是住校女学生在夜间上厕所的时候,被人挟持到厕所附近的偏僻地带,摁压头部致使口鼻腔压闭、机械性窒息死亡,然后奸尸。”说起“云泰案”,我就隐隐有种心疼的感觉,“本案虽是女工,但也是半夜值班去上厕所,在厕所附近被压闭口鼻腔窒息后奸尸,作案手段完全一致,为什么和‘云泰案’不一样?” “秦科长对‘云泰案’真是了如指掌啊。不过,不知道秦科长知不知道‘云泰案’的串案依据是什么?”局长反问我。 “我之所以关注此案,是因为七年前第一次发案的死者,是我女朋友的堂妹。”我黯然地解释道,接着回答他的问题,“上述四起案件的串案依据,除了我说的作案手法,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在四名死者体内均发现了微量精斑,可是没有精子,无法做出dnA分型。” “是啊。”局长说,“可是本案在死者体内发现了有精子的精斑,而且也做出了dnA基因型。秦科长的亲属涉及本案,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草木皆兵啊。这两案之间是有明显的差距的。” “原来局长对破案的信心来自于死者体内的精斑,有了dnA,你们就不怕破不了案,是吗?”我说,“请问你们这间会议室有能连公安内网的电脑吗?” 局长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推给我。我打开串并案件系统,下载了“云泰案”几名死者在现场的照片,在电脑桌面上并列排开。 “不瞒局长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个新的串并案依据。”我说,“您看,这四名死者的双手是背在背后,被绳子捆着,对吧?” 局长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您一定没有注意到,捆四名死者双手的绳结,打法是一致的,而且并不是常用的绳结打法,是一个烦琐但并不实用的绳结。” 局长把眼镜推上额头,眯着眼观察电脑屏幕里的几张照片,逐渐地,他的表情也开始凝重了起来:“居然和我们这一起案件的绳结一致。” “您也看出来了吧?”我得意地说,“所以,我觉得这一起案件和‘云泰案’可以串并。因为这一起案件发现有凶手的精液和dnA分型,所以我认为,‘云泰案’的破获,很有可能会以本案为突破口。”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局长问。 “下一步,加紧对精液主人的查找,尽快查缉凶手,防止他再出来作案害人。”我说。 局长点了点头。 大宝在一旁插话道:“可是,为什么前四起案件中没有精子,这一起又出现了精子?” 我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回去我就打报告,申请把此案串并‘云泰案’一并侦查。” 此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之情,“云泰案”的侦破工作,可能真的出现曙光了!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林涛的电话,林涛让我们赶紧返回程城市,裸死案件的侦破工作又陷入了僵局。 赶回程城市的时候,林涛正拿着一根漆黑的铁棍,左看右看。 “哪儿弄的打狗棍?”我问。 林涛头都没抬:“这是现场大门的门闩。” “扯淡吧,大门明明是红色的。” “有点儿常识好不好。”林涛白了我一眼,“这根门闩我们熏显过指纹的,当然就被熏成黑色的了。” 我定睛看去,黑色下确实掩盖了红色的油漆,我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不是说出入口是后门吗?怎么又开始打起大门的主意了?” “是个意外的发现,”林涛说,“昨天下午,我们又复勘了现场,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我也是偶然间注意到了这个门闩,发现上面有一枚新鲜的血指纹。” “血指纹?”我说,“那肯定是和本案有关的。” “是啊,目前已经排除了这枚指纹是死者的,初步判断这枚指纹是凶手留下的。”林涛说,“刚才我又把门闩熏显了一下,没有发现其他的新鲜指纹。” “你真棒。”我高兴地拍了一下林涛的肩膀,“有了这个指纹,犯罪分子甄别就不是问题了。不过,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去摸大门门闩呢?既然他是撬开后门入室的,说明大门当时应该是锁闭的呀。” “关键问题不在这里。”林涛说,“有了这枚血指纹后,专案组就开始收网了,把前期排查出来和张花娆有染的男人的指纹一次性全部提取了过来。昨晚我加班做了比对,全部都排除了。” “全部排除?”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会不会是前期排查不细,有遗漏的?” 林涛摇摇头:“专案组说不可能,前期调查很清楚。” 我靠在桌沿,低着头想了想,说:“难道是我们侦查范围划错了?” “有这个可能。”林涛说,“案件看起来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铃铛姐的生日,恐怕你是赶不上了。” “不会的。”我强颜欢笑,“案件问题出在哪里,我今天就要找到。现在我去现场再看看,你去不去?” “去。” 尸体虽然已经被拖走,但是现场遗留的血泊、脑浆和粪便依旧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刚进现场,我又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 林涛一进现场就打开随身携带的多波段光源,对着地面和墙壁到处照射。 现场勘查员就是这样,案件不破,勘查不止。也就是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勘查中,会不断地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我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观察血迹形态。 我在深深自省,第一次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现场重建和犯罪分子刻画的内容,先入为主地认为本案矛盾关系明显,应该会很快破案。如今案件陷入僵局,我必须要重新从现场重建开始。 我蹲在床边,任凭那种恶心的气味冲击着我的嗅觉神经。 小床的东头,是付离躺着的位置。尸体原始头部的位置下,有一大摊血迹,血迹已经浸染到床垫里,向周围扩散,形成了一大片血泊。尸体原始下身的部位,被尿渍浸染成地图状,地图的中央黏附着黄色的粪便。 我探过身去,防止粪便擦蹭到自己的身上,用强光手电照射付离原始位置的床单。 “尸体压着的地方,包括头部血泊里,都可以看到有一些片状血迹。” 我说。 林涛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探着身子看那摊血泊:“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尸体原始状况是俯卧或仰卧在这个位置,血迹是不可能喷溅到这边床单上的。” 正文 第82章 第三个人(3) “但是你看,张花娆尸体覆盖的床单就没有任何喷溅状血迹。”我说,“床就这么小,男死者是在什么位置、什么体位下被打击头部的呢?” 张花娆尸体的位置几乎都无须用粉笔画出原始状况,她头部周围的床单和墙壁上布满了喷溅状血迹,头的位置却是一个空白区。 “我好像有一些想法了。”我说,“不过需要结合尸体上的损伤和血迹分布来综合分析。一会儿看完现场,我要去复检尸体。” 林涛抬起头看看天花板,说:“你看,天花板上也有甩溅状血迹。不过看起来这个甩溅状血迹的位置有些靠后。” “我去重新看看尸体照片,再重新检验一下尸体的损伤。”我说,“你留在这里做个侦查实验吧。用锤子沾点水,模拟一下打击动作,结合现场的喷溅血迹形态,看看凶手打击死者头部的时候所站的位置究竟在哪里,还有就是凶手究竟有多高。” “好的,明天上午专案组会议上碰头。”林涛说。 我和大宝驱车重新回到程城市殡仪馆,把冰箱中已经冻成冰棍似的尸体拖了出来。 我在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用电脑上的照片比对眼前的这两具尸体。而大宝则穿上解剖服、戴上橡胶手套,准备对特征损伤部位进行局部解剖。 “尸体的原始照片就是这样。”我把笔记本电脑侧过来给大宝看,“男死者的面部是没有血迹的,说明他被打击枕部以后,就一直处于一种仰卧姿势,血迹都往下流了,没有流到面部。可是女死者的面部,甚至颈部、胸腹部居然也是没有血迹的。” “女死者头上没有开放性损伤,她没有出血,当然也没有血迹。”大宝说。 我切换到现场照片,说:“现场的床这么小,除了男死者躺着的位置,就只剩下女死者躺着的位置了。而且女死者的头部周围都有喷溅状血迹,为什么唯独女死者的面部、颈部、胸腹部没有被血迹喷溅到?” “呃……因为他们俩正在忙活?” “你是说,之所以女死者身上没有见到喷溅状血迹,是因为女死者被东西覆盖了。”我说。 “对啊,被男死者覆盖着呢。” “我开始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女死者不可能盖着被子,因为即便盖着被子,头面部也应该有喷溅状血迹,如果头面部也蒙在被子里,那她头部周围床单则不应该有喷溅血迹。” “那个,这有什么问题呢?” 我没说话,放下电脑,戴上手套,切开了男、女死者额头部位的损伤。 “皮内出血,”我说,“这样的出血,通常是两个硬东西中间有软东西沉淀,硬东西相撞,在软东西上留下的痕迹。” 大宝点点头:“而且巧在两个人的额头头皮都有这样的皮内出血,形态一致。”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把现场重建一遍。”我说,“案发当时,付离和张花娆的位置是一上一下,付离在上,张花娆在下。凶手撬门入室后,用锤头从背后多次连续打击付离的后脑,导致付离当场死亡。这个时候,因为付离的头部下方有张花娆的头部沉淀,两个头颅会发生激烈碰撞,形成两人额头上的皮内出血。” 我顿了顿,接着说:“付离被打击后迅速死亡,凶手又把付离的尸体翻到一边。此时张花娆因为头部受撞击,处于半昏迷状态,凶手随即又用锤头打击张花娆头部,导致她随即也死亡。” “嗯,”大宝说,“这样一来,尸体上所有的损伤都能解释了,但是好像对案件侦破没有什么帮助吧?” “开始完全没有想到这么细,”我说,“既然重建了现场,那么问题就来了。” “什么问题?” 4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满怀信心地坐在专案组会议室里。旁边坐着的,是同样也满怀信心的林涛。 “经过我们昨天复勘现场和复检尸体,基本把凶手在现场的活动过程还原出来了。”我开门见山地说,“通过现场、尸体上的血迹分布和尸体上的一些特征性损伤,我可以断定,凶手行凶的时候,男女死者正在发生性行为,凶手是从背后突然袭击的。” “我赞同。”林涛说,“根据昨天的现场实验,依据喷溅血迹形态和天花板上的甩溅血迹形态,凶手确实是在女死者躺着的位置前侧发动攻击的。” 专案组的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迷茫的表情。大家都在想,工作一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我接着说:“好,既然是正在发生性行为的时候被打击致死,那么请问,女死者体内的精液是哪里来的?” “大小便都失禁了,精液不可以失禁吗?”有侦查员问道。 “有的重度颅脑损伤案例中,确实有滑精的现象,”我说,“但是精液失禁和射精是不一样的,提取发现的位置和量的多少都有区别。” “这个也不应该算是个问题吧。”曹支队长转头对小杨说,“精液不是送去dnA检验了吗?结果怎么样?” 小杨支支吾吾半天,说:“dnA结果今天上午才能出来。” “今天上午?”曹支队长大发雷霆,“都几天了,dnA还没出来?” 小杨说:“最近dnA实验室接的打拐任务重,本来我们认为这个案子没有什么问题,查完因果关系就破案了,所以对精液的检验也不是很重视。” “可以理解,我们开始也都先入为主了。”我为小杨开脱,“之前我们确实都认为此案无须刑事技术的支持,矛盾关系明显,只需要深入调查就可以破案的。” 曹支队长说:“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我说:“我们通过对现场以及现场的衣物进行勘查,发现凶手进入现场后,没有任何翻动现场的迹象,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是为了财。痕迹检验通过对撬门的痕迹进行分析后,确认撬门的工具是一把类似瓦工铲的工具。这样的工具不是杀人或者盗窃的利器,而应该是随身携带的物品。”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结合尸体的检验结果,死者确实是被锤类工具打击头部,而我们又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就地取材的锤子的痕迹物证,这都说明,凶手作案完全是出于临时起意。” “我们之前就是这样分析的,”曹支队长说,“凶手可能是和张花娆有约的另一名男子,看到张花娆和别人正在发生性关系,一时气愤,杀了两人。” 小杨此时突然插嘴说:“dnA室刚刚来了消息,张花娆的阴道擦拭物检出一名男性dnA,不是付离的精液。” 专案组里开始有了一些小的嘈杂。 “果然不是付离的精液。”我说,“这个精液应该是犯罪分子的。” “这倒是个好消息,我们有了犯罪分子的指纹和dnA,离破案不远了。”曹支队长说。 “那我接着说,”我说,“如果凶手是为了泄愤,那么他进入现场后,对女人施加的打击力度应该大于男人。而我们检验发现,男人的损伤比女人的严重得多。这恰恰提示了凶手要致男人于死地,而并不想致女人于死地的一种心态,对女人头部的打击可能只是为了让女人失去反抗能力。” 曹支队长点了点头。 正文 第83章 第三个人(4) 我接着说道:“凶手打死男人后,翻过男人的尸体,又对女人的颞部打击了几下,然后奸尸。女人全身没有发现任何抵抗伤、约束伤或者是泄愤损伤。如果凶手只是因为醋意大发而去杀人,那么他势必会在女人尸体上泄愤,制造一些多余的濒死期损伤或死后损伤。这说明这个凶手的主要目的还是性,而不是愤。” “我补充一点,”林涛插话道,“我们在门闩上发现了一枚血指纹,血经过检验是男死者的。这就说明,凶手在杀死付离和张花娆后,又去大门处摸了一下门闩。显然不是为了从大门处逃离,因为他的出入口很确定是在后门。那么,他为什么要去摸一下门闩呢?这个问题困惑我很久。昨天,我又在窗户的窗帘一角,发现了一些擦蹭状血迹,应该是凶手带血的手擦上去的。我才豁然开朗。” 林涛的这个发现让我很吃惊,惊得一时合不上嘴巴。 林涛接着说:“我觉得凶手杀完人到奸尸之间,有一个活动过程。活动的内容是检查大门的门闩是否插好,并且把窗帘拉上了。” “你是说凶手进入现场的时候,窗帘是没有拉闭的?”我问。 “是的,从擦蹭状血迹的方向看,那个动作应该是拉窗帘的动作。”林涛自信地说。 “你的这个发现太关键了!完全印证了我的想法。”我兴奋地说,“刚才我们说到,凶手侵入室内作案的主要目的是性,而不是情、仇、债,那么,是什么刺激到凶手,让他下杀手的呢?肯定也是和性有关。” 我低头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大胆地推测一下,很可能是付离和张花娆在发生性关系的时候,被凶手看到了。凶手一时兴起,就用随身携带的瓦工铲弄开了后门。因为大门是铁门,而且是闭合状态的,所以凶手只有选择从后门进入。进门后,凶手没有过多的动作,杀完人,检查门窗状况,奸尸,然后走人。” 大宝点头道:“嗯,我完全同意。凶手之所以会不放心,去检查门闩,又在深更半夜不顾屋内温度高,拉闭窗帘,就是因为他害怕有别人和他一样,看见刺激的场景,就想干一些刺激的事情。” “是的,”我说,“这就说明了凶手的防卫戒备心理,这种心理是从他自己的犯罪手法里总结出来的。简单地说,他怕别人效仿他。” “分析得很在理。”曹支队长说,“那么,我们之前的侦查方向就完全错了,对于下一步工作的开展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点点头,说:“刚才说了,这个人随身携带瓦工铲,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一名瓦匠,而且必须是居住在附近,或者在附近工作的人。因为案发当晚十点钟左右,他必须有条件经过这个偏僻的现场,而且一定是偶然经过。” “瓦匠,现场附近?”侦查员皱着眉头说,“在现场附近工作的瓦匠是有几个人,因为这一带的房子还有一些人在请瓦匠帮忙装修。” “对,就从这些人入手,因为晚上十点通常是加班结束的时间。”我说。 “我还要补充一点,”林涛说,“现场北侧有一扇窗户,之前我们也分析了,凶手很有可能是在窗户这里窥视到了屋内的春光,然后绕到后门作案。这扇窗户的下方是一个花坛,昨天我们发现窗帘上的血迹以后,就对花坛仔细进行了勘查。”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涛。 林涛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花坛里有一些杂乱的足迹,但是有一处足迹踩踏了几根小草。根据小草倒伏的状态,我们判断这一处足迹是最新鲜的足迹。也就是说,这一处足迹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的足迹。” “有比对价值吗?”其实我这个问题意义不大,因为凶手的指纹和dnA我们都掌握了。 “没有比对价值,”林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因为这处足迹只有一个足尖部分。” 我知道林涛看我的这一眼,是告诉我,这个足尖痕迹是有深意的。我想了想,豁然开朗,说:“你是说,凶手是踮着脚的。” “是的,据我们测量,窗口离地面的高度是一米五五,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口才可以勉强看到窗内的情况。”林涛说,“凶手极力踮起双脚往窗内窥探,说明他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六左右。另外,根据我们现场实验,发现身高一米六左右的人在现场床前挥动铁锤,才可以在天花板的特定位置留下甩溅状血迹。” “身高一米六左右,男性,瓦工。”我总结道,“另外,付离枕部的损伤非常严重,颅骨大面积凹陷性骨折,脑组织崩出、四溅,这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人的力量非常大,应该是个很健壮的男人。” “可以了,”主办侦查员笑眯眯地说道,“有了这些指标,也就能锁定犯罪嫌疑人了。依我看,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在现场附近不会超过五个。” “而且有指纹,”曹支队长说,“五分钟就可以比对完毕。如果你们这次分析得没有错,下午就能破案了!” 我终于睡了一个甜美的午觉,没有做任何梦。 是林涛把我从深度睡眠中推醒的。 “案子破了,”他眉开眼笑地看着我,“喂,堂兄,去旁听审讯不?” 我们到达审讯监控室的时候,眼前那个其貌不扬的矮壮男人正在低头吸烟。 艺术源于生活,和电视上一样,一旦犯罪嫌疑人用颓废的声音说道:“能给根烟抽吗?”通常他就要交代罪行了。 “我……我就是,一……一时冲动。”这个矮壮男人抽完烟,果然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我……我讨不到……到老婆。我也……也想……” “不要说理由,直接交代那天晚上你做了些什么。” “我……我那天……那天晚上去给……给一家铺地……地砖。” 我是个急性子,实在受不了这么磨叽的询问。于是点了根烟,走到隔壁侦查员办公室里打开电脑开始玩空当接龙。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林涛在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堂兄,别玩儿啦。咱们的分析完全对上了。” “哦,怎么交代的?” “那天晚上,他下工以后经过现场,”林涛娓娓道来,“结果被一阵女人的浪叫声吸引了,他循着声音一直找到了这间亮着灯又没有拉窗帘的房子,然后躲在窗口下,踮着脚看屋内。那可真是春光乍泄、一览无余啊。还巧了,他曾经在现场隔壁干过活,了解现场的房屋结构。于是他一时冲动,撬开了后门,进门就杀人,然后奸尸。” “其实挺简单的一个案子,”我说,“我们开始就是先入为主了,不然不会绕这么多弯路。” “是啊,”林涛点头,“先入为主害死人。” “不行,我们现在往回赶吧?”我笑着说,“明天就是铃铛的生日了。另外,你准备送给你铃铛姐什么礼物啊?” “到家都十点多了。”林涛说,“到哪儿去买礼物?不然我把你送她吧。” “靠,”我做出一副鄙视状,“我又不是你的。” 铃铛的生日宴会开得很成功,案件破获,心里没有了负担,大家都喝得很尽兴。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对了,有件事儿忘记告诉你了。” 铃铛乐滋滋地扭过头来:“嗯,啥事儿?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是件好事儿,”我微笑着说,“你妹妹笑笑的案件,终于有眉目了!” 注释 [1]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水上浮骸”一案。 正文 第84章 白骨沼泽(1) 人性囊括了一切,再扭曲的灵魂也不例外。 ——甘地 1 我从不休假的原因并不是我不想休假。 不得不承认,我还真是点儿背得可以。工作几年来,每次打算休假,都会遇到重大案件,不得不半途而废,久而久之,师父一看到我的请假单就会嘴唇发紫、眼冒金星。师父说:“都说我们这职业是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的,现在看来,犯罪分子是被你的请假单牵着鼻子走的啊。” 话虽如此,病假不休可以,事假不休可以,年假不休可以,但婚假总不能不休吧? 这一年来最幸福的事,就是铃铛答应了我的求婚。虽然“云泰案”还没有侦破,但铃铛或许是被我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我们的恋爱长跑终于要画上句号了。当我战战兢兢地把婚假条交给师父的时候,师父总算没有再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而是笑眯眯地递来了一个装得鼓鼓的红包。 但结婚仪式竟然比工作还要累人,新婚第二天,我和铃铛在家里整整宅了一天。这种悠闲自在的慵懒感真是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第三天回门,虽然体力渐渐恢复,但我的心情异常忐忑。果然,无假魔咒又显灵了。在丈母娘家吃饱喝足了两天之后,我接到了师父满怀愧疚的电话。 “我们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师父说,“你知道的,你一休假,案子不断来。” “这次是哪里?”我伸了个懒腰。反正休假也就是在家享福,不去办案还真有点儿闲得不太舒服。 “最近接了四五个案子,你们科里的人分身乏术。”师父说,“你在云泰休假,不如就把云泰的案子交给你吧。” “什么时候?”我问,“什么案子?” “今早接的报警,”师父说,“具体情况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估计这个时候云泰刑警支队的车已经在你丈母娘家楼下了。” “您这明明是早就安排好了啊,我咋硬是听出了商量的口气呢?”我笑着从阳台往下看,楼下已停着一辆现场勘查车,高法医在车侧张望。 “龙都发的那起案件dnA数据传过来了没有?”我一上勘查车就问。 “传过来了,”高法医说,“我们两地的dnA检验部门最近在加大比对力度,希望能找出嫌疑人。” 我点点头,心想这半个多月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估计想通过数据库破案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就看摸排出来的嫌疑人dnA有没有能比对上的。 现场很远,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长江之滨。 这是一片废弃的农田,两年前因为有开发商开发这片土地,所以政府花了大力气拆迁改建。可是楼房盖了三层,开发商就因为资金问题卷铺盖走人了。 经过两年的风吹雨打,这片废旧的工地已经成为流浪汉和精神病患者的收容地。这一片不正常的土地上只有一小片正常的地方,那就是位于长江大坝旁的一座水泵房,然而,命案恰恰就发生在这座水泵房里。 水泵房的四周围了一圈蓝色石棉瓦,这简陋的小院子的一侧开了扇小门。 平时这里没有什么人来,发生命案之后,水泵房被警戒带隔离开,戴着蓝色勘查帽和白色手套的警察们正在现场进进出出,警戒带外,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在看热闹,一边嬉笑着抽烟,一边往地上吐着口水,还有的爬过来捡起别人不要的烟屁股抽几口。 我站在车侧换勘查装备,看见好久未见的大师兄黄支队正揉着鼻子走出来,蹲在院外看守水泵房的老头身边说着什么。 “师兄好。”我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黄支队伸出手来和我隔着手套握了握,老头则是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老人家,”我尽可能地用温和的声音问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次真把老子呵吊了。”老头用一口云泰方言说道,意思就是把他吓坏了。 “你能看出来那一坨东西是个死人?”黄支队显然已经初步看过了现场。 “我还以为是个麻袋呢,”老头说,“用竹篙子捅了一下,那东西翻了一下,就看到了,哪晓得是个人头。” “你住在这里吗?”我踮起脚尖往小院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院子里有一座简单的小房屋。 “不住,”老头说,“我一般一个月来看一眼。这边都是孬子(方言,傻子)住的地方,我住这里我害怕。” “你的水泵房别人能进去吗?”我问。 “进不去,”老头说,“水泵房是锁着的,但这小院子人家想进就能进。以前我在这里住,晚上总有孬子来敲门要吃的,呵死个鬼人的。” “尸体是在屋外的一个水池里,”黄支队知道我还不了解现场情况,就说,“不在屋子里。” “那您以前来水泵房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池子里的情况?”我问。 “没有,一般不会去看池子。”老头说,“这次是因为我怀疑屋后的窗户玻璃松了,就绕到屋后的池子旁边看窗户。结果就看见了池子里的尸体。” “那您上次看池子,是什么时候?”我问。 “今年夏天没雨,”老头说,“没有看池子的必要。上次看,是去年九月份吧,那时候雨大,所以要注意。” “现场通道打开了吗?”我没有细究老头为什么要看池子,转头问黄支队,“有没有什么发现?” 所谓的现场通道,就是指从现场外非保护区域通往有尸体的中心现场的通道。这需要痕迹检验技术人员对地面进行勘查,画出可能存在痕迹物证的地方,然后法医会在不踩踏被画出区域的情况下,进入中心现场,对尸体、现场进行初步检验。 “还没有,”黄支队说,“看情况,尸体在水里泡很久了,现场外面的地面条件也很差,不可能发现任何痕迹物证。” “尸体初步检验了吗?” “没有,我们害怕尸体附近有痕迹物证,正在调水泵来抽水。”黄支队说,“把池塘的水抽干,再看尸体。” “抽不干的,”老头插话道,“池子下面有根管子和江里通着的,建这个池子就是为了观测江水水位的。” “既然是这样,”我说,“那我们再进去看看吧。” 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想到这座小屋的后面会有一个观测长江水位的小池塘,更不会想到这座用水泥砌成的三平方米左右的小池子里居然会有一具尸体。 还没靠近池子,迎面就扑来一股腐臭的气息。可能是因为长期无人打理,池子里杂草丛生,淤泥遍布。此时的水位并不高,只到池边的一半。池中央露出黑乎乎的一坨东西,上面淤积着厚厚的泥土。不用竹篙探查,的确很难看出这是一具尸体。 “尸体背上怎么会有泥土?”我问。 “开始我也怀疑过这个问题,”黄支队说,“不过想想也很简单,这个池子是通往长江的,因为年久失修,没人维护,所以池底一定覆盖了大量的淤泥。当长江水位下降时,尸体会沉到池底,甚至发生翻滚,淤泥自然就黏附到尸体上,等长江水位回升,尸体再次浮上水面,可淤泥就很难脱落了。” “这个地方很隐蔽啊,”我说,“不熟悉或者事先没考察过的话,是不会知道这里的。” “是啊,”黄支队说,“尸体抛在这里,比沉尸长江更不容易被发现。如果抛到江里,尸体很快就会浮出来了。” “那你们调查他了吗?”我指了指外面的看守老头。 “他的可能不太大,”黄支队说,“这个老头病恹恹的,身体不太好,说是每天都要喝药酒。如果是他干的,何必自己来报案,就让尸体在这里继续烂掉不更好吗?不过放心,我也派人去调查了,以防万一。” 我点点头,说:“当务之急,得把尸体捞上来。” 池子比较深,而且尸体腐败程度很严重,如果用扒钩直接打捞尸体的话,一是难度很大,二是容易破坏尸体上可能留存的不多的证据。 听见我要求打捞尸体,现场的民警脸上顿时浮出了苦色。 此时已经是深秋,下水捞尸自然是苦差,尤其是和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共同泡在这么一个狭小的池塘里。要忍受恶臭,要忍受能够想象得到的滑腻的手感,而且池子这么深,即便穿上防水服,仰头把尸体送上池边的路上,也难保尸体上的液体和淤泥不会迸进眼里、嘴里或是衣领里。 想想就恶心,谁愿意下去呢? 一阵沉寂之后,我默默穿上了防水服。 和我一起穿上防水服的,还有高法医。 我俩小心翼翼地跳进池子里,像个跳水运动员般努力压着水花,生怕溅到别人。 厚厚的防水服不能阻隔深秋的池水透出的寒气,我入水后,一阵寒战。 我和高法医先在尸体附近夹杂着杂草、垃圾和淤泥的水中摸了一阵,避免遗漏一些重要的证据。然后,我们一起抓住了随水波浮动的尸体。 我第一次抓住的是死者的手,因为在水下,无法看见尸体的手的情况,只感觉一阵滑腻。我心想要么就是淤泥太厚,要么就是尸体手掌的皮脱落了。于是我赶紧顺着手掌往上摸,终于一把抓住了冰凉的手腕。 “尸体没穿衣服。”我隔着防毒面具,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尸体没有穿着衣服,这就意味着打捞的难度又增加了几分。因为淤泥的覆盖和尸体软组织的皂化腐败,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抓得住的部位。 我和高法医合力把尸体推到池壁边,然后用力将尸体托起,让他离开水面。尸体离开水面的那一刻,我看见的是一颗半是淤泥半是白骨的头颅,以及全是白骨的手掌。尸体的下巴部位软组织已经消失殆尽,耷拉着的头颅,露出白森森的下颌骨和牙槽骨,就像是咧着嘴在朝我们笑。尸体出水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腐败尸臭穿过了防毒面具,猛烈地袭击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挤出两滴眼泪,以强忍住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知道,如果我吐在了封住我口鼻的防毒面具里,那会有更惨烈的后果,所以我必须忍住。 见尸体已经完整离开水面,岸上的民警赶紧投下渔网,把尸体拖上池边。 尸体上岸后,我就听见有民警作呕的声音,这样一具被淤泥覆盖的裸尸,就是看着都会让人觉得恶心,更别说闻到刚出水后在太阳暴晒下散发出的那难以形容的恶臭了。 反正已经下来了,就不在乎多待一会儿。我见尸体已经上岸,并没有急于离开这腐臭难忍的臭水潭,弯下腰开始在池底摸索。 池底就像是沼泽,我感觉自己的双脚陷下去很多,仿佛再往下陷,池水就会漫过我的衣领,让我好好洗一个泥水澡了。 胡乱摸索的过程中,我戴着厚橡胶手套的手,仿佛触碰到了一个漂动着的物质,于是我迅速抓住了它。 在我拿起一个蓝色胸罩的时候,高法医也拾起了一条蓝色的内裤。是一套内衣。 “内衣?”我听见黄支队在岸上的叫声。 2 我个子不高,所以跳下来容易爬上去难。在同事的帮助下,我总算离开了那个臭气熏天的池塘。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脱掉身上那层厚厚的胶皮防水服。 我低头嗅了嗅胳膊,还好,防水服的隔离效果还不错。 “怎么会有一套内衣?”黄支队用树枝拨开死者会阴部的泥土,“会阴部都烂完了,不过应该是女性。” “烂完了也能看出来是女性?”我仍不放心地嗅着身上的味道。 “男性生殖器即便高度腐败依旧会有残余痕迹,比如残缺海绵体、尿道或者皮肤。”黄支队说,“这个看起来压根儿就是没有。” “不过这个骨架,看起来很壮实啊。”我说,“一个膀大腰圆而且没有胸的女人?” “尸体腐败过程中,乳腺会很快萎缩的。”黄支队说,“不会是一起强奸杀人案件吧?不然内衣怎么会不在身上?” “据我们调查,”一旁的侦查员插话道,“这一带的流浪汉,有时会在这附近晒衣服,会不会是风吹落到池子里的?” “有那么巧,一吹一套内衣一起掉进来?”黄支队说,“而且,这套内衣怎么看也不像是流浪汉穿的吧?” 侦查员点了点头。 此时我已经换上了橡胶手套,忍着恶臭擦去了尸体腿部的泥土。 不小心蹭掉了尸体腿部的皮肤,一股腐败液体流淌了出来,随之是一阵恶臭。我抬起肘部揉了揉鼻子。 “看尸体的腐败程度,应该是七八个月以上了。”我说,“尸体部分尸蜡化,也有部分腐败致软组织消失。这是一具保存型尸体现象和毁坏型尸体现象共存的尸体。” “去年九月还清理过池塘,说明死者死亡是去年九月到今年一二月之间的事情。”黄支队说。 “还可以更精细一点儿。”黄支队和我同时看到了死者的双足。 “死者身上唯一的衣物就是这双袜子了,她穿的是很厚的棉袜。”我说,“死亡时间应该更倾向于冬天,也就是十二月至二月之间。如果是秋天,温度会比较高,难以形成一半尸蜡一半腐败的情况,通常是因为环境温度低,尸体不易腐败,逐渐形成尸蜡后,遇高温天气,且因汛期水位上涨,尸体上浮,使没有完全形成尸蜡的部位腐败损毁软组织。” “嗯,有理。”黄支队说,“定年前死亡应该问题不大。” “有了死亡时间,我们排查范围就小多了。”侦查员说。 “现场暂时封存,”我说,“尸体先运去解剖室吧,主要看尸体。” 室内不比室外,因为空气流动范围小,所以这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在解剖台上只躺了十分钟,就把整个解剖室的空气都污染了。看着无力转动着的换气扇叶,我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整个尸体呈乌黑色,覆满了泥土。 尸体头颅的头皮大部分已经腐败消失,露出白色的天灵盖。面部的皮肤也腐败消失了一半,依然龇着一嘴沾染了黑色泥土的白牙。 同样还可以辨明形状的,是一双没有了皮肤和指甲的手,白森森地露着指骨。 我穿好了解剖装备,戴上防毒面具,顿时感觉腐败气味减弱了许多,脑子仿佛也清醒了一些。我打开不锈钢解剖床一侧的喷淋头,试着喷水的力度。 正文 第85章 白骨沼泽(2) 尸体检验前,必须先照相固定尸体的状态,然后要用水清洗尸体,这样才不会在检验过程中有所遗漏。而对于这样的高度腐败尸体,清洗尸体是一件技术活。首先要保证喷水的力度能把泥土冲洗掉,其次还要保证喷水的力度不至于把尸体的皮肤、软组织损坏。高度腐败尸体的皮肤和软组织是很容易脱落的,轻轻一捏,可能就会捏下一块绿色的皮肤。 试好喷淋头后,我小心地一边用纱布擦拭尸体表面,一边用喷水冲掉尸体上的泥土。 “下水口的筛斗没松吧?”黄支队最担心的事情是从尸体上冲下来的泥土杂质会堵塞解剖台的下水口。因为一旦堵了下水口,就要我们这些并不精通水电工种的法医自己来疏通下水道。没有水电工会来为法医学尸体解剖台疏通下水道。 我停下手中的活,检查了一下下水口,没有问题。 脱离了淤泥的尘封,尸体的臭味更加浓烈,墨绿色的尸体皮肤触目惊心,让一旁负责摄影的侦查员一阵阵作呕。 尸体被淤泥尘封的部位已经完全尸蜡化了,虽然尸蜡化的尸体很恶心,但是因为尸蜡化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生前损伤都可以完整地保存下来,可以给法医提供更多的分析依据,所以法医并不排斥尸蜡化的尸体。 这具尸体的躯干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所以我们也敢大胆地推测死者全身并没有遭受到外力的打击。 “这个人的额部好像有问题。”高法医沿着死者头皮腐败裂口往里看,说,“颅骨应该是凹陷性骨折了,损伤部位在额部。” “先提取物证吧。”黄支队说。 我点点头。既然开始怀疑是强奸杀人,那么我们就寄希望于能提取到一些能验证犯罪嫌疑人的物证。至于致命损伤,倒不急于验证。 我沿着尸体正中线联合切开了尸体的颈部和胸腹腔。尸体的内脏组织已经开始自溶,因为萎缩,都显得比正常人的组织器官小。 体表没有明显损伤,所以我们也猜到了内脏器官不会有明显的损伤。我依照从上至下的顺序,检查了死者的心、肺、肝、脾等重要器官,没有发现外伤出血的痕迹。 最后,我打开死者的盆腔,想把死者的子宫整体提取,寄希望在子宫里找到一些线索或者是证据。 可是,死者没有子宫。 “师兄,这次你猜错了。”我说,“这是一个男人。” “男人?”黄支队说,“怎么可能?没有生殖器啊,连痕迹都没有,我还没见过腐败成这样的男性会阴部。” 我逐层翻开死者盆腔里的前列腺:“你看,这是前列腺,没有子宫,所以是个男人。” 一直在一旁指挥的黄支队忍不住戴上了手套,拿起两把止血钳,检验死者的会阴部。 “我确实猜错了。”黄支队皱着眉头说,“你看,虽然会阴部腐败得很厉害,但是我们可以在这些残存毛发的部位发现会阴部的皮肤存在皮瓣。” 我凑过头去看,点头说:“这些皮瓣,可以推测死者的生殖器是被锐器割掉的,腐败不可能形成这样错落有致的皮瓣。” “割生殖器?”高法医也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一般这样,都是因为感情纠葛啊。” “说不准是这个人想强奸别人,结果被别人割掉了命根呢?”我说。 “不会。”黄支队说,“割裂口附近没有明显的皮内出血现象,应该是个死后损伤。” “杀人后再割生殖器?”高法医说,“那就更能说明凶手的仇恨心理了,这种心理通常都是因情而来。” “发现了这个损伤,是好事儿啊。”我微笑着说,“明确了凶手和死者的关系,只要找到尸源,不就破案了吗?” 黄支队点点头,说:“是啊,这是个不错的发现。下面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明确死者的死因和总结死者的个体特征了。” 我们沿着尸体头皮腐败裂口拓展了裂口长度,使得头皮能够一前一后翻过来,充分暴露颅骨。 和高法医判断的一致,死者的额部头皮内侧有大片状明显出血痕迹,对应的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骨折线有明显的截断现象。 “骨折线截断,说明是多次打击啊。”我说,“而且额部皮肤没有挫伤和裂伤,说明工具的表面不粗糙,且这个工具质地不硬。” “是啊,如果是铁质的工具,多次打击头部,头部难免会留下挫裂创。” 高法医说。 “嗯,我也觉得不是铁质工具。”黄支队说,“你看死者头部的骨折线附近,没有一处有崩裂的迹象,而且骨折线没有大范围延伸,这都说明工具不应该是铁质的。” “但有个问题就来了。”我说,“既然是木制等工具的袭击,很难导致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除非施加外力很大。” “你的意思是说,”黄支队说,“能够施加这么强大的外力,女人是很难做到的,应该是男人才可以做到,但是既然是情杀,怎么会是男人杀男人呢?” “两种情况。”我说,“一种是死者侵犯了凶手的妻子爱人,第二种就是同性恋。” “是同性恋。”高法医用止血钳撑起死者的肛门,“死者的肛门皱襞基本消失,应该是长期处于松弛状态形成的,而不是死后的肌肉松弛形成的。一般这样的肛门括约肌松弛、肛门皱襞消失的案例都见于同性恋。” “那就对了。”黄支队说,“如果我们之前的分析全部正确的话,这就是一起因为感情纠葛引起的同性恋杀人案件。” “哈哈,有了这么多分析,我心里有底儿了。”我说,“还担心这起案件难度会很大,目前看,并不难呀。” “好吧,”黄支队说,“我们抓紧时间圈定侦查范围,要用最短的时间锁定尸源。” 有了大量的合理分析作为衬底,我们信心十足。信心十足就会干劲十足,很快,我们就取下了死者上下左右四颗磨牙并且锯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 “根据牙齿和耻骨联合推断,死者应该是三十三岁左右,上下不会超过两岁。”我费了很大劲儿忍着恶臭剥离开耻骨联合周围附着的软组织,暴露出耻骨联合面,然后结合牙齿的磨损度对死者的年龄进行了初步的推断。 “再结合这个男人身高一米六八左右,体态中等,还有穿着一双偏女性化的棉袜,”黄支队转头对身边的主办侦查员说,“我觉得有了这么多指标,应该不难找尸源了吧?”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和黄支队都在苦苦地等待着寻找到尸源的好消息,可消息久久不至。以至于到第二天傍晚,我们几乎对侦查部门丧失了信心。 “看来死者是没有亲属啊。”黄支队说,“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排查清楚符合死者条件的失踪人口。如果没有亲属报案,则无从查起了。” “谁说无从查起?”一个清亮的女中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专案组死寂的气氛,云泰市公安局dnA室负责人张秋走进了专案组。 “有重大发现,”张秋说,“通过你们划定的死者条件范围,我们在dnA数据库中设定了条件,然后输入死者的dnA数据,没有想到,居然比中了一条信息。” “是什么信息?”黄支队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根据目前比对结果,”张秋说,“死者应该是在两年前因盗窃摩托车入狱,并在监狱中蹲了一年多的曹风。” 3 “呵呵,”我笑着说,“说不准这个曹风就是在蹲监狱的时候变成了同性恋。不过现在拨云见日了,查到了尸源,破案指日可待。dnA又要立功喽。” “这个曹风是什么时候出狱的?”黄支队没有接我的话茬儿,接着问张秋,“我要的是具体、准确的时间。” “刚才我向司法部门朋友查询了一下,”张秋说,“准确时间是去年九月二十二日。” “时间对得上!”黄支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兴地说,“马上去查这个曹风,生前和哪些男人有染,住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亲属。” “怕是不好查。”张秋紧跟着泼来一瓢凉水,“据司法部门同事的介绍,这个曹风从小是个黑户,入狱的时候,他除了曹风这个名字,其他所有资料都拒不交代。因为并没有查到他的户籍,所以监狱管理局的同事对这个曹风的身世一无所知。” “查不清身份,还能找不到人?”黄支队笑着说,“看我们的本事,去查吧!” 案件每次进展到需要调查的时候,我就失业了。 回到宾馆,我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专案组传回好消息。翻看着微博,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眼球的热点。实在不知做些什么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云泰案”。 为什么在前四起案件中,死者体内都没有发现精子,在最后一起案件中却发现了精子?难道真的是不同人作案?不会!那么特殊的绳结打法不可能出自两人之手,如果真的是两个人,那这巧合有些过于夸张了。难道这一次“云泰案”的凶手有了帮手?两个人轮奸?也不会。这么隐蔽的作案,侵犯对象都是弱女子,何必要找什么帮手?强奸犯没必要带徒弟吧? 那么,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云泰案”前四起案件中。犯罪分子为什么会没有精子?或许这次他出了什么纰漏,把精子留在了死者的体内?目前这样的想法才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想法。所以,案件侦破的突破口一方面在查dnA,另一方面就是要搞清楚凶手为什么会没有在现场留下精子。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对警察来说,熟睡被惊醒通常不是因为噩梦,而是电话铃。 不过,这次是好消息,曹风的资料和住址找到了。 “这个曹风是不是个同性恋还没有任何调查依据能够证实。”当我赶到专案组的时候,黄支队开门见山地说。 “没有发现他是同性恋的依据?”我问。 “是的。”黄支队说,“倒是很意外地得知,曹风在出狱后不久就结婚了。” “结婚?”我说,“他不是同性恋吗?他娶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少见多怪。”黄支队皱着眉头说,“你不知道有双性恋的说法吗?而且还有很多同性恋为了掩盖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而骗婚的。我们以前还接到过此类事情的信访。” “这个也信访?” “是啊,”黄支队说,“被骗婚的女子来上访呗。” “这事儿归公安管?”我十分诧异。 “公安大接访以后,”黄支队摇摇头,“什么信访事项没有接待过?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接待不到的。哎!跑题了,跑题了。” 我想了想,说:“你说的还真有可能。你看,死者是去年九月底出狱的,十月份就结婚了。而我们判断死者应该是十二月到一月左右死亡的,也就是说死者结婚后两个月就死亡了。这个时间也太短了,所以我认为,死者很有可能是因为结婚激怒了他的同性恋男友,然后同性恋男友一气之下杀了他。” “我考虑的也是这样的可能性。”黄支队低头思考了几秒钟,说,“没有其他可能了。” “曹风的妻子呢?”我说,“她说不准会知情。” “目前正在派人查。”黄支队说,“曹风的妻子是四川人,叫孟梦,在我们这边打工。因为曹风生前根本就没有几个朋友,所以调查也很艰难。”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说,“曹风不是黑户吗?没有户口的人,也可以登记结婚?” “当然不是去民政局登记结婚。”黄支队说,“曹风以前盗窃的时候,是跟着一个老小偷当学徒的,他把这个老小偷当成自己的师父、亲人。曹风和孟梦结婚的时候,是让这个老小偷当的见证人,三个人喝个烂醉,算是结婚了。” “有第三个知情人?”我说,“那敢情好,从这个老小偷嘴里岂不是可以得到更多关于曹风的信息?” “问题就在这里,”黄支队说,“老小偷交代,曹风生前话非常少,老小偷就知道他无亲无故,其他关于曹风的信息一点儿都不清楚。” “那老小偷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我问。 “据老小偷交代,”黄支队抿了一口茶说,“那次结婚,老小偷是最后一次见到曹风。随后老小偷因为老家的房子拆迁问题,就回农村了,至此没再和曹风联系过。” “也就是说,”我说,“曹风从出狱到死亡这一段时间的活动情况和交往情况,只有孟梦一个人知道了?” 黄支队点了点头。 突然,专案组会议室的大门被主办侦查员推开。 “孟梦的身份查清了。”主办侦查员说,“四川籍,家住农村。一年半前到云泰打工,主要是在烧烤店洗烤盘。因为孟梦的脸上有血管瘤,所以长相算是比较丑陋的,她一般也不和别人说话。孟梦结婚的情况,烧烤店的人都不知道。” “那现在她人呢?”我受不了主办侦查员的絮叨,急着问道。 “两个月前,孟梦辞职回老家了。”主办侦查员说,“据店老板说,孟梦辞职的原因,是家里的母亲病重,她不得不回去照顾。” “两个月前?”我问,“曹风十个月前就死亡了,那段时间,孟梦的状况难道是正常的?” “据店老板说,”主办侦查员说,“孟梦一年前结婚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她结婚的时间段附近,也没有请过假。至于十个月前,孟梦有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店老板记不清楚了,不过肯定不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因为孟梦生性自卑,所以大家都比较同情她。如果孟梦有大的情绪变化,他们一定会有印象。” “丈夫突然失踪,她一没有报案,二没有任何情绪变化,”黄支队摸着自己的下巴,说,“这个情况非常可疑。凶手不会就是孟梦吧?” 主办侦查员使劲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非常认可黄支队的判断。 “那她现在在四川,你们准备怎么查?”对于刑事侦查,我也是外行。 “没什么好办法。”主办侦查员说,“刚才,我派了一个工作组飞去成都,然后乘车去孟梦的老家,先把孟梦逮到再说。” “我还是觉得凶手不会是女人。”我说,“死者颅骨的凹陷性骨折,是被木质工具打击形成的。而用木质工具打击成那种程度的凹陷性骨折,肯定是有个非常大的外力。我觉得女人不可能完成,除非是个壮女人。” “孟梦倒是不壮实,”主办侦查员说,“很羸弱的一个女子。” 正文 第86章 白骨沼泽(3) “那她肯定不是凶手。”我斩钉截铁地说。 “她不是直接的凶手,”黄支队说,“不代表她不是共犯。” 黄支队一语中的,我点点头表示认可。 “还有,”主办侦查员说,“曹风生前的住址我们已经找到了,不过既然孟梦已经回老家了,家里肯定没人。” “他们住什么样的地方?”黄支队问。 “曹风在入狱前,在市郊垃圾场附近买了一间小平房。”主办侦查员说,“几千块钱,单间的那种,是当地农户出售给他的。” “这个农户也不了解曹风的信息吗?”我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不了解。”主办侦查员说,“当时农户就是贴了一张告示,然后曹风来交钱,农户给他个契约,完事儿。” “我还想说这个曹风是个有房子的流浪汉呢。”黄支队说,“弄半天是个黑市交易啊。” “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见今天的话题总是跑偏,急着问。 “既然主人已死,嫌疑人回了娘家,”黄支队说,“你们去办手续,我们现在去搜查一下死者的家,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是。”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这座位于垃圾场附近的联排“别墅”区。 这里有十几间小房子墙墙相隔,基本都已废弃,只有中间一扇小窗挂着窗帘,仿佛有些人气。我猜,这就是曹风的家。 我们走到小平房的门口,发现这扇小门外的挂锁并没有锁闭,而是孤零零地被挂在门扣上。黄支队走过去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显然,门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里面有人?”黄支队压低了声音说。 “肯定是有人。”我说,“幸亏这附近的垃圾车作业声音很大,不然我们的车一开到附近,里面的人就警觉了。” “里面会是什么人?”黄支队惊愕得连表情都变了。 身侧的侦查员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踹门!”黄支队下达了命令。 门踹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旧的房间、一张简陋的小床和一个正在穿胸罩的女人。 侦查员都是训练有素的,当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名侦查员已经发现小屋的窗户被打开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开阔地里一个赤裸的男人正在向垃圾场方向狂奔。两名侦查员噌的一下都从窗户翻了出去,追赶过去。 女人见有侦查员用枪指着她,慢悠悠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说:“至于吗?至于吗?扫黄扫到人家里来了?先说好啊,我确实是小姐,但我这次不收费的,不算卖淫,你们可不能把我怎样。” 原来眼前的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是个妓女。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黄支队示意大家收起枪。 “我怎么知道?”女人说,“他带我来我就来喽。这里怎么了,总算有张床吧。我们干那事儿,总不能在大街上干吧?” 黄支队反感这名妓女的调侃,挥挥手示意侦查员把这个女人带回局里。 当然,一起带回去的,还有狂奔五百米后被侦查员按倒的赤裸男人。 审讯室里,男人一脸惊恐:“我嫖娼,也不至于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吧?” “别废话。”黄支队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怎么会在那里?” “在……在哪里?”男人说,“你是说,在我家?我在我家嫖娼而已,怎么了?” “你家?”黄支队凑近男人,恶狠狠地说,“糊弄谁呢?说!你叫什么名字?” 显然是被黄支队的眼神所慑服,男人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我叫曹风。” 4 男人的话一出口,我们全体都打了个冷战。 “曹……曹风?”黄支队显然有些意外,盛气凌人的气势顿时折了,“你怎么可能是曹风?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男人一脸愕然:“我……我怎么可能不是曹风?你们是查户口的?我没户口。” “说不准是监狱管理局登记有误?”我看男人不像是在说谎,就把黄支队拉到一边说,“取个血样用dnA验证一下吧?” 黄支队摇摇头,走回去接着问:“你这两年都干什么了?” “我去年从号子里出来的,”男人说,“然后结婚,然后就做点儿小生意。” “说谎!”黄支队想诈他一诈。 “偶尔也偷点儿小东西。”曹风低着头说。 至此,可以判断,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曹风。可死者又是谁呢?为什么死者的dnA会比对上眼前这个男人?难道真的是登记错误吗? “你是不是有一个同胞兄弟?”黄支队问。 还是黄支队反应快。因为惊讶,所以我们都忘记了,其实同卵双生的双胞胎兄弟,dnA数据是一样的。 这次轮到曹风惊讶了。 惊愕之后,曹风的脸上尽是鄙夷:“我不想提他。” 监狱管理局没有出错,曹风真的有个双胞胎兄弟。 “现在你是在接受讯问,”黄支队又提高了声音,“不想提也必须提。” 毕竟曹风违了法,难免会有一些心虚,见黄支队咄咄逼人,他也只好败下阵来:“我们好久没有联系过了。” “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黄支队问。 “我入狱前。” “你为什么不想提他?” 曹风低头不语。 “说!” “因为他是个变态。”曹风的脸上又出现了鄙夷的神情。 “接着说。”黄支队坐回审讯位,示意身边的侦查员开始记录。 “他叫曹雷,我们从小父母双亡,靠流浪为生,”曹风说,“但我们的关系一直还不错。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他光着身子和另一个裸体男人在干那事儿。” “是你入狱前发现的吗?” “不是,五六年前就看见了,”曹风说,“后来我们就不联系了。两年前我入狱之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想问他借一点儿钱。” “他借给你钱了吗?”黄支队问,“他有钱?” “他比我混得好。”曹风说,“他好像加入了一个传销组织,帮着看管那些被骗来的人,就像是打手一样,所以有收入。不过他没有借给我钱,所以我恨他,从此以后再没联系过他。” “你知道他和多少人有过关系吗?” “不知道。”曹风说,“但估计有不少,因为我以前在街上见过他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的,不是之前看到的男人。” “他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我们以前租住在一个房子里。”曹风说,“他在那里租住了几年,后来没联系就不知道了。” 我们很快来到了曹风的孪生兄弟曹雷以前租住的房屋。可惜,这次我们没有任何发现。 曹雷的房东一听我们的来意,赶紧向我们开口抱怨:“我就总觉得他好像不正常,老大不小了,从来不带女人,和他一起住的总是男人。所以我就不太想把房子租给他,可是他租了好几年了,我又不好意思开口。差不多一年前,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失踪了。我没有办法就进房子把他那些破烂都扔了,心想即便他回来,我也不租给他了,给他点儿钱就是。” “你是说,”我问,“现在的房子已经全部清理过了?” “是啊,我已经租出去了,别人住着。” “以前和曹雷一起住的男人长什么样?”黄支队问。 “那我哪里记得?”房东说,“而且他经常带男人回来,每次都不是同一个人。” 看来这个曹雷还是一个花心的人。黄支队和侦查员们都露出了一脸的失望,这一条线看来是断了。 “我觉得吧,”回到专案组后,我说,“可以在一些同性恋交友网站上找找线索。他的男人多是不错,但我想,只要一个一个排查,应该能发现一些线索。” 黄支队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侦查员们开始了海底捞针的工作,而我又重新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 正文 第87章 白骨沼泽(4) 晚上,我坐在黄支队的办公桌前,看着前不久发生在龙都的杀人奸尸案件。因为我的依据充分,“云泰案”专案组已经将此案并案侦查,并且围绕着最后一起案件中死者体内的精斑dnA进行摸排,只是这也是一项海底捞针的工作,感觉破案遥遥无期。 龙都案件中的死者是一名女工,值完夜班后,独自回家,可能是因为突然内急,就走进了路边的一所公厕。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恶魔就潜伏在公厕里等待着他的猎物。 这个案子和以前的不同,恶魔不仅脱下了死者的裤子,还脱下了死者的上身衣物和胸罩。这些衣服被凶手扔在了厕所的化粪池里,龙都警方还费了半天力气把内衣打捞上来。 看着案情介绍,我突然有了疑问:警方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打捞一套死者的内衣? 原来,死者因为是在途中遇害,当时并没有弄清楚尸源。死者身上的财物和可能携带的手提包之类的物品都不翼而飞,连衣服都被扔在了化粪池里。 为了迅速查清尸源,则必须要从死者的衣物上找到一些可以认定尸源的线索。后来,也确实是在死者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超市会员卡,从而迅速认定了尸源。 看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现,兴奋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在一旁沙发上打盹的黄支队被我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说:“不是你的桌子,你不心疼是吧?现在经费这么紧张,买个桌子都要政府采购的。政府采购很麻烦啊,你懂的。” “师兄,我刚才突然想到,这起案件,可不可以通过一些尸体附着物发现线索呢?”我说,“龙都的那起‘云泰案’个案就是根据衣服里的会员卡找到的尸源。说不准我们也能从这具尸体的附着物上找到一些破案的方向。” “附着物?”黄支队说,“这具尸体有附着物吗?哦,你是说他的袜子,我看过了,连个商标都没有,没戏。” “商标?”我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对!就看商标。” 黄支队赶紧过来检查桌脚:“你是来砸场子的吧?我这桌子是拼的,你这样拍会给我拍散了的!” “师兄,”我说,“别那么小气。你开始以为案件很快能破案,所以忘记了尸体上有个很重要的附着物吧?” “有吗?”黄支队一边说一边晃了晃他的桌子,说,“哦,是有,蓝色内衣!” “说不准可以从蓝色内衣的商标上找到一些线索呢?”我眉飞色舞。 “不过,这套内衣真的不敢肯定和本案有直接因果关系。”黄支队说,“毕竟它是在池子里,而不是在死者身上。” “我开始考虑过,”我说,“这套内衣尺码大,不能排除就是买来给死者穿,刺激另一个男人感官的。” “同性恋会让对方穿女人的内衣?”黄支队说,“那还是同性恋吗?” “我也不清楚。”我说,“但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男人扮成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的案例,所以不能排除有这种情况。” “那?”黄支队看了看漆黑的屋外,说,“你的意思是要半夜去殡仪馆吗?” 我揉揉鼻子说:“原来你们把物证保存在了殡仪馆?” 在一阵阵不知是什么怪鸟的怪叫声中,我们走进了云泰市公安局设在殡仪馆内的物证室。为了方便物证保管,很多地方公安机关法医会在殡仪馆内设一间物证室。 从漆黑的屋外走进发出微弱光芒的物证室里,我感觉到后背有一丝凉意。 黄支队从物证架上取下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正是我在池塘里打捞上来的那套蓝色内衣。因为在腐水中泡的时间太久,又在密闭的塑料袋中闷了几天,内衣一被拿出来,就散发出一股恶臭。 黄支队拿着内衣,蹩脚地寻找内衣的商标所在。 我揉了揉鼻子,回头看了眼说:“你说会不会找到商标后,猛一回头,看见一个长发白衣女子站在我们身后?” 黄支队说:“干法医的,还这么迷信,你吓唬谁呢?” 说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我们的背后什么也没有。 很快,我们找到了,这套内衣的品牌是“dAq”。具体这三个字母代表什么,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 发现商标后,我们高兴地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门口的黑影中站着一个拿着工具的女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的立毛肌都竖了起来,两腿迅速肌肉松弛。 好在女人开口说了话:“干什么的!” “是你啊,”黄支队显然也受了惊,“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原来是驻守殡仪馆的一位大姐,听见有动静,以为是有小偷就拿着铁锹走了过来。有的时候不得不佩服这些殡仪馆的职工,尤其是女同志。我自认胆儿大,但是让我一个人在这满是死人的地方睡觉,我还是有些胆战的。 和大姐说明了来意后,大姐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哦,这个牌子啊,我知道的。在小街有个专卖店。” “小街?”小街是当地一个低档杂物销售市场,黄支队问,“只有那里有得卖吗?” “二十元钱一套的内衣,还是情趣内衣,除了那里,还有哪里有得卖?” 大姐是个性情直爽的人。 “知道了!谢谢您!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黄支队高兴地说。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找到了位于小街中心位置的dAq情趣内衣店。 “我们是公安局的。”侦查员拿出了蓝色内衣的照片,“请问这套内衣是在你们家买的吧?” 店主点点头:“嗯,是我们家的货。” “那请问,”侦查员说,“十个月前你们把这套内衣卖给了谁?” 店主一脸无奈的表情,可能他在心想这个小警察傻吧?十个月前的事情谁能记得? 我解围地笑了笑,说:“可能您要回忆一下,大约十个月前,有没有一个男人来买过这样一套情趣内衣?” 店主沉吟了一下,说:“冬天是吧?那时候是生意淡季,但好像有几个男人来买过,具体我也弄不清楚了,但是记得小街东头的一家药酒店老板来买过一套蓝色的。因为这个老板快四十了还是光棍,所以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黄支队还想再问些什么,我把黄支队拉到一边,说:“别问了,抓人吧。” “你是说药酒店老板?”黄支队说,“凭什么说肯定是他?这内衣店老板说了,那个时间段有好几个男人都来买过,药酒店老板只是其中之一。” “哈哈,”我高兴地说,“你一定是忘记了,那个看守水泵房的老头,每天都要喝药酒,而本案的凶手肯定要熟悉水泵房附近的环境。” “你是说看守老头是这家药酒店的熟客,”黄支队说,“店老板也有可能去过老头的水泵房,知道那里有个藏尸的好地方?” “是啊,又是内衣,又是药酒,我想在一个城市里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我自信满满。 在侦查员抓到药酒店老板以后,我们也对药酒店进行了搜查。 药酒店是一个平房套间。外间是店面,柜台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泡着各种物件的药酒玻璃瓶,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但是当我们走进店内间,店老板平时居住的地方,窗口吹进来的风轻轻撩起了床单,我们看见床下也有一个玻璃瓶。 黄支队快步走了过去,拿出玻璃瓶,却立即浮现出一副恶心的表情。还好,法医的胃口都比较深,黄支队没有一口吐出来。 玻璃瓶里还剩半瓶酒,瓶底居然漂着一根男人的阳具和两颗睾丸! 案子就这样破了。 对店老板的审讯,我只听了一半就提前退场了。眼前的这个店老板,口口声声称曹雷是心甘情愿被他杀死,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阳具贡献出来给他泡酒喝的,说是他们这种叫冰恋,说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感情。 从技术层面看,死者的头部损伤非常集中,如果不是失去抵抗能力,是不会保持一个姿势让凶手打击致死的。当然,除非死者自己是愿意的。 我摇摇头,表示无奈。对于这种心理变态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默默离开云泰,开始新的侦案历程。 正文 第88章 红色雨衣(1) 恶魔通常只是凡人,并且毫不起眼,他们与我们同床,与我们同桌共餐。 ——w.h.奥顿 1 “死因到底是什么?” 家属在质问。眼前这是一起信访案件。 其实我不喜欢出勘信访案件。 自从公安部提出大接访之后,法医科的一半工作都是在信访案件上奔波。虽然说答疑解惑、查究冤情也是法医必须承担的责任,但这么多信访案件处理下来,的确很难遇见什么冤案,能让我振奋起来的,还是破案的成就感吧。 “开始说是失血性休克,但是我们没见到多少血呀!”家属的疑问将我从遐想中拉回现实。 “不是失血性休克。”我说。 死者是一名老太太,七十岁,有五个子女。平时子女都互相推诿,没人照顾老太太。老太太一个人住在农村,拿着低保,过着艰苦的日子。 一个月前的早晨,一名村民发现老太太在村头的小树林中死亡,衣衫破烂不堪。经查,前一天晚上有村民仿佛听见了老太太的叫声和狗叫声,出门没看见什么异常,就继续回家睡觉。民警先是在散落在老太太周围的十元纸币上发现了黏附了狗毛的血迹,然后对村里的狼狗进行了取证,最终在一户人家养的两条狼狗嘴上找到了老太太的dnA。 案件看似很简单,但家属提出了复查申请。 “你们看,”我用纱布擦拭老太太身上的创口,说,“虽然这些创口都非常浅,基本都只是伤及真皮层和皮下组织,但是创面很大,表皮剥脱的面积已经超过了全部体表面积的百分之十。虽然表皮层血管不丰富,出血量不大,但是神经丰富。这么大的创面,会导致严重的疼痛,所以死者应该是创伤性、疼痛性休克死亡的。” 家属沉默了一下,说:“狗能咬死人?” 我指着创口说:“创口周围都有条状擦伤,所有的表皮断面都有撕裂痕迹,这是典型的动物咬伤啊。除了这些损伤,没有其他损伤。那么,不是被狗咬死的,是怎么死的?” “政府监管不力,”家属不再纠缠死因,说,“不应该负一些责任吗?” 我沉着脸,吩咐大宝带着实习法医缝合尸体,一边脱下解剖服,说:“这不属于我管。” 这些家属并不在意他们的母亲生前遭受了多少痛苦,更在乎政府应该承担多少责任,这使我非常不快。我默默地坐上了停在门外的警车。 “花了很多精力调解,”坐在车上的派出所所长说,“养狗那家答应赔偿二十万,可是家属嫌少,要求政府再赔二十万。没有什么理由,就只有利用对死因不服这借口,想多要一些钱。” “看出来了。”我说,“他们对死因并不感兴趣。”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惊讶地发现有十几个未接电话。 “师父,不会又出事儿了吧?”师父连打十几个电话,估计就不会有啥好事儿。 “我在洋宫办一个案件,现在英城又发了一起命案,怕是难度比较大,他们今年已经有一起命案没破了,你现在直接过去吧。大宝和林涛在高速路口等你。” 我揉了揉刚才站僵了的腰,心想真是一年岁数一年人,我还不到三十岁,就腰肌劳损了,不知道再老一些,还能不能再在解剖台边站这么久。 腰肌劳损怕开车,可是从我现在的城市赶往英城,需要五个多小时的车程,真正是纵贯了全省南北。 途经省城高速出口,我看见大宝和林涛拎着勘查箱等在路旁。 此时已到初冬,看着他俩在冷风中跺着脚,我的心情立即从被那些不孝儿女影响的阴霾中回到了阳光里。 “去前面服务区休息一下哈。”我直了直腰,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不会开车的人儿,“你们就不考虑一下,去考个驾照?” 正在服务区加油,就看见大宝一蹦一跳地从商店跑了过来。 “你们看,我中奖了!”大宝喝着一瓶饮料,还拿着一瓶,“哈哈,我从来都没中过奖,这次中了个‘再来一瓶’!” “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儿呢,大惊小怪。”我鄙夷地看了一眼大宝,转头问加油站工作人员,“油卡里还有多少钱?” 单位的车发油卡,每个季度不到两千块,随着油价的飞涨,基本这个数额我们会在一个月内花完,而且绝对不公车私用。油卡花完后,面临的就是油费发票层层审批,半年后才能报销,这给我们带来很大的负担。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公车私用的人,油费为什么就那么容易报掉? “六百六十六块八毛八。”收费员看我们一身便服,阴阳怪气地说,“够玩儿一圈了。” “吼吼,又中奖又是吉利数字,”大宝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好日子个屁啊。”林涛听出了收费员的言外之意,说,“都死人了。” 看起来,这个收费员以为我们是公车私用,所以才不爱搭理我们,我顿时感到一阵委屈。把油卡放进副驾驶抽屉里后,我的手背被抽屉锁扣刮破了。 “为什么你有好事儿,我就没好事儿?”我一面用卫生纸止血,一面对大宝说。 “我倒觉得是好事儿。”林涛从勘查急救箱里拿出创可贴递给我,笑着说,“破了破了,案子要破啊。” 英城是个好地方,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处处都是灯红酒绿的街道。不少有钱人把英城当成省城的后花园,加之政府监管不力,英城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难免会有犯罪发生。每年,英城都会有几名卖淫女被杀,没有侦破的案件也有好些起。 知道当地弟兄们现在很忙,为了不给他们增加负担,我们三个在路边摊扒拉了一碗牛肉面后,径直赶往位于城东的现场。 案件是上午发生的,所以到了晚上已经没有多少围观群众了。 警戒带里,一个美容院的玻璃门拉闭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红光和一条一条煞白的白光,我知道那是勘查灯发出的光芒。 向负责现场保护的民警出示现场勘查证件后,我们拉开了美容院的大门。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揉了揉鼻子,说:“嚯,味儿这么重,你们不开点儿窗?” “省厅领导来啦。”英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丁克明拉低口罩,说,“这儿没窗,开门又怕影响不好,只有在这里憋着了。” 我满怀崇敬地看了看已经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工作了近十个小时的民警。 “现场血迹太多,我们知道你们来,尸体暂时没有检验。”英城市公安局法医科长祁茂森走到我身边脱下手套,和我握了握手,说,“一直在这里分析血迹形态。” 据前期调查,死者是这一带低档卖淫女的头牌。一个人经营一家美容院,因为死者颇有姿色又收费低廉,所以生意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这个卖淫女每天早晨都会到一个油条摊买早点,卖早点的小伙子一直暗恋着她,所以今天早晨卖淫女没有早早开门便引起了小伙子的怀疑。 小伙子来到店门前发现美容院的卷闸门是锁着的,敲门也没有人应,却看见一注鲜血从门缝里流出,知道不好,赶紧报了案。 民警撬开门后,就发现女人已死,满屋血腥。 我想起刚才进门前看见警戒带外有个人坐在地上,回头从门缝里看了看,果然是个小伙子。他在警戒带外默默地坐了一整天,可能是在悼念他爱的人吧。爱情就是这样,没有贵贱尊卑,无论对方是做什么的,爱就是爱。 “生意越好,危险越大。”祁法医说,“太贱了早晚会出事儿,还连累我们在这里加班加点没日没夜的。” 我想起两年前侦办的那起自己孤身在外打工养活家人的卖淫女被碎尸的案件[1],心里一阵悲凉。看着祁法医鄙夷的神情,突然对这个法医冒出一丝反感。 “师父说过,”我轻声说,“生命无贵贱。” “通过初步勘查,”丁支队长察觉了我的不快,赶紧说道,“死者应该是多处动脉断裂,喷溅血迹比较多,失血也比较多。可是现场太乱了,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好的线索。” “物证也没有吗?”我问道。 在一起案件的初步勘查中,如果第一时间发现了关键的生物检材,一是可以坚定专案组信心,二是可以获取甄别犯罪嫌疑人的办法,所以物证对于案件是有决定性意义的。 “阴道、口腔和肛门的擦拭物都进行了精斑预实验,没有反应。”祁法医说,“可能没有发生性行为,也可能是戴套了。” “那现场有安全套吗?”我问。 “这个女人很不讲究。”丁支队说,“现场很乱,她的‘工作室’也不常打扫,所以满地都是卫生纸和避孕套。提取了几十个避孕套,正连夜进行dnA检验。” “怕是没有太大的意义,”我说,“就算有犯罪嫌疑人的精液,也不能证实谁是凶手。毕竟她是卖淫女,卖淫女的房间里的避孕套只能证明谁嫖娼了,不能证明谁杀人了。” 丁支队点了点头。 我走到美容院的隔间里,这个更加密不透风的小空间里,一样布满了血迹,味道更加难闻。隔间里面有一个躺式的按摩椅,已经大部分被血液浸染。 我指着地上散落着的卫生纸,说:“卫生纸为什么不提取检验?” “卫生纸上都沾了血,即便有凶手的微量dnA,也会被女人的血污染,所以我们估计没有多大价值。”祁法医说,“而且刚才你也说了,在这里发现精斑,能证明什么呢?” “现场勘查确实是需要有目的地进行工作。”我皱皱眉头,说,“但同样需要大范围撒网,任何存在检验可能性的物证都要提取,因为在不经意间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突破。” 我弯下腰,收集了几个比较新的纸团,确实都被血液浸染,而且血迹已经干涸了。 我小心地展开其中一张,发现纸的中间部分并没有被血液污染,而是呈现出一种硬壳样的改变。 我说:“你看,这张卫生纸中间硬壳样变,说明这里曾经包裹过精液,干了以后就是这样的。这张纸绝对能做出一个男人的dnA。” 丁支队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是用套吗?”祁法医说,“怎么卫生纸还会有精液?” “哦,这一带比较低档的卖淫女,可以用套,也可以不用套。”一名侦查员插话道,“只要卖淫女看得上的,她们有可能允许不戴套,然后就会用卫生纸擦拭。” 我们一齐转头看着这名侦查员。 侦查员是个很帅的小伙子,小伙子见我们一齐看着他,红着脸说:“不不不,别误会,我不干那事儿,我是以前办案的时候听她们说过的。” “那就是说,”我说,“这些卫生纸上的dnA和避孕套的dnA不交叉,那么它们就和避孕套一样可能存在价值。” 丁支队点点头说:“提取吧。” 2 按摩椅位于隔间的中间,其中央有大量浸染血迹。按摩椅周围的墙壁上有喷溅状血迹,最高的位置距离地面一米八左右。 我走出隔间继续观察。隔间到卷闸门口的地面上都有大量滴落状血迹,路面一边的墙壁上有间断的喷溅状血迹。离卷闸门还有一米的地方,地面上有一大片血泊,血泊中央有空白区,周围可以看见有喷溅状血迹。 “这附近有监控吗?”我问,“这么大的出血量,即便凶手和死者接触不多,身上也应该沾染了血迹,不知道从监控上能不能有所发现?” 丁支队摇了摇头:“这里是个监控死角,外围的录像我们也都调取了,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发现。” 我见林涛正蹲在地上看着痕迹,于是蹲在他身边说:“你们这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卷闸门是自动落锁的。”林涛说,“只要一拉上,自动锁闭。凶手应该是杀完人后出门,同时拉闭了卷闸门。” “那,卷闸门上有没有指纹呢?” 林涛摇摇头:“卷闸门太大了,不知道凶手碰的是哪个地方。新鲜痕迹不少,但没有发现血指纹,所以怕是提取不到有价值的指纹了。” “那足迹呢?”我不依不饶。 “更没有了。”林涛说,“从目前的勘查情况来看,从隔间到卷闸门有一条成趟赤足足迹,是血足迹,经鉴定,是死者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血足迹了。这里是公共场所,所以那些灰尘足迹没有任何意义。” “那,那组成趟足迹的足尖是什么方向?” “是从隔间往卷闸门的方向。”林涛接过一名女痕检员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说。 “喂,没有我的吗?”我笑着说,“矿泉水没必要只给帅哥吧?” 女痕检员红着脸嘟囔着:“他……他是我师兄。” “死者是倒伏在这里吗?”我指着卷闸门后地上的血泊问丁支队。 丁支队说:“是的。” “有成趟血足迹,是死者从隔间里走出来的方向。”我说,“中途墙壁有喷溅状血迹,隔间按摩椅周围有喷溅状血迹,可以断定死者是在按摩椅上被刺的吗?” 丁支队说:“不好肯定。因为中途也有喷溅状血迹,不能排除死者是在隔间外遇袭,然后先到隔间里倒伏后,又走了出来。” 我重新走回隔间,环顾了四周,说:“不,你看屋顶上。” 屋顶上有几滴彗星状的血迹,在勘查灯的强光照射下格外清晰。 “拖尾明显,”我说,“说明是以很快的速度飞溅到屋顶上的,而且又有这么高的高度,不可能是动脉喷溅的血,而应该是挥刀时候的甩溅血。” “哦,”丁支队恍然大悟道,“这就是搞清楚喷溅血和甩溅血形态的用处所在?” 我点点头,说:“凶手杀了人以后,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这里,并且锁了门。所以没有在地面上留下血足迹。如果他停留一会儿,可能就会踩到很快流到地面上的血迹而留下血足迹。这个凶手动作麻利,下手狠毒。” “秦科长对案件性质有什么看法呢?”祁法医问。 “看现场这么简单,还是要考虑因仇的。”我说,“但我的总体感觉又不太像是因仇。还是要等到尸体检验结束后,才能做判断。”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丁支队问。 “因为杀人嘛,总要把人弄死,”我说,“可是凶手并不在意死者当时死没死,捅完了就走。其实死者被捅以后还是有行为能力的,她如果坚持把卷闸门弄开跑出去,说不准还能被人救过来。” “是啊,”丁支队说,“如果救过来,仇人就暴露了。” 正文 第89章 红色雨衣(2) “不过,也不能排除是雇凶伤害,”大宝说,“所以凶手看起来并不像是怕死者会认出他。” “但我们分析,凶手应该是完事儿以后才动手杀人的,”祁法医说,“因为死者是裸体的。” “说不准是嫖资纠纷。”大宝说,“我之前碰见过一起案子,就是因为嫖资的问题引发了冲突,最后嫖客杀死了卖淫女。” “这样的案件不少。”我说,“不过一般都是先有肢体搏斗,再升级成动刀,直接下刀、杀完走人的很少。” “也有可能是激情杀人。”大宝说,“我还碰见过案子,是卖淫女嘲笑嫖客家伙事儿太小了,嫖客一气之下就杀了她。” “不管怎么样,”我低头想了想,说,“还是要去检验完尸体才可以下定论。” “现场有现金吗?”我转头问林涛。 “没有。”林涛说,“这是比较奇怪的地方,一分钱都没有找到。” “有发现,”一名负责外围搜索的痕检员拉门走了进来,说,“现场五百米外的垃圾箱里,我们发现了这个玩意儿。” 痕检员的手里拿着一个小茶罐,没有盖子。 “据我们调查,”帅小伙儿侦查员在一旁说,“死者平时赚的钱都会存起来,一些零钱会放在茶罐里,据一些死者的朋友描述,这个茶罐应该就是死者装零钱用的茶罐。” 茶罐上黏附了明显的血迹,我问林涛:“这个上面有指纹吗?” 林涛接过茶罐,用放大镜看了看,说:“这是擦拭状血迹,不过没有纹线,只有细纤维印痕。” “凶手戴了手套?”我很意外。 “不,”林涛说,“这不像是手套痕迹,应该是凶手用衣物之类的东西衬垫。” “也就是说,这个茶罐上也不可能提取到有价值的物证了?”我遗憾地说。 林涛点了点头。 “用衣服作为衬垫拿东西,”我说,“这个凶手还是有些反侦查能力的。” 我拉开店门,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说:“我们去解剖吧,不然今晚不知道要几点才能睡觉了。今天白天太累了,熬不动呀。” 英城市殡仪馆虽然很气派,但是法医学解剖室还没有建成,法医都是在殡仪馆的尸体库大厅里检验尸体。 门卫老头一脸不情愿地帮我们打开了尸库的大门。大厅的两边,布满了存尸冰柜,压缩机发出嗡嗡的轰鸣。大厅的中央停放着一架运尸床,运尸床上有一具用白色裹尸袋包裹着的尸体,不出意外,那就是本案中的死者。 “这,”我笑着说,“你们平时就在这众目睽睽下解剖尸体?” “别乱讲,”大宝知道我指的是四周冰柜里的尸体,擦了擦冷汗,说,“大半夜的,怪吓人的。” 我穿上解剖服,咳嗽了一声。空旷的尸库里顿时荡起了幽幽的回音,咳嗽声和冰柜压缩机的轰鸣纠缠在一起,仿佛飘上了房顶。 大宝环顾了一圈停尸库,说:“那个,平时在这个地方解剖,还是蛮瘆人的。” “这有什么,”祁法医说,“我们人手不够,我经常一个人在这里检验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呢,晚上也有过。” 我见祁法医在自夸自己的胆量,不禁想起大学毕业实习期间被尸库管理员困进尸库考验胆量的事情,心想你不是不怕,而是没人来吓唬你。 我拉开尸袋,袋子里是一具裸体女尸,尸体前面被血迹浸染了。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说:“死亡时间可确定下来了?” “没有问题。”祁法医说,“早上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正好九点钟,判断死者死亡八个小时左右,所以应该是昨天夜里一点钟左右死亡的。” “嗯,时间差不多。”我说,“只有是深夜,凶手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杀人,杀人后还敢不清洗衣裳在大街上走。” 因为死者的长发被血迹浸染,胡乱地贴在脸上,导致无法进行正面像拍照,所以我一边吩咐大宝剃除死者头发,一边开始清洗死者身上的血迹。 没有解剖床,我们只好用塑料桶拎来自来水,用毛巾一点儿一点儿擦拭。 死者叫陈蛟,二十七岁,从事卖淫行业已经七八年了,身上有一些陈旧性的烟头烫伤和刀划伤的疤痕。她左侧脖子上文了一朵彩色的牡丹,而这朵牡丹的花蕊处,现在正随着我们翻动尸体而往外汩汩地流着血。 “有些意外。”我说,“死者没有第二处损伤,只有这么一处。这真是一刀致命啊。” 彩色的牡丹,影响了我们观察创口形态,我只有局部解剖死者的颈部,从皮肤内侧观察。 我从颈部正中划开死者白皙的皮肤,逐层剥离开皮肤和肌肉,发现死者的颈部肌肉已经被血液浸染,撕裂口周围黏附着大量凝血块。我慢慢剥离凝血块,暴露出创口。 “创角一钝一锐。”我说,“长度大约四厘米,创口中间有拐角,应该是个刺切创。拐角到创角大约两厘米,应该是刀刃的宽度,这是一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 我拿起刀,把死者的胸锁乳突肌切断,探查左侧颈部的每一根血管。很快,便找到了血管的断头,我用止血钳夹住两边的断头,照了相。 “死者是颈内动脉断裂。”我说,“这一刀直接刺断了这么大一根血管,失血过程很快,死亡也就很快了。而且死者颈部的这处创口比较特殊,是一处刺切创,这提示了凶手刺入后,在拔刀的过程中,有个挑刀尖的动作。刀刃下拉,导致出现了创口中央的拐角。” 我又用毛巾仔细地擦拭尸体每一块皮肤,说:“尸体上没有发现任何威逼伤和抵抗伤。” “说明死者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遇袭的。”大宝说。 “而且凶手并没有威逼死者的过程,”我说,“很有可能是凶手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装零钱的茶罐。完事儿后,直接杀人,拿了茶罐就走。” “靠,”大宝说,“零钱都拿?” “不,应该说是为了几十块上百块零钱就去杀人。”我说,“凶手应该生活档次很低。” 我拿起死者的双手,可能是死者生前用手捂住颈部创口,导致隔间到卷闸门之间的墙壁上有断续的喷溅状血迹。同时,死者的双手也都沾满了鲜血。我拿起她的右手,发现虎口部位黏附着一个黄豆大的小纸屑。 “这里有个纸屑,”我说,“看样子应该是卫生纸,可惜被血液污染,没有dnA鉴定的价值了。” 可能是因为解剖环境过于惊悚,我们很快就完成了尸体检验,离开了殡仪馆。 “死亡时间是昨晚一点。凶手可能在和陈蛟发生关系之后,或者是在准备发生关系的时候,突然用水果刀刺击了陈蛟的颈部,导致颈内动脉断裂。陈蛟在遇袭过程中,没有任何防范或者准备。凶手杀人后,立即拿了店里装零钱用的茶罐离开现场,离开前锁闭了卷闸门。”专案会上,我慢慢说道,“根据凶手拿茶罐,并且将里面的零钱包括硬币全部拿走的行为来判断,凶手杀人的目的应该是侵财。凶手为了这么少的钱而杀人,那么他的生活档次应该非常低,非常穷。” “又是侵财。”英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王城用双手揉了揉鼻梁,说,“这样的案子真的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两个月前的卖淫女被杀案还没破呢。” “哦?”我说,“两个月前还发生过一起?那么,这两起案件能串并吗?” 丁支队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确凿依据。” “我明天看看那起案件的卷宗吧。”我说,“不过这起案件确实很难,截至目前,我们还没有任何好的线索和证据。” “先从现场附近生活贫穷的人群开始查起吧。”王局长说,“另外,悬赏征集线索。毕竟我们英城晚上街上也有人,看有没有人见过身上有血的人在外面走动。” “前期工作我们先做,”丁支队对我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陈总说了,要让你多休息,你今天刚从一个信访案件上下来。”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感激师父的关心。 深夜,大宝已经鼾声大作,我却丝毫没有睡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疲劳就睡不着觉了,这是神经衰弱的表现。我打开电脑,胡乱地翻着“云泰案”的照片。前不久发生在龙都的强奸杀人案,依据我提供的绳结线索已经和“云泰案”并案,现在“云泰案”的专案组重新加入了已经撤下来的原专案人员,精兵强将又重新上阵,开始摸排龙都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通过dnA数据开始排查。 我相信这起案件离破案不远了。 突然,大宝从床上爬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房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3 我一头雾水,这大冷天的大半夜,他出去干吗?还就穿了条裤衩,不怕冻着? 我连忙开门跑了出去,大宝正低着头在走廊上闲逛,我一把拉住他问: “你去哪儿?” 大宝看看我说:“去解剖室啊,不是说要去串并另一起案件吗?” 这一句话说得我更加迷茫了:“你没有搞错吧?现在都快两点了,你去哪儿解剖?” 说完我就突然明白了,大宝这家伙,应该是在梦游!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把大宝拉进了房间。大宝一脸不解的表情看看我,没说话,钻到被窝里又开始了打鼾。 第二天一早,我问:“你知道你昨晚出门去找解剖室吗?” 大宝摇了摇头:“扯淡,是你幻觉吧?” “你以前没有梦游过吗?” “从来没有。” “法医梦游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笑着说,“以后和你同屋的话,得把解剖箱放到林涛那里保管,不然,我这肚皮早晚得给你划开。” “我梦游去找解剖室?”大宝依旧不信。 我点了点头。 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了想,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想起昨晚梦见去解剖一具尸体,然后发现了线索串并了这起案件。” “说不准你就是先知。”我笑着说,“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检验两个月前发生在城南的卖淫女被杀案中的死者尸体。” “你感觉能串并?”大宝问。 “不知道。”我说,“不过既然来了,顺便看看那起案件,说不定有所发现呢?破一起是一起嘛。” “唉,是呀,”大宝说,“来之前还有那么好的兆头,结果这案子一点儿发现也没有。” 在赶往殡仪馆的车上,我翻阅了案件的卷宗。 那是一起发生在两个月前的命案,受害者也是一名卖淫女,名叫郑巧慧。 这起案件发生在离陈蛟被杀案现场十二公里外的一间美容院内,死者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了大约一周的时间了。当时天气虽已转凉,但是密不透风的室内温度还是比较高的,加之尸体上半身浸泡在血泊内,所以已经高度腐败。 现场照片上尸体被白色的蝇蛆覆盖,头面、胸部乌黑,看起来就让人恶心反胃。 死者也是死于刀伤,单刃锐器,但是由于腐败,无法测量出准确的刀刃宽度。前期调查显示,凶手拿走了死者的外套,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拿外套和拿茶罐可能都是一个目的,”我说,“就是为了一点点钱。” “不过这两个现场距离太远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一般嫖客选择卖淫女都有区域性,所以确实很难把距离这么远的两个现场串联在一起。”大宝慢慢地翻卷宗,说,“另外,陈蛟身材娇小,而这个卖淫女怕是有两百斤。这,口味相差也太大了。” “你说的都是一些主观臆测的东西,”我没有放弃希望,“我们现在要去找的,是客观的串并依据。” 公安局法医和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关系非常重要,各地法医也都会尽力协调与殡仪馆的关系。如果两者关系非常融洽,法医会省略很多工作,比如搬运尸体。 不过英城法医和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关系显然不甚融洽,当我们到达殡仪馆的时候,尸体还没有从冰柜中取出。祁法医一直在解释,其实他早就要求殡仪馆把尸体拉出解冻,只是殡仪馆工作人员在交班的时候忘记部署此事。 无奈,我们只有自己动手,从位于一排冰箱的顶层箱柜里取出那具卖淫女的尸体。 这具两百多斤的尸体着实让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尸车在重压之下,摇摇欲倒。 尸体没有解冻,就无法进行全面系统的检验,不过也有好处,就是不会那么臭了。 高度腐败的尸体,经过冷冻后,气味会大大折减,但是如果冷冻再解冻后,气味则会加剧。 不过,让人恶心的,不仅仅是嗅觉,还有视觉。 眼前的这具尸体,已经被冻成了一根冰棍。漆黑的头面部,几乎无法分辨面容。尸体胸腹部缝合口的缝线之间,黄色的脂肪外翻着,皮肤上还沾着已经被冻死的蛆。 我揉了揉鼻子,皱起眉头:“尸体都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不火化?不是都已经检验过了吗?有照片、录像就可以了。这尸体能把整组冰箱都弄臭了去,最后说不准政府还要出面要求殡仪馆免去尸体保存费。难怪殡仪馆有意见,要是我我也有意见。” “她的丈夫是个社会闲杂人员,平时喝酒赌博,靠这个女人养活。”本案的主办侦查员说,“女人死后,她丈夫就断了生活来源,所以想以案件未破为借口,以尸体为工具,要挟政府给予其一次性赔偿。” 我咬了咬牙,这个世道,为了钱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死者丈夫的嫌疑排除了没有?”我问。 侦查员点了点头:“他连续两个礼拜都泡在一个地下赌场里,没有出门。这个,监控录像可以证实。” “你们判断此案是什么性质呢?”我穿上解剖服,用刀逐一切开创口旁的皮肤,分离创口皮下组织,希望能够看清创口的形态。 因为尸体高度腐败,一刀下去,就会有黑绿色的液体顺着刀柄流到我的手套上,手套顿时变得很滑腻,让人一阵阵恶心。 在尸体冷冻的情况下,要分离创口皮肤和皮下组织不是一件易事。我用刀尖轻轻地挑动着,直至每处创口皮下组织充分暴露出来,再用酒精反复擦拭肌肉断面创口,很快,创口的形态就完全显现了。 我眼睛一亮。 “你们看,”我说,“死者胸部、颈部有四处创口,致命一刀是通往心脏的一刀。但是四处创口有一个共同特征。” “都是刺切状。”大宝说。 祁法医在一旁盯着创口看,没有说话。 正文 第90章 红色雨衣(3) 我说:“对,死者身上的四处创口都是刺切状,创口刃端下拉,意味着凶手拔刀的时候有刀尖上挑的动作。” 我顿了顿,接着说:“陈蛟颈部的创口也是这样。一处创口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五处创口不可能都那么巧。这只能说明一点。” “说明这就是凶手用刀的习惯,”大宝插话道,“凶手习惯性地拔刀上挑。” 我点了点头,说:“这个,可以作为两起案件并案的依据。” 在我汇报完串案依据后,专案组的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以用刀习惯来串并案件,这个很牵强。”丁支队打破了沉寂。 “通常出现刺切创有两种情况。”我说,“一是受害人体位变动,导致凶手拔刀的时候和入刀的时候角度不一致,形成刺切创。二是刀口的位置处于受害人不同体位,那么有些创口出现刺切,有些创口没有刺切。但是这两起案件中,死者都是在按摩椅上被刺,且事发突然,都没有反抗,所以受害人体位变动之说不能解释。两个被害人身上,尤其是两个月前郑巧慧被害案中,郑巧慧身上有四处创口,位于不同位置,但是都出现了刺切,这个不能用不同角度来解释。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习惯。” “嗯,大家想一想,”大宝说,“拔刀时刀尖上挑,这个动作并不常见,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特异性指征。” 专案组还在沉寂,显然对我的这个依据并不十分认可。 “我支持秦法医的意见。”刚刚接完一通电话的英城市公安局dnA室主任周彪放下手中的手机,说,“刚得到消息,我们对陈蛟被害现场提取的三十二个避孕套、十七张卫生纸进行了dnA检验,均检出男性dnA基因型。其中陈蛟被害现场中的一张卫生纸中检出和郑巧慧被害现场中提取的一枚避孕套中一致的dnA基因型。” 周主任说得有些绕,我反应了一下,说:“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既去过陈蛟店里,也到过郑巧慧店里?” 周主任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我敢大胆地断定,这个dnA就是凶手的dnA。”我有些激动,说,“之前大宝说过,这种低档美容院的顾客群都是有区域性的,如果两个相隔十二公里的美容院的顾客有交叉,且都发生了命案,那么这个顾客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大宝点头认同。 “可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凶手和死者之间发生了性行为的基础上。” 丁支队说,“死者体内并没有发现精液,而这个嫌疑dnA的主人显然没有戴套,而是用的卫生纸。那么他是如何做到不在死者体内留下dnA的呢?” “体外排精,或者用手啊。”又是之前那个帅帅的侦查员。 大家又一齐看向他。 他又红着脸说:“不不不,别误会,办案的时候得知的。” 我说:“我支持这个观点。陈蛟应该是用手的,依据是这张图片。” 我用幻灯片播放了陈蛟右手虎口部位的纸屑,说:“人体精液是有一定黏合力的,如果死者手部沾有精液,再用易破的卫生纸擦拭,很有可能会将纸屑粘在手上。” 两个现场有交叉dnA,陈蛟手上有卫生纸纸屑,两名死者的损伤有共同特点,这么多依据,共同支撑了我主张的串并案件意见。 丁支队点点头,说:“既然这样说,我现在也同意将两起案件并案侦查。那么,就先从这个dnA查起。你们有可疑的嫌疑人吗?如果有,马上提取他们的dnA样本。” 侦查员们纷纷摇头,显然,通过前期侦查,派出去的六组侦查员都没有摸排出可疑的嫌疑人。 丁支队低头叹了口气,说:“那就赶紧去查!” “不如,”我说,“让我们先去看看郑巧慧被害案的现场?” 4 没有侦破的案件现场,办案单位会去反复勘查,希望能发现更多的线索,或者印证更多的证据。郑巧慧被害案的现场也是这样,依旧被封存着。 这也是一间独立小门面房,门口的卷闸门下缘已经生锈,卷闸门外拉着一条蓝白相间的警戒带。 派出所民警接到通知,已经早早等在那里,见我们赶到,赶紧用钥匙打开了挂在已经被撬坏的卷闸门锁外的挂锁。 我看了看卷闸门的锁,对林涛说:“你看,这起案件中,凶手也锁闭了卷闸门,这作案手段如出一辙啊。” “现在就寄希望于能在这个现场发现一些之前他们没有发现的线索了。” 林涛说。 基本上这种低档美容院的房屋结构都很相似,大厅后面有一个隔间。从物品的摆放看,虽然郑巧慧不像陈蛟那样注意身材保养,但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得多。 尽管如此,屋里的气味依然让人不想久留。密闭的空间里完好地储存着尸体被发现时的高度腐败的气息,混合着霉变的味道,让人仿佛瞬间回到了两个月前的惨案现场。 现场的地面铺着白色地板砖,有几块地板砖上贴着黑色比例尺,比例尺旁边无一例外是沾染了泥巴的鞋印。 “这个现场发现的鞋印比较一致。”民警见我和林涛蹲在地上看鞋印,介绍道,“不过经过鉴定,这些鞋印没有比对价值。” “当天下雨吗?”我对痕迹检验领域不太精通,转而问道。 “是的,下的雨还不小呢。”民警说。 “如果下雨就价值不大了。”林涛用镊子夹起一块泥土,左看右看,说,“要是没有下雨,这些鞋子上沾着的泥巴倒是能说明一些问题。如果下雨,任何人鞋子上都有可能沾有泥巴,而且这泥巴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赶在晚饭前完成对这起案件现场的复勘工作。” 我说,“这样,我们分工,我和大宝看中心现场隔间,林涛你和你的助手看外间。” 专案组两个月前对中心现场的勘查非常细致,每一处物证都有标记和记录,所以我和大宝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能够有突破的线索。直到林涛的一声“来看看这是什么!”才让我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林涛的掌心放着一片黄豆大的红色物体,是一个布片。 “从哪里找到的?”我说。 林涛指了指墙上的一枚水泥钉,说:“挂在水泥钉上,看起来还是比较新鲜的,说不定和案件有一定的关系。”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我激动地说,“因为钉子下方的墙上有一处擦蹭状血迹。”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相机,拍下这一处孤立的、却没有被原勘查人员重视的血迹。 “现场有翻动的痕迹,凶手在离开之前翻动了现场,所以这一处擦蹭状血迹并没有引起勘查人员的注意。”林涛说,“虽然现场很多翻动部位有擦蹭血迹,但是没有一处有指纹纹线,都没有比对价值。” “但是可以证明凶手杀人是为了钱,”我说,“而且这一处擦蹭血更有价值。首先,这个地方不可能藏钱;第二,这里离大门还比较远。凶手为什么要在这里擦一下?” “为了拿挂在钉子上的衣服。”林涛说。 我笑着点点头:“所以,你发现的这块撕裂的小布片,非常有价值。” 我接过布片,用手摩擦着。因为我戴的是橡胶手套,触感比纱布手套更敏锐,很快,我就得出了结论:“这是雨衣。” “对,当天下雨,”大宝说,“凶手来的时候穿了件红色的雨衣!” 在我们的要求下,专案组提前召开专案会议。这种不按规定召开的专案会议,通常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调整侦查部署。 当我宣布完我们的发现,确定凶手在杀郑巧慧的那天夜晚穿的是红色雨衣时,会议室里发出了一阵嘘声。 “我们都正在努力做调查,”一个侦查员说,“把我们叫回来说的就是这个?有用吗?下雨天,有多少人穿红色雨衣知道吗?我们英城城区就有将近两百万人口,难道要一件一件地找红雨衣?这不是拿我们侦查部门开涮吗?” 正文 第91章 红色雨衣(4) 面对侦查员的奚落,我沉吟了一下,说:“大家请看这张图片。现场发现了多枚这种形态的鞋印。虽然发现的时候死者已经死亡一周,但这些鞋印留下的足迹是已经干涸了的、淡黄色的泥土。” 我见侦查员们依旧不服气地昂着头,点燃了一根烟,接着说道:“这样的足迹形态,说明凶手在进入现场的时候鞋子上沾满了稀泥,所谓稀泥,是指泥巴和水的混合物。” “下雨天,这很正常。”侦查员说。 “那么,问题就来了。”我说,“下雨天,一般都是什么人群穿雨衣?” “骑自行车、骑电动车、骑摩托车,”侦查员说,“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如果是骑车到现场,”我说,“鞋子上会有这么多稀泥吗?” “你是说,”丁支队眼前一亮,“你是说凶手是走去现场的?” “是的。”林涛说,“初次勘查的时候,在现场东边五百米的地方,有一处修路的泥坑里发现了和现场形态相似的足迹。虽然没有认定条件,但是从形态上看还是非常相似的。当时你们只考虑了凶手是从东边走到现场的,但是没有发现雨衣的线索。” “两者结合起来看,”我点点头,说,“凶手是穿着雨衣走去现场的。这样的人不多吧?” “不多。”侦查员恍然大悟。 “如果从现场周围的监控寻找徒步穿着雨衣的人,我相信不会找到很多。”我转头问祁法医,“郑巧慧的死亡时间定下来没有?” 祁法医说:“当时我们根据尸体身上的蛆的生长程度,判断郑巧慧死于九月二十一日。” “通过调查,”侦查员说,“也印证了法医的推断,二十二日早晨就有人注意到郑巧慧没有开门,但是因为不熟悉,所以也没有人去关心。” “我说的是具体的死亡时间。”我说。 “具体死亡时间,只有通过胃内容去推断。”祁法医说,“死者胃内容基本排空,只剩极少量食糜,所以我们推断死者死亡距其末次进餐有四至五小时。” “这个死亡具体时间问题,”丁支队插话道,“我们当时没有重视。法医和侦查也没有碰,其实侦查已经调查清楚郑巧慧最后一顿饭是在隔壁小饭店里吃的,当时是大约晚上七点钟的时候。” “时间很吻合。”我说,“和陈蛟被杀案一样,凶手选择的时间都是深夜。郑巧慧既然是二十一日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左右死亡的,那么调取当天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这个时间段附近路口的所有监控录像,寻找徒步穿着红色雨衣的人,这个不难吧。” “不难,”侦查员跃跃欲试,“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能找到嫌疑人的视频资料。” 比想象中顺利许多,四十分钟后,侦查员拿着一块硬盘走进了专案组。他扬了扬手中的硬盘,眉飞色舞地说:“找到了!” 视频中,一个穿着红色雨衣的人匆匆从摄像头前经过。后面一段录像,这个人又匆匆从摄像头前反方向经过。后面一段录像中,红色雨衣的侧面垂下来一个东西,随着这个人的步伐而摆动。 “看,”我兴奋地说,“这个东西,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死者的外套!” “你们注意到没有,”林涛把视频暂停,走到幕布前指着穿红色雨衣人的说,“这个人的后背,好像有个凸出来的地方。” “难道是背着一个包吗?”丁支队说。 我走近看了看说:“不是包,应该是个驼背。如果是包的话,背包的位置不应该这么靠上,而且这个人走路的时候,有明显头部前倾的迹象。说明,这个人是个驼子!” “你要是不说是个驼子,我还不太敢认。”辖区派出所民警说,“我们辖区有个环卫工人就是个驼子,走路有些跛。刚开始看这段录像,我就觉得他跛的姿势很像那个环卫工人,可是监控模糊,不太敢认。” 我抬头笑了,问:“丁支队,你看是先抓人呢,还是先搜查?” “反正我们手里有嫌疑人的dnA样本,不怕他不交代。”丁支队说,“依我看,人抓来,同时对其住处进行搜查。” “那就交给你们了,”我笑着说,“我们得回去睡觉了,大宝最近累得都开始梦游了。” “什么梦游?”大宝瞪着眼睛说,“明明是你幻视!” 第二天一早,我们走进专案组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 专案组里烟雾缭绕,侦查员们都红肿着眼睛,疲倦地翻看着卷宗。 “怎么,”我问,“出现问题了?” 丁支队显然一夜没睡,伸了伸懒腰,说:“这家伙嘴硬,拿不下来。” “搜查也没有结果吗?”林涛急着问道。 丁支队说:“没有。红色雨衣、血衣、郑巧慧的外套,都没有找到,连郑巧慧被害现场的鞋印,都没有在孙建国家里找到类似的鞋子。” 孙建国就是那个驼背的环卫工人。 “那dnA比对上了吗?”大宝问。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两起命案中交叉dnA确实属于孙建国。”丁支队说。 “那不就得了,”我高兴地说,“之前我们有详尽的判断,这个dnA应该就是凶手的。既然这个dnA是孙建国的,那么我们就没有抓错人,他应该就是凶手啊!” 丁支队无奈地耸耸肩,说:“可有什么用呢?他死活不交代。” “交代不交代有什么关系?”我说,“我们有物证啊。” “这个物证没有证明效力啊。”丁支队说,“孙建国很狡猾,他承认自己去过这两家美容院嫖娼,但是坚决不承认他杀了人。我们的物证也就只能证明他去嫖过娼,而不能证明他杀过人。” “监控录像也说明不了问题吗?”我问过后就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么苍白无力。 丁支队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去看看孙建国。”我说。 孙建国是个四十岁的长相丑陋的男人,见我走进审讯室,贼眉鼠眼地瞟了我一眼。 我见审讯桌上放着一排用塑料物证袋装着的东西,应该是从孙建国身上搜出来的。我在审讯桌前走来走去,突然,一袋十几张十元、二十元、五十元的纸币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之前办理狗咬死人那起信访案件的情形。案件的原始资料我都看过,民警之所以发现死者是被狗咬死的,就是因为老太太的一张纸币上,被血液黏附着几根狗毛。 我迅速地戴上手套,打开物证袋,一张纸币一张纸币地翻看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发现两张二十元和一张五十元的纸币上都有可疑斑迹。我的心跳突然加快,赶紧打开随身携带的勘查箱,取出联苯胺试剂瓶。 经测定,纸币上的斑迹,是人血! “这是陈蛟的钱,对吗?”我瞪着孙建国说。 孙建国看着我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有些心慌,显然他不知道我这些动作意味着什么。他动了几下嘴唇,没有出声。 “还不说?”我厉声道,“陈蛟的钱为什么会在你兜里?” “因为她找了我的钱。” “她收了你多少钱?”我问。 “五十。” “五十?那么你是给了她多少钱,她会找你九十块?” 这句话显然出乎孙建国的预料,他翻了翻眼睛,说:“不知道。” “那钱上又为什么会有陈蛟的血?”我拍了下桌子,说,“还不交代?” 这一连串发问,显然让孙建国认定我们掌握了全部证据,他的心理防线迅速崩塌了。 钱上的血迹的dnA做出来之前,孙建国就交代了他的全部罪行。 除了这两起案件,孙建国在两年前还做过一起案件,杀了一名卖淫女。 根据孙建国的交代,侦查员找到了孙建国焚烧、掩埋物证的地方,找到了郑巧慧的外套和他的血衣、雨衣的残烬。至此,这起系列卖淫女被杀案胜利告破。 庆功宴上,我多喝了几杯,搭在林涛的肩膀上说:“看见没,法医比你们痕迹多了个资源,那就是信访案件。我们在信访案件中,也可以有所收获。若不是前天的信访案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去突破这起案件呢。” 注释 [1]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天外飞尸”一案。 正文 第92章 站台碎尸(1) 在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类是残忍的。他们是唯一将快乐建立在制造痛苦之上的动物。 ——马克·吐温 1 春运期间上哪儿都拥堵异常,尤其各地的火车站,更是人山人海,真是一个非常令人不爽的“中国特色”。 每年的春节前夕,也是我们这些“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的人最为焦虑的时刻,害怕这一年一次可以和家人团聚的节日会被突如其来的电话轻易毁掉。 两个小时之前,我接到了师父的电话,让我去森原市出勘一起现场,因为当地公安部门在电话中没有说清楚案情,所以我满怀疑惑地坐上了赶往森原的车。 好在现在离春节还有两个多礼拜,只要不是过于复杂的大案,我坚信用两个礼拜的时间肯定能把这个意图扰乱我们春节假期安排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临走前我让铃铛不要担心,不会耽误过年。我也理解她的心情,毕竟这是我们婚后的第一个春节。 森原市是我们省最西北的县级市,处于四省交界的位置。一般来说,多省交界地都是不安定的代名词,但是森原市是个大大的例外。近十年来,森原市就没有发生过几起正规意义上的命案,各类犯罪发案数量在全省最低。凭着几个电子工业厂商的发展壮大,森原市居民过着富裕而稳定的生活。 可能是遇见了十年不见的大案,当地公安机关有些乱了阵脚,连向师父汇报案件的电话都说得不清不楚的。 森原市虽然是个县级市,却是这一片区域的铁路交通枢纽。森原市火车站每年春运期间发送旅客数达一百多万人次,对于一个县级市来说,这实在是个很沉重的压力,但也无形中带动了森原市的经济发展。 原来只是听说,当我第一次到达森原市火车站的时候,就切切实实地相信了。 gps显示森原市火车站还有两公里,我们的车越开越慢,已经无法换上三挡了。我没有拉响警笛,因为除了多招来一些白眼,警笛也帮不上什么忙。 作为一个急性子,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在这种环境里开车。我又忍不住回头对坐在后排的刚刚醒来还惺忪着双眼的大宝和林涛说:“上次让你们去考驾照的建议,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到了吗?怎么看上去像是到上海了?”林涛答非所问。 我无奈地回过头,继续切换着空挡、一挡和二挡。 又挪过了一公里,我发现了堵车的原因。在路的前方,停着几辆警车,幽幽地闪着警灯。警车之间拉起了警戒带,警戒带外站满了缩着脖子、跺着脚的围观群众。 “这些人背着这么多东西,还在这儿受冻围观,精神真是可嘉。”大宝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 围观的人足足站了几圈,占据了半幅路面和全幅自行车道。自行车走上了人行道,汽车挤上了另半幅路面。十几名民警在人群中穿梭,既得疏导交通,还得劝散人群。可是,显然两者效果都不甚理想。 我们的车距离现场还有两百米,可是偏偏这时候堵着不动了,又不能弃车,那只会让这一段更堵。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后面的两个人倒是悠闲。 林涛说:“你看,这个围观人群像个圆,圆心就应该是中心现场。” 大宝说:“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中心现场应该是一个公交站牌?” “公交站牌那儿能出什么命案?”林涛说,“众目睽睽的,不会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案件吧?那让我们来做什么?多没成就感?” 车辆行驶到离现场三十米左右的时候,负责保护现场的民警终于看见了我们的警车,赶紧疏导人群,开辟了一条狭小的通道。人们还是不愿意离去,紧紧地夹在通道两旁,让我把车开得如履薄冰。 “省厅警车在人群中飙车,导致x死x伤。”想到这些标题党的恶劣行径,我下意识地又点刹了几下。 出乎意料,现场没有尸体,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只有站牌一角堆放着几双橡胶手套。 我把刚刚拿出来的手套又重新放回勘查箱里,知道用不上了。我转头问身边的民警:“这是个什么情况?法医呢?” “尸体运走了,法医去殡仪馆了。” “几点钟报案的?” “九点半接警的。”民警朝一旁的警车里努努嘴,“报案人还在警车里,情绪不太稳定,我们同事正在慢慢问。” 我抬腕看看表:“现在十一点半,两个小时现场就扫尾了?你们动作不慢呀。” “这个我不懂,但貌似现场没啥东西。”民警挠挠头。 “现场没啥东西?那让我来做什么?”林涛说,“你们法医来不就好了?” “走,去问问报案人什么情况,然后陪哥一起去殡仪馆。”我拍拍林涛的肩膀,拉着他钻进停在一旁的警用面包车。 警车里,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正在瑟瑟发抖,她满面泪痕,身边还放着一个大的旅行包。 小姑娘的身旁坐着一名身材高挑儿、长相清秀的年轻女警,正在拿着笔录纸书写。 见我们进来,女警开始介绍前期问询到的情况:“这个小姑娘是我们市农林学院的学生,今天准备坐火车回家的。刑警队太远,为了不耽误她的火车,我们就没带她回去了,就在这里现场询问。” “她是报案人吗?”我问。 女警点点头。 “怪我手贱,不该看的。”小姑娘显然已经缓过了劲儿来,“我昨天来火车站买票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包放在站台的一角。今天来坐火车,看见那包还在那里,以为是谁不小心丢了包。开始我只是隔着包按了按,觉得很软,心想肯定是被子之类的东西,不打紧。拎了一下又非常重,拎不动。都怪我好奇,顺手就拉开拉链看了看。” 小姑娘打了个冷战,眼眶里又浸满了泪水。 看来这个小姑娘本该快乐的寒假算是泡汤了。 “你看见的是什么样的包?”我问。 “就是那种红白蓝相间的蛇皮袋。”小姑娘说,“很普通的那种,街上的民工返乡都背那种袋子。” 说完,小姑娘用手比画了一下大小。大概是边长八十厘米的那种中号蛇皮袋。 “你昨天就看见了?”我问。 身边的侦查员插话道:“据我们前期调查,最早对这个袋子有印象的是一个老婆婆,她住在火车站附近一个小区,每天买菜都会经过这个公交站牌。昨天早上她经过站牌的时候没有这个包,大约中午十一点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包了,只不过当时没在意。” “我是昨天下午一点来火车站买票的,”小姑娘使劲儿点点头,“那时候包就摆在那里。” “一个普通的蛇皮袋,大家确实不会太在意。”我若有所思地说。 “那你看见包里装着什么东西?”大宝见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有些急了。 “是一床叠好的棉花絮,中间夹着死人。”小姑娘低头抽泣,身旁的女警替她说道。 “废话,”我点了一下大宝的脑袋,“不是尸体,让我们来做什么?” “嗯,”女警顿了一下,说,“准确说不是尸体,是尸块。” “我说嘛,”林涛在一旁恍然大悟,一边比画,一边说,“我还在想,这么小一个袋子,怎么装得下一具尸体加一床棉被?除非是婴儿尸体。” 女警看了眼林涛,掩嘴笑了笑。 “不是不是,”小姑娘使劲儿摇了摇头,“我看见的是一个女人的下身,没有腿。” 因为现场是个公共场所,现场勘查员们在蛇皮袋周围的站牌、垃圾桶、隔离带铁栏杆和地面进行了勘查,结果找到了数百枚指纹和十几个鞋印。这些指纹和鞋印中,到底哪个是犯罪分子的,则不得而知了。换句话说,这起案件的现场,没有任何价值。 唯一能给我们提供线索的,就是那个蛇皮袋和里面的棉花絮,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具女性尸块。 临去殡仪馆前,我还是不放心地问身边的女警:“你们确定这个公交站牌附近没有摄像头?” “确定。”女警说,“我们在办理一些盗窃案件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公交站牌是个监控死角,前后左右五百米内没有任何监控能够拍摄到。我们早就向有关部门反映过,可是一直没有得到重视,这下发了这起案件,不信他们还不重视!” “那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公交站牌是监控死角?”我问。 “你是怀疑了解这一带的监控情况的人作案吗?”看来这是一个有丰富经验的女刑警,她说,“知道的人不多。但是我不认为是熟悉的人作案,因为我们市有很多更加隐蔽的地方,他完全没有道理选择一个人多眼杂的地方抛尸。凭着这些年的办案经验,我敢肯定这次是凶手走了好运,碰巧来到了这么个监控死角。” 我点头赞同女刑警的说法:“那你的意思,可能是住在附近或者刚从火车站里出来的人抛尸?出站口有监控吗?” 女刑警遗憾地摇了摇头:“有倒是有,但是已经坏了大半年了,没人修。” “也就是说,现场附近是不可能通过监控来发现嫌疑人了?”我一脸无奈。 “有也没用。”女刑警用手指着车外的围观群众,“你看外面十个人中就有一个背着类似的蛇皮袋,即便有监控,你能分辨出哪个蛇皮袋才是现场的蛇皮袋吗?” “就是,”林涛说,“这样的蛇皮袋是流行款,lv都出了款一样的。” 女警又偷看了林涛一眼,笑而不语。 “好吧,”我耸耸肩,“看来我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啊,不容耽搁了,去殡仪馆吧。” 走出车门,艰难地挪到我们的车旁,围观群众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 “那个,”大宝说,“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些人看什么呢?能看得到什么呢?尸体都运走了。” “就是因为啥都看不到,所以才看嘛。”林涛说,“只能说明太多人太闲了,剩余劳动力比较充足。” 还是在一挡二挡中不停地变换,花了十分钟,才终于开出了人群。我抹了抹额头上急出来的汗珠,如释重负。 “你说,”林涛问,“是住在附近的人抛尸,还是跨地域抛尸?” “我只能说,”我说,“如果是跨地域抛尸的话,还就真的不太好查了。这里几乎每十分钟都有停靠的火车,乘客来自祖国大江南北,我们去哪里查?” “我觉得是就近抛尸。”大宝说,“如果是坐火车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把蛇皮袋丢在火车上算了?” “如果凶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呢?”我说,“如果把尸体丢在火车上,我们就可以沿着火车经过的地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查。但如果抛在这个交通枢纽的话,我们还真是束手无策。” “嗯,”林涛点头赞同,“我也觉得是从外地丢过来的,所以凶手要用这么一个普通的蛇皮袋来打掩护。” “照你们这么说,这可是个四省交界的地方呀,一个一个查下去的话。” 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那咱们今年的春节假期就泡汤喽。” 我皱着眉头说:“咱们得有点儿自信,说不准尸体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呢。” 转眼间,我们就抵达了位于市郊一个小荒山脚下的殡仪馆。 森原市的财政状况非常不错,虽然没有人重视城市监控的发展,但是显然很重视殡仪馆的建设。估计这些市领导,都在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吧。 开进这个夸张、气派的殡仪馆,我们很快看见了位于殡仪馆东南角的一块指示牌:森原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 2 解剖室内,五六个人正把解剖台围得水泄不通。 看我们走进来,森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肖建赶紧摘下手套,走过来和我们握手。肖大队长也是法医出身,是一个矮矮壮壮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即便他现在承担了森原市所有重大刑事案件的指挥责任,但是每具需要解剖的尸体他都会亲自上台解剖。他的一句“法医是最优秀的刑警,我们干法医全靠一腔热血和满心热爱”感动了无数新入警的法医,他精湛的专业技术也让他跻身全省法医专家行列,成为唯一一名进入省法医专家组的县级公安机关法医。 “你看看吧。”肖大队长让几名实习法医站到一边,露出解剖台上的尸块。 虽然看惯了尸体,但是看到这样的尸块,我还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解剖台上放着一具女性尸体的躯干部分,因为血已经被放干,皮肤显得格外苍白,白得让人毛骨悚然。尸块就是一个躯干,没有头,没有手脚,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让人感觉格外怪异。 我慢慢穿上解剖装备,和肖大队长一起走到尸体旁。 这副躯干属于一个身材极佳的女性,看皮肤,年龄也不会很大。四肢和颈部的断面的肌肉因过度失血,已经显得有些白。 我掀起尸体,看了看后背,说:“尸斑几乎没有,看来死者是死后不久就被分尸了。” 肖大队长点了点头。尸斑的形成原理是机体死亡后,血管通透性增强,红细胞渗出血管,浸染到软组织内,在尸体低下未受压的部位形成红色斑迹。 但如果死者死后随即被分尸,血液会从断裂的大血管中流出,体内血液大量减少,尸斑自然也就不明显了。 “这颈部皮肤断口怎么好像有一点儿生活反应?”我看了看颈部断口。 死者的颈部还有一半,凶手是在死者第四颈椎附近横断了死者的脖子。看得出来,这名死者生前有着纤细、白皙、漂亮的脖子。 断面有很多皮瓣,错综复杂,有几处皮瓣的皮肤组织看起来还有些充血反应,这些充血反应是生活反应的一种。颈椎也不是从椎间盘断开的,而是硬生生从颈椎中央部分剁开的。 “生活反应?”一名戴眼镜的实习生大声问道,“或者,是斩首?” 斩首这种手段在当今社会确实很难见到。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如果是活着斩首的话,断面生活反应会非常明显。死者的生活反应已经不甚明显了,所以我分析应该是濒死期的损伤。” “那就好,说明她已经不痛苦了。”小眼镜是在怜香惜玉了。 我看了看死者四肢的断面,说:“看来这个凶手对人体一无所知,他一定不知道有关节这个东西。” 肖大队长说:“是啊,所有的断面都有明显的皮瓣,骨骼都是被硬生生砍断的,关节腔反而没有受累。这得费多大的劲儿才能把肱骨、股骨这两块人体中最硬的骨骼砍断啊。” 正文 第93章 站台碎尸(2) “凶手确实费了不少力气,”我说,“每个断面都有数十片皮瓣,说明凶手把每个肢体分离,都划了几十刀。他割开皮肤和肌肉后,又剁了骨头。” “我现在基本能想象得出现场有多么血腥了。”林涛在一旁捂着鼻子说。 “秦科长你看分尸工具有几种?”肖大队长问。 “我觉得割皮肤和软组织的刀具应该很轻便、顺手、锋利,”我说,“而剁骨头的刀应该是很重的菜刀。这两种特点无法在同一把刀上具备,所以我认为有两把刀。” 肖大队长点头赞同:“死者刚死,凶手就能用两种刀来分尸,说明死者应该死在一个‘家’里,这个‘家’应该具备这两种刀具。” 我突然想起一事,赶紧拿起剪刀和止血钳,取下死者肢体断面的一小块肌肉,又用纱布擦蹭了一些死者的鲜血,说:“肖大队,你派个车,先让人把死者的dnA赶紧做出来,放进失踪人口库里比对,认定尸源是最重要的。” “对。”林涛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正捧着一个红白蓝相间的蛇皮袋,“顺便把我送回技术室,我要在这些尸体包装物上找找线索。” 看着警车离去,我们继续开始尸检工作。 “肖大队长,你看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我们怎么定呢?”我一筹莫展。 肖大队长摇了摇头说:“没有办法定。这个季节,加之有棉被包裹,腐败程度不重。一天到一周都有可能。” “还好,尸体的一些重要部位都没有丢失。”我用止血钳夹了纱布,塞进死者的生殖道,做了一份阴道擦拭物,进行人体精斑预实验,“会阴部和生殖道没有任何挫伤或表皮剥脱,精斑预实验也呈阴性,看来死者死亡前没有遭受过性侵害。” 肖大队长正在用两把止血钳整理颈部断面里面杂乱的软组织:“我看啊,年轻女性被碎尸,不是因为性,就是因为情了。” “舌骨在吗?”颈部横断的位置正好是舌骨的位置,我问道。 “没有找到,”肖大队长说,“看来是没有了。” “这样找有些费劲儿吧?”我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术刀,“可以打开了吗?” 肖大队长直起腰,说:“别急,我总觉得尸体的前胸部位有些异常,你看到了吗?” 我仔细看了看,觉得死者两乳之间仿佛有一个苍白区。我想到自己在实习时办过的一起案件,正是因为死者胸口的苍白区,我们确定了死者生前被约束过,而这处约束伤就成为了案件的突破口[1]。 因为死者的皮肤很白,加之过度失血,更显苍白,所以这个苍白区并不明显。我拿出酒精棉球在死者两乳之间反复擦拭,慢慢地,苍白区显现了出来。 “肖大队长真是专家。”我赞不绝口,“若不是你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苍白区,我们打开胸腹腔后,就破坏了这个证据。” 肖大队长点点头,笑着说:“是啊,这个动作是可以在破案后印证犯罪分子口供的证据。不仅如此,一般压胸的目的是什么?” “强奸、扼颈或捂鼻。”我说,“那么我们就要重点看一下死者的颈部了,如果能找到确切证据,至少可以在缺少头颅、四肢的情况下,明确死因。” 一般杀人导致死者机械性窒息的案件,尸体头部和四肢可以提示出很多窒息征象,作为明确死因的参考。如果头部、四肢缺失,确定机械性窒息就会缺乏很多指征。 “尸体告诉了我们很多信息呀,”肖大队长指着尸体右侧乳下的一个疤痕说,“这个疤痕可能很关键。” 我点头说:“这应该是个胆囊手术的切口。而且切口表面的肉芽组织还很粉嫩,说明手术的时间并不长。” “嗯,”肖大队长说,“依我看,从手术到她被害,应该在两个月左右。” “那就好办了,”大宝说,“查医院,两个月前做过胆囊手术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吧?” “如果死者的手术是在森原做的倒是好办,”我说,“但如果是外地人,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别忘了,刚才我们在车上还在分析死者应该不是本地人呢。” 肖大队长和李大宝一起点了点头。 “如果是外地人,摸排工作就无从下手了。”肖大队长说,“我们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从本地人查起。” “先解剖吧?”我感觉自己的手术刀嗡嗡作响了。 “死者背部肩胛窝内有明显挤压状出血,”我们先打开了死者的背部,“这符合生前被人按在一个平面上挣扎所致,和我们之前发现的胸部苍白区可以对应起来。” “死者颈部肌肉虽然被血液浸染,”我说,“但是可以看得出有些深层肌肉的片状出血是孤立于这些浸染的血迹的。” 肖大队长说:“是的,同意你的意见。凶手应该是用膝盖顶住死者的胸部,掐压她的颈部导致她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正在解剖死者胸腹腔的大宝说:“内脏器官有瘀血征象,心脏可以看到有出血点。可以支持死者系窒息死亡。” “哟,”大宝顿了顿说,“死者的胃里有东西。” “别动。”我制止了正准备用刀划开死者胃组织的大宝,“胃内容我来看。” 我用细线结扎了死者胃两端,小心沿着胃小弯划开胃组织。死者的胃里有一些食糜,不多。我把胃内容物倒在一个筛子上,抬起来闻了闻,拿到解剖床一头的自来水下冲洗着。 “你怎么喜欢那个玩意儿,”大宝干呕了一声,“多恶心啊。” 我没理大宝,看着筛子中这些糊状的物体逐渐清晰:“食糜中有青菜叶、辣椒皮、西红柿皮、炒鸡蛋末和海带。当然,还有淡淡的酒味。” “有什么用吗?”大宝说,“找喜欢吃这些菜的人?” “当然不是,”我白了大宝一眼,“有大用处!卖个关子吧,回头专案会上说。” 肖大队长看了我一眼,会心地一笑。 我们测量了死者躯干长度和椎体长度,测量了死者躯干的重量,嘱咐一旁的实习法医小眼镜根据书上的公式计算死者的身高和体重。我们则开始锯死者的耻骨。 在我们分离耻骨上的软组织和软骨的时候,小眼镜已经有了结果:“报告肖大队长,死者身高165.474厘米,体重45.221公斤。” 肖大队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需要那么精确吗?这都是统计学意义上的计算,和我目测的差不多,身高165厘米左右,体重45公斤左右。” “年龄不大啊。”我摩擦着死者的耻骨联合面,说,“看起来,二十三岁左右。” “这个能直接看出来?”小眼镜说,“不是要算吗?我记得考试的时候我们最怕背那个复杂的公式了。” 我笑了笑:“不信?你去算算看。”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声音。 刚才在一旁守候的车站派出所民警从门外跑了进来:“是这样的,几天前我们接了一个警情,说是我们辖区的一个住户的女儿失踪了,特征就是两个月前开过胆囊。刚才听你们一说切胆囊什么的,我就赶紧去通知失踪人的家属了。他们马上就说要跟我过来认尸。” “家属的dnA取了吗?”肖大队长说。 “报失踪那天就取了,现在结果都出了。等死者的dnA出来就可以比对了。”民警说。 “失踪人多高、多重、多大岁数?”我急着问。 “失踪人叫赵红,一米六二,不到一百斤,二十三岁。”民警说。 “误差范围之内哦,关键是年龄很符合。”肖大队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希望。 门外大哭的人正是赵红的母亲。赵红的母亲被两个女警搀扶着走进解剖室,看了一眼解剖床上的尸体,顿时就晕了过去,民警忙着给她掐人中。 等赵妈妈缓了过来,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确定这是您女儿?” 赵妈妈先是无力地点了点头,突然又歇斯底里地喊道:“天杀的王超!天杀的王超!是你拐走了我的女儿,是你杀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派出所民警在一旁解释说:“是这样的,报案的时候,他们说赵红和隔壁邻居王超一直交好。但王超家境贫穷,赵家人不同意女儿嫁去王家,并且给赵红介绍了一个对象。赵红不同意,就在几天前和王超私奔了。” “这年头,还包办婚姻?”大宝在一旁嘟哝了一声。我知道他曾经也被自己家人逼婚,只是他坚持选择了自己现在的女朋友。 “如果死者是赵红,”我说,“那王超还真的是有犯罪嫌疑。先去找到这个王超吧!” 大宝看了我一眼:“案子就这样破了?不是吧,那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我笑着说:“早点儿破案不好吗?这样就可以回家过年喽!” 3 “死者是被凶手用膝盖顶住后,扼压颈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肖大队长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我们找的线索,看来都要被当作验证证据使用了,“凶手不懂人体构造,强行分尸,且在死者死前没有和她发生性行为。” “其他还有吗?”森原市公安局局长钱立业问。 肖大队长摇了摇头:“目前就看王超那边怎么样了。” “咳咳,”我干咳了两声,接过话茬儿,“关于死者的胃内容物,我要特地强调一下。” 大家都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 “死者生前喝了一些白酒,”我说,“吃的是青菜、辣椒、西红柿炒蛋、海带,没有主食。” “那能说明什么呢?”钱局长问。 “首先,说明死者是正在处于进食状态的时候被害的。”我说,“森原这一带的居民是无米不欢的,每顿饭都要吃米饭,不然会觉得吃不饱。死者的胃内容物形态尚存,说明进食后不久还没有被消化,且胃内并不充盈,说明死者还没有吃饱。” 大家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我接着说:“其次,死者和凶手应该是单独在家里吃饭的。因为死者的胃内容食物简单,说明菜不多,差不多只够两个人吃,没有肉质食物,应该不是在饭店里进食。” 肖大队长点头说:“是的,之前我们也分析了,凶手应该是在家中,具备两种刀具的情况下,杀死死者后迅速分尸。” 我看了眼肖大队长,说:“最后,这说明凶手和死者熟识,且生活档次不高。除去死者是素食主义者的可能性,喝酒吃素菜,说明两人关系应该比较近,不在乎排场、面子,且生活档次不高。” “私奔了,还能有多强的生活能力?”主办侦查员说,“根据你这三点判断,基本就确定了王超是凶手!” “也就是说,王超和赵红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因为一些琐事矛盾,王超掐死了赵红,然后分尸、抛尸?”钱局长说。 “当然,”我摊了摊手,说,“一切都是在死者确实是赵红这个前提下。” “母亲还能认错自己的女儿吗?”主办侦查员说。 “不好说,”我在给大家泼凉水,“在那种激动的情绪下,而且尸体没头没四肢,认错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丁零丁零……” 话音刚落,肖大队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肖大队长接通电话,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 大家看到肖大队长的表情,都暗暗预感事情有变。 “死者不是赵红。”肖大队长放下电话,一脸失望地说,“dnA排除了。而且,经过和失踪人口dnA数据库的比对,没有发现线索。” 大家纷纷低下头,表示遗憾。 大宝不合时宜地卷了卷袖子说:“看来这案子还有些搞头。” 钱局长叹了口气,说:“唉,还是赶紧先把找王超的那组人撤回来吧,别再浪费精力了。” “大家别灰心,”我强颜欢笑,“这案子条件还是很好的。虽然dnA没有对上,但是我们之前说的还都算数,只要查清了尸源,和死者关系最近的人,就应该是凶手。我还要补充一点,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大。因为把一具五六十斤的躯干加上棉被运送到现场,是需要有力气的,而且一个女性背着这样的蛇皮袋,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当然,不能排除雇用男性帮助的可能。” “我来说两句吧。”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林涛开口了,“其实我们痕迹检验人员还是有很多发现的。” “你这家伙,有发现怎么不早说?”我说。 “之前看大家信心满满,以为案件就这样破了。”林涛喝了口水,慢慢地说道,“经过对尸体包装物的检验,蛇皮袋没有商标,无法得知生产、销售的地方。棉花絮也是普通的棉花絮,经过微量物证检验,棉花絮上除了血迹没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棉花我们也检验了,是这一带生产的棉花,估计方圆几百公里生产的棉花都没有什么大的差异。我觉得凶手用棉花包裹尸体的目的是吸血,为了不让血液流出袋子被人发现。别人碰到了袋子,也只会感觉里面是被子,而不是尸体。” “还是挑重要的讲吧。”大宝又猴急了。 “我们的发现有两个。”林涛说,“首先,包裹尸体的除了一床棉花絮外,还有一件上衣。” “啊?”这个有些出乎肖大队长的意料,“之前我们都没有注意。” “是包裹在棉花絮里面的,”林涛接着说,“估计是凶手裹被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衣服裹了进去,凶手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衣服上有血迹,而衣服被裹在棉被中间,是不应该有血的,所以这件衣服不是死者的,就是凶手的。不过这是一件女式长袖棉布t恤,不太适合这个季节,我猜最大的可能是死者穿在里面的内衣。如果是凶手穿着的内衣,则不应该沾染血迹。” “衣服有商标吗?有什么特征吗?”我问。 “说来也奇怪,”林涛说,“这件衣服没有商标,只有胸口好像有几个字母,被血液完全浸染了,看不真切。不过我们已经用特殊手段进行了显现,显现出来的字母应该是aluoba。” “阿罗巴?”我说,“没听说过。” “我们也在网上查过。”林涛说,“确定没有这个品牌或者相似品牌的衣服。” “好吧。”钱局长说,“这个问题先放一放,我们会派人再去细查。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还有个发现。”林涛说,“我们在蛇皮袋的袋口位置,发现了三枚灰尘指纹。” “有指纹?”钱局长两眼一亮。 正文 第94章 站台碎尸(3) “是的。”林涛说,“是三个右手拇指的灰尘指纹,一个人留下的,非常清晰,有比对价值,且排除了报案人的指纹。不过,我们无法肯定这是不是犯罪分子留下的。” “现场包裹放置的位置是站牌的一角,”主办侦查员说,“不挡路,所以如果不是谁手贱反复摸了这个袋子,还真的只能是犯罪分子留下的。” “不管怎么样,先从这枚指纹开始查起吧。”钱局长说,“除了查指纹,其他人还要对尸源进行查找,对衣物的商标进行排查。最后,还要派一组人对现场周边进行搜查,看能不能找得到尸体的四肢和头,这样能够多一些线索。” “那我们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我打了个哈欠,“最近我们科信访案件多,出差不断,写材料不断,太累了。” 肖大队长体谅地说:“你们休息吧,熬着也没用。” “我去库里再看看指纹吧,”林涛说,“系统自动比对的指纹,还需要人工比对才能确定,所以我还必须得去盯着。” “好的,”我说,“不过也别太累,毕竟森原也有痕检专业的精兵强将,悠着点儿干,身体是自己的。” 我觉得我现在说话的语气非常像师父了。 林涛点了点头带着几名痕检员忙去了,而我和大宝则驱车赶到市公安局旁边的一间宾馆睡觉。 因为过度疲劳,我又再次失眠了。 “云泰案”还是那样,如影随形,总是不能忘记。让人纳闷的是,既然掌握了犯罪分子的dnA样本,为什么还是迟迟没有破案?看来这个犯罪分子平日里一定是道貌岸然的人,不然早就被刑警们怀疑上了。那么,这个杀死了五个人的恶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伴随着大宝有节奏的鼾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第二天一早,是林涛叫醒了正在美梦中的我们。 一夜没睡的林涛,经过洗漱,还是显得神采奕奕。 “有什么好消息吗?”我急着问。 “好消息多了去了。”林涛笑着说,“不过还是要结合昨天晚上的调查,才能确定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我们要等的好消息。” “还卖什么关子啊,”我说,“快说快说。” “昨晚一点,我们通过指纹库,比对出一个完全符合现场指纹的人。”林涛说,“这个人叫梁伟,三十一岁,邻省的台阳县人,在邻省台华市里打工。两年前,因为盗窃电动车被抓了现行,判了六个月的拘役,所以库里有他的指纹。” “有前科劣迹,”我说,“这和凶手的凶残狠毒有相似性,高度怀疑。” “侦查员目前在调查他最近一周的活动情况。”林涛说,“如果能排除他是误碰这个蛇皮袋的可能性,不是他作案,还能是谁作案?” “快去专案组。”我兴奋地开始穿衣服。 还没进专案组大门,我就已经被专案组里的喜庆气氛所感染,我知道一定会有好消息。 “昨晚我们已经和邻省台华市公安局取得了联系,请求他们的协助,”肖大队长说,“他们很配合,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查清楚梁伟在一个月前辞掉了工作,一直在台华市辖区内的台阳县居住,台阳县也是他的老家。这一周他的活动情况我们还不是很清楚,但据悉他现在还在台阳县。” “不管怎么说,”钱局长说,“外地人把指纹留在了我们森原,留在了现场物证上,这本身就是一个重大嫌疑。抓住他,可能就明了了。” “当地公安机关已经对他进行了监控,”主办侦查员说,“应该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手,我们过去直接审讯就可以了。” “我们也去吧。”我看了看大宝和林涛,向专案组请示。 “也好,”肖大队长说,“我也去,说不准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就在台阳。” 到达台阳后,我见到了自己大学时候的老同学扈林峰。 热情地拥抱后,扈林峰说:“我们班就你混得最好了,都到省厅当科长了,你看我们,还在县局里当个小法医。” “在哪儿干法医不是法医?”我笑着说,“那个人抓到后,侦查员们感觉怎么样?” “感觉就是他作的案。”小扈说,“抓来以后,一声不吭,全身发抖,不是他是谁?若换作我,我非得叫一晚上冤枉不可。” 我走到审讯室门外,透过窗户看了看坐在审讯椅上的梁伟。他咬着下嘴唇,瑟瑟发抖,不时地用戴着手铐的手端起茶杯喝水,因为手的剧烈颤抖,茶杯里的水不断地洒出来。 “我觉得我们可能抓错人了。”我说。 “不会吧?”小扈说,“不是他干的,他抖什么?” “你不了解前期案情,”我说,“这起案件中,凶手下手极为狠辣,杀人迅速、分尸凶猛。用菜刀硬剁碎死者骨头的人,心理素质绝对不至于如此不堪。” “不是说有他的指纹吗?”小扈歪着头说。 我没再回答,默默走进审讯室,走到梁伟的面前,柔声说:“别紧张,我们就是想来问问你最近干了什么坏事没有。” 梁伟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满脸堆笑,身体的颤抖减轻了一些。他张了张嘴,但没有出声。 我接着说:“我相信你没有杀人,所以你得说实话。” 梁伟突然大哭起来:“我真的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那你被抓的时候为什么不喊冤?” “他们肯定不信的,肯定不信的。” “我信你。”我慢慢说道,“你告诉我,我来帮你申冤。” 梁伟用充满渴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咽了口口水,深呼吸了几次,说: “三天前,我经过火车站旁的一个拉面馆,我经常在那里吃饭,我看见一个农民工打扮的光头壮汉坐在面馆门口的椅子上吃面,背后放着一个蛇皮袋。我走过去拎了一下,还挺重,觉得里面可能藏了什么东西。本来是想顺手牵羊的,结果悄悄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的棉花上有血。我当时就吓蒙了,赶紧跑回家睡了一天。”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报案?” “我怕警察啊。”梁伟说,“我坐过牢,出来了也经常偷一些东西,我怕我如果去报案,反倒会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你们得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真的没有!” 我默默转身离开审讯室,对主办侦查员说:“放人吧,不是他。” 4 “不行,”侦查员说,“毕竟指纹是他的,他还是有重大嫌疑的。” “我说不是他就不是他,”我不耐烦地说,“这个人的心理素质能杀人分尸?他的这种表现是演不出来的。” 经常读一些姜振宇老师的书,我对微反应观察也有一些了解。 “不放也没问题。”肖大队长过来圆场,“这人盗窃案子背了不少,也顺带破一些小案件吧。” “我们去那个拉面馆看看吧,”我说,“说不准凶手就住附近?” “我陪你们去。”小扈说。 到了地方就失望了,拉面馆和火车站相距不远,凶手应该是去火车站的途中经过拉面馆才去吃饭的。 “从台阳到森原的火车,能不能查一下?”肖大队长问当地侦查员,说,“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确定杀人分尸现场应该在台阳,运尸时间我们也有数了,是在三天前。” 侦查员摇了摇头,说:“不好查。春运客流高峰期间,我们台阳和你们森原都是交通要道,经过的人也多,两地互相跑的车次也多,实在无从下手。” “你们台阳怎么这么冷?”这条好的线索突然断了,我感觉万念俱灰,想起过年可能要在这里过了,心头一阵凉意。 “案子先不急,看从梁伟那里能不能问到更多的线索。”小扈说,“我们去泡个澡吧,冻了一天了,暖和暖和。” 我点头应允,一行数人坐上了小扈开的勘查车。 车行至途中,我无意间一瞥,看见了窗外的一个招牌。 “停车停车!”我急忙喊道。 “怎么了?”小扈把车靠在路边,一脸疑惑。 “这家,这家。”我指着那块招牌说。 小扈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露出一脸难色:“这家不行,这家是足疗店。” “对对对,就是这家足疗,就是这家。”我因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这家不正规,”小扈说,“有乌七八糟的东西,不干净。” “他的意思不是去这家店做足疗,”肖大队长笑了,“他是无意中发现了案件的线索。” 听肖大队长这么一说,大宝、林涛和侦查员纷纷朝窗外看去。 那是一家足疗店,招牌上是一串英文字母:“aluoba”。 “是的,”老板娘是个胖女人,妖声妖气地说,“这衣服是我们这里的工作服。” 正文 第95章 站台碎尸(4) 我拽着一个技师,对老板娘说:“你们的技师平时都穿这种衣服吗?你们这里最近有什么人失踪吗?” “工作服当然平时都穿的。”老板娘说,“失踪不失踪我可不知道,我们这里是体力活,干不下去就走人,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扯淡。”林涛说,“照你说的这种流动法,你还不亏死?至少这衣服也要成本吧?技师说走就走,穿走了你的工作服,你也会有损失吧?” “小哥,看你长得挺帅的,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呀?”老板娘说,“我这人心善,一件衣服算不了什么。” 小扈把我们拉到门外,说:“这老板的老爹是县里的常务副县长,有背景的。这名为足疗店,实际就是个妓院。不过,他们赚钱靠的是那些鸡,而不是做足疗的技师。所以技师流动会比较快,又累又赚不到钱,还冒着沦为妓女的危险。很多人干几天,忍受不了凌辱,就离开了。” 林涛咬了咬牙:“你的意思不就是收容妇女、强迫卖淫吗?这么猖獗,难道公安机关扳不倒他?” “也不是强迫。”小扈说,“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也可以做足疗技师。只是在这种地方做足疗技师,少不了被凌辱。受不了凌辱,来去也是自由的。” “你还为他说话?”我拍了下小扈的头,“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法行为,你们不管?” 小扈无奈地耸耸肩:“我就是个小法医。” 我突然若有所思,走回店里问老板娘:“大姐,我们其实也是为了一条人命,请行个方便。我就是想知道,有没有哪个技师在两个月前突发胆结石住院做手术的?” 看我一脸诚恳,老板娘也收敛了她的气焰:“你说的是秋香吧?她去做手术之后,就没再来上过班了。那孩子长得是漂亮,就是教不化,滴水不进的,客人碰她一下都叫唤。” “秋香?”我顿时兴奋了起来。 “是我们这里的艺名,她大名挺难念的,不过这里有她押的身份证复印件。”老板娘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农村孩子,给我这一捯饬,漂亮了许多,就是不让客人碰她。” “那后来,你听说过她的事情吗?”我开始眉飞色舞。 “听她的小姐妹说,是和一个光头好上了吧。”老板娘说,“是一个卖药的,大概是在她手术的时候认识的。” 一听见光头这两个字,我顿时释然,知道离破案不远了。 “光头?”大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梁伟说的不也是个光头?” “她的小姐妹在哪儿?”我急着问道。 “正在上钟呢,”老板娘耷拉着眼皮说,“等个把小时吧。” 我早就受不了这个傲慢的女人了,现在有了线索,自然无须再给她好脸色。我重重地把自己的警官证拍在吧台上,吼道:“我是省公安厅的,别以为你这里有个县太爷罩着就了不起,你信不信我掀了你的摊子,连县太爷的帽子一起摘了?” “那,我去叫她。”见我突然变了脸,老板娘有些不知所措,径直上楼,带下来一个裹着浴巾的年轻女子。身后还有一个男人的叫骂声。 “光头叫德哥,”女子看到一圈恶狠狠的警察,有些发抖,“是卖什么什么利胆丸的。” 我知道她说的这个利胆丸是胆囊手术病人术后吃的一种消炎利胆的药物,这个光头应该是干推销药物的营生的。 我看了看当地的侦查员。侦查员会意,说:“一个小时内,找到他。” 侦查员没有吹牛,毕竟在一个只有二十几万人的小县城,卖利胆丸的“德哥”不多。一个小时后,我们已经悄悄到达了德哥家楼下。 这是一个公寓式小区,里面的房子都是超小户型的公寓,三十至五十平方米不等。 经过侦查,德哥不在家。 在申请到秘密搜查令后,我们打开了德哥家的大门。 一股中药的气味夹杂着84消毒液的气味扑鼻而来。 “怎么这么难闻?”林涛说。 我没回答,走进屋里巡视了一番。 这是一间大约四十平方米的公寓,除了卫生间和厨房,还有一间客厅和一间卧室。客厅更像是一间手工作坊,正中央摆放着一架钢制的、入物口有脸盆大小的手动搅拌机。搅拌机的旁边放置着一台自动塑封机,还有一个长条货架,货架上摆放着很多中药材似的物件。 “看来这个德哥除了卖药,还自己做假药。”我说。 大宝拿起货架上的物件,逐一放到鼻子下面嗅嗅,说:“除了廉价的中药材,还有树叶和树皮。确实如你所说,他自己做假药。” 我笑了笑,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搅拌机里绞成粉末,然后浸水,再揉搓成丸状,最后用塑封机封装,就成了他卖的利胆丸了。” “我们不是来研究假药是怎么制成的。”肖大队长提醒我说。 我拉着肖大队长走到厕所门口,说:“之所以有闲心在这里研究假药,是因为我们已经基本宣布案件告破了。” 肖大队长蹲下来,看了看地面的痕迹,点头说:“确实,凶手用84消毒液打扫了分尸现场,不过却没有清扫干净。” 说完,他戴上手套在厕所的地板砖上抚摸着,说:“地板砖夹缝里可以看得到血迹,除了血迹,还有骨屑。” “他是卖药的,”肖大队长说,“那他很有可能是学医的人,学医的人为什么会不知道人体结构呢?不从关节分尸,而要硬剁骨头?” “一来,他是想伪装成一个不懂医学的人,不过这手段也太拙劣了。就算不懂医学,也应该会去寻找关节吧。”我走回客厅,戴着白手套,把手伸进搅拌机的入物口里蹭了一下,说,“二来,他反正要把肢体剁碎,因为他要用这个搅拌机把肢体搅拌成肉末、骨末。” 说完,我把手套拿下来给肖大队长看,白色的手套上沾染了黑色的油污和红色的血迹。 “这样,就好解释了。”肖大队长说,“凶手掐死死者后,把她拖到卫生间里分尸,将四肢剁成多段,放到搅拌机里绞碎,然后顺着下水道冲走。” 我点点头,说:“是的。不过死者的躯干没有办法剁碎,或者是凶手发现这个办法太累人,于是决定把躯干抛走。” “真是一招破,招招破啊。”肖大队长高兴地说,“我们提一些现场血迹回去做dnA吧。这样的铁证,怕是他想赖都赖不掉了。” 话音刚落,大门的门锁开始转动,随后,一个光头出现在了门口。 光头先是一愣,转头就准备逃走,未曾想,他的背后早已站着两名侦查员。两名侦查员一路跟踪他到他的家里,这样就着实来了一招两面夹击、瓮中捉鳖。 铁的证据面前,光头已无从抵赖,没过两招就败下阵来。 光头追求秋香,并不是为了爱情。 当光头向秋香推销自己的利胆丸的时候,他就看出来秋香潜在的更加巨大的价值。于是,他就采用了一系列情圣级别的攻势,轻松掳获了这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二十三岁的女孩子的心。 秋香丢弃了那份经常会受到凌辱的工作,住进了光头的家。光头教她如何制作假药,当然,他骗她说,这些原料都是昂贵的中药材,他的利胆丸是最有效的消炎利胆药物。随后,光头按照他的计划,开始把秋香推到销售第一线,要利用秋香清纯却不乏性感的外表去笼络更多的医生,以卖掉更多的假药,圆他的发财梦。 秋香并没有识破光头的诡计,可是随着她和这些医生的关系越走越近,她发现有些医生是在对她做出暗示。 以性换财,在这个利欲熏心的社会并不少见。 秋香是个性格贞烈的女子,对于医生的暗示,她屡屡逃避、拒绝,引起了光头的不快。这天晚上,光头准备了酒菜,想要说服秋香就范。听到自己深爱的光头竟然要让自己出卖身体,秋香与光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和我们推断的一样,光头一气之下掐死了秋香。为了迅速处理掉尸体,光头把秋香四肢砍下后,放入搅拌机绞碎,然后冲进了下水道。对于秋香的头颅和躯干,光头想了很多种方案,最终决定抛尸到外地。 秋香的头,被光头装在一个手提袋里从火车窗户扔了。而躯干,没法从窗户扔出去,目标也太明显,所以光头则随便选择了一个抛尸的城市,那就是森原。 当侦查员们沿着火车线路找到装着秋香头颅的手提袋的时候,我已经返回了省城。 这是一个轻松而幸福的春节,也是一个美丽的假期。当然,如果杀死林笑笑的凶手也归案的话,那一定会更加完美的。 注释 [1]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沉睡之妻”一案。 正文 第96章 古院冤魂(1) 每一个研究人类灾难史的人可以确信:世间大部分不幸都来自无知。 ——爱尔维修 1 “师父?”大宝惊喜地说,“都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出现场了。” 虽然我们出勘的每起案件都会拿回来给师父点评,然后通过点评学习到一些侦案技巧,但是总没有和师父一起出勘现场、从现场中历练来得畅快。 因为省厅法医人数有限,所以我们和师父经常不得不分头行动,能够一起出勘现场的机会实在很少。然而这一天,师父已经在副驾驶位置上正襟危坐,等着我们了。 “杀死多人的现场,我肯定得去。”师父一脸严肃,“还在年里呢,就出了这样的恶性案件,太可恶。大家听好了,我们不能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过完正月十五。” 大年初八,年后上班第一天,我、大宝和林涛就接到厅指挥中心的指令,于早晨七点整出发,赶往庆阳县,出勘一起一家三口被杀的案件。 “听指挥中心说,是杀了三个,”我说,“是夫妻俩和小孩吗?” 从实习期间熟识的小青华被杀案以后,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小孩被杀。他们还没有领略到世界的美丽,就被强行夺走了生命,实在是让人愤恨的事情。 师父摇了摇头,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现场处于封闭状态,当地痕迹检验部门正在打开现场通道。接警民警进屋后,发现死的是一个老太婆和一个青年妇女。据反映,这家还应该有个三岁的小女孩,可是民警没有找到,目前算是失踪吧。” 为了拐卖儿童而杀人?不至于这么令人发指吧!我惊出一身冷汗。 “希望小女孩是自己跑掉了,”大宝低着头说,“可以幸免于难。” “但愿如此。”师父叹了口气。 为了配合窗外的凛冽寒风,车窗不断起雾,用空调吹的效果也不明显。 我时不时用手擦掉附着在车窗上的雾珠,眯着眼睛艰难地在结了冰的国道上行驶。要保障大家的安全,又要尽快地赶到现场,毕竟专案组还在等着我们。这一路,开得真累。 庆阳县是省城辖区的一个发达县,是全省距离省城最近的一个县。随着城乡一体化的步伐,庆阳县的县城渐渐地和省城的市区连接了起来。所经之处一路繁华,我们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情况下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到达了县城,接着却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越过结了冰、不断打滑的乡村小路,到达了现场村庄外。 我跳下车,看了看窗户以下已经完全被泥巴覆盖的警车,说:“幸亏开的是这辆越野,若是换了普桑,我们的车窗都得给糊上。” “前面开不进去了,”带路的民警也跳下车,说,“里面都是土路,坑坑洼洼,又哪儿哪儿都是冰,进去估计就出不来了。不如,劳烦领导走进去吧。” 师父打开车门,一边弯腰用袜子口包裹住警裤的裤脚,一边说:“这么偏,这种天,谁来这里作案呢?” 师父就是师父,还没进现场呢,已经给侦查划了范围。 天太冷了,围观群众不多。 现场是一间孤房,周围数百米都是农田和池塘。这间房子古迹斑驳,却不破旧。青色的砖缝中长满了青苔,外墙爬满了已经枯萎的爬山虎,零星地点缀着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白雪。 师父带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绕了古屋一周,时不时地推推屋子的窗户。 “窗子都是锁闭的,难不成凶手是从大门进去的?”大宝说。 “现场墙外都是爬山虎,如果翻墙的话,是不是会留下痕迹?”师父转头问林涛。 林涛点了点头:“这么高的墙,如果爬上去必然会在墙上有蹬踏,那么肯定会有入口的痕迹。” “主办侦查员过来了,我们问问情况吧。”我对师父说。 师父点点头,艰难地从屋后一处夹杂着泥巴和冰块的泥坑中挪步到现场大门外。大门外有一些爆竹碎屑,被扫到一起,成为一片可以放置勘查用具的区域。我蹲下身,抓了一把爆竹碎屑看了看,仿佛还能感觉到过年的气氛,仿佛还能听到几天前在这古屋大门外的欢声笑语。 “这个屋子住了祖孙三代四口人。”侦查员说,“老人古香兰今年六十多岁,守寡多年,只有一个女儿叫朱凤,今年二十九岁。虽然古香兰一直守寡,但因为老朱家是商人出身,家境殷实,四年前,老古为朱凤招了个上门女婿,叫孙海鸥,是个孤儿。” “上门女婿?”我惊讶道,“现在还有这个说法?” 侦查员笑了笑:“有的,就是小孩子要跟女方姓。” “嚯,”我说,“好守旧。” 师父摆摆手,让我不要打断侦查员介绍案情。我赶紧收了声。 “孙海鸥和朱凤在三年前生了个小女孩。”侦查员接着介绍案情,“取名叫朱伶俐。人如其名,这个小女孩天生丽质、活泼聪颖,深得村里村民的喜爱。今天早晨六点多,一个村民按约定来找朱凤到镇上去买东西,敲半天门没有敲开,于是走到西厢房的窗户往里看,看见古香兰死在自己床上,头附近全是血,然后报了案。” 说完,侦查员指了指位于院落大门侧的西厢房的窗户。 “是孙海鸥不服女儿跟妈姓,所以杀了丈母娘和老婆,带着孩子跑了吗?”我又忍不住插话道。 侦查员笑了笑,说:“现场初步勘查,没有发现有任何翻动迹象。大门的锁也是好的,没有撬压的痕迹,各扇窗户都是锁闭的,就连外墙我们都看了一遍,没有明显的攀爬痕迹。” “你的意思是说,”师父摸了摸下巴,“一来这像是一起仇杀案件,二来凶手是和平进入现场的?” “不仅如此,”侦查员说,“我们的法医对古香兰的尸体进行了简单的尸表检验,认定古香兰是在熟睡的过程中遇害身亡的。” “这能说明什么呢?”林涛问。 “古香兰住的东厢房离大门最近,如果凶手是敲门入室的,应该是古香兰最先起身开门。”侦查员说,“所以目前的怀疑,是凶手用钥匙进门。” “看出来了,你们现在有重点嫌疑人了。”师父一直凝重的表情缓和了一些,“那么,孙海鸥和朱凤的关系如何?孙海鸥昨天的活动情况如何呢?” “非常可疑。”侦查员咽了口唾沫,说,“据村民反映,两个月前,孙海鸥和朱家的关系突然变得恶劣了,孙海鸥随即出门打工,一直就没再见到他回来。” “作案时间排除了?”我问。 侦查员神秘地一笑,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们对孙海鸥的身份证进行了查询,孙海鸥昨天从上海坐动车回省城了!” “那他人呢?”师父问。 “目前还没有见到。”侦查员说,“这是最可疑的地方,他回来了,不回家还能去哪儿?另外,两个大人死了,小女孩却失踪了,这能说明什么呢?” “动车几点到省城的?”师父接着问道。 “凌晨一点。”侦查员说。 “省城火车站到这里要一个多小时吧?”大宝说,“那么就是凌晨两点多他就能够到家了。” “死者昨晚的活动情况有调查吗?”师父掐指算了算时间,问道。 “昨晚村长儿子结婚,”侦查员说,“他们一家三口到村长家去吃喜酒。大概是晚上七点吃饭,然后闹洞房什么的,九点多离开村长家的。” “死者还有什么仇人吗?”师父问。 侦查员摇了摇头。 “工作效率不错。”师父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我们还没尸体检验,你们的案件差不多就要破了。” 侦查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不是因果关系明显吗?” “不管怎么说,现场我们还是要看看的。”师父说,“尽量多地提取到一些证据,把案件办成死案。” 走进古院的大门,发现这个从外面看并不宽绰的院落其实还是蛮宽敞的。 正屋和东西厢房呈“u”字形排列,中间则是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的周围堆放了一些杂物,但一眼看去还是很干净整洁的。 “平时,朱凤带着朱伶俐住在正屋。”侦查员一边说一边比画,“东厢房是来客人的时候住的,东厢房旁边的小屋是厨房。古香兰住在西厢房,西厢房的一侧是厕所。” “平时古香兰他们家靠什么生活?”我问。 “他们家有一个果园,”侦查员说,“每年收入不菲,而且据说他们家有祖传下来的好几根金条,反正是吃喝不愁的。” 院落的正中,应该是躺着一具尸体。为了防止外界对尸体的污染,避免围观群众从大门外窥见尸体,勘查人员用一块塑料布遮住了尸体。尸体的周围有喷溅血迹和片状的拖擦状血迹,还有一些血足迹和血赤足印,这是很明显的打斗痕迹。 师父走到尸体旁,掀起塑料布的一角。 我朝塑料布下看去,死者俯卧在地上,侧着脸,是一个青年女性,身材娇小,血迹沾满了长发,胡乱地遮盖在脸上,看不清眉目。 她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衣,睡衣的袖口和领口都被血迹浸满。 林涛拿出足迹尺,量了量地上最清晰的一处鞋印,说:“这样算,凶手大概穿的是四十码的鞋子。” “四十码?”我说,“成年人,看起来个子不高吧?” 林涛点了点头。 师父转头问身后的侦查员:“据你们了解,孙海鸥的身材怎么样?” “个子不高,”侦查员翻了翻笔记本,说,“大概不到一米七吧?膀大腰圆,比较结实的那种类型。” “从痕检角度看,”林涛说,“鞋码差不多,但是我感觉这些鞋印比较浅,不像是体重很重的人留下的。不过,这不能作为依据,鞋子的材质、留下足迹时候的姿势和地面的因素都有影响。” “我考虑的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师父蹲在地上想了想,说,“你们看看朱凤,一米五几的身高,体重最重也就八九十斤。这样的体格,能和膀大腰圆的孙海鸥搏斗这么久时间吗?” 我顺着师父的手指看了看院子里地面上的滴落血迹和打斗痕迹,说:“说得也是,这么大范围,这么多出血量,死者应该是失血过多才倒伏的。” “如果孙海鸥想杀朱凤,你觉得需要这么费力吗?”师父问侦查员。 大宝蹲在一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他们毕竟是夫妻,可能是不忍心下手吧。” “他已经杀了一个人了,”师父说,“俗话说,杀人杀红了眼,已经杀过一个人的人,再连续杀人,是不会手软的。他已经杀了古香兰,还有什么不忍心下手?” “陈总,”侦查员说,“您是凭什么肯定凶手是先杀古香兰的?” 师父笑了笑,指了指西厢房的方向。 勘查人员正在用鲁米诺喷剂喷洒着从西厢房到朱凤尸体处的院落地面,一个个潜血足迹逐渐显现出来。 2 “除了朱凤尸体附近的一些血足迹以外,还有一些潜血足迹。”林涛沿着潜血足迹在院子里走了一遍,说,“潜血足迹从西厢房走出来,从深色到浅色,到朱凤尸体旁有一些迂回,然后在院子里有很多来回、交叉,最终消失。” “是因为在地面走动多了,血迹被擦蹭完了吗?”我问。 林涛点了点头:“凶手鞋底沾染的血迹不多,在院子里摩擦力很大的水泥路面上走两圈,基本就无法再发现和追踪了。” “明白了吗?”师父拉回了话题,“血足迹是从西厢房走出来的,然后没有再见到走回去。所以,凶手应该是先杀了古香兰,脚上沾了血,然后再来院里杀朱凤的。” 侦查员点了点头。 我接过话茬儿,说:“凶手杀了朱凤,为什么还要在院子里停留、徘徊?” 师父摇了摇头:“从犯罪心理学角度看,杀了人以后,处于任何情绪的人都有,你的这个问题,只有等抓住了犯罪分子以后再问他。” “那,陈总的意见是,我们开始怀疑孙海鸥是错误的?”侦查员有些担心。 师父摇了摇头:“不,这点依据顶多算是个疑点。通过你们的前期侦查,孙海鸥还是有着重大嫌疑的。” 师父说完,又看了看院落里的打斗痕迹,直起腰来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说:“走,去西厢房里看看。” 这是一家勤劳的住户。房间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只是这个勤劳的老人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血液顺着耷拉着的右手一滴一滴地滴到地面。 房间里放着一排组合柜,组合柜干净整洁,没有任何翻动痕迹。组合柜的对面放着一张单人床,床头和床的一侧靠着墙壁,床头放着一个做工考究的红木床头柜,应该有些历史了。 古香兰躺在床上,头面部和颈部血肉模糊。我走近看了一眼,有些惊悚。 古香兰的面部已经被利器砍烂,连五官都无法辨别清楚。颈部还有个巨大创口,创角有多处皮瓣,应该是被凶手反复砍击所致。 床头的墙壁和床头柜上都布满了喷溅状血迹,显而易见,床上就是杀死古香兰的第一现场。 师父拿起古香兰的双手,对身边的省城市公安局的王法医说:“死者的手上没有抵抗伤,甚至床上没有因身体移动而形成的擦蹭状血迹,你们判断的没错,死者在遭受砍击的时候,没有任何防备。” “肛温量了没?”大宝问。 王法医点了点头:“测了,但是两具尸体的尸温差距特别大。” 师父说:“是啊,朱凤的尸体在户外,而古香兰的在室内。这个屋子保暖效果非常好,室内外温差这么大,自然会严重影响尸温下降的程度,这样也给死亡时间的判断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所以,没办法精确了。”王法医说,“大概时间是在昨晚十二点到今天凌晨三点之间吧。” “孙海鸥有作案时间。”大宝说。 师父没有回答,蹲在地上看着床头柜的柜门,朝林涛招了招手,说:“你看看,柜门上的痕迹是什么?” 林涛用多波段光源照射了一下床头柜柜门,说:“陈总看得没错,这里应该是个血手套印。” “血手套印?”我说,“孙海鸥来自己家杀人为什么要戴手套?” “冬天,戴个手套不足为奇吧?”林涛说。 “那他为什么要杀人以后翻床头柜?”我说。 “这个印痕面积小,颜色浅,”林涛说,“不能排除是不小心碰擦了床头柜一下。” “不。”师父此时已经把床头柜的柜门打开,朝柜子里看去。 “师父有什么发现吗?”我急忙探过头去,问道。 师父说:“你仔细看看床头柜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正文 第97章 古院冤魂(2) 我蹲在床头柜一旁,朝柜子里看去。柜子里整齐地放着一些账本、药物和杂物,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我注意到床头柜的上面是一个抽屉,于是小心地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些影集,没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问题啊。”我说,“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不是侵财案件。” 师父摇了摇头,说:“你看的重点不对。” 说完,师父用勘查灯照射床头柜柜门内侧,用手指着,说:“你没注意到这是什么吗?” 我拿出放大镜,顺着师父的手指望去,大吃一惊:“是喷溅血!” “吓我一跳。”大宝说,“那个,喷溅血不正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和师父一起看着大宝。 大宝想了想,恍然大悟:“对呀,这喷溅血为什么会跑到柜门的里面去呢?” 林涛在一旁点头,这是一个重要发现。 “只有一种可能,”师父竖起一根手指,说,“凶手在砍杀古香兰的时候,这个床头柜柜门是开着的。” “显然,没有人会开着床头柜柜门睡觉。”我说,“那么,凶手很可能是打开床头柜的时候惊醒了死者,连忙砍杀了死者。” “会不会是砍杀死者的过程中,不小心弄开了柜门?”林涛问。 我拉动了几下柜门,说:“不会,柜门是有铰链的,除非完全打开,不然会自动闭合。估计时间长了,铰链生锈,柜门的闭合力还不小,不用点儿力气打不开。” 林涛也来试了几下,说:“嗯,肯定是凶手开了柜门,然后杀人,然后用带血的手套推闭了柜门。” “你是说,本案是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大宝一脸惊愕。 “会不会是孙海鸥偷偷地在寻找什么东西呢?”师父说,“痕检方面,可以排除凶手翻动了现场然后还原吗?” 林涛小声问了问庆阳县公安局的痕检员,抬头对师父说:“可以排除凶手杀人后翻动现场。因为现场箱子、柜子、橱子我们都做了处理,凶手手套带血后,肯定没有再触碰过任何东西。” 师父低头想了想,说:“这个现场像极了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的现场,倒不像是因仇杀人的现场。可是,前期排查,孙海鸥的嫌疑也确实是太大了。唉,我也理不顺了。” “陈总,”林涛说,“刚才我也去看了东厢房和正屋,可以肯定凶手没有进去过。”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大宝问。 “先安排人把尸体运去殡仪馆吧,”师父说,“看完尸体以后再综合分析。” “那我们现在……”侦查员忐忑地说道。听说有可能是侵财案件,侦查员有些头大,因为如果确定为侵财流窜作案,现场又提取不到关键痕迹物证的话,会给侦查带来极大的难度。 “孙海鸥还是有重大嫌疑的。”师父说,“先去找到他再说,还有,小女孩一定要找到。如果是孙海鸥带着小女孩跑了,估计不难找到他们。另外,林涛留在这里,一方面继续研究一下血迹形态,另一方面继续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指纹什么的。” 林涛点点头,说:“好的,不过估计希望很小,毕竟凶手戴了手套。” 师父脱下手套,拍了拍林涛的肩膀,算是给他鼓劲儿加油,然后转头对我说:“走吧,路不好走,尽快过去吧,专案组还在等我们的反馈。” 我点点头,跟着师父又重新回到院子里。 我不放心地又环顾了院落一周,院落周围的杂物还是那样错落有致地安静地待在墙角。突然,我发现了位于厕所一旁的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水缸。 师父叉着腰站在院子里,也在环视院落周围的杂物。在这个水缸处,我和师父的眼神同时定焦了。 水缸的边沿儿有一圈儿白雪,可是靠外面的小半圈儿,白雪没了,这是一个新鲜的擦蹭痕迹。 我和师父不约而同地走到水缸的边缘,往这个高约一米二的水缸里看去。 我们愤怒了。 因为我们看见了一双小孩的脚。 死者确实是朱伶俐,那个天生丽质、聪明伶俐的三岁小女孩。 看到孩子的尸体,我们都不禁心中一痛。孩子全身都浸泡在那一缸冷水中,皮肤已经冻得通红且僵硬。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带来的惊吓之中。 小女孩打捞上来后,被放置在一张铺平的塑料布上。她穿着长袖棉质内衣,赤裸着下身和双足,头发湿漉漉的,安静地躺在地上。 很快,小女孩的睡裤也被打捞出了水缸。 “会不会是,”我不忍去想那变态的凶手是怎么折磨小女孩的,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推测道,“落水的时候,裤子自己脱落的?” “你觉得有可能吗?”师父紧皱眉头,“应该是有个强奸或者猥亵的过程。” 师父看了看小女孩的尸表,除了绕着双脚踝有一圈皮下出血以外,没有发现任何损伤。 “凶手是抓住小孩的双脚,把小孩倒拎着扔到了水缸里。”师父说,“具体死因还要尸检后再下定论。” “孙海鸥一直很疼爱自己的女儿。”侦查员有些不知所措,说,“你们前面都说了,凶手和朱凤搏斗实力相当,现场有翻找床头柜的动作,再加上现在还杀了朱伶俐,这越来越不像是孙海鸥干的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显然小女孩的死,触动了大家怜悯的神经,引得群情激愤。 “这个水缸太隐蔽了,我们第一遍看现场,还真没注意到。”庆阳县公安局刑事技术室主任解释道。 师父摆摆手,说:“去殡仪馆吧,案件比想象中难。” “凶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坐在车上,闷闷地说,“杀小女孩的手段太残忍了,一点儿恻隐之心都没有,还算是个人吗?” 师父说:“两种可能,一种是极度变态的人,一种是啥也不懂的人。” “师父觉得,还有可能是孙海鸥干的吗?”我接着问道。 “目前还不能排除。”师父说,“因为你我都不知道孙海鸥是个什么样的人。长期受压迫、抬不起头的男人,突破心理极限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点点头,抬眼望去,庆阳县殡仪馆的大门已经映入眼帘。 3 尸检,我们先从古香兰的尸体开始。 古香兰身着棉毛衫、棉毛裤,一身是血。尸体上共被砍了二十一刀,其中十七刀在头面部,四刀在颈部。她的面颅骨塌陷性骨折,脑组织挫碎,是瞬间死亡的。死亡后,凶手还在她的颈部砍击了四刀,导致气管、食管、颈动静脉完全断裂,头颅靠着颈椎勉强和躯干连接。她死于重度颅脑损伤。 师父收起手中的卷尺,说:“你们看,工具是什么?” 大宝说:“单刃砍器,这没问题吧?” 我点点头,说:“骨质受伤比较严重,这是一个分量比较重、刃口锋利的金属砍器。”说完,我不自觉地想起年前那起碎尸案件,用的就是很重的剁骨刀。 师父说:“你们看,死者头面颈部的创口这么多,虽然都连在一起,但是要是仔细观察,可以看清楚每一刀的长度。我刚才量了一下,最长的一刀,长度也就八厘米。你们见过有菜刀类的工具,刃口只有八厘米吗?而且,从骨折的形态看,工具的刃口比较厚,而菜刀的刃口是比较均匀的。” 我愣了愣,说:“哦,斧子。” 师父点头说:“对,致伤工具是斧子。” “是什么人这么残忍?”我皱着眉头说,“下手太狠毒了,砍成这个样子。” 师父正在检查古香兰的胃肠内容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问:“之前,他们说死者是几点钟去喝喜酒来着?” 我翻了翻眼睛,说:“好像是七点吧。” “如果真是这样,”师父伸手算了算,说,“排除孙海鸥作案可能。” 我知道师父是个很严谨的人,如果没有确切依据,不会随便下结论,师父在计算死亡时间方面,有着独到的办法,甚至可以精确到正负一个小时之内。 “师父的意思是说,”我问,“时间上,排除孙海鸥了?” “嗯,”师父点点头,说,“据我们的新方法推算,死者的确切死亡时间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而这个时候,孙海鸥还在火车上。” 突然,主办侦查员一头大汗地跑到解剖室内,说:“陈总,孙海鸥抓到了。” 师父头都没有抬,说:“放了吧,一分钟前我们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性。” 侦查员说:“我们也正是想向您汇报这个问题呢,刚才,孙海鸥大摇大摆地往自己家里走,在村口被抓住了。得知家里人死了以后,从表情看,很悲恸,很惊讶。我们感觉也不是他干的。” 师父点点头:“那就对了。现场没有发现找斧子的迹象,我们分析凶手是带着小斧子进现场的,结合翻动床头柜的迹象,考虑还是一起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的案件。” 侦查员挠挠头,为难地说:“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如果是流窜作案,难度就大了。到现在为止,现场那边还没有传来好消息,除了无特征的足迹以外,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不要着急,”师父抬了抬手,“什么案子都那么简单的话,要我们做什么?” 排除了重点嫌疑人,确定了案件性质,反倒让我们的心里更加不踏实起来。加之看着解剖台上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的尸体,每个人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小女孩确实遭受了性侵害。根据小女孩会阴部的损伤,我们判断凶手在小女孩死后,对小女孩进行了猥亵。 对于小女孩的死因,我们尸检完以后,一筹莫展。小女孩全身有明显的窒息征象,颈部、口鼻腔都没有损伤。她的呼吸道内确有一些泡沫状液体,但是没有肺部水肿的症状,胃内容物不像普通溺死的人那样充满了溺液,而是干燥的,和古香兰的胃内容物相似。 “排除扼压颈部或是捂压口鼻造成的机械性窒息,”大宝说,“但又没有溺死的典型特征,这和她头朝下入水有关吗?” “你没听说过干性溺死吗?”师父瞪了一眼大宝,说,“头朝下入水是典型溺死,也会有溺死的特征,干性溺死就不同了。干性溺死的原理是冷水进入呼吸道以后,刺激喉头,导致声门痉挛,从而堵闭呼吸道,引起窒息死亡。这样,进入尸体内的水会比较少。这样的非典型溺死,通常发生在冬季。” “那个,”大宝吐了下舌头,说,“听说过,没见过。” “也就是说,凶手就这样倒拎着活生生的小女孩,把她头朝下扔进了水缸。然后,又脱去了小女孩的裤子,对她进行了猥亵?”我很不忍心地把现场在脑海中重建了一次。 师父点点头。 “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大宝咬着牙说。 师父指了指大宝说:“这次你还真有可能说对了,我刚才看了看朱凤背部的损伤,你的这种分析还真有可能存在。” “精神病人作案?”我走到一边,掀起朱凤的睡衣,发现她的背部还真的有许多奇怪的创口。 “只能说凶手的心智不健全。”师父说,“一种是容易狂躁的人,另一种是小孩子。精神病人作案的前提是没有针对性,而本案中,凶手有明确的目的,那就是为了钱,这样有明确功利性的作案,可以排除是精神病人作案。” 我和大宝把朱凤的尸体抬上解剖台,用纱布清洗尸体上的血迹。 “死者双手有多处砍创,属于抵抗伤。”我一边测量创口,一边说,“头面部多处砍创,最深的创口下方颅骨线形骨折。” “她的损伤比古香兰的损伤轻多了,”大宝说,“主要还是因为失血死亡的。” 师父说:“那是自然。古香兰被砍击的时候处于仰卧状态,头的下方有床铺衬垫,所以砍击导致的损伤就会严重很多。而朱凤是在和凶手打斗的过程中受伤的,因为身体处于运动状态,砍击的力度会被缓冲掉大半,所以损伤轻微多了。” “师父,尸体上没有发现约束伤。”我仔细看了看死者的关节部位皮下组织,说道。 师父双手撑在解剖台边缘,低着头说:“是的,这印证了前面的观点,凶手的约束能力有限,他和死者的体力对等。” “和一个纤弱女子的体力对等,”大宝说,“凶手不会也是个女人吧?” 师父又瞪了大宝一眼:“女人为啥要猥亵小女孩?” 大宝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结合师父前面的分析,”我说,“这起案子会不会就是个小孩子干的呢?” “小孩子穿四十码的鞋子?”侦查员在一旁插话道。 “不要排除这种可能。”师父说,“曾经有个连环杀人犯,穿三十七码的鞋子,所以很多专家在前期推断凶手身材的时候,都认为是一个不到一米六的瘦小男人,结果破案后,是个一米八几的小脚壮汉。个体差异的巨大,经常会出乎我们的意料。” “尤其是这些损伤。”我用纱布擦拭干净朱凤的背部,露出了三十多个平行排列的不到一厘米长的小创口。 小创口一头比较钝、一头比较锐,创腔呈现出明显的倒三角形。朱凤的睡衣背侧,也有对应的、形态相似的创口。 “这个……”我正准备说话,却被师父抬手制止了。 师父切开朱凤的背部皮肤,将其背部肌肉一层层分离开来,深层肌肉之间出现了一些暗红色的出血。 “现在很明显了,”师父说,“这些创口,属于濒死期损伤。背部深层肌肉的损伤,属于挤压伤。” “凶手在将死者砍倒以后,又骑在她的腰部,”我说,“然后用斧头的一角轻轻地戳死者的背部?是这样吗?” 师父微笑着满意地点点头:“是的。那么,你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一下,凶手在这个时候处于什么心态呢?” 我低头想了想,没有答案。 “是在炫耀他在这场打斗中的胜利吗?”大宝打破沉寂。 师父说:“这次大宝抢答成功,加十分。这就更加说明凶手是个心智不健全的人了。” 大宝一脸扬扬自得。 “听陈总一说,”侦查员说,“凶手就应该是个小孩子了?这可关系到侦查范围问题啊,陈总能确定吗?” 师父摇了摇头,说:“不能确定,所以我要再去看看现场。这么久了,犯罪分子进入现场的入口都没有找到,这很不应该啊。” 正文 第98章 古院冤魂(3) 吃完中午饭,我们返回了现场,见到还在忙碌的林涛。 “陈总,我们有新发现。”林涛见我们走进现场,扬起眉毛说道。 “我说嘛,”师父笑着说,“这么久了,总该有些好消息的。” 林涛带着我们走到西厢房一侧的卫生间里,说:“根据潜血足迹的方向,凶手杀完三个人后,是从大门出去的,然后随手关闭了大门。而对于他的入口,我们一直在纳闷,排除了凶手有钥匙的可能性,这里就是唯一可以进入现场的地方。” 我们抬眼望去,卫生间的墙壁上,有一扇小窗。 “这么小?”我说,“什么人能钻得进来?” “是啊,”林涛说,“我们开始也在纳闷,如果是一头钻进来的话,下面没有支撑点,那势必会头朝下跌落受伤。如果凶手是从这里进来的,他就必须蹲在窗台上,然后蜷着身体钻进来,再跳到屋内。于是,我们就在窗台上和地面上进行了仔细勘查。” “你们发现了可以确定这一点的依据,对吗?”师父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林涛笑着点头,说:“是的,我们在窗户外面的窗台上,和卫生间地面上,发现了和中心现场血足迹花纹一致的泥水足迹。” “是了,”师父说,“这里就是入口!不过,你们有没有进行侦查实验,个子多高的人能从这么小的窗户里钻进来?” “做了,”林涛说,“侦查实验显示,一米六的瘦小的男人都钻不进来。” “只有一米五几的男人?”师父说,“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小孩子了。” 林涛点头。 “陈总,您说的这个小孩子,是指多大岁数?”侦查员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能量化一下吗?” “心智不健全,十六岁以下吧。”师父顿了顿,补充道,“性懵懂,十三岁以上。” “那,能判断是熟人作案还是流窜作案吗?”侦查员还是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毕竟现在一些流窜盗窃的团伙,很多成员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所以,这个问题很关键,牵涉到整体侦查的方向。” 师父低头想了想,说:“目前还没有什么确切的依据。不过,既然凶手没有翻动其他东西,只翻动了床头柜,说明他的目标是床头柜。有目标的,熟人的可能性大。” “凶手先翻动床头柜,惊醒受害人后杀了人,”我说,“也有可能是杀了人以后,因为害怕别人听见动静或是其他原因,所以没有再对现场其他地方进行翻动。” 师父点头赞许:“嗯,确实不能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那我们现在就再去仔细看一看凶手的目标——床头柜吧。” 4 再一次观察这个红木制的床头柜,发现真是做工精细。四周严丝合缝,却没有看到一颗钉子的痕迹。 师父打开柜门,看了一圈,又拉开抽屉,仔细翻看。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抽屉有哪里不对?”师父转头问我。 我看了眼,抽屉里面除了整齐码放着的几本影集以外,没有什么异常。我迷茫地摇了摇头。 师父说:“你看这个抽屉蛮厚的,结果里面放两本影集就满了,这厚度不太靠谱吧?” 我捏了捏抽屉,上下看看,说:“对哦,这个是有点儿奇怪。” 我用力去抽抽屉,想把抽屉拿下来。 师父摇了摇头,说:“这种柜子里的抽屉后面是固定住的,取不下来。” 说完,师父沿着抽屉敲了一圈,兴奋地说:“抽屉是中空的。” “你是说有夹层?”我把影集搬了出来,敲了敲抽屉里面,发出了一阵“砰砰”的闷响,根据经验,这个抽屉的下面确实有夹层。 师父用手慢慢地摸着抽屉的周围,然后神秘地一笑,说:“我找到机关了。”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抽屉底部居然从中间裂了开来。 我激动了半天,第一次看到这种古老的开关、暗门,实在太有趣了。掀起抽屉底部裂开的板门,果真露出了抽屉的下层暗层。 暗层里胡乱地放着几张存折。 “这里应该是古香兰保存现金、存折的地方,”师父说,“现在有什么想法?” 我翻了翻几张署名是朱凤的存折,还真有不少存款。我说:“凶手的目标明确,为的就是这个暗层里的钱。不过,什么人知道古香兰的床头柜里有这么个暗层呢?肯定是非常熟悉的人!” “这个古香兰就不怕别人把她的床头柜直接抱走吗?”大宝岔开了话题。 师父笑道:“你抱抱看。” 大宝走过来,环抱住床头柜,使了使劲儿,说:“哟,还真抱不动。过去的物件儿就是实诚,都是实打实的红木啊。” “可是,”我说,“凶手得手了吗?” 师父点了点头,说:“应该是得手了,所以没有再翻动其他的地方。有了这个依据,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测,凶手是非常熟悉现场的。” “孙海鸥的嫌疑已经排除了,”我说,“如果是别人家小孩作案,那么他是怎么知道古香兰藏钱的这个地方呢?这个地方也太隐蔽了。” “不知道。”师父说,“说不准是因为古香兰没有对这个小孩子设防而已,所以当着他的面开过这个机关暗格。” 师父又摆弄了几下这个做工精致的床头柜机关,转头对侦查员说:“熟人,不,应该说是非常熟悉的人,十三至十六岁的男孩。身高一米五左右,瘦小。有获得小斧子的条件,作案后应该有血衣,突然变得有钱。这么多条件,不难查了吧?” 侦查员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摇了摇头。 “那么,明天上午破案,ok?”师父说。 侦查员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好,那我抓紧了。” “嗯,”师父说,“你先去查,我们在这边再把现场勘查一遍。” “还要勘查?”我揉了揉酸痛的腰。从清早出来,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 “当然,”师父说,“到目前为止,除了分析推断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犯罪的物证,这样的案件上了法庭,还不被律师喷死?”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林涛说:“可是,据我们勘查结果显示,凶手一直戴着手套,能留下指纹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呀。” 师父说:“我也知道难度很大,但是不能想当然就放弃勘查,毕竟发现证据是我们的职责。” 按照师父的嘱咐,我们分段提取现场的血迹,以期待凶手在行凶过程中受伤,留下他罪恶的血液。林涛则带了一组人,沿着凶手的行动轨迹,一点儿一点儿地刷指纹。师父偷起了懒,蹲在现场警戒带外,抽着烟和省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聊天。 差不多过了两个多小时,当我无法再忍受腰部的酸痛的时候,我听见了林涛的一声惊呼。 师父扔掉了烟头,重新戴上手套,走进现场,一边说:“镇定,镇定,别大惊小怪的。” “还真被陈总说对了,”林涛戴着口罩,指着卫生间墙壁上一块被他用银粉刷黑了的地方,说,“居然有纹线!” “不是说戴了手套吗?”师父眯着眼睛看。 “这是个拇指指纹。”林涛迅速做出判断,说,“指纹的周围有手套印。” 师父转头看了看林涛,又转头看看我,最后目光重新定格在指纹上,说: “明白了,手套破了。” 林涛点头,说:“按道理分析,应该是这么回事。” “可以肯定和本案有关吗?”师父说。 “可以。”林涛肯定地说,“现场发现的一些血手套印痕,和这枚指纹周围的手套印痕完全一致。凶手不凑巧,从小窗跳下来的时候,手指指腹通过破洞按了一下墙壁上的瓷砖。” “好!”师父高兴地捶了一下墙壁,说,“有了这个东西,定案指日可待了!” 林涛没有因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骄傲,依旧谦虚地说:“如果不是陈总督促,我们就准备放弃寻找指纹了。真的如陈总所说,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啊。任何没有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师父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收队,休息。让他们马上把这枚现场指纹的样本送到侦查部门去,作为排查依据,我们回去等侦查部门明天的好消息吧!” 因为刚过完节加上上班第一天的过度疲劳,回到宾馆后,我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冬天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窗户晒在我的脸上。我拿起身边的手机一看,居然快九点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洗漱,就跑去了专案组。 师父早已经坐在专案组办公室里,黑着脸。 “实在不好意思,”主办侦查员说,“经过前期排查,古香兰生前非常好客,乐善好施,人缘关系很好,而且特别喜欢小孩子。经常去她家玩耍的可能知道床头柜藏钱的符合年龄范围的小男孩,我们共找到十七个。” “怎么会这么多?”师父说,“不是有指纹吗?很好排查吧?” 侦查员一脸为难的表情,说:“因为都是孩子,我们的排查工作受到了很大的干扰。村民们对我们提取孩子指纹的要求有很大的抗拒,村里的学校校长都出面了,还说要反映到县教育局,说我们这样的行为会给孩子心理造成阴影。” 师父沉吟了一声,一边翻看着笔记本电脑中的尸检照片,一边说:“说的不无道理,这样大范围提取小孩子的指纹,确实不合适。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林涛放下电话,说:“刚接到电话,金条上的指纹和我们提取的卫生间里的指纹认定同一。” “金条?”我茫然地问道。 师父皱皱眉头,看着我说:“谁要你睡懒觉迟到的,前面的都没听吧?” 我瞪了眼大宝,心想你自己起床,不知道喊我? 大宝赶紧接过话茬儿:“今天早上,有村民在村里的垃圾堆放处发现了一个装着几根金条的小袋子。金条上有血,所以赶紧报了案。” “哦,”我说,“是凶手的父母害怕我们发现,所以扔了赃物吧。” 师父点头说:“有了金条上的指纹作为参照物,这枚指纹肯定是凶手留下的。” “不过,”侦查员害怕师父又要让他们去强取指纹,说,“我们取指纹的难度很大。” “十七个小孩当中,有左撇子吗?”师父的话锋突然转了。 侦查员翻了翻记录本,说:“有一个。这个小孩子叫桂元丰,一个月前刚满十四周岁,上小学六年级。是这十七个孩子中间最老实的、学习最好的,也是古香兰最喜欢的,经常被叫去古香兰家里吃饭。” “那,取他一个人的指纹进行比对总可以吧?”师父说。 “为什么?”侦查员一脸迷惑,“我们觉得他是最不像凶手的那个。” 师父笑了笑,说:“看一下古香兰和朱凤的损伤。” 我凑过头去看照片,经师父这么一点拨,瞬间想通了。我说:“明白了。古香兰的姿势是头朝北墙,左手靠东墙仰面躺在床上时遇害的,凶手站在古香兰右手边,古香兰头部一侧有床头柜阻隔,所以如果凶手右手持斧的话,砍出来的创口应该是纵向的或是斜行的,而古香兰的创口都是水平的,只有凶手是左手持斧才能做到。” “我也明白了。”大宝说,“朱凤背部的创口是凶手骑跨在她的腰部用斧子一角形成的,创口平行排列,却全部向左边偏斜。如果是右手拿斧,应该是向右边偏斜。” 师父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侦查员说:“听明白了吗?” 侦查员似懂非懂,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试一次吧。” 这是一个关键性的推断,正是因为这个推断,案件顺利破获了。 侦查员在秘密搜查桂元丰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焚烧物体的痕迹,取了一部分灰烬,做出了两名死者的dnA分型。这应该是凶手的父亲焚烧血衣的时候留下的灰烬。 经过现场指纹和桂元丰的指纹比对,认定同一。 案件办成了铁案。 讯问未成年人时,应有监护人在场。因为桂元丰的父母涉嫌包庇罪也被关押,所以桂元丰的班主任陪同桂元丰接受了讯问。 师父带我们一起走进审讯室的时候,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正在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 “我爸爸赌博欠了人家好多钱,”小桂抹了抹眼泪,说,“妈妈天天在家里哭,我想帮他们。” “你怎么知道古香兰的床头柜里有暗格,暗格里面有金条的?”侦查员问。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去找朱阿姨玩,看见古奶奶在床头柜里拿过钱。” 小桂说,“我当时还想让古奶奶再表演给我看一次那个机关,不过古奶奶神秘兮兮地不让我看。”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也难怪,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是没有必要设防的。只是这个古香兰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居然能把这件事情记到六七年以后。 “你为什么要杀人?”侦查员说。 “因为我刚把金子装进口袋,古奶奶就醒了。”小桂说,“她认识我的,我只有用斧子砍死她了。后来我就想跑掉算了,结果走到院子里,看见朱阿姨从屋里跑了出来,可能是听见我砍人的声音了吧,于是我就也去砍她。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我和她打了好一会儿,她才倒到了地上。后来我又用斧头捅她,问她到底服不服。” 我看了师父一眼,心想,这心理又被你猜对了,真牛。 “你砍了她多少刀?”侦查员问。 “不知道,当时天好黑,只能看到个人影。”小桂说。 “那你为什么要杀死朱伶俐?她只是个三岁的孩子!”我忍不住问道。 小桂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侦查员,意思是问他需要不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侦查员点点头。 小桂说:“她一直蹲在院子里哭,我怕别人听见,没办法。” “没办法?”我的牙被自己咬得咯咯直响,“那你还猥亵她?” 小桂一脸迷茫,显然不懂我说的“猥亵”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脱了小女孩的裤子?”侦查员问,“你干了些什么?” 小桂听罢立即红了脸,缓缓低下头,喃喃道:“我就是想看看女孩子和男孩子的那里有什么不同。” 师父显然是听不下去了,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们一起离开。 “唉,”大宝直起腰,叹了口气,嘟囔道,“这都是些什么教育呀!” 师父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桂见我们要离开,急着说道:“叔叔,等等。” 师父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明天就开学了,我能去上学吗?”小桂问。 正文 第99章 坟场鬼影(1) 将邪恶的产生归结于超自然的因素是没有必要的,人类自身就足以实施每一种恶行。 ——约瑟夫·康拉德 1 若不是为了这口营生,沈三绝对不会深更半夜去那种鬼地方。 鸡岭山在新中国成立前是一座坟场。经过战火的洗礼,这个方圆十公里无人居住的地方,如今已经彻底荒废,只剩下一座座孤坟阴森森地布满西边的山坡。 湾霞村是距离鸡岭山最近的一座小山村,位于巍巍大别山的怀抱里。 据说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这里流传了无数关于鸡岭山的灵异故事。有人说曾有小孩去那里放风筝,感觉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结果脖子后面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五爪印终生不退;还有人说新中国成立前年年七月半都能看见鸡岭山山顶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鬼神论最大的威力就在于它的传播力,既广又快,而且越传越神乎其神、如同亲睹。即便鸡岭山位于县城通往湾霞村的大路一侧,但数十年无人敢攀登这座传说中聚集着无数孤魂野鬼的坟山,即便路过也不敢正视,害怕“鬼上身”。所以,坟山彻底沦落为荒山。 有钱能使鬼推磨,得知鸡岭山埋葬着一个清朝的达官贵人以后,一直靠盗墓为生的沈三背上行囊,决定去鸡岭山探一探。说不准,能找到那座坟墓,说不准,还能发现一些古董呢。 时值春暖花开,但深山中依旧犹如冰窖,甚至还下了春节后的第一场雪。 恰遇雪后封山,沈三在辗转了一天之后,在一中巴乘客疑惑畏惧的眼神中,在鸡岭山山脚下下了车。 从路边沿着鸡岭山山脚绕到山的西坡,已经夜幕降临。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沈三全身打了个哆嗦。他暗告自己无须害怕,什么场面他没见过? 毕竟是人生地不熟,且鸡岭山上的荒草已长到一人多高,影响了视线,所以在坟地里绕了两个多小时,沈三仍没有找到像是“达官贵人”的坟墓,连他的矿灯也因为电量不足而开始闪烁起来。沈三取下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拿出一块备用电池,正准备换上,突然听见山的北坡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哧哧”的声音,吓得他两腿发软。 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到这个鬼地方吗?沈三强忍住双手的剧烈颤抖,换上了矿灯电池,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照去,大喊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五百米外的山北坡上,闪烁着一个人形的白影,飘浮在半空,逐渐消散。伴随着白影的消散,荒草一阵剧烈晃动,然后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嘶哑的叫声。 如此诡异的景象,彻底突破了沈三的心理底线,沈三丢掉矿灯,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后脑勺喊道:“大神饶命,大神饶命!” 嘶哑的叫声仿佛渐行渐远,沈三直起身子,发现自己毫发无伤。余惊未除,沈三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矿灯,向那片诡异的区域照去。月黑风高,再没有一点儿动静。 毕竟在盗墓这个行业干了几十年,沈三定了定神,壮着胆子,拨开荒草,向山北坡走去。 没有人,也没有鬼。 山北坡有一大片荒草倒伏的区域,看上去是被人为压倒的。矿灯光线掠过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不知有何用处的小零件。零件的中央,是一个烧毁了的爆炸装置。 “这个时候,是今天凌晨一点。沈三没有碰那个装置,因为山里没信号,他徒步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才找到手机信号,然后报了案。”赵大队长说,“我们早晨五点多赶到了现场,经过初步确认,那确实是一个爆炸装置。” 一车人都被赵大队长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住了。冷场了几秒钟,我最先回过神:“盗墓贼肯定不会认错爆炸装置。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那几声嘶哑的叫声是什么?” “不是真有鬼吧?”林涛难得幼稚一次。 “要讲科学!”大宝说,“那个,也不看看咱们是干什么的。不过,赵大队长,不会你们也不知道吧?” 赵大队长神秘地一笑:“你们猜呢?” “别卖关子了,”我一时还没有从这个疑似鬼故事的事件中走出来,“快说嘛!” “其实啊,就是汽车发动的声音,和汽车压过荒草的声音。”赵大队长说,“我们通过对现场勘查,发现了新鲜的轮胎印,而且从轮胎印可以看出,轮胎磨损比较厉害,应该是营运车辆。” “有意义吗?”林涛说,“你不是说鸡岭山就在县道的旁边吗?县道能没有车经过吗?” 赵大队长摇了摇头,说:“不,鸡岭山的东坡靠路,北坡可不靠路,车一般不会开到那个位置去。” “这个不急,”我摆摆手,“你怎么知道那肯定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因为刚才我接到短信,车已经找到了。”赵大队长翻看了一下手机,说,“鸡岭山往县城方向,离县城城区一公里的一个水塘里,发现了一辆沉没的出租车。根据车内坐垫的浸水程度看,初步断定车辆是今天凌晨三点入水的。也就是说入水时间是沈三听见声音后两个小时左右,两个小时正好够从鸡岭山开到县城了。” “嗯。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确实有可能根据自己的想象听到对应的声音。”我点点头,认同赵大队长的判断。 曾有一个同事接到一个诈骗电话,说是他儿子被绑架了,让他不准挂电话,直接把钱汇到某某账户。然后,背景音出现了一声凄厉的“爸爸,救我”。恰巧碰见个明白人,及时用写字的方式和他沟通,然后又给他的儿子打电话确认无事后,方才没有受骗。在那种情况下,同事本能地就以为那个背景音就是他儿子的声音。 “这么说,出租车里有具尸体?”我问。 赵大队长皱起了眉头,说:“没有尸体,是辆空车。” “鬼车?”林涛又犯起了糊涂。 我拍了下林涛的脑袋:“你是鬼片看多了吧?显然这是有人在毁匿证据。” 林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我一跳。好在发现得早,有什么证据应该还有希望提取。” “那个,”大宝呆呆地问道,“没尸体,那我们来干吗?” 赵大队长天生是个讲故事的料,大宝这一问,他便又开始口若悬河。 当地公安机关接到报警以后,就立即赶赴了现场,此时天还没有亮,民警怕引爆了装置导致人员伤亡,只好在寒风瑟瑟中守到天亮。天亮后,排爆警察和警犬队都相继赶到,防止这是一起等候在路边准备实施恐怖活动的案件。 排爆警察很快就确认这是一枚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定时炸弹,能炸碎钢化玻璃,但未必能炸死人。而且,这是一枚正在试验的炸弹,连定时器都没有连上。在试验过程中,因为装置未能完全封闭,所以从“爆竹”变成了“刺花”。 什么人会开车来这个地方试验炸弹呢?这是民警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说不准只是个恶作剧吧,大家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那只功勋排爆犬倒是不安分了,一直在离爆炸装置两百米左右的一处乱石坑边叫个不停。 训导员以为自己的犬抽了风,因为排爆犬在发现炸弹后,是不能叫的,防止炸弹配备了声控装置。排爆犬会在嗅到炸弹后,原地坐下,表示这里有炸弹。但是今天,这只犬却叫个不停,这引起了派出所长的注意。 在对这一处乱石坑进行了挖掘以后,居然发现了一具尸体! “不会是有人来这里埋尸体,顺便试验炸弹吧?”我问。 赵大队长摇了摇头,说:“死亡时间定不下来。” “定不下来?”我一脸疑惑,“为什么定不下来?至少可以估计出大约死了几天吧?” 赵大队长继续摇动着他那硕大的脑袋:“大约几天都估计不了,因为尸体上被人撒满了盐。” 尸体上撒盐这一手法,我从警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能是有些犯罪分子为了防止尸体腐败,利用腌制咸肉的办法来腌制尸体,以为这样尸体就不会腐败,不会引来野兽,自然也就不会被发现。其实不然,腌制咸肉的前提是要晾晒,如果不加晾晒就撒盐、掩埋的话,尸体内的水分依旧足以供给那些腐败细菌的滋生,尸体依旧会腐败。但毕竟有外界因素干扰了尸体腐败的过程,所以给死亡时间的判断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好在我们有师父教的办法,只要查清尸源,搞清他失踪前什么时候吃的饭,吃的是什么饭,我们就可以准确地计算出他的死亡时间。 “尸体腐败得严重吗?”我问。 “几乎没有腐败。”赵大队长说,“连尸体上的腐败静脉网都没有出现。” 腐败静脉网是尸体腐败出现尸绿之前的必经阶段,静脉会在皮肤上清晰显现,呈现网状。像现在这样冬末春初的季节,尸体需要经过三到四天露天放置方可出现腐败静脉网。如果在严寒的深山里,会更久一些。 “角膜呢?”我问道。 “这个,”赵大队长毕竟不是法医,他挠挠头,说,“我不知道。” 从角膜的混浊程度也可以推断死亡时间,但因为无法准确确定时间,所以一般很少被基层法医所应用。 有故事听,时间过得就是快,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我们的车子也已经开进县城。 “具体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早晨发现尸体以后,我就赶紧开车到省城接你们了,”赵大队长说,“全靠他们短信来给我汇报。” 我笑了笑,说:“不如,我们先近后远,先去看看县城旁边打捞出来的出租车吧,顺便把林涛留在那里,然后我们再去尸体现场。” “被水泡了,还能有价值吗?”大宝担心地说。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我敲了一下大宝的脑袋。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几辆警车和大量围观群众,我知道,打捞出租车的地方到了。 “你知道吗?这是鬼车,没人开的。” “据说这车是从鸡岭山里面开出来的。” “听说这车一发动,就和鬼叫一样,吓死人了。” “你们这算什么消息,告诉你,开这车的,是一个白衣女鬼。” 一路听着关于这辆出租车的各种版本的鬼故事,我拎着我的勘查箱,和林涛、大宝一起走进了警戒带内。 其实,那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吉利出租车。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全身湿透了,在岸边不断地滴着水。 林涛戴上了手套,沿着车绕了一圈,探头往驾驶室里看了一眼,说:“没什么异常。钥匙在车上,不过是关闭状态,应该是停车后,推车入水的。” “那车屁股上能提到指纹吗?”我连忙用勘查灯打出侧光,照射车后备厢盖。 林涛摇了摇头:“指纹怕是没希望了,毕竟泡了那么久。” “那个!”大宝一激动就会有些结巴,“快看,快,快看!” “什么?”我向大宝走去。 大宝说:“车里有血!” 2 我和林涛拉开车门,观察车内的血迹形态。血迹主要分布在副驾驶位置上,右侧车门框内侧有大片的喷溅状血迹,座位靠枕上有片状的浸染血迹,血迹还呈条状往下流注,在坐垫上形成了血泊。 “失血量不小啊。”我说,“看喷溅状血迹形态,细小且长,说明血液飞溅的速度非常快,这是普通动脉喷射血迹达不到的速度。” 赵大队长说:“哦,初步检验尸体,是枪伤。” “那个,沈三看见的白烟是开枪冒出来的?”大宝问道。 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白烟冒出后不久,沈三就把凶手吓跑了,那凶手哪有时间埋尸体?我觉得白烟是炸弹没有爆炸形成的,而尸体应该在此之前就埋了。沈三到现场的时候,没有发现出租车和人,也就是说,尸体可能是前一天就埋在这里的,凶手是专门来这里试验炸弹的。” 赵大队长点头表示认可。 “这个印迹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林涛突然说。 副驾驶坐垫的座椅和靠背交界处,有一个直径一厘米左右圆形血染的印迹,印迹的中心隐约看起来是一圈麦穗和一个盾牌。 “靠,警服!”大宝叫道。 “确实,”赵大队长说,“那具尸体的裤子是和咱们一样的警裤,这个印迹应该就是裤子上的纽扣留下的。” “不一定吧。”我说,“现在警服改成什么样子,其他制服就改成什么样子。什么保安、城管、监管等等,衣服都可以以假乱真,更别说一粒扣子了。” “但是,和枪伤结合起来看,是警察的可能性大呀。”林涛抿着嘴说。 “死者死在副驾驶,难道是打车的过程中掏枪自杀?”大宝说。 我白了大宝一眼:“你有见过打着出租车自杀的人,然后自杀了还被出租车司机好心埋了且不报案的?” “这个出租车司机有重大作案嫌疑,”林涛说,“他的作案动机可能就是抢枪。” 我用光照射了一下车窗,说:“可是如果是出租车司机开枪杀人,为什么车窗上没血,而且车窗没有弹孔?从血迹分布在窗边判断子弹应该贯通了死者头颅,而且车窗没有更换过的痕迹呀。” “笨,”林涛白了我一眼,“开着窗打的呗。” 我又看了看车窗,说:“是了,血迹分布在窗的周围,四周都有,看来只可能是开窗射击的。不过这样就麻烦了,弹头找不到了。” “可是弹壳应该还在车里,”林涛说,“这样很快就能检验出枪弹特征,找到是哪把枪作案的。” “嗯,”赵大队长说,“我现在去布置,一方面找这个出租车司机的资料,一方面寻找这个可能是警察的死者的尸源。” “还有dnA检验。”我说,“车上的血,死者的dnA都要赶紧做。林涛留下再仔细看看车子上还有没有什么线索物证,最重要的是找弹壳。我和大宝去尸体的现场,还有几个小时山路呢。” 在车上吃了点儿盒饭,又打了一会儿盹儿,随着一阵剧烈颠簸,我们到达了这座传说中无比恐怖惊悚的鸡岭山。 我抬腕看了看表,因为中途又下了阵小雪,盘山道湿滑,车开得慢了一些,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四个多小时了,”我说,“dnA结果应该差不多了吧?” “十分钟前出的结果,”赵大队长说,“车上的血是死者的。” “嗯,在副驾驶上遇害。”我说,“现在高度怀疑是这个出租车驾驶员抢枪杀人。不过,这个驾驶员作案还真不高明,把自己的车就那样沉在水塘里,我们早晚不得发现?找到了车,还能找不到人吗?” 正文 第100章 坟场鬼影(2) “呵呵,”赵大队长干笑了一声,“我看他是在鸡岭山被沈三吓坏了,所以弃车潜逃了。现在我们已经在全力搜寻这个驾驶员了。” “他的资料查清了吗?”我问。 “那还不好查吗?”赵大队说,“去出租车公司翻了资料。这个驾驶员叫齐贤,三十二岁,孤儿,未婚。一个人天天独来独往的,话不多。自己的营运执照,自己的车。他平时随性开白班或者晚班,精神好了白班晚班一起开,总之是不把车交给别人开。别人都知道他无亲无故,但不知道他平时下班后都干些什么营生。” “什么营生?”大宝半靠在座位上愤愤地说,“又是枪又是炮的,这是要造反啊。” “那他最近活动情况如何?”我问。 “半个月没人看见过他了,”赵大队长说,“也不到公司打卡。他平时人缘一般,所以也没有人在意。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是出租车公司门口一个面馆老板,说半个月前齐贤在这里吃了碗面条。” “这半个月,估计都是在做炸弹吧。”大宝说。 鸡岭山北坡上,正围着两拨警察。一拨仍在分析炸弹的特征和炸弹零件的特征,看他们的表情,一筹莫展。 另一拨围着的,是一具尸体。 尸体很新鲜,穿着咖啡色的夹克衫、胸前带有“police”字样的黑色毛线衣和黑色的警裤,左侧腰间还有一个打开了的枪套。据当地华法医说,他摸遍了尸体的衣服口袋,除了一串钥匙,没有发现任何随身物品。 “即便没有身份证件,他的装束也告诉我们他是个警察了。”我戴上手套,翻看了死者的角膜混浊情况,又动了动他的肩部关节,说,“看这样的腐败情况,尸僵缓解,应该就是前两天的事情。” “嗯,”华法医点了点头,说,“可能是凶手第一天晚上来埋尸体,第二天来试验炸弹。” 我靠近尸体耸了耸鼻子,说:“奇怪了,这尸体没有腐败,为什么我还能闻见一阵阵恶臭?” 华法医也在空气中嗅了嗅,说:“还好吧?看来我鼻子没你灵。是不是因为尸体上撒了盐,所以有股怪味道啊?” 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用止血钳夹住死者头部创口周围的皮肤组织观察。 “死者左侧颞部有一处圆形创口,周围有枪口印痕,这应该是接触射击的射入口,”我说,“右侧颞部有个星芒状创口,应该是子弹的射出口。这一枪确实是从死者的左侧,也就是驾驶座上打过来的。” “那个,你们的殡仪馆在哪儿?”大宝搓着手跺着脚说,“这儿太冷了。” 华法医说:“我们这里是土葬区,没有殡仪馆。” “那解剖室呢?”大宝仍不死心。 我抬头看了眼大宝,说:“干法医就要经得起热、经得起冻、经得起臭、经得起脏。没有殡仪馆哪有解剖室?难不成把解剖室建在公安局里?” “那你们在哪里解剖尸体?”大宝一脸疑惑。 “我们通常就在现场检验尸体。”华法医不好意思地一笑,说,“然后就地掩埋。” “大夏天大冬天都这样?”大宝一脸崇敬的表情。 华法医点了点头:“咱们是苦惯了。” “别浪费时间了,再过两个多小时天就黑了,”我说,“赶紧解剖尸体吧。” 大宝环顾左右,发现没有什么围观群众,才放下心,打开勘查箱,拿出解剖用具。 我们把尸体放在一大块塑料布上,围着尸体蹲下来,准备开始检验。华法医拿出几个鞋套,说:“把鞋子套上吧,这样蹲着干,难免会有血迸到鞋子上。” 天气太冷了,我们不得不干一会儿,就站起来跺跺脚,防止双脚被冻僵。而作为微胖界人士的我来说,蹲十分钟都很痛苦,更别说要蹲几个小时了。 我们刮干净死者的头发后,切了死者的头皮,然后三个人配合,费劲儿地用手工锯锯开死者的颅骨。 子弹的威力并不在于它的穿透性,而是因为它的高速旋转,会在弹道周围形成一个直径是子弹直径十几倍的瞬间弹后空腔。这个空腔强力挤压弹道周围的软组织,然后再恢复,这样的震荡,会使一些性质较为软脆的实质脏器破裂、出血,引起比子弹穿透性强烈十几倍的杀伤力。 受到瞬间弹后空腔效应的影响,死者脑部弹道周围的脑组织已经完全挫碎,蛛网膜下腔以及脑实质内大量出血。死者的脑干也受到波及,延髓位置脑组织形态已经荡然无存,成了一包“豆腐渣”。 “死者是中枪后迅速死亡的,”我说,“脑干在脑组织的深层位置,一旦脑干受损,中枢神经损坏,呼吸、循环功能立即丧失。” 仔细缝合好死者的头部,我换了个刀片,准备继续解剖死者的胸腹腔。 “这个,”华法医说,“胸腹腔也要打开看吗?” 我一脸疑惑,看着华法医,说:“什么意思?你们平时不打开看的吗?” “不是,”华法医不好意思地说,“这天气太冷了,我怕你们受不了。” “再受不了也要看,”我顺手划开死者的胸腹腔,说,“说不准就能有些发现呢。” 还真的被我说中了。解剖刀划开死者的胃后,一股酒精气味扑鼻而来。我连忙站起来,抬肘揉了揉鼻子。 “是吧,”我说,“多好的发现。” “什么发现?”华法医说。 “喝酒了呀。”我说,“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个警察那么容易被人偷了枪,然后一枪爆头了。因为过度饮酒,所以他在出租车上睡着了,被人家轻而易举地缴了枪。唉,自作孽不可活,五条禁令不遵守,喝了酒还带枪,这是自掘坟墓啊。” “可是,”华法医说,“这个人的枪套隐藏在外套之下,一般出租车司机怎么知道他带了枪?” 我摇摇头,同样表示不解,说:“即便是在车上睡着了,出租车司机也应该看不到。说不定,出租车司机认识这个警察,知道他带枪呢?” 大家都在低头思考。 对死者胃内容物进行分析后,我说:“死者饮酒、饱食,且应该是末次进餐后五个小时遇害的。也就是说,假如死者在正常时间六七点吃饭,那么他就是在晚上十一二点遇害的。中间这几个小时,死者干什么去了?” “肯定是喝第二场酒去了。”华法医说,“如果死者是在晚饭时候喝酒的话,那么过了五个小时,胃内的酒精味道不会这么重。只有可能是晚饭后又去喝酒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大宝说,“我们的晚餐估计又是打卤面,第二场就该是方便面了。” 我用止血钳在死者胃里挑出一个小颗粒,放在手套上捏了一下,说:“华法医猜对了。这个东西是开心果呀,晚饭是不可能有开心果的。所以,很有可能是去喝酒k歌了。” “反正死者死亡就是两天前的事情,”大宝说,“一旦找到尸源,这些情况就很容易查清楚了。要不,我们开始缝吧?” 我点了点头,说:“你们缝吧。” 我艰难地直起腰,拼命地跺着脚,一双脚仿佛已经完全麻木了。我脱下解剖服,走到挖掘出尸体的石坑旁,蹲着看。 大宝和华法医缝好了尸体,走到我身边说:“不然,我们回县城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解剖尸体的过程中,总觉得能闻见一阵阵恶臭,不是这具尸体发出来的。刚才走到这个坑的旁边,觉得臭味好像更加明显了。” 大宝吸了吸鼻子说:“你还别说,我好像也闻到了。” “另外,”我说,“这座山,是石头山还是土山?” 华法医叫来一直在旁边作为现场勘查见证人的村长,村长说:“这边都是石浆层,石浆层下面就是土。” “我们看见,埋尸体的坑周围都是小碎石头,连坑底都是。”我拿起一块石头砸进坑底,说,“但是尸体上覆盖的,又有石头又有土。这个土,是哪里来的呢?” “你是说,坑底还有东西?”大宝瞪着眼睛说,“有人挖的坑挖到了土层,所以这个坑的深度不应该只有这么浅,还应该更深一些?” 我点了点头。 大宝性急,立即从身旁拿起一个铁锹,说:“我来挖挖看。” 3 我拦住大宝说:“如果下面是炸弹,你这一挖,我们全部完蛋。” 我叫来拆弹组的同事,用金属探测器探测了一下,确定坑底不是炸弹,然后和大宝、华法医一起开始挖坑。 挖了没几锹,我们就有所发现。随着臭味越来越明显,坑底的土中,露出了一只绿色的人手。 我们几个都惊呼了一声,身旁的村长则吓得蹲了下来捂住了眼睛。 “我想,”我说,“这绝对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不是巧合,”村长捂着眼睛说,“这里不会埋人的,坟场在山西坡。” 我们的惊呼引来了另一拨拆弹组的同事,大家都拿起铁锹,合力将一具中度腐败的尸体挖了出来。 我抖了抖尸体的衣服,抖掉上面沾染的尘土,露出一身类似工作服的衣服。 我一边擦掉尸体面部的尘土,一边找赵大队长要来了嫌疑人——出租车司机齐贤的照片,看了看说:“还找什么齐贤,齐贤躺在这儿呢。” “这具尸体是齐贤?”赵大队长赶紧走过来,对比着照片看。 “嚯,这案犯到底是个什么人,”大宝说,“一下杀俩?” “不,”我摇了摇头,说,“看腐败程度,齐贤已经死了半个月左右了,而那个警察才死了两天。” “也就是说,齐贤是先死的,杀警察的不是齐贤?”赵大队长说。 “没错,”我说,“我估计,这应该是一起先劫杀出租车司机,然后又冒充出租车司机劫杀警察的案子。” 赵大队长“哦”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迷茫。这个案件瞬间又进入了僵局,线索断了,不知道该从何查起。 此时已经夜幕降临,身隔三米都看不清对方眉目了。华法医看了看天,说:“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是说尸体要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我摊摊手,说,“穿上解剖服,继续干。” “可是,”华法医一脸为难,“这山里晚上得有零下十几摄氏度,我们蹲这里干几个小时,怕是受不了啊。而且,山里有野兽的。” 话刚说完,仿佛听见远处山里有声野兽的嚎叫。 我笑了笑说:“不然怎么办?让尸体再在这里躺一夜,或者你们用警车把尸体拉回县城去?” 华法医摇了摇头,显然两种说法都不可能。 我说:“那就是喽。既然没办法,就只有连夜干。再说了,这么多人,野兽敢来吗?来了也是送来给我们当夜宵。” 我张罗着和大宝一起用塑料布把尸体抬到勘查车的一侧,然后让赵大队长爬到车顶,立起车顶的勘查灯。随着车载发电机的轰鸣,勘查灯射出两条雪亮的光芒。 “你看看,”我拍拍手,说,“这新配的勘查车就是牛,这简直就是探照灯啊,比白天光线还好呢。” “你们抓紧吧,”赵大队长说,“车里的油,除了回去所需,只能支撑这台发电机工作三个小时了。” “三个小时足够了。”我指了指勘查车旁的几辆警车,说,“麻烦留下两个人、一辆车等我们一会儿吧,好歹我们也多一部移动加油车,以防万一。” “说不准还能帮我们打个夜宵。”大宝补充道。 齐贤是被他人勒死的,而且全身也都撒上了盐。 我们从齐贤的眼睑结膜、指甲、口唇等部位发现了窒息征象,可以确定齐贤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切开齐贤的颈部以后,发现颈部皮肤有一条深深的索沟,索沟是水平状的,在颈后提空,说明凶手是在后排座位上用带状物体勒住了死者的脖子。索沟比一般勒死的索沟要宽一些,看起来行凶的物体不是一根绳子,而是一个柔软的带状物。索沟的周围有大量的表皮剥脱,这一点不仅证明这是一个生前损伤,更加证实了死者在死亡前经过了激烈的挣扎。 尸体的腐臭夹杂着粗盐的味道,让人在寒冷的空气中难以抑制胃里的翻滚。 “这凶手怎么喜欢给尸体上撒盐?”大宝说,“看来是一个喜欢吃腌肉,但是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做腌肉的人。” 我没有回答,但是内心里很赞同大宝的推断。我依次打开死者的颅腔、胸腔和腹腔,发现死者的内脏瘀血,且有明显出血点,颞骨岩部出血,同样证实了死者死于生前勒死。 “那个,那个,”大宝一张嘴,一股白气冒出,“差不多了吧?真没想到山里晚上居然有这么冷。冻死我了!” 华法医在一旁用冻得瑟瑟发抖的手缝合好最后一针,说:“齐……齐活儿!尸体先放在坑里吧,用塑料薄膜盖好。我已经联系过了,明天市里的殡仪馆会来人把尸体拉回去冷冻。等死者家属来认领后再决定是火化还是土葬。” “市里殡仪馆的人来吗?”我抬起袖子擦了擦不断往外流的鼻涕,但由于解剖服是塑料的,真没办法擦干净,鼻涕就在嘴唇上面干涸凝固,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说:“那还真的不错呢,这么远都过来。” “切,你当是新时期雷锋啊?”华法医不屑地说,“局里掏了不少钱,局长亲自去求他们,最后才同意白天过来的。你说都是为人民服务,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笑了笑,拿起齐贤的双手,对着勘查灯的亮光看去。 “那个,你还在……还在看什么?”大宝吸着气,抱成一团在我身边跺着脚。 “我在考虑,”我擦了下鼻涕,说,“即便抓住了抢出租车的人,也不能证实是那个人杀了齐贤吧,毕竟出租车已经被毁了。” “为什么不能证明?”华法医说,“如果凶手藏了这个警察的枪,那就是很好的证据啊。他是利用这辆出租车劫杀警察,才会有枪的。他出租车哪里来的呢?只有是劫杀出租车司机才能来啊。” “如果他说出租车是捡来的呢?”我说,“毕竟无法证明齐贤是在车上被杀的,只能证明警察是在车上被杀的。” “那不是胡扯淡吗?”华法医说。 “律师一介入,什么都不好说了,所以证据链我们得弄扎实了。”我依旧在看齐贤的双手。 正文 第101章 坟场鬼影(3) “局里发来短信,”一直陪着我们、像兔子一样在我们身边跳了全程的赵大队长说,“爆炸装置上可能会提取到凶手的dnA,因为有个零件可能扎破了凶手的手指。” “那你怎么不早说?”大宝说,“冻死我了。” 我说:“dnA只能证明凶手来过这里,证明他在试验炸弹,证明他开了涉案出租车离开现场,证明不了他杀出租车司机。” “我觉得可以证明得了。”大宝说,“总不能是别人杀了齐贤,埋在这里,然后丢弃了车,然后凶手再利用出租车劫杀了警察,也埋在同一个坑里吧?关键是还都在尸体上撒盐,这手段也忒独特了。世界上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律师会说有。”我说,“别废话了,把死者的指甲剪下来,去进行微量物证检验。” 华法医也凑过头来看齐贤的手,说:“有什么发现吗?” 我点了点头:“指甲里有些毛绒状的物质。死者死前有剧烈挣扎,双手没有约束性损伤,那么出于本能,死者会用双手去抓扣勒住他脖子的绳扣。如果绳扣上有毛绒状物质,就能和死者指甲内的认定同一。” 简单掩埋了尸体,我慢慢地脱去解剖服。发现一向话多的大宝已经冷场了,脸色煞白地站在我身边。大宝的鼻涕已经被冻成了冰凌挂在鼻尖,像是鼻子长长了一般。 我掰掉大宝鼻尖的冰,说:“你,没事儿吧?” 大宝摇了摇头,二话没说转头跑进开着空调、温暖的勘查车里,不断地搓着手。 第二天一早,大宝恢复了元气,我却重感冒了。 在去专案组的路上,大宝一直在嘲笑我身体虚胖,连这点儿风寒都抵抗不住。我则白了他一眼,说不知道昨晚是谁的鼻子还长了一截。 林涛一脸兴奋地在专案组里等着我们。 “齐贤死于机械性窒息,凶手从背后施暴,凶器可能是上面有绒毛的带状物体。”我说,“那个警察应该是在晚饭后又去喝酒k歌,喝多了,在出租车上睡着了,然后被凶手偷走枪后杀害。” “现在应该从哪里查起?”县公安局长被省厅抽调去办一起专案,所以主持专案会议的是分管公安的副县长。他一进屋就摆出一脸傲气,慢吞吞地扫了所有人一遍。 “很容易,”赵大队长似乎对这个不懂公安业务的副县长不太待见,说,“查到这个警察的尸源,一切迎刃而解。我们已经查了,这个警察肯定不是我们县局的人。” “怎么解?”副县长听出了赵大队长的言外之意,“就算查到人,你能查出他最后坐的是哪辆出租车吗?” “我们有我们的办法。”赵大队长有些底气不足。 “尸源很快能够有结果,”林涛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我们在出租车里不仅找到了除两名死者外第三个男性的dnA,而且找到了弹壳。根据弹壳分析,这把枪是建了档案的,是邻居山北省公安的枪支。具体是谁的枪,已经让人去查了,估计过一会儿就能有结果。” “好样的!”副县长扬着眉毛说,“不过山北最近的县东桥县距离我们也有三百多公里呀!是这个警察来我们这里腐败,还是凶手到东桥县去作案呢?” 林涛耸了耸肩膀,说:“查到尸源,应该就知道了吧。” “这个第三人的dnA血迹是在方向盘上发现的,和爆炸物上黏附的血迹属同一人。”县公安局技术队主任说,“这应该是凶手的血。另外,秦科长送给我们的死者指甲内的微量物证,经检验,应该是羊毛物质。” 县局情报科的一个年轻女警突然推开专案组的门,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发现大家都疑惑地看着她,顿时涨红了脸。 “怎么一点儿没规矩?”赵大队长说。 “有……有……有进展。”女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4 “着什么急?”赵大队长说,“有话好好说。” 女警咽了口唾沫,说:“尸源找到了,是东桥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的所长冯强。” “他最近有出差任务吗?”赵大队长最关心作案地点。 “确定没有,失踪前一直在东桥县,前两天和几个当地老板去ktv以后就失踪了。”女警说。 “看来这个凶手不简单啊,拉尸几百公里来掩埋。”赵大队长说。 我喝了口水,说:“不奇怪。很多犯罪分子都会找自己熟悉的地方埋尸,这样可以找到他们内心所需的安全感。” “能从城市监控上发现一些什么吗?”副县长急于表现他发展城市监控的政绩。 “这些工作早做了,”赵大队长说,“摄像头性能差,夜间无法看清车牌号码。” 县长张了张嘴,最终没出声。 “我们的工作组已经赶赴东桥,在ktv的监控中可能有一些线索。”女警补充道,“工作组请示专案组,你们还要不要去人?” 赵大队长看看我,征求我的意见。 我摇了摇头,说:“既然犯罪分子熟悉咱们这边的地理环境,而且他先劫杀我们这边的出租车司机以获取车辆,说明他应该是我们这边的人。所以,我觉得我们留下来等消息比较好。一旦有了嫌疑人,还可以搜查他的家里。” 赵大队长点头应允,副县长宣布散会,大家都收起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岗位,焦急地等待着赶赴东桥县的工作组传回好消息。 我坐在宾馆里的电脑前,翻看着本案的照片。突然,出租车座椅上的圆形警徽印迹引起了我的强烈兴趣。我将图片放大,颠来倒去地观察,总感觉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突然,感冒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闪出了一盏明灯,我迫不及待地插上u盘,打开了“云泰案”全案资料。 我盯着电脑屏幕,将“云泰案”的几起案件照片逐一在眼前翻过。我的记忆里,总感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圆形印迹,难不成今天能成为“云泰案”告破的一天? 一动不动地翻了整整三个小时,脑子里的那张照片终于被我找到了。 这是发生在三年前的那起女学生被杀害后奸尸案件现场的照片,受害女学生的身旁,有一个新鲜的臀印,经现场痕迹比对,排除了是女学生的臀印。由于这个臀印并没有什么特异性特征,所以一直未被重视。当初我翻看本案照片时,就隐约觉得臀印的边缘有一个印迹,但是没有去图片处理,所以只留下了个印象。 我叫来了县局公安图像处理的专业人员,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把这张图片臀印的边缘处理清楚了十倍。那就是一个警服纽扣的印迹! 我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摸索出了手机,拨通了黄支队的电话:“师兄,师兄,我发现‘云泰案’的一个重大线索!绝对重大的线索!” 黄支队在开会,压低了声音问:“什么线索?” “我发现一个印迹,可以判断凶手是穿警裤的人。”我说。 “警察?”黄支队惊讶地问道。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保安啊、城管啊什么的,”我说,“凡是穿仿制警服的制服的职业,都有可能。” 黄支队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那有什么用?我们现在一点儿头绪都没有,管他什么职业,只要有嫌疑都拉来做dnA检验了。另外,你敢拍板说除了穿制服的职业,都不用排查了吗?” 黄支队一语中的,我失了声。确实,假如凶手有什么亲戚朋友是相关职业的,多余的裤子给他穿了呢?总之还是应该以dnA检验为前提。 我说:“说的也是,那你们继续摸吧,但我觉得应该有重点地去找。” “知道了。”黄支队挂断了电话。 我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个恶魔,什么时候才能伏法呢? 晚饭的时间,我走到楼下餐厅吃自助餐。刚咽了两口,手机就响了起来,我预感是个好消息! “吃了吗?”赵大队长问。 “唔唔,在吃。”我使劲儿往嘴里塞东西,我知道马上要赶去专案组了。 “案件有重大突破,十分钟后专案组紧急开会。” 案件确实取得了重大突破,这使我不得不感叹侦查员们的高效率。 通过对东桥县盈皇ktv监控录像的调取,发现三天前,也就是冯强死亡的那天晚上,他和一个陌生男子发生了一些纠纷。 从监控录像的画面中可以看到,冯强和一个陌生男子在拉扯一个dj公主,一群服务员在拉偏架,明显偏向于冯强。陌生男子踹了冯强一脚,冯强显然是喝多了,随即倒地。随后,冯强从地上爬起,从腰间掏出手枪,指着陌生男子的头。最终,是陌生男子跪地妥协,离开了ktv。 “其实视频监控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赵大队长说,“从调查得知,冯强当天晚上和几个生意人去ktv消费,要求某一个dj公主来陪酒,而此时这个公主正在陪这个陌生男人。于是冯强就到这个陌生男人的包房里抢人,发生了如下纠纷。” “这个陌生男人是一个人去消费的?”我问。 赵大队长点了点头,说:“就他一个人。” “不会是这个公主的情人吧?”我问。 “这个公主矢口否认,我们正在审查。”赵大队长说。 “这哪是个警察,简直就是个恶霸。”大宝一脸鄙夷,“死有余辜。” “总之,”赵大队长说,“视频中的这个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从监控中获取了他清晰的正面照片,目前正在查他的身份,如果他是我们县的人,就可以肯定凶手是他了。” “这个排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你们找得到吗?”副县长的口气里仿佛有一些轻蔑。 赵大队长没有吭声。 我也被副县长的这种姿态激怒了,我说:“我觉得我们很快可以找到这个人的行踪。” 包括赵大队长在内,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我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凶手选择冯强可以说存在偶然性,没有目标性,但是选择齐贤必然是有目标性的。” “为什么这么说?”赵大队长也在思考。 我说:“你们想,凶手是杀害齐贤将近半个月后才去东桥杀害冯强的。如果齐贤是有家眷的,家眷在齐贤以及他的出租车失踪了以后会立即报案,那么这个凶手还敢这样逍遥自在地开着抢来的出租车在县城里或者是在县城到东桥县之间往来吗?” “是啊,”赵大队长说,“如果齐贤有家属,我们接到报案,交警部门早就找到这辆没有经过任何伪装的出租车了。” “换句话说,”我说,“凶手应该非常了解齐贤的情况,他知道即便齐贤失踪,也没有家人朋友会去找他,所以他才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开着他的车到处窜。” “明白了,”大宝打断我的话,说,“你是说,凶手可能不认识冯强,但是一定认识齐贤,而且对齐贤的情况了如指掌。” 我点了点头,说:“齐贤是宅男,一般不和人打交道,那么他认识别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那个他每天会去吃饭的面馆。” “好想法!”赵大队长瞥了一眼副县长,昂着头说,“我们只需要把这张照片给面馆老板看看,说不准就有线索了,你说对吗?” 我没有回答,看了眼正在低头喝茶的副县长,心想,你以后还敢再小瞧我们刑警吗? “还有,别忘了,”大宝怕我们忽略了他的发现,“这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喜欢吃腌肉,但又不会制作腌肉的人。在尸体上撒盐,这一手段还是极少遇见的。”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顺利,面馆老板只看了一眼,便认出照片中的这个人是住在出租车公司旁边小区的葛猛猛。 我们顺道就对葛猛猛的住处进行了搜查,不仅找到了制作炸弹的原料和工具,还秘密获取了葛猛猛的dnA。 最重要的,我们在葛猛猛的写字台上发现了一张地图。这是一张东桥县全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几处。 “幸亏我们破案及时啊!”赵大队长惊呼道,“这家伙,是要去抢银行!” 我以为自己会目睹一场枪战,可惜现实没有电影上那么精彩。当晚,侦查人员趁葛猛猛在家熟睡之机,悄悄打开他的家门,将他擒获在自己家的床上。 葛猛猛甚至在被戴上手铐之前的那一刹那,还在幸福地打着鼾。 葛猛猛是东桥县人,五年前来本县打工,却不慎染上了毒瘾。 一旦染上毒瘾,就像是被接上了一个永不停止的吸血机,数年的积蓄很快被用光,葛猛猛只有动起了歪点子。 他按照一些教科书上的方法,慢慢收集制作炸弹所需的各种材料和工具。 同时,他劫杀了在面馆里认识的齐贤,抢劫他的出租车作为抢劫银行的交通工具。 在制作完成炸弹后,他驾车前往东桥县各银行踩点。踩点过程中,突然燃起一丝欲火,所以他决定去那一家不太正规的ktv里找些乐子。 没料,他遇上了地头蛇——冯强。 表面上看,葛猛猛跪地求饶算是输了,但是没人知道葛猛猛这个时候有多么开心。他觉得是老天在帮他,他要去抢劫银行,除了有一枚能炸碎防弹玻璃的炸弹以外,他还需要一把枪。 葛猛猛从ktv出来,开着劫来的出租车隐蔽在门口。直到看到冯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赶紧戴上大耳帽,把出租车开到冯强的身侧。 冯强就这样毫无察觉地上了贼车,还在贼车上呼呼大睡。当然,他也就这样在自己的美梦中结束了生命。 就如大宝所言,葛猛猛确实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面馆里的香肠、腌肉是他每顿必点的美食。他埋葬尸体之前,给尸体上撒满盐块的目的,也就是想让尸体像香肠、火腿那样不会腐败,不被发现。只要熬到他抢劫银行成功的那一天,谁也抓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盗墓的沈三鬼使神差碰见葛猛猛,这个瘾君子的计划就会继续进行。他会重新研制炸弹,而东桥县的公安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失踪的所长,以及所长的枪。 “我觉得吧,”林涛在返程的车上说,“齐贤真的蛮悲剧的,老老实实的一个男人,好不容易认识一个朋友,居然还被这个朋友杀了。” 我笑了笑,说:“交友不慎啊。我也是交友不慎,你俩怎么还不去考驾照?” “那个所长更是可恶,”大宝说,“怪不得警察的口碑不好,都是这些渣滓影响了我们的形象。我们破一百起案子积累的形象,被他们一顿霸王餐就毁灭殆尽了。” “到哪一天,所有的警察都不利欲熏心,”我叹了口气,说,“所有的警察都能真的做到一心为民,这个社会才会真的安定。不发牢骚了,做好我们自己吧!” 正文 第102章 人皮牢笼(1) 人类因为不断犯错,最终走向邪恶,却称其为命运。 ——约翰·霍布斯 1 这个春天不太冷。 冬天一过去,气温陡然升高,各种腐败细菌加速滋生,尸体的腐败比冬天加快了数倍。这标志着让法医们头痛的季节又重新回来了。 每次出差,我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防毒面具和香菜成了我们必备的随身物品。 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欣赏着路边盛开的成片的油菜花,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唯一在心底隐隐作痛的是,几年前那个在油菜花田里被害的女孩,不知道她的父亲现在好吗? 车下了高速公路,晋瑱县公安局闪着警灯的警车早已等在路口。 “现场还没动,痕检正在对一些物品进行取证。”薛法医钻进了我们的警车,“这次的案子还真是特别。” 晋瑱县是一个南方县城,全省十强县,全国百强县。近年来,晋瑱经济发展得极快,尤其是轻工业和娱乐业飞速扩张。经济的高速发展使老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我工作数年,从来没有到晋瑱来出勘过一起命案现场。因为命案、伤害案件极少,晋瑱的法医甚至都开始兼职干起了侦查员的活儿,抓起了小偷、骗子。 技术工作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放下的时间长了,首先从信心上就会有所缺失。今天早晨案发以后,薛法医——晋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在第一时间打通了“请求省厅技术支援命案指导绿色通道”的电话。 晋瑱县城不亚于任何一个地级市的城市建设,经济中心高楼大厦、居住中心白砖黑瓦,现代和复古的完美结合,使得这个县城别有一番韵味。唯独县城城东的一小片区域,因为种种原因,还存留着一些新中国成立后建造的老式青砖小楼,零星地居住着一些居民。 命案现场就在这些青砖筒子楼的其中一栋。 筒子楼又称为兵营式建筑,一条长走廊串联着许多个单间。因为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状如筒子,故名“筒子楼”。 本来这种建筑比现代的“鸽子笼”建筑要“亲情”得多,左右邻居如同家人一般朝夕相见,和睦相处。但是因为这片古式建筑已被日益废弃,这栋筒子楼里只有一楼两间住了人,除此之外,就是命案现场的四楼其中一间。在警惕性高涨的今天,楼里的住客谁也不认识谁。 这一片筒子楼的楼主大多都住进了宽敞漂亮的新楼房,手中的筒子楼房产证则成为等待拆迁获赔的票据。 据说,从年前开始,现场住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夕出朝归,邻居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连眉目都描述不清。只记得这是个妖艳的女子,爱穿白衣,走路都没有声音。 一两周前,独居在一楼的王大爷晚上起夜的时候,突然隐约听见楼道里传来一丝丝哭声,惊出了一身冷汗。尿也不撒了,躲进自己的被窝抖了一整夜。 就在那两天,王大爷和同住在一楼的一对中年夫妻总是会在夜里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地听见楼里发出的一阵阵哭声,犹如惊悚片中的冤魂在哭诉着自己的遭遇。 三个邻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两个月前住进四楼的妖艳女子。她,不会是个女鬼吧?不然怎么走路没有声音?不然怎么总穿着白色衣服?不然怎么晚上才出去活动?不然哪来的阵阵幽怨的哭声? 四楼的房主在北京打工,怎么也联系不上,三个人商量后,终于在某天下午结伴上了这个昏暗、阴森的四楼。四楼楼道里堆放着各种垃圾,他们跨过垃圾,挨个儿敲响了四楼每一间房间的房门。 都没有人。 说来也奇怪,从那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再听见那可怕的哭声。可能女鬼被他们吓走了吧。过了两天,大家也就忘了这茬儿。 直到昨天,王大爷同样是在起夜的时候,仿佛闻见了楼道里有一股怪味。 是狐狸身上的味道吗?王大爷又想到了那个妖艳的“女鬼”,于是他又在被窝里抖着憋了一夜尿。 清晨,住在一楼的三个人再次碰头商量。他们都真真切切地闻见了楼道里发出的一股臊臭,想起一两周前那幽怨的哭声,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惊吓,于是拨通了110。 “那后来呢?派出所的人发现了啥?”大宝显然觉得薛法医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卖出这么个关子。 “快到了,你们去看看就明白了。”薛法医皱了皱眉头。 看薛法医的表情,我知道今天又该用上防毒面具和香菜了。 果然,穿过熙熙攘攘的县城中心,我们看到了传说中的那一小片青砖小楼。 现场的位置很偏僻,所以并没有惊动太多的围观群众。楼底已经停了十几辆警车,一条亮黄色的警戒带将探头围观的王大爷他们隔在外面。我们一踏进楼道,那种“狐狸精”的臊臭就扑鼻而来。 多年的法医经验告诉我,这味道正是腐败尸体的尸臭。还没上四楼,这味道就已经弥漫了整个筒子楼的话,可想而知,那一具尸体会是个什么模样。 外面虽然晴空万里,这背阳的小楼里却十分昏暗,楼道里的声控灯闪烁着黄光,把我们一路照上了四楼。 很快,我的猜想就得到了印证。 当我们爬上四楼的时候,看见了脖子上挂着相机、正蹲在楼梯口呕吐的技术女警。看到那一堆呕吐物,我顿时反了口酸水。 走上四楼的楼道,那股尸臭显得更加刺鼻,几个痕检员正穿着胶鞋、戴着防毒面具在大门上刷着指纹。 薛法医从一旁的塑料袋中拿出几双胶鞋递给我们:“穿着吧,不然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我接过胶鞋,但没有急于换上,而是好奇地探头向门内看去。 我没有直接看见尸体。 这栋筒子楼的结构很简单,每一个门进去,都是一个单独的房间,互相不连接。现场位于四楼正中的一间单间内,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和油漆已经基本掉完的木头门都被派出所民警撬开了,房间内苍蝇横飞。 现场房间内摆设很简单。一个简单的灶台,东墙附近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饭桌,西墙附近放着一台冰柜。最显眼的,还是房屋正中间的一个铁笼。 是的,就是那种装野兽的笼子。 笼中隐约淌着一摊黑乎乎的东西,上面白点斑驳,第一眼望去,笼子里空空如也,但再往下看,正是一具已经高度腐败呈巨人观的尸体。 因腐败而产生的大量腐败液体浸湿了尸体的衣服,加之尸体膨胀,皮肤和衣服几乎连成一体、染成一色,根本看不出衣服的外形。而那些斑驳蠕动的白点,是密密麻麻的蛆。 腐败液体已经流出了铁笼,几乎半个房间的地面都被那绿色的液体覆盖,无数只蠕动着的蛆虫在绿色液体中拼命地汲取着营养。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作“穿着就有安全感”了,穿了之后至少不用担心蛆虫会顺着你的鞋子爬进你的裤管。 那股无法抵御的恶臭肆虐着我的鼻孔和嗅觉神经,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赶紧退了出来,开始换胶鞋、戴防毒面具。 “既然有这么个笼子存在,而且死者是被锁在笼子当中,那么,肯定是起凶杀案件了。”薛法医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减少了不少分贝。 我没有吱声,戴好橡胶手套,走进了现场。 通往中心地带——腐臭牢笼的路上,几乎无处下脚。虽然我无意杀生,但是每次落脚,都能听到蛆虫在脚下被碾碎的啪啪声。 我绕着铁笼转了两圈。这是个长宽高都在一米左右的铁笼,侧面有扇门,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三环锁。 我指了指门上的锁,问身边的林涛:“你看看这个上面能刷出指纹吗?” “有的,但是是残缺指纹,没有鉴定价值。”一旁的痕检员插话道。 我摇了摇头表示可惜,接着问:“那其他的地方能刷出来吗?” “房间的东西太少了,我们正在努力。”痕检员说。 “你忙你的吧,我去帮他们。”林涛左右看看,发现没有能够放置勘查箱的地面,于是干脆把勘查箱直接放在了已经刷过但没有发现指纹的饭桌上。 我蹲了下来,说:“里面的尸体,怎么才能弄出来呢?” 薛法医说:“已经派人去消防队借电锯了,直接弄开锁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皱着眉头观察着笼子里的尸体。 笼中的尸体头部靠在一侧栏杆上,下肢蜷曲着。面部已经看不真切,几乎完全被蛆虫爬满。不断有蛆虫从尸体已经干瘪的眼眶和张着的嘴巴中爬出来,仿佛是尸体正在流着眼泪、吐着什么。尽管防毒面具隔绝了腐臭,但目睹这一幕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笼子的另一面,栏杆上仿佛沾染着一些喷溅状血迹,但因为腐败,和栏杆的锈迹融为一体,观察不真切。 “这是具男尸啊。”大宝伸进手去,拽了拽尸体的衣服,“外面穿的是一件西装。” 我点点头,掸了掸尸体头顶,掉下来十几条蛆虫。我说:“看头发也知道,是个平头。” “那你说,”大宝问,“是这个人死之前在哭,还是这个人死后有别人在哭?” 看来大宝一直很纠结那个传说中很诡异的哭声。 “反正不会是这个人死了之后哭。”我是坚持科学论断的,“哭声什么时候被听见的,可以通过调查得知,哭声是他死之前还是死之后发出来的,对判断犯罪嫌疑人很重要,所以,这个人的死亡时间很重要。” 大宝点点头,继续看着尸体的状况。我也只好边等电锯边在房间内踱步,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发现。 正如痕检员说的,房间内除了冰柜、灶台,其他的物品非常少,说明房间的主人也只是在这儿吃个饭、睡个觉。 我走到冰柜旁边,发现这是一个老式的冰柜,是向上双开门的那种。看冰柜柜角附着的灰尘,可以推断这台冰柜已经摆放在这里有些年头了。看来这是房东的物件,而不是房客搬进来的。 我摸了摸这台冰柜,发现冰柜的压缩机还在工作,整个冰柜在微微颤抖。 “人已经死了很久了,估计凶手也跑了好久,但是忘记关闭这台冰柜了。”我一边对大宝说,一边掀起了冰柜的一扇门。 冰柜里,一个结了霜的人头,张着一双眼睛,瞪着我。 2 我先是一愣,然后吓得接连倒退了几步,撞在蹲在笼边的大宝身上。可能大宝注意到了我面色铁青,问:“怎么了?” “那……那……”我指着冰柜,一时头脑空白,语无伦次。 大宝看看我,又疑惑地看看冰柜,站起身来走到冰柜旁,打开冰柜的门。 “哎呀妈呀,”看来大宝比我的胆儿要略大一些,他没有被吓蒙,“那个……这儿还有一具尸体!” 此时我已经回过神来,回头对其他办案民警说道:“有意外发现。” 冰柜里是一具已经冻成冰棍的男尸,他蜷缩着,仰着头,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可能是冻了有些日子,尸体的周围都结了厚厚的霜冻,和冰柜壁粘连在一起。几个民警想合力把尸体从冰柜里拽出来,却把尸体连同冰柜一起提了起来。没有办法,只有断电后等着尸体能够融化一些。 “调……调查清楚了没有?”我定了定神,重新蹲下来,捡起了一只蛆,“那……那几个证……证人听见哭声是哪一天?” “你怎……怎么结巴了?”大宝就这毛病,别人一结巴,他就结巴。 “吓……吓得。”我说完,转头看着侦查员。 戴着面具的侦查员干呕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对我把他叫进屋内的不满,说:“是上个月二十四号、二十五号两天,二十六号就没有再听见哭声了。” 我算了算,二十四号距离今天正好十二天。 “一般苍蝇会在尸体上产卵,在这个季节,两周左右蝇卵就能发育成蛆,然后钻进附近的腐败液体或尸体内,再过两周破蛹成蝇。”我说,“现场地面没有蝇壳,这里的蛆应该是第一代蛆虫。” 大宝从我手上接过已经被我掐死的蛆,量了量,说:“根据这个季节蛆虫的生长速度,这么长的蛆,应该是已经生长了十天左右。” “也就是说,”我说,“二十四号,死者就在这里开始哭了,二十六号之后没听见哭声,因为他已经死亡了。” “我有个问题。”林涛在一旁插话说,“你说这人为什么一直在哭,而不叫喊呢?” “肯定凶手在控制他呗。”大宝做了个恶狠狠的姿势,“敢喊就宰了你。” “你知道是他哭的,还是冰柜里那个哭的?”我朝冰柜指了指。 “关键是哭啥呢?”大宝用胳膊调整了一下防毒面具的位置。 “你们说会不会真有个女鬼在哭?”林涛是最迷信的,“杀了人,还假慈悲?” “想象力真丰富,”我说,“不如你去写惊悚小说吧。” 林涛用屁股拱了我一下,险些把我拱倒在蛆群里。 我瞪了林涛一眼:“你在这里忙吧,一定要找到指纹,我去殡仪馆了。那个,尸体能拖走了吧?” 晋瑱县公安局殡仪馆。 我和大宝合力把冰柜里的尸体拖进解剖室里的化冻池。按照正常的解冻速度,两个小时之内,这具尸体就可以被检验了。 于是,我们又重新面对着这具呈巨人观模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衣服已经被膨胀的组织撑满了,无法用正常的手法脱下,只能用剪刀剪开取下。 死者穿着的一身行头倒是价值不菲,加在一起至少超过万元。 “嚯,是个有钱人啊,”我说,“这裤子得好几千呢。” “有用吗?”大宝指了指裤裆里满满的黄色粪便,说,“沾了大便,一样恶心。” “大小便失禁?”我说,“那多见于颅脑损伤和机械性窒息。” “可是头部、颈部都没有损伤啊。”为了少吸入几口臭气,薛法医憋得满脸通红。 我没吱声,一点点地分离开颈部肌肉和头皮。因为尸体软组织腐败,肌肉几乎都变成了黑色,绿色的腐败液体浸染在肌肉和皮肤之间。我用纱布擦掉腐败液体,看了又看,确定这个人生前确实没有遭受致命的机械性损伤——只是右侧大腿外侧的软组织缺了一大块。 大宝凑近看了一眼,尖叫道:“靠!这是死后形成的撕裂损伤啊!不会真的有女鬼吃人吧!” 正文 第103章 人皮牢笼(2) 我被大宝吓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担心有什么女鬼,而是因为现今变态食人的报道也不少见。我赶紧用纱布擦干了软组织缺损的部位,用放大镜观察了一番,说:“就知道吓人,看这牙印,是小尖牙,显然是有老鼠在啃尸体啦。”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全身没伤,”大宝皱起了眉头,“怎么办?死因都没法定。” “可以说尸体高度腐败,所以无法检出死因吗?”薛法医开始打退堂鼓了。 我摇了摇头,翻动尸体的腹腔,开始整理死者的肠子。此时,腐败尸体、粪便加之肠道的臭味已经击破了薛法医的忍耐极限,他满头大汗地卸掉装备,逃出了解剖室。 大宝看看薛法医的背影,鄙夷地摇了摇头。我笑着说:“忍耐极限和酒量一样,是要靠锻炼的。” 死者的胃里是空的,有弥漫状的出血点,肠道几乎也没有一点儿食糜。 “知道他是咋死的了吧?”我转头问大宝。 大宝点了点头,指着死者裤裆里的大便,说:“只排不进,饿死的呗。” 我点了点头,说:“凶手是看着死者极度饥饿、虚弱,加之过度脱水、休克死亡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大宝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被塞进这个笼子,然后活活被饿死都不敢叫喊一声的?凶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是个有枪的人。”我说,“当然,没有枪弹痕迹,我也只是推测。” 大宝点点头,说:“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控制住一个大男人。” “何止是控制?”我拿起死者的左手,说,“而且死者还乖乖地把身上的财物都交给了凶手。” “什么?”大宝也凑过头来看死者的手,“你这么容易就判断出了案件性质?凭什么说这是一起侵财案件?” “你看,”我用手指抹了一下死者的手腕,说,“虽然死者的皮肤已经膨胀了,但是在手腕这里还能看到一些皱褶的印痕,呈规律状。” “明白了,手表。”大宝最近的悟性特别高。 我笑了笑说:“不仅是这里,中指的根部有皮肤颜色的改变,可能生前这里戴着一枚戒指。也就是说,死者可能自愿地摘掉了手表和戒指,交给了凶手。这么强大的控制力,只有持有枪械才能做到。” 大宝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切开了死者手腕、脚踝的皮肤,确实,死者生前并没有遭受过任何约束,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可是,他总不会是被人用枪逼着,从县城中心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吧?”大宝说,“那他在路上有很多机会能逃跑啊。” 我低头想了想,说:“不考虑那么多了,说不定是熟人呢。” “熟人侵财?”大宝说,“有必要那么复杂吗?还饿死人家。” 我没再吱声,开始用电锯锯断死者的耻骨。毕竟,明确死者的特征,寻找到死者的尸源,才是尽快破案的方法。 确定了死者的年龄、身高和体态后,我们让身边负责照相的技术员电话通知前线的侦查员。本案还是要以寻找尸源来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此时照相的技术员早已吐得脸色发青,听到我们的反馈后,赶紧跑出了解剖室。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吸几口新鲜空气,对他来说就是恩赐。 把另一具尸体拉出化冻池的时候,尸体已经完全软化。这个新建的法医学解剖室里配备的先进的化冻设施,真的算是帮了我们不少忙。 “财政好,才是真的好。”大宝一脸羡慕地说,“你看这效果,杠杠的。好财政,没被吃掉,算是用在点子上了。” “我倒没考虑那么多。”我打断了大宝,“你看这个死者,衣着这么破烂,甚至连袜子都打了补丁。天哪,这年头,连袜子都要补一补的人,得有多困难。这侵财的对象一会儿是有钱人,一会儿是穷人,这该是什么样的凶手呢?” 大宝很快被我带进了问题里,低头思考。 尸体软化后,脱去衣物显得格外简单。我把死者的衣服摊在地面上,开始逐个儿检查口袋,希望能在口袋里发现张身份证什么的。 身份证倒是没有,但是我找到了一张貌似收据的纸张。因为尸体冷冻后化冻,纸张被水渍浸染,所以字迹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看到这张收据是复写纸复写出来的,应该是收款人的存根。纸条下方收款人栏里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李大柱”。 “李大柱?”我说,“这应该就是死者的名字呢。” 大宝也很惊喜,高声呼喊着门外的技术员,要求他立即与侦查员联系,调查这个李大柱的身份。技术员听说他可以继续留在解剖室外打电话,喜出望外。 这名死者的双手手腕有被绳子捆扎的痕迹,双侧膝盖都有明显的皮下出血,这是典型的约束性损伤。死者死于刀伤,脖子上被人狠狠地拉了一道血口子,深达颈椎。血口子的两头没有试切创,说明这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具,一刀就直接割断了死者的喉咙。死者的颈动静脉齐刷刷地断裂了,气管也被割破一半。大量喷涌的血液反流入气管,又因为呛咳而喷出,在死者的衣服胸襟处产生了大量的喷溅状血迹。 “死者的头发掉了一撮。”大宝指了指死者秃了一块的头皮,说,“凶手应该是让死者跪在地上,捆绑双手,然后一手抓住死者的头发,一手拿刀,一刀致命。不过,问题来了,现场怎么没有血迹呢?” “谁说没有?”我说,“笼子上就有喷溅状的血迹,只是当时我没有在意,还以为是锈迹呢。” “可是你看这具尸体,尸斑浅淡,说明失血很厉害啊。”大宝说,“现场为什么没有那么多血迹?” “怎么没有?”我说,“现场地面那么多腐败液体,你以为全是刚才那具腐败尸体流出来的?错了!有很多是这具尸体流出的血液,和刚才那具尸体的腐败液体融为一体,共同腐败而已。结合笼子上的血点,我现在基本肯定,这具尸体是在笼子前面被杀害的。” 大宝点了点头,说:“可是我还是不能把两具尸体的死亡联系在一起。这究竟会是什么人干的呢?” 我拿起死者的双手,说:“真是个劳作人啊,你看这双手,全是老茧。” 大宝抬肘推了推防毒面具上的眼镜,说:“这能说明什么?” 我抬头仰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事儿,是关于那个神秘的铁笼的,可能真的能说明些什么。不过,我需要得到林涛的验证。” 3 尸体运走了,现场的腐败液体继续散发着臭气。臭气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筒子楼楼道萦绕,令人作呕的指数丝毫没有削弱。 林涛正靠在楼道口抽烟,面色蜡黄,英俊的外形减色不少。看来这持续几个小时的现场勘查,把他熏得够呛。 “你们都结束了?”林涛掐灭烟头,说,“速度有点儿快吧?” “嗯,急着过来问你个问题。”我拉着林涛重新走进现场房间,戴上手套,说,“这个铁笼有问题。” 林涛会心地一笑:“看来这次我们又不谋而合了。” 这个铁笼是个边长一米多的立方体,四周没有拆卸的部件,也就是说,这个铁笼是个整体结构。 我拿钢卷尺量了量门宽,说:“只有八十厘米。” 林涛笑着点头。 大宝一头雾水:“你们……你们什么意思?” 我说:“你可以把一个边长一米多的立方体运进一个只有八十厘米宽的门里吗?” 大宝晃了一下铁笼,非常结实,又转头看看外面装了铁栅栏的窗户,摇了摇头。 “这个铁笼是在房间里焊接的,”林涛说,“焊接完成后,房间经过了打扫,但是在地面上可以看到焊接枪烧灼的痕迹。” “明白了。”大宝说,“凶手为了准备犯罪,在这里完成了制造铁笼的工序。” 我点了点头,现在至少明确了这是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抢劫杀人。 “这些都是实心铁管,笼子有好几十斤重。”林涛对着大宝说,“另外,你能够把一根根铁管焊接得这么严丝合缝吗?” 大宝茫然地摇了摇头。 “就是啊,”我和林涛一唱一和起来,“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我想起了冰柜里那具尸体的双手,”大宝说,“全是老茧,应该是个电焊工吧?” 我和林涛相视一笑。 “如果这样的话,”大宝接着说,“很有可能这个疑似叫作李大柱的人,和租房子的这个女人是一伙的。他们杀了那个有钱人,抢走了钱财,因为分赃不均,所以女人又杀了自己的帮凶。” “我觉得大宝分析得不无道理。”我说。 林涛说:“一个女人杀死一个壮汉?” “是这样的,”我补充道,“我们通过尸体检验,发现死者身上没有任何约束损伤,侵财的迹象又很明显。是什么能够让人这么容易乖乖就范,哪怕是叫喊、逃跑都是有机会的?所以我们分析凶手可能有枪。” “你是说女人手里有枪,然后用枪逼着李大柱,用刀杀?”林涛笑道,“这不合逻辑啊。” “怎么不合逻辑?”大宝说,“楼下住着人,开枪的话有声音啊,目标太大了。” 我摇了摇头,说:“那个可能叫作李大柱的人,是被反绑着双手跪着,被凶手一手抓头发,一手拿刀割颈死亡的。如果是这个女人干的,她又要拿枪控制,又要抓头发,又要拿刀。她有几只手?” “是这样。”大宝说,“但我们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劫财要选择经济基础相差如此之大的两个人呢?” 我沉思了一会儿,摊摊手说:“我也想不到好的答案。” 三个人又重新陷入了沉寂。 林涛说:“对了,我们发现了几枚指纹,在现场不同地方出现,可疑度很高。经过精心处理,有比对价值。刚才我让他们进库比对了,未果。”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好歹算是个有力证据。”我点点头,转头对身边的侦查员说,“这样,一方面从查有钱人的身份开始,另一方面要查这个李大柱以及他接触过的女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路子了。这样吧,半天时间,我们也回去想想,明早碰头。” 虽然一直在不断地出勘命案现场,但是“云泰案”总是时不时地涌上我的心头。dnA发现这么久了,一直未能排查出凶手。如果不进一步缩小侦查范围,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个恶魔实在是一件难事。 林涛最了解我的心结,刚从宾馆卫生间里洗澡出来的他,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问我:“还在想‘云泰案’?”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现在有什么进展吗?”林涛说,“说说吧,对这个案子,我一直不太了解。”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说:“是这样的。‘云泰案’在七年前、五年前、四年前和三年前各发了一起,都在云泰市周围,串并的依据是被害人体内都有精斑弱阳性,却没有发现精子。大约一年前,龙都又发了一起,之所以能与之前的案子串并,是因为我发现捆绑被害人的绳结和云泰四案的绳结一致,很有特征性,但是这次尸体内发现了精子,并做出了dnA。而龙都的案件中,我又发现现场有一个特征性的印痕,暗示凶手应该是穿制服的人。这都过了几个月了,从云泰市附近县区穿制服的人中间找到dnA一致的,应该不会这么难吧?” 林涛想了想,说:“穿制服的人太多了,再说,总不能挨个儿去单位发动每个人抽血检验,对吧?所以估计还真的没那么好找。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从为什么之前没精子,后来又有了精子这一问题入手,寻找一些特征性人群,才有希望。” 我点点头,说:“是的,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戴套吧,不会有精斑弱阳性;无精症吧,也会在被害人体内留下大量前列腺液;体外排精吧,尸体上和附近现场也该提到精斑;性功能障碍吧,那他怎么去强奸?” 林涛笑了笑,揉着湿发拍了拍我的肩说:“不想了,睡觉,明天等好消息。” 专案组会议室里,大家一个个面色凝重。有的仰望天花板,有的双手抱头,有的摆弄着手机。刚进会议室的我,像是走进了当初申办奥运会、等待宣布结果的现场,顿时也凝重起来。 我动了动嘴唇,没好意思吱声儿,眼巴巴地看着晋瑱县公安局华局长。 华局长看我们到了,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我们坐到他身边,说道: “查清了其中一个死者的身份,确实就是李大柱。不过经过调查,这个李大柱是个木工,每天就在县城中心的路边推着自行车、挂着木工牌子等生意。正常时间出去,准时回家,从来不在外面鬼混,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老实巴交的一个老光棍,独自赡养七十岁的母亲。二十五号早晨出门,就没再回家。” “哦,”我勉强地笑了一笑,说,“之前还以为他和那个租房子的女子是一伙的,是他焊接了那个铁笼,然后杀人的呢。” 华局长摇了摇头,说:“调查过了,他肯定不会电焊技术,而且他一个老光棍,女人的屁股都没见过,更别谈什么姘头了。” 我皱了皱眉头,和这些粗犷的老刑警共事,我一下子还习惯不过来。 “那个……”大宝推了推眼镜,胆怯地问,“有钱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华局长说:“昨天排查了全县以及周边县的失踪半个月左右的人口信息,发现了几个符合条件的。经过一一排查,都排除了。昨天半夜,可能是看到了我们在官方微博上发布的认尸启事,省城有一个女人联系了我们,说她丈夫顾伟民二十三号到我们县出差,当晚就失去了联系。因为这个顾伟民平时爱寻花问柳,所以她也没在意,直到昨天看见了我们的微博。” 我点头表示赞许,看来官方微博真的能发挥出作用。 “dnA还在做,”华局长说,“应该快出来了。” “寻花问柳?”我还在思索,林涛已经脱口而出,“难道是仙人跳?” 正文 第104章 人皮牢笼(3) 仙人跳,指一种利用女色骗财的圈套。一般是男女二人串通,女方以色相勾引受害者,当两人到住所准备发生性关系之际,再由男方出面勒索或抢劫。 这时,华局长接到了市局dnA实验室打来的电话,确认了那个看似富有的死者的身份,正是平时爱寻花问柳的顾伟民。 专案组会议室一片欢腾。尸源都已被找到,就意味着案件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我没有参与喧哗,为什么顾伟民、李大柱这两个社会不同阶层的人,会同时被凶手杀死呢?是巧合,还是说李大柱真的是凶手之一?可是他不会电焊技术啊。难道他隐藏了什么?但是一个每天按点回家的人,怎么预谋犯罪?无数想法在脑海中碰撞,依旧没有碰撞出一个结果。 “大家别急着庆祝。”华局长压了压气氛,说,“现在我们的着手点多了,先从顾伟民的账户查起。他出差在外,不会带多少现金。凶手连手表、戒指都要,看来是饥不择食。顾伟民的随身手提包不见了,里面有信用卡。我相信凶手不会放过这些信用卡里的钱的。” “我同意,”大宝抢着说,“死者被活活饿死,受尽折磨,凶手这样折磨顾伟民的唯一可能,就是要信用卡密码。” “那就查银行监控,尤其是二十四号到二十六号之间的监控,对使用顾伟民信用卡的人的监控。”华局长说,“这个不难吧?立即查!” 看着几组民警信心百倍地离开会议室,我忍不住问道:“华局长,你一直没说那个租房子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华局长愣了一下,说:“哦,你是说房东那里是吧?早就查回来了。这家房东真是奇怪得很,人不在本地,也不把房子交给亲戚或中介。房东说一个女人看了他贴的租房告示,价都没有还,直接给他的卡里打去了半年的房租。他觉得这女人很省事儿,就把房门钥匙直接邮寄给了这个女人。算是口头合同生效了。真是没见过这么图省事儿的房东。” “邮寄?”我挑了挑眉毛,“地址呢?” “是我们这里的一家旅社,”华局长说,“叫什么高潮旅社。等这个案子结了,我看他们也该关门大吉了。” “那登记的身份呢?” “就是因为他们不强制要求旅客登记身份,”华局长气愤地说,“所以我才要让他们关门大吉。问他们记不记得一对男女或一个妖艳女人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们说,这里住的都是妖艳的女人。操!是开旅店呢,还是开妓院呢?翻看登记记录,也排查了,这个女人肯定没有登记身份证,或者登记的是假身份证。” 我又垂下头。多好的线索,就这样断了。该死的黑商人,是要罚。 苦苦等待了两个小时,前线就传来了喜讯。顾伟民的两张信用卡在二十四号到二十六号之间,被人在Atm上反复使用,但统统因为密码错误,里面的钱没有被取走一分。 显而易见,这个要钱不要命的顾伟民,因为不断地给凶手错误密码,而被活活饿死。其实,即使他给了正确的密码,也一样难逃一死。只是他拖延了时间,却没有能够成功地逃离或获救,看来凶手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我重新兴奋起来:“现在有两个问题我要说一下。一、凶手肯定有两人或两人以上。因为一个凶手去取钱的时候,顾伟民完全可以呼救,为什么没有?因为有另一个人看守,二、取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都是一个妖艳的女人。”华局长确认道。 我接着说:“另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会电焊技术并有可能持枪的男人。我们现在有Atm上摄下的女人的影像不?” 华局长说:“虽然她都是晚上取钱,但是经过处理,能够清晰辨别容貌。” “那么,”我说,“我们现在拿着女人的照片去找高潮旅社的老板,这次他总能认得出了吧?” 4 一行人到达了这家传说中的高潮旅社,一个破烂巷道里的破烂旅社,也正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个女人我记得,”老板总算想起来了,“在我们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现在还住在这儿?”我的肾上腺素顿时有些分泌过多。 老板点点头:“住了好些天了,昨天我还看见她男人出门的。” “哪一间?”身边的刑警纷纷掏出了手枪。 有多少人见过这个场面?老板被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带着这一帮刑警悄悄靠近了203室,然后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主办侦查员一脚踹开房门,率先冲了进去,四五个人紧随其后。 可是,房间里静悄悄、死气沉沉的,一个人也没有,侦查员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人呢?”主办侦查员把老板揪进了屋里,“你不是说一直住在这里?” 老板看了眼刑警们手里的枪,咽了口口水,语无伦次地说:“确实住在这里啊,十来天前就住进来了,不出门,只有她男人每天出门。昨天她男人出去没回来,她肯定没出去。对,肯定没出去。我天天坐在吧台的,这个女人那么香,出去了我肯定知道。当然,如果晚上偷偷出去,也有可能我不知道。” “到底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侦查员厉声问道。 我摆摆手,吸了吸鼻子。以我多年的法医经验来看,这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香水和臭气夹杂的味道。 我环顾四周,猛然掀起其中一张床的床板,床底空空如也。我又掀起另一张床的床板,床底赫然躺着一具穿着睡衣的女尸。 侦查员一脸惊愕,老板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开始就有些怀疑这个女的被灭口了,可惜咱们晚来了两天。”我说。 “会是她男人杀的吗?”侦查员问。 我从随身携带的勘查箱里拿出手套戴上,翻看了死者的眼睑,指压一下尸体的尸斑,说:“角膜中度混浊,尸斑指压不褪色,尸僵开始缓解了,应该死亡一天以上了。” “一天前,她男人离开这里,”侦查员说,“说明这个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我点了点头,说:“老板,你记得这个男人的模样吗?” 老板神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马上带他去省城,请我们的模拟画像专家做一个模拟画像。”我说,“尸体拖走吧,我们来检验,看能否发现一些线索。另外,为什么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至少应该有这个女人的衣服吧?” 老板偷偷看了我一眼,说:“那个男人带着一个大包走的。” “那你也不问?”侦查员说。 “他交的押金多啊,”老板说,“不欠费,我不怕他跑的。” “问题是他还是跑了啊!”侦查员恼然叹道。 尸体安详地躺在尸体解剖台上。 我拿出Atm摄录的取钱人的照片,和这个死者的样貌完全一致。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说,“本以为能捞一笔钱财,却被自己的同伙黑吃黑了。” “黑吃黑?”大宝问。 我点点头:“你没有发现,死者的手指和顾伟民的一样吗?是个戴着戒指的手指,戒指却被取走了。她的耳洞还呈张开状,有组织撕裂的痕迹,说明她是死后被人强行扯掉了耳环。这个凶手连一个女人的首饰都抢,可见对钱的渴求是多么强烈啊。” “而且凶手隐藏了尸体,为他的逃离创造了时间。”大宝说。 我检查了死者的会阴部,没有任何损伤,也没有发现有精斑反应,说: “看来她死之前没有发生过性行为。” “谁说没有?”大宝拿着一张精斑试纸条,说,“口腔擦拭物,精斑预实验,阳性。” “哟呵,”我挑起了眉毛,“啥都懂啊,这都能想到。” “那是,”大宝一脸得意,“法医什么都得懂。” “看来,我们是掌握了犯罪分子的dnA了。”我说,“下一步,就要考虑一下如何才能缩小侦查范围。” “其实只要能查清这个女人的身份,”大宝说,“那么这个男人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毕竟他们俩是有关系的。” 我说:“这个女人的窒息征象很明显啊。” 大宝露出一脸贱贱的表情,说:“不会是那啥的时候,被那啥堵住了呼吸道吧?” 我白了大宝一眼:“哪啥?哪啥?想什么呢?你看,死者的口唇黏膜和牙龈都有出血。这是典型的用软物捂压口鼻腔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原理都差不多。”大宝咧了咧嘴。 “差太多了。”我说,“那啥致死,充其量是个过失致人死亡。而死者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捂压口鼻死亡的,连约束伤、抵抗伤都没有,这可是故意杀人。” “无所谓喽,”大宝摊摊手,“反正凶手已经满手鲜血了,抓住了肯定是要吃枪子儿的。” 我没再吭声儿,在尸体上寻找一些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你说,这个小县城会有几家不正当的娱乐场所?”我问。 大宝一脸迷茫:“估计没几家吧?不管几家,当地派出所肯定很清楚。” 我脱了解剖服和手套,拨通了华局长的电话:“华局长,让侦查员拿着女死者的照片去一些可能存在卖淫服务的娱乐场所查查,看有人认识这个女死者吗?” “你凭什么说这个女人是卖淫女?”大宝问。 我指了指解剖台上放着的女死者的子宫,说:“你看看这个子宫的宫颈,可以肯定这个女子没有生育过,对吧?” 大宝点点头。 我又重新戴上手套,掰开子宫,说:“那为什么子宫里会有节育环?我觉得啊,这个女人戴个节育环很可疑,很可能是曾经或者现在从事过这行。我们别忘了,如果本案真的和我们分析的一样,是个仙人跳,凶手最方便寻找猎物的地方就是那种不干净的地方。” 丁零丁零…… 我们还没有到宾馆,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华局长打来的:“好消息!女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萧牡丹,洋宫县人,在一家酒吧里陪酒的,偶尔出台。” 早晨,我睡眼惺忪地被林涛踢醒,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凶手抓住了。”林涛嘴里含着牙刷,一嘴泡沫,嘟嘟囔囔地说。 “这么快?”我大吃一惊,“昨天刚知道萧牡丹的身份,今天就抓住凶手了?” “是啊,”林涛漱了漱口,说,“刚接到电话,说是调查出萧牡丹只对她的一个老乡钟情,叫什么什么杨勇的。咱们推断得不错,之前在老家,这个杨勇就是个电焊工。” 我“哦”了一声,说:“听说是电焊工,他们就下定决心抓人了?” “是啊,”林涛说,“我也没想到他们效率如此之高,昨天下午往洋宫县赶的,凌晨就把杨勇堵在了他老家的一处临时住所。听说还发生了枪战。不过,杨勇拿的是自制的猎枪,所以没啥战斗力,很快就放弃抵抗,被活捉了。刚才我接电话的时候,他们在洋宫县已经完成了对杨勇的突审。” “都交代了?”我对晋瑱刑警的高效率刮目相看,“果真是有枪。” “咳咳,”林涛捋了捋头发,得意地说,“这个,我们都有功劳。你分析出他可能有枪,咱们的民警才加强了防备,所以没有人受伤。现场我刷出来的几枚指纹,经过比对,就是杨勇的。dnA虽然还没做,但已经证据确凿了,他不可能不低头认罪的。” “太棒了!”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快快快,让他们先把讯问笔录传真回来,我等不及了,得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勾结起来干这档子买卖的,为什么要杀穷人李大柱,又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杨勇是个孤儿,和萧牡丹从小一块儿在福利院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杨勇有个坏毛病,就是一赌博起来就忘乎所以。为了帮助杨勇偿还欠债,萧牡丹选择了远离洋宫县,到晋瑱县打工。一个孤单女子在外,一不留神就失足成为了一名卖淫女。 虽然牡丹寄回来的钱让杨勇一时摆脱了债务的困扰,但是他对牡丹的怀疑日益加重。终于有一天,杨勇按捺不住自己的怀疑心,悄悄来了晋瑱,来了个突然袭击。 他看见的是一个胖老头粗鲁地把牡丹压在身下。 杨勇把老头揍了一顿,并且声称要把这个强奸他女朋友的老头送去派出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老头并没有做过多的辩解,而是丢下了三千块钱后扬长而去,留下牡丹和杨勇瞠目结舌。 由此,杨勇和牡丹发现了商机。 他们租了房子,做了笼子,由牡丹负责在酒吧物色合适的猎物,他们要敲一笔大的。在发现顾伟民之前,他们还没有找到过一个像样的目标。 顾伟民被牡丹骗到了出租屋,又被杨勇用枪指着脑袋,关进了铁笼。杨勇和牡丹在这两三天的时间里,从顾伟民的嘴里问出了六七个密码,牡丹出去了六七趟,却都是空手而归。杨勇一气之下想打死顾伟民,却又不愿意放弃那两张看起来十分阔气的金色信用卡。 二十五号下午,在经过商量后,牡丹再次外出,以打家具为名,把路边招揽生意的李大柱骗到了出租屋,然后当着顾伟民的面,杀死了李大柱。 当那一股从李大柱颈动脉喷射出来的热血飞溅到顾伟民的脸上时,顾伟民真的吓尿了裤裆,但杨勇这一招杀鸡儆猴,并没有吓唬到吝啬成性的顾伟民。 直到顾伟民因为过度脱水、惊吓和饥饿休克的时候,杨勇和牡丹仍没有拿到信用卡的密码。 拿着顾伟民包里的一万元现金和手表、首饰,不想和两具尸体共处一室的杨勇和牡丹匆匆逃离了现场。 住在旅社里的牡丹,想起当着顾伟民的面杀死李大柱的残忍场面,夜不能寐。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开始劝说杨勇去派出所自首。 当涉及自身安危的那一刻,爱情啥也不是。于是,杨勇趁牡丹熟睡之机,送她先去见了上帝,灭了口,吞了钱。 他可能不知道,尸体也会指控;他可能不知道,任何犯罪都会留下痕迹物证。他更是想不到,逃回老家没两天,刑警们就从天而降。 “故事还真是挺简单的。”我一边看着讯问笔录结尾鲜红的指印,一边说,“就是李大柱这个冤大头,让我们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他真是太可怜了。” 林涛点点头:“做任何坏事,总是会有报应的。杨勇和牡丹是这样,顾伟民也是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没了四条人命。” 正文 第105章 婴儿之殇(1) 生命中最悲惨的莫过于孩子的逝去,一切面目全非,再难重归旧貌。 ——德怀特·戴维·艾森豪威尔 1 南方雨季,暴雨如注。 很多城市都会在即将到来的暴雨前抢修排水系统,但是也有一些较为自信的市领导直到暴雨临头才尝到厉害。 乌云密布的天气持续了将近一周,雨时大时小,但就是没彻底停过。 各地的下水道都超负荷运转,路上总能看见冒着大雨抢修下水管道的市政工人。 又经过了一夜暴雨的洗礼,省城的排水系统彻底瘫痪,积水逐渐升高,低洼位置的窨井盖被汹涌喷出的水流冲开,哗哗地往外涌着水。真可谓省城何处不喷泉啊。 盛世花园是省城郊区新开发的一个大项目,占地近一百公顷,建成之后堪称省城的第一住宅区。因为暴雨停工,这一周来,大动作的施工暂停,工地时而传出零星的施工杂音。 连续几天的暴雨冲垮了堆放在工地西侧的建筑垃圾,西侧的工程车通道已经被齐小腿深的积水淹没,一些泡沫、水泥袋在水面上漂浮着。 王老头是在工地上负责收集建筑垃圾的工人,暴雨让他能休息几天,但按工时收费的他,也因此几天没了收入。天气阴沉极度影响了他的心情,每次出行,他都无法驾驶他的破三轮,只能徒步在这冰凉的积水里摸索着前行,所以这几天他很烦躁。 又是一夜暴雨,天明时终于有点儿拨云见日的意思了。王老头走出工棚,对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朝阳舒了口气。他看了看西边路上的积水,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开工,然后徒步走进水里,想测试一下水有多深,路有多烂。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了垃圾场的旁边,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踩在了一个软物上,顿时吓了一跳。 “积水里也能有水蛇?”王老头看着地面上缓慢流动着的泥水,企图看清水下的状况。 半天没有动静。 王老头颤颤巍巍地又伸出脚试探了一下。 没有感觉错,确实是有个蛇形的软物! 反复地踢踏了几次后,王老头发觉这个软物不是一个活物。他在路边摸到了一个树枝,拿着树枝向那个软物所在的位置挑去。 “哎呀,还挺沉。”王老头的树枝断了。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徒手向那个位置摸去。 “原来是个布袋啊。”王老头一边在水下摸索,一边从手感推测。 恐惧消失了,王老头用力将软物拎出了水面。 “砰!”王老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手里抓着的哪是什么布袋,竟是一只婴儿的胳膊,他这一拎,把整个婴儿都拽出了水面。孩子软绵绵地耷拉着,青紫色的面颊部显得格外恐怖。 王老头手一抖,把婴儿甩回了水中,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张大了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阴雨连绵,谁心情都不好,何况还有个大老爷们儿在办公室里大哭大闹。 这个老爷们儿一个月前被别人用扳手打伤了头部,按照人体轻伤鉴定标准,头皮钝器创创口长度达六厘米就可以构成轻伤。可是这个老爷们儿的头皮疤痕长达十二厘米,市局法医的鉴定结论却是轻微伤。 “秦法师,”老爷们儿哭喊道,“我们那里的法师黑啊,全都给买通了。我们这些穷人命苦啊,给别人打了也就白打了。你说现在世道怎么这么黑啊?我们没路子的人可怜啊。” “是秦法医!”我皱了皱眉头,纠正道,“别说其他的,我看看伤。” 老爷们儿的头皮疤痕呈一条细线状,边缘整齐,绕了枕部头皮小半圈。看完我就笑了,又是一些不入流的把戏。 当前的政策规定,因邻里纠纷引发的故意伤害致人轻伤的案件,可以调解处理。因为调解赔偿金金额的不断攀升,诈伤(没有伤装成有伤)和造作伤(自己制造损伤)的案例也越来越多。这就需要法医独具慧眼,准确识别,才能保护案件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这个案件就是一起串通医生制造假伤的案例,但是做得很劣质。众所周知,扳手形成的头皮创口是不可能边缘整齐的,更不会只有细线般的宽度。同时,扳手的接触面积较小,不可能一次在枕部半周形成长条状的创口。所以,他头上的疤痕,是被用手术刀类的锐器切划延长的。 “你觉得扳手可以形成你头上的疤痕?”我问道。 老爷们儿翻了翻眼睛:“秦法师,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作假?我会作假吗?我像作假的人吗?” “是秦法医!”我又皱了皱眉头,“作没作假你心里比我清楚。你的复核鉴定结论,还是轻微伤。” 老爷们儿张了张嘴巴,憋了半天:“没想到,秦法师,你们省厅也被他买通了。” 我冷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们不求每个人都能满意,但求问心无愧、客观公正,你可以回去了。另外,办案单位,我觉得你们可以以伪造证据罪查一查这个案子。” 老爷们儿听我这么一说,立即红了脸:“公正个屁!我头上十几厘米的疤痕,你们敢做出轻微伤的结论,还不是被买通了?我回去就上网揭发你们!” “去吧,”他急了,我反而冷静了,“网上骂我们的不止你一个,虱子多了不痒,送客!” “丁零丁零……” 我皱着眉头挥挥手:“我要接电话了,送客。” 办案人员把老爷们儿拉出了办公室。 “现在是八点半,九点之前,到盛世花园工地。”师父在电话里命令道。 “这,这个现场怎么看?”大宝站在积水里,东张西望,说,“全是水。” 林涛也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看,啥痕迹也没有了呀。” 我环顾了四周。虽然积水正在退去,但是附近的环境确实是狼狈不堪。各种建筑垃圾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沙堆和土堆都有一侧被冲垮,顺着污浊不堪的泥水向低处的下水道里流去。 积水的水面已经下降到齐踝深的高度,婴儿的半具尸体已经露出水面,随着水流轻轻地摇晃。除去面色青紫的惨状,这个婴儿像是在摇篮里睡去似的,五官看起来极为可爱。 最看不得孩子的离世,我走到婴儿的旁边,端详了一番,心头涌起无尽的伤感。 “这是谁家的孩子?”大宝问身边的王法医。 “废话,”我正感觉胸中发闷,就把气撒在了大宝身上,“谁家的孩子都知道了,还需要我们来吗?” 王法医点了点头,说:“是啊,很奇怪,这个地方,除了工地上和附近几个还没有拆迁的村子,没有其他人了。可是辖区派出所并没有接到孩子丢失的报案啊。这么小的孩子丢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报案的。” “你们有什么看法?”我问。 王法医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拿起孩子的一只小手,说:“你看看。” 孩子的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细条状的擦伤。 我低头想了想,走到尸体附近的一个被冲垮了一半的沙堆里,拿起勘查箱里的小铲子,开始挖起了沙子。 “这损伤是怎么形成的?”大宝自言自语道,“一条一条呈细条状,显然不是虐待伤,也不是和地面形成的擦伤。” 经验丰富的王法医笑了一下,指了指正在挖沙的我,说:“秦明的想法是对的。” “沙?”大宝推了推眼镜,说,“哦,是玩儿沙子形成的。不过现在现场破坏殆尽了,想找痕迹不太可能了呀。” “这个孩子看起来也就一岁多,走路都走不稳,还会玩儿沙子?”我对刚才莫名的火气略感抱歉,语气缓和了一些,说,“而且,你见过小孩子玩儿沙子能把手玩儿出这么多擦伤的?” “就是因为小,才会弄出伤嘛。”大宝不服气地嘟囔道。 我没再吱声,低头继续挖沙。挖了一会儿,我看见了一根白色的细细的带子。我心头一紧,扯出来一看,果真是一条孩子的小围巾。 胸中的闷气又在积聚,我只觉头皮发麻,双耳轰轰直响。我说:“埋孩子的地点就在这里。” 王法医点点头表示认可:“是什么人这么禽兽不如?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大宝翻了翻眼睛,终于反应过来:“你们……你们说他是被活埋的?” 我们从小就知道,日本鬼子经常活埋人,但是和平盛世,这样的情况极为少见,因为一般人是不会乖乖就范的,但是这么小的孩子例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王法医把尸体挪到一个干净的水泥平台上,用止血钳夹开婴儿的眼睑: “你看,孩子的眼睑里有沙子,结膜有充血,说明死者在被沙堆掩埋的时候还有眨眼运动。如此看来,手上的细小擦伤,应该是一种紧紧抓握沙子的生活反应。” 大宝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四周,因为地处偏远,没有什么围观群众。我转头对辖区民警说:“肃清围观群众,我们就在这里就地解剖。”说完解剖二字,感觉心中就像有一块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用手术刀在这么年幼的孩子身上切划,对法医的心理也是一种摧残。 “你说会不会是弃婴?”大宝说。 我摇了摇头,说:“弃婴一般都是丢弃在福利院或别人的家门口。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即便因为种种原因丢弃,也都是心痛无比,更没有任何理由活埋了他。再说了,弃婴一般都是刚出生不久就丢弃的,这个孩子都一岁多了,而且穿戴整齐,衣物档次也不算差,肯定不是弃婴。” “如果是一岁多以后发现孩子有病呢?”大宝说。 “秦明说了,衣服的档次不差,家境应该还不错,”王法医说,“没有理由不治病却弄死他呀。” “有没有病,解剖完了就知道了。”我说。 我颤抖的手术刀紧贴孩子的小小胸膛,几次鼓足勇气,都下不去手。老道的王法医用肘部戳了我一下表示安慰,然后抬起手术刀,划开了孩子的胸腹部皮肤。 白森森的肋骨暴露在我的眼前时,一股热血冲进了我的脑门儿,我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这个狗娘养的畜生绳之以法。 婴儿的骨骼没有发育完全,皮肤薄,所以解剖工作进展得比较快。我和王法医一左一右地站在婴儿两旁,动作迅速地检验着孩子胸腹腔的各个脏器,在即将结束工作的时候,突然听到大宝叫了一声:“别动!你们看,孩子在动!” 2 我被大宝的一声叫喊惊得头皮发麻,停下手中的活儿,观察了一下:“没动啊,你吵吵什么!” 法医应该是崇尚科学的无神论者,我为我的惊讶而感觉到可笑。 “我们来的时候,尸斑、尸僵还都存在,”王法医说,“确证死亡了的。” 有很多朋友问过我,你们解剖的时候就不怕所谓的死者没有死吗?我告诉过他们,法医在检验尸体的时候,一般都是在死者死亡数小时以后,必须是要等到死者的尸斑、尸僵都形成才能进行。因为尸斑、尸僵是确证死亡的重要指标,和医生宣布死亡是两回事。医生是不可能等到人死后几个小时看到死亡征象才宣布死亡的,他们通常检测不到生命体征就会宣布死亡,但因为一些假死现象,可能会出现“诈尸”的情况。而法医,包括入殓师是必须看到死亡征象才会验尸、火化,所以不会出现“解剖活人、火化活人”的可能。 我又动了几下手术刀,明白了怎么回事,说:“你真是瞎添乱,孩子尸体的重量轻,我们手术刀的挪动会带动孩子的尸体。成人重量重,所以不会因为我们动作力量的影响而动。” 大宝尴尬地一笑:“没解剖过孩子的尸体。” 经过尸检,我们确证了孩子是被活活埋进沙堆而窒息死亡的。除了我们看见的体表征象,孩子的呼吸道、食道里都有一些沙砾,尤其是孩子胃里有不少夹杂着沙砾的乳汁。这是存活吞咽才能出现的生活反应。除此之外,孩子全身没有发现损伤和疾病。这是一个长相可爱、健康的小男孩。另外,孩子的尸僵还存在,根据尸体征象的推断,孩子的死亡时间应该有三十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应该是在前一天的凌晨被活埋的。 “既然是谋杀,”大宝说,“杀亲的可能性又很小,那么尸源应该很好找啊。” “还有一种可能,”我呆呆地看着已经缝合好、重新回归安详的孩子,说,“他的全家,都被杀了。” “这个只能靠外围调查了。”王法医说,“这么小的孩子,可能连户口都没有登记,除了从衣物上寻找一些线索,其余寻找尸源的办法都不适用。到最后,哪家孩子都搞不清,就丢脸了。” “总之这是一起谋杀案。”我说,“先立案,然后外围调查,我就不信这个范围不大的区域里还找不出一个丢失了的孩子的线索。另外,孩子胃里的奶样成分,送去进行dnA检验。” 省城的刑侦力量之所以比各地要强,不仅因为有雄厚的财政作为后盾,更重要的是那一名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刑警都是得力干将。当天下午,在我还没来得及平复自己心情的时候,王法医就打来了电话。 “发现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王法医说,“距离现场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清廷山。” “我知道那里。”我急于知道线索的细节。 “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王法医说,“据那里的一个村民反映,村里的一户申姓人家,有一对儿女。可是,昨天他们听见夫妻俩的吵架声,却没有听见孩子的哭闹。据举报人的辨认,这个孩子的衣物和申家小男孩的衣物很相似。” “好!”我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们和侦查部门一起去会会这家人。” 申俊是个消瘦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长得非常丑陋。 “这个是你的孩子吗?”侦查人员向申俊出示了婴儿的照片。 申俊看了眼照片,微微颤抖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一个父亲看见了自己的亡子的照片,不应该是这样冷静的表现。看着侦查人员惊讶的表情,我知道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 “你的妻子呢?”侦查员问。 申俊没说话,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听说你还有个五岁的女儿。” “她俩一起走了。” “去哪儿了?” “孩子丢了,我们吵架了,她就带着女儿跑了。” “孩子去世了,你不难受?” 正文 第106章 婴儿之殇(2) “难受有什么用?”申俊耷拉着脑袋说,“昨天知道孩子丢了,我就知道他气数已尽。这么小的孩子,还能找得到吗?” “你的妻子是什么人?”侦查员说,“我们怎么查不到你们的结婚资料?” 这个信息我开始不了解,听见的时候吃了一惊。目前农村确实还有很多人没有登记结婚,却生活在一起很多年,养儿育女。 “她是大西北来这里打工的。”申俊说,“前几年我卖沙发了家,她追求我,我就和她在一起了。不过她是孤儿,没有户口,所以你们查不到。” 侦查员还想再问一些什么,我拍拍侦查员的肩膀,意思是把这个男人带回去再问。 “你怀疑他吗?”大宝坐在警车里问道。 我点了点头:“他的异常冷静不能不让我产生怀疑,还有,这个女人既然是孤儿,她带着孩子能跑去哪里?她不具备赌气出走的条件嘛。” “就因为这个?”大宝说,“你不是说一般人是不可能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自己的妻儿吗?” “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呢?”我反问道。 现在的dnA检验技术已经日趋成熟,前期处理过程比较简单的检材(如血痕),只需要五小时左右就可以得出dnA图谱。 晚上的时候,dnA检验结果传到专案组,证实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既然死者是申俊自己的孩子,确实难以怀疑到他。”我低头认错,“先放人吧。” “如果是把孩子弄丢了,总不会有路人把孩子活埋了吧?”大宝说,“难道是意外?比如说,大雨冲垮了沙堆,恰巧把孩子埋进去了。” 林涛点头认可。 我摇了摇头,说:“二十九号凌晨四点左右死亡,我查了气象资料,那时候正在下暴雨,现场也都是齐小腿深的积水。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才几十厘米高,不可能走得到那里去。” “申俊说,他妻子把孩子丢了以后还回家了,然后吵了架又出走的。”市局刑警支队张支队说,“现在我们两条路,一是要调查这夫妻俩的情仇关系,尤其是有没有情人、姘头什么的。二是要找到申俊的妻子,这个没有登记户口的孤儿——姜芳芳,从她的身上,可能会搞清楚更多的情况。” “姜芳芳有没有和申俊说孩子是怎么丢的?”我问。 “据申俊说,姜芳芳回来以后就面容呆滞,只说孩子丢了,其他什么都不说。” “不太合常理啊,”我说,“你们先调查。能不能弄到个搜查令?我想去看看申俊家。” 张支队点了点头。 在放申俊回家前,我们披星戴月地带着勘查灯赶到了申俊家。 随着省城大建设的推进,大量的建筑需求使卖沙的生意最近红红火火。申俊也因此赚了不少钱,家里盖了新的二层小楼,装潢考究。 我、大宝、林涛分头在各个房间进行搜查,工作紧锣密鼓,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房间的摆设很正常。直到大宝一声惊呼,把我们都吸引到了他所在的主卧室。 “喊什么喊?”我说,“不知道什么叫作秘密搜查吗?” “还真的有情况。”大宝拿出一个小本本给我。 这是一本省城市精神病医院的门诊病历,是姜芳芳的,诊断结果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躁狂症。 “姜芳芳是精神病患者!”林涛说。 “你说会不会是姜芳芳犯病了,所以埋了自己的孩子?”大宝问。 “那为什么申俊要隐瞒姜芳芳是精神病人这一线索呢?”我说。 “你为什么总是怀疑他啊?我觉得他蛮正常的,”王法医说,“他好歹也算个小老板,自己老婆是精神病人,说出去多没面子。” “是啊,”大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不能用常理来推测每一个人的想法或者动机,这是师父说的。” 我点点头,说:“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就更要找到姜芳芳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和王法医兵分两路。省城的法医数量比较少,却要承担整个市区的非正常死亡案件,王法医又接到了110指挥中心的指令,要求他去附近的一条旱河里出勘一起非正常死亡的现场。 这一觉噩梦连连。我梦见了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梦见他被埋在沙堆里拼命地挣扎,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触不到他,我奋力挣扎,却离他越来越远……忽然,我又回到了解剖室里,面前站着的却正是制造“云泰案”的恶魔,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张着血盆大口,白森森的獠牙在无影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拿起手铐向他扑去,却扑了个空,他就在我的身边,我却总是抓不住他。他一转头,向解剖室外跑去,我拔腿就追,却怎么也跑不动,只能满头冒汗地干着急。 我一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惊醒了身边熟睡的铃铛。我抬头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 “又做噩梦啦?”铃铛惺忪着双眼,“这样不行,你天天这么大的压力,哪受得了?” 我搓了搓脸,摇摇头说:“没事儿,就是有个心结没解开而已。”说完我拿起床头的笔记本,翻看着“云泰案”的笔记。为了这个案件,我足足记了半本笔记,记录了“云泰案”已串五起案件的全部现场勘查、分析、尸体损伤、案件难点、疑点等情况。抽空就看看,总想找到我没有发现的问题。这个案子不破,我的噩梦就不会停止。 “你再睡会儿,”我对铃铛说,“我先去专案组了。” 专案组的全部成员,包括王法医,都是一夜没睡。专案组办公室里就像是着了火,刚走进门的我,给浓重的烟味呛得咳嗽了几声。 “来啦?”张支队一脸严肃,“姜芳芳死了。” “死了?”我顿时忘却了这呛人的空气“怎么死的?” “昨晚我去出勘的那个非正常死亡现场的死者就是姜芳芳。”王法医说。 “你怎么知道?” “我们也是刚才才知道。dnA实验室昨晚干了一夜,做出昨晚死者的dnA和申俊儿子胃内乳汁的dnA检验同一。” “死因呢?”我说,“知道吗?” 王法医点点头:“从初步的尸表检验看,符合生前高坠死亡。” 生前高坠死亡通常见于意外或者自杀,他杀比较罕见。 “杀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自杀,”大宝说,“这样就能解释通这个故事了。” “尸体没有检验吧?”我问。 王法医摇了摇头,说:“之前我看完现场,从死者的口袋里找到一张她抱着小孩照的照片。我看那个小孩应该是申俊的儿子,所以起了怀疑,连夜进行了dnA检验。我是准备检验确证后再进行尸体解剖的。”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先去看现场!” 3 现场位于清廷山半腰的一条旱河。说是旱河,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条峡沟。 沟里常年没水,但是前一周连降暴雨,据说水位最高的时候达到了二十厘米。 沟底怪石嶙峋,尸体就是被村民发现躺在一块位置较高的石头上,石头上方是横跨峡沟的一座石头桥,石头桥的两边有较高的扶手,防止路人不慎坠落。我站在石头桥上,紧紧扶住扶手往下望去,可以清楚看见沟底石头上用粉笔画出的人形痕迹,那是勘查人员在运走尸体前留下的尸体原始位置标志。 “这么高,怎么下去?”恐高的我看了看沟底,足足有二十多米高。 “这扶手是白水泥砌的,脏得很。”王法医把我拉开,帮我掸了掸裤子上黏附的白灰,说,“昨天我们是‘吊绳子’下去的。” 所谓的“吊绳子”,就是在勘查人员的腰间捆上一根手腕粗的绳子,然后由几个人拽着绳子,把勘查人员放到桥底。 这是电视上特种部队才干的活儿,没有想到法医也要这样做。听完,我又望了一眼桥下,感觉双腿发软。 “我们下去看看就可以了,你在上面等我。”大宝知道我恐高,这样的活儿,我很难干得了。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不行,我还是下去看看吧,也试一次吊绳子。” 随着绳子在空中慢慢下降,我就像是一只折翼的小鸟,万般无助,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小命被别人抓在了手里。捆在腰间的绳子勒得胸口生疼,整个身体摇摇欲坠、随风摇摆。我不敢往下看,闭着眼睛,直到感觉自己的双脚着了地,才蹲在地上摸了摸快跳出来的小心脏。 我用卷尺测量了一下石头的高度,离附近低洼处有三十厘米。 “死者是什么时候死亡的?”我问。 “前天晚上九点左右吧。”王法医说。 “二十九号凌晨四点小孩死亡,二十九号白天姜芳芳回家和申俊吵架后离家,二十九号晚上九点姜芳芳死亡,三十号上午发现小孩尸体,三十号晚上发现姜芳芳尸体。”我在自言自语。作为一名法医,在处置多名死者死亡的案件时,首先要做的是搞清楚死者的死亡时间和发现时间,才能理清楚时间线,从而方便案件分析复原。 “这个石头地势高,”大宝说,“好在尸体处于这么高的位置,不会被泡在流水里。” “是啊,”我说,“虽然二十九号晚上也下雨了,但是被雨淋和被水冲是两个概念。尸体上的一些关键物证应该不会被完全毁坏。” 说完,我用手抹了一下尸体所在位置的石头,石头很光滑、干净,手上啥也没有黏附。我又从勘查箱里拿出宽胶带,在石头上粘了一下,粘起来一些小小的黑色石砾。 我说:“好了,去殡仪馆干活儿吧!” 上去的路,我们是走到峡沟的一侧沟壁,吊着绳子往上爬,上面的民警拉着绳子减轻我们的自身重量。吊着绳子往上爬,比被别人吊下来要累多了。 爬上去以后,我们勘查人员和在上面拽绳子的民警都气喘吁吁。 那民警弯着腰说:“秦……秦法医,你该减肥了。” 省城殡仪馆,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 全省最好的尸体解剖室在今年建成了,走进解剖室就能感觉到档次不同。 大功率的全新风空调和强大的通排风系统将解剖人员所站的位置形成一个空气流动环,尸体的腐臭气味从理论上讲,直接就能从解剖台被抽走。 在通排风系统的轰鸣声中,我们开始了对姜芳芳的尸体解剖。 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对比那个长相丑陋的四十多岁男人申俊来说,姜芳芳算是个美丽的少妇,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有一副好身材和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当然,这是通过想象她生前的模样得出的结论,躺在手术台上的她七窍流血,原本白净的脸上脏乱不堪,眼睛旁也已围了一圈黑晕。 颅底骨折可以导致血性脑脊液通过骨折缝,再通过口、鼻、耳腔流出体外,同时,血液通过骨折缝流进筛窦、眶周,形成这种“熊猫眼”的征象。 我们采用先重点后普通的顺序开始了尸体解剖。姜芳芳的头部损伤是全身损伤中最重的,枕部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枕部的脑组织和小脑组织已经挫碎,脑浆从头皮创口中滴滴答答地流出来。 姜芳芳的大脑额叶脑组织也有严重的脑挫伤伴大量硬脑膜下出血,但对应部位的颅骨和头皮没有任何损伤,说明她头部的损伤是一个对冲伤,符合生前高坠形成。 相对应的,姜芳芳的背部、臀部皮下和肌肉内都有广泛的大面积出血,胸椎和骶椎都有明显的骨折、出血征象。 “她是仰面朝天摔在石头上的,”大宝说,“能不能以此推断出她起跳时候的体位?” 我摇了摇头,说:“二十多米的高度,尸体很可能在空中有翻滚,所以体位没有多大的价值。” “那什么有价值?”大宝问。 我指了指姜芳芳的一双手。 正文 第107章 婴儿之殇(3) 她的双手指尖和掌腕关节都布满了擦伤,手指指缝和长长的指甲里夹杂着一些污物。 “虽然经过了大雨的浇淋,”我说,“但是这些指缝和指甲里的污物有些令人费解,和这个穿着讲究的女人的生活习惯不太相符。” 大宝推了推眼镜,凑近了看。 我拿起宽胶带,黏附了一些指缝和指甲里的污物,又从身边的物证箱里拿出在现场提取的宽胶带,递给王法医,说:“你先把这个送去微量物证实验室吧,用电子显微镜看一下,和现场发现婴儿尸体的沙堆的沙砾是不是一种成分。” “明白了。”大宝说,“你看得还真仔细啊,这个确实是验证她就是杀孩子的凶手的最好证据。如果确证死者周围的环境没有这种成分的沙砾,那么她就不可能是在死亡现场附近接触到沙砾的。” 我叹了口气,说:“即便是比对一致,也只能说她在婴儿尸体现场附近抓过沙子,不能直接确定她就是杀人凶手啊。自产自销的案件就是这点麻烦,没有口供作为验证。” 重新回到尸体旁,我们开始对尸体前侧的一些小损伤进行了检验。姜芳芳的胸口两乳之间有一处拳头大小的皮下出血,其余体表没有再发现损伤。 “这个申俊还是比较心疼老婆的,”大宝说,“丢了孩子吵架,也没动手。” “这不是损伤吗?”我指着姜芳芳胸口的损伤说,“这一处损伤,总感觉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大宝说,“普通的皮下出血啊。” 我挥手制止大宝继续说话,低头想了想,走到解剖室的一角,把解剖开始时脱下的姜芳芳的衣服一件件摊在地上。 突然,一名侦查员走进了解剖室:“秦法医,我们前期调查基本结束,姜芳芳有个外遇对象,我们已经把他控制起来了。支队长让我来向你通报一下。” 我的目光没有离开死者的裤子,说:“你说姜芳芳可能是被她的情人杀死的?” 侦查员一愣,说:“不不不,那不可能,姜芳芳不是跳河自杀的吗?经过我们的调查,二十九日晚间,他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二十八日晚上到二十九日凌晨,他没有不在场证据,所以我们怀疑孩子是被他杀的。” 我抬头看了看侦查员说:“可是我觉得孩子是被姜芳芳杀害的。” “杀自己的孩子?还用那么残忍的手段?”侦查员一脸惊愕。 “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来衡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想法,”我说,“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通常是精神有问题的人才能做出来。除了手上的沙砾,我们还发现死者的鞋子上沾满了黄泥,她死亡的地方是没有黄泥的,这个黄泥应该是在埋婴儿的现场黏附的。” 正说着,解剖室的电话突然响了,是王法医打来的。经过电子显微镜的识别,姜芳芳指甲里的沙砾和婴儿尸体现场的沙堆沙砾成分同一。 “现在我们有个间接证据能证实孩子是被姜芳芳埋的。”我说。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在埋孩子,姜芳芳在那里挣扎、抵抗、挖孩子啊?”大宝有些不放心。 “姜芳芳身上没有威逼、抵抗损伤,”我说,“所以她在生前没有遭到控制、威逼。” “那就好,”侦查员说,“案件自产自销了,虽然证据还有些问题,但是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我们得赶紧找到小女孩,她当天晚上和母亲、弟弟一起出门的,所以她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埋弟弟的事情。你们说姜芳芳自杀前,会把小女孩送到什么地方去呢?不会也埋了吧?五岁的小孩没那么容易被埋吧?” “她是间歇性精神病,还有躁狂症。”我说,“她二十九号白天和申俊吵了架,没动手,说明她那时候应该趋于正常了,应该不会再去杀害自己的女儿。” “那她自杀的行为,是愧疚的行为吗?”大宝问。 我摇了摇头,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下结论说姜芳芳是自杀。” 4 “什么?”大宝说,“你不会认为是他杀吧?用这种手段杀人很罕见啊。” “罕见不代表没有。”我说,“罕见是因为杀人的人不知道被害人什么时候会到高处,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最好的时机下手。但如果是很熟悉的人,有很好的借口把被害人骗到高处,又有很多机会推她高坠,那么就可以完成这个隐蔽性很高的杀人行为。” “可是,”大宝说,“我们没有依据啊。” “有!”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开始就对现场有一些疑惑,所以才要自己下去感受一下。”我说,“首先我要问一下,你们知道姜芳芳是处于什么体位从桥上坠落的吗?” “那个……你这人真奇怪,”大宝说,“我刚才还问了,你说空中可能有翻滚,所以不能通过体位判断的。” “我是说不能通过她死亡的体位来判断她坠落起点的体位,”我说,“但是我们有其他的办法。” 说完,我用手指了指死者的裤子。 死者的裤子是墨蓝色的棉布料子。裤子臀部至腰部的位置,可以看到一条隐约的白色痕迹。 “正是因为死者处于仰卧位的体位,后背淋不到雨,”我说,“她所在的石头又没有被浸泡入水里,所以这条痕迹完整地保存下来了。” “明白了,”大宝说,“这是她靠在石桥栏杆上时裤子上黏附的栏杆的白灰。” 我笑着点了点头。 “别扯远了啊,我们在讨论姜芳芳是自杀还是他杀呢。”大宝说。 “体位很重要。”我说,“你还记得不记得死者所处的位置和桥梁正下方的距离。” “记得,有好几米呢。”大宝说。 我用手指蘸了水在解剖室地面上画着抛物线,说:“如果是自由落体,物体坠落的地点应该是坠落起始点的正下方。如果物体有个初速度,那么它的坠落路线应该是个抛物线,初始速度越快,落地点的位置离起落点的正下方越远。” “初中物理,”大宝不耐烦地说,“我还能不懂吗?” “那么,我们就把初中物理知识结合到这个案子里看,”我说,“既然死者是仰面坠落的,那么她在坠落的起始,是不可能有多快的初速度的。” 大宝恍然大悟:“对啊,我们看的自杀高坠现场,有很多都是落地点位置远离起落点正下方,那是因为死者是正面有个助跑后起跳的,初始速度快。如果是仰面起跳,那么确实没法助跑,不会有初速度,更何况有个栏杆作为阻挡物,更不会有多快的初速度了。” “那么,为什么这个案子里的落地点距起落点正下方这么远呢?”我问。 “别人推的!” 我点点头,说:“那么,尸体上有没有表现呢?” 大宝拿起止血钳,指着死者胸口的皮下出血,说:“有!” “你们,”侦查员又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你们说她不是自杀的?” 我和大宝异口同声:“他杀。” “那……那会是谁干的呢?”侦查员问。 “你说呢?”我笑着说,“还能有谁呢?我最先见到申俊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表现很奇怪,他对自己儿子的死亡不吃惊,对妻女的失踪不着急,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如果是他杀了人,那么他的女儿藏哪儿去了?为什么要藏?” “我觉得吧,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很可能她目睹了全部案件过程,所以申俊怕她说出来。”我说,“可以去申俊的一些亲戚朋友家里找找。” 侦查员点头应允,转身离去。 孩子是在申俊公司的一个财会人员家里找到的,当侦查员找到她的时候,她着实被吓着了,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为了稳定她的情绪,刑警支队找了一名便装女民警,和孩子的幼儿园老师一起,对小女孩进行了询问。 如果早一些找到小女孩,案件可能没有这么麻烦,和我推断的一样,小女孩目睹了整个案件的过程。在幼儿园老师的引导下,小女孩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到案后的申俊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抵抗,直接交代了全部案情事实。故事终于拼凑完整了。 申俊三十五岁那年认识了姜芳芳,两人一见钟情结了婚,婚后一直美满幸福,还产下一女。申俊出身农村,重男轻女,还想再要个儿子,终于在四十多岁时如愿以偿。 儿子出生后,申俊把他当成自己的心头肉一样去呵护,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在儿子出生后不久,申俊发现姜芳芳有一些不正常的地方,她总是在半夜起床,走到门口的大树旁用拳头捶树,有的时候甚至能捶破自己的双手。另外,姜芳芳还总是莫名地发火,发火以后却不承认自己的无理行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申俊被姜芳芳莫名的发脾气和令人发毛的梦游逼到了精神濒临崩溃的程度,忍无可忍的他下决心把姜芳芳绑去了市精神病医院。 结果和他预料的一样,姜芳芳真的患上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打击接踵而至,在姜芳芳住院期间,申俊居然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有段婚外情。 昔日恩爱的夫妇日益疏离,姜芳芳就像是一个越来越沉的包袱,压得申俊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申俊去公司办事,回来以后发现姜芳芳居然带着儿子、女儿离家了。在暴雨中找了半天,申俊没有找到娘儿仨的踪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门口转悠。直到二十九日上午,才看见姜芳芳带着女儿湿漉漉地回来了。 “儿子呢?”申俊没有看见儿子的身影,心里就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 可姜芳芳也是一脸着急,怎么也说不清楚是怎样把儿子弄丢的。申俊见女儿一脸惶恐,找了个机会私下盘问,才发现那噩梦般的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天下午姜芳芳在家待得无聊,看雨停了,便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散步。可是走着走着她们就迷了路。这个时候天空开始落起了雨点,找不到路的娘儿仨开始焦躁起来,可是天色渐暗,她们越着急反而越找不到回家的路。 郊区大雨的夜晚,娘儿仨走到盛世花园工地一侧的垃圾场附近,依旧找不到人问路,工地的工人此时都已在位于工地最内侧的工棚里睡着了。 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姜芳芳给儿子喂了奶,可是儿子依旧大哭大闹。可能是累积的焦虑诱发了躁狂症,姜芳芳二话没说,抱着儿子走进雨里,把他塞到了坍塌了一侧的沙堆中,用手扒拉着沙子把孩子埋了起来。 在几十米外目睹了全过程的女儿被妈妈的行为彻底吓蒙了,再也不敢哭喊一声。犯了病的姜芳芳牵着女儿又走了很远,直到天色发白,才清醒过来,发现孩子丢了。 五岁的女儿又惊又怕,更记不住那个活埋了自己弟弟的地点,只好跟着妈妈回了家。 申俊知道了真相之后又气又痛,几乎背过气去,在心里藏了很久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 那天天色渐晚的时候,申俊提出要和姜芳芳一起去找儿子的尸体,快要被愧疚淹没了的姜芳芳没有理由拒绝,但提出要把女儿带着,因为女儿有可能会记得去的路。以此为由,申俊带着姜芳芳和女儿走到了那座石桥上,趁姜芳芳不注意,把她推下了石桥。 在得知公安机关发现了一个婴儿的尸体的时候,申俊知道早晚会查到他的头上,为了不让女儿暴露他的行为,他做通了公司一个和他有暧昧关系的会计的工作,把女儿藏在了她家里。 “最无辜的就是这个小女孩了,看着妈妈杀了弟弟,又看着爸爸杀了妈妈,”我叹了口气,“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发生了这种事,”大宝很迷茫,“该去怪谁呢?” 正文 第108章 金屋残娇(1) 嫉妒是来自地狱的一块嘶嘶作响的灼煤。 ——歌德 1 晶晶和海萍是省城天正律师事务所最年轻、最漂亮的两名律师。 为了扩充事务所的规模,提升事务所的形象,王天正用不低的薪酬从政法大学招来了这两名在学校就通过了司法考试的律政佳人。 两位才女虽然都是人气校花,性格却截然不同。晶晶性格外向,善于交际,周旋于事务所众多帅哥之间,给他们一种看能看得到、摸却摸不着的感觉,像只小猫一样不停地挠着他们的心。海萍则是个内向的美女,她崇尚“不以结婚为目的的上床都是耍流氓”,每天下班后,她就用一对耳塞塞住耳朵,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之中。 她们的老板王天正是个顾家的男人,对自己的妻子言听计从。尤其是此时,妻子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他更是每天准点回家,就连事务所夺了今年律师界的大奖的庆功宴,他也想缺席。同事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放过老板,强行将他留了下来。 晶晶喝得多了些,勾着王天正的脖子,要他送她回家,然后给了海萍一个眼色。 海萍就是省城人,但为了上班更近一些,所以和晶晶一起住在公司为她俩租的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可是因为晶晶偶尔会带个帅哥回来,海萍觉得自己成了个灯泡,而且她实在无法在晶晶整夜的浪叫声中入眠。于是她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议,晶晶若要带人回来,会提前告知海萍,而这一晚,海萍就会回到十几公里外的自己家里住。与人方便就是方便自己,海萍一直这样觉得。 夏日的周末晚上最热闹。海萍下了公交车,漫步在热闹的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夜市里勾肩搭背的男女,浮起一丝自怜。二十四岁了,还从未有一个男人能走进她的心扉。想着刚才晚宴上晶晶的奔放表现,心想若是自己也能像晶晶这样没心没肺就好了。 海萍不愿意回家,因为一回家,父亲、母亲和哥哥就会分别来刺探她的感情现状,生怕她嫁不掉一样。所以,周六一早,趁着父母还没有起床,海萍就拎起包准备回宿舍去。阳光明媚,和晶晶一起逛一整天街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海萍开门走进宿舍的刹那,仿佛闻见了一丝异味。晶晶的房门是关着的,估计昨晚折腾得挺晚,到现在还没有起床。海萍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拿出手机刷微博。可是她越来越觉得那种异味很不正常。她是律师,实习时也会去案发现场,那种异味闻上去就像是血腥的味道。海萍越想越害怕,跳起来敲了敲晶晶的房门,一片死寂。 海萍找到备用钥匙,抖着手打开了晶晶的房门。门刚推开一道缝,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几乎不敢往房里看去……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海萍还没有缓过神来,她坐在派出所的警车里,双手抱膝、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泪痕,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有头绪吗?胡老师。”我看眼前这个报案的女孩肯定是吓得说不出话了,于是转头问身边刚从现场出来的胡科长,“什么情况?” “估计是性变态杀人,”胡科长说,“很有头绪,嫌疑人已经被控制了。” “又是一个铺垫基础的案例啊。”因为单位也位于省城,所以省城市公安局管辖的命案,即便不是疑难、重大案件,师父也会要求我尽量参加侦破,从而掌握大量的基础案例作为提升自己业务素质的铺垫,让自己迅速成长。 “不过手段是蛮残忍的,”胡科长说,“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现在追悼会都没法开了。” 现场有明显的打扫痕迹,痕迹检验部门也确认了凶手杀人后用拖把拖了地,抹除了可能留下的痕迹物证。 “打扫现场,”胡科长说,“通常是熟人所为。” 我点点头,问:“尸体运走了吗?原始状况是什么样的?” 胡科长走到位于现场内侧卧室的床边,指着床沿说:“当时死者就躺在这里,全身赤裸、四仰八叉,四肢被尼龙绳绑在床沿四角,嘴巴被胶带粘住,衣服被撕碎,扔在床边。死者身上、脸上估计加起来有两百多刀,都是深达皮下。” 我想象了一下原始现场的原貌,不禁后背发凉:“那死者是被疼死的?” “现场有大量血迹,初步考虑是失血性休克,也就是慢慢失血、慢慢死去的,死者死前承受了一般人不可能承受的痛苦。” “尼龙绳和胶带是哪里来的?”我问。 “问了报案的小女孩,她说是之前她们搬家用剩下的,都放在死者卧室的床头柜里,”胡科长说,“所以说,肯定是熟人喽。” “还有个熟人的依据,”胡科长想了想,补充道,“就是通过初步勘查,我们没有在死者相关部位发现威逼伤和抵抗伤。说明凶手是在死者不备的情况下,突然发难的。能进入一个单身女孩家里且能够寻找机会突然发难,一定是熟人。当然,也可能这种捆绑就是凶手和死者之间的一种协议。” 我点头认可。要控制被害人,又要有充分时间寻找绳索,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情,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是凶手和死者在玩sm(虐恋)游戏,只是死者没有想到凶手会变态到要动刀。 “嫌疑人是什么人呢?”我问。 “死者的老板,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律师王天正。”胡科长说,“昨晚正是这个王天正送死者回家的。” “有证据吗?” “小区的监控,记录车的情况没问题,只是晚上看不清人脸。”胡科长说,“但是在现场,我们提取到了一枚避孕套。” “会打扫现场的凶手,怎么可能在现场留下避孕套?”我很质疑这个证据。 “避孕套是在床缝里发现的,”胡科长说,“可能是凶手用完后,不慎将它掉落,想再找到却找不到了。如果这个避孕套里的精液是王天正的,那就是直接证据。” “可是,”身边的侦查员插话道,“目前王天正否认和死者有过性关系。他说当晚只送死者到楼下,楼都没上。通过对王天正妻子的询问,王天正回家的时间也很正常。王天正的同事都说王天正特别‘妻管严’,这种事儿肯定不敢干。” “那可不一定,”胡科长说,“如果真的是王天正干的,他的妻子很有可能在给他打掩护。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越是有可能心理变态。他的妻子不是怀孕了吗?他这时候出去作案完全有可能。” 被胡科长这么一说,我的心头闪过了“云泰案”的影子。 “如果避孕套里的精液是王天正的,那么他所有的供述都不成立了。”我皱皱眉头,说,“先去检验一下尸体吧。” 死者的死状很悲惨,仅面部就被锐器划了数十刀,看不清眉目,一副狰狞的面孔。女性的特征性部位也被不同程度划伤,黄色的脂肪组织翻出了皮肤外,创口阴森森地滴着血。 “看,”胡科长切开死者的四肢关节,说,“没有发现任何约束伤和抵抗伤,凶手不约束、威逼死者,是怎么做到找绳子、捆绑人呢?” “会不会是把死者弄晕了以后,利用死者昏迷的时间,寻找绳索呢?” 我问。 “昏迷无外乎药物、颅脑损伤和窒息才可以形成,”胡科长说,“没有发现相应的损伤啊。毒物检验也正在进行,应该不会有什么发现的。” “尸体上能看出窒息征象的口唇、眼睑、手指都被凶手用刀破坏了,”我说,“但是刚才我看了颅底,发现有颞骨岩部的出血。” 胡科长说:“不错,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尸体,确实常见颞骨岩部出血。但是这不是机械性窒息的一种非特异性指标。不是说有颞骨岩部出血,就一定是窒息死亡,必须要有导致窒息的原因存在。” 我点点头,用纱布擦拭着死者颈部已经被我们逐层分离的肌肉,说:“颈部被划了好几刀,虽然没有伤到大血管,但是污染了颈部的肌肉,我们看不出她的颈部生前有没有遭受过暴力。但是给我的感觉是,死者的舌骨大角活动度右侧大于左侧,不知道能不能作为有被扼颈的依据。” 胡处长沉思了一下,说:“不好说。另外,你看,死者的生殖道里有片状的黏膜内瘀血,这是生前进行性行为的依据,可是我们在死者的生殖道内没有发现精斑,这说明我们在现场提取的避孕套就很有价值了。” “避孕套是新鲜的吧?”我的脑海里又闪过了一丝“云泰案”的影子,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这起案件和“云泰案”的诸案无任何关联,显然不是一个人所做。 胡科长点了点头,说:“肯定是这两天用的。而且,和死者同屋的那个女孩海萍证实,这些天,死者都不曾有过性行为。所以,这个避孕套只有可能是昨晚用的!” 我隐隐觉得有一些逻辑漏洞,却又无法挑出来毛病。 “那这处损伤是怎么形成的?”大宝有了新发现。 2 大宝发现的,是位于死者右手手掌心处的表皮擦挫伤,很轻微,但是因为皮瓣的存在,所以方向性很明显。形成这样的损伤是一种较锐的物体的刮擦力,力的方向从掌根到指尖。 “这是什么物体形成的?”大宝质疑道,“而且力的方向和打击形成的方向正好相反。” “抓大放小吧。”我说,“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可以确定吗?” 大家一起点头。 分析现场不能面面俱到,不能因为一些小的不符合而更改大的推断方向,这就是专家们经常会说的“抓大放小”。法医是人不是神,不可能解释所有现场现象,所以对于案件的分析,只需要能解释清楚大的方向即可。 我拿起死者的手腕和脚踝,白皙的皮肤上被绳索勒得血痕累累,可以看得出来,死者死前有过痛苦的挣扎。 “你说,”我转头看着胡科长,“既然是熟人,玩sm,为什么要用胶带封嘴?” 胡科长知道我的意思。胶带下方没有沾染血迹,胶带上面却浸染了血迹,胶带覆盖的皮肤并没有被划伤。这说明是先用胶带封了嘴,然后才动刀子的。 凶手显然不是因为划疼了死者,怕死者喊叫才封嘴的。 “会不会是有动刀的准备,所以提前封了嘴?”胡科长说。 我低头不语。 胡科长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现场发现的避孕套内的精斑,确实是王天正所留。 “哈哈,”胡科长兴奋起来,“案子破了。新鲜的避孕套,还是王天正所留,之前王天正一直否认到过死者家里,这次看他怎么狡辩。” 既然有了铁证,我也没再说些什么,仔细缝合了尸体,然后收队。 这个爱漂亮的女孩,死后也应该不愿意太难看吧。我们尽力细缝了解剖创口,然后用酒精棉球擦干净她脸上创口内的血迹。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胡科长的电话。 “王天正这小子嘴硬得很,”胡科长说,“突审了一夜,他就是不交代。在铁证面前,还是一味地哭喊着冤枉。” “那侦查部门怎么说?”我问。 侦查员在长期的审讯、侦查过程中,会因为经验的积累而出现一种“直觉”。事实证明,这种直觉往往很准确。侦查员的直觉,对现场勘查员的勘查方向也是个重要参考。 “这就是我们想叫你过来继续参与侦查的原因。”胡科长说,“据主办侦查员说,王天正在整个审讯过程中,一直强调自己没有去过晶晶家里,在听到避孕套的证据时,先是愣住了,然后大喊冤枉。主办侦查员说自己对最近比较流行的姜振宇的微反应学说很感兴趣,听过姜老师的课,用微反应的理论来判断,这个人不像是在说谎。” 我沉吟了一下。 “另外,”胡科长接着说,“视频侦查部门又对小区的监控进行了研究,虽然小区进出的人非常多,而且监控看不清身体特征,但据王天正的同事们反映,他当晚穿的是红色的夹克,视频侦查的同志发现一对男女晚九点半进小区,男的九点四十出了小区。这个男的穿红衣,女的衣着也和晶晶相似。” “如果是他们,王天正就没有作案时间了?”我问。 “他连上楼的时间都没有。”胡科长说,“那他的避孕套怎么会留在晶晶家?这一点解释不通。另外,因为前天是周末,所以凌晨两点晶晶死亡的时间点也有很多人进出小区,也有穿类似红色衣服的人,所以,监控证明不了什么。” “不如这样,”我叹了口气,“十五分钟后,我们在晶晶家楼下集合,再去看看现场。” 正文 第109章 金屋残娇(2) 现场封存,因为不透气,所以依旧血腥味儿十足,海萍也已经搬离了现场。据说这房子的房东天天在天正律师事务所吵着闹着要赔钱,可是王天正现在正在被刑事拘留中,也没人能出来做主,房东就转战辖区派出所,在派出所门口堵门。 大宝和林涛满房间寻找新的痕迹物证,我却被现场大门锐利的白色门框吸引了过去。 现场的大门是铁质的大门,内侧有个白色的木头门框。可见这个房子是在重新装潢的时候,把老式的木门换成了铁质的保险门,只是遗留下了那一圈白色的门框。 用四甲基联苯胺进行了化学处理,门框上意外地出现了翠蓝色的血反应,而且这个反应出现在门框的锐利缘。 “这个门框的锐利缘朝向是大门的门框,擦蹭是不可能擦到这里的。”我用放大镜看了看血迹形态,说,“那么,这里的血是哪里来的?” 胡科长蹲在身边,看了会儿,瞪大眼睛,说:“死者的手!” “对,”我笑着说,“就是大宝发现的那处损伤,门框的锐利缘可以形成。” 大宝听见自己的名字,赶紧跑过来参加了讨论:“再结合损伤的方向,那么死者应该是用手抓住门框,身体向后,手掌在锐利缘形成损伤。” 我点点头,说:“这处损伤说明了两个问题。一、结合死者颈部可能存在的损伤分析,死者是在门口突然遭受袭击,下意识地用手抓住门框,但是力量不及凶手的力量,被推进门去。说明凶手是在门口进攻,而不是和平入屋。二、大门上有猫眼,如果不是熟人,死者不可能半夜给一个陌生人开大门。” 胡科长说:“很有道理。简单归纳你的意见,凶手应该是晶晶的熟人,但不是王天正。因为晶晶给海萍的信号,就是要把王天正纳为裙下之物了,那么王天正应该可以和平进屋。” “倾向性意见是这样,”我说,“但是不能完全排除王天正性子急,在门口就开始施暴的可能。通过这个迹象,基本可以认定凶手是在门口突然袭击,然后掐晕了晶晶,在晶晶昏迷的状态下,找到绳索和胶带,捆住她的四肢,然后强奸、切割她的。” “可是避孕套怎么解释?”大宝说,“事实证明,晶晶遭受了性侵害,而阴道内没有精液,精液都在床缝的避孕套里。” “这个我也解释不清楚。”我垂着眼皮,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公开搜查一次王天正的家。别忘记了,我们知道王天正当天晚上穿的什么衣服,而死者大量失血,凶手的衣服即便被清洗过,也应该有微量血痕反应。” 王天正的家里。 一个美艳的妇人挺着大肚子,正在哭泣。一个女民警坐在她的身边,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 我的心里不禁有一丝担心。这次突发事件,给这个怀着孕的女人带来的心理创伤可想而知,如果我们抓错了人,实在是对不起人啊。 越是担心的事,越是会发生。王天正前天晚上穿的衣服扔在洗衣机里,还没有清洗。我们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对衣缝、衣角进行了显血实验,可是未果。 “我们可能真的抓错人了。”我不禁脱口而出。 一旁的妇人停止了哭泣,瞪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们。 我满心内疚,走到妇人身边,说:“因为现场有铁证,所以我们抓了你的丈夫。但是从目前情况看,他很有可能不是凶手,应该是个好男人、好丈夫。” 妇人张了张嘴,惊得没说出话。 王天正不可能在门口就施暴,如果施暴的话衣服上不可能不黏附血迹,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那一枚新鲜的避孕套。 突然,我的脑子里灵光一现。 “胡科长,你说那枚避孕套有多新鲜?”我问。 “两天之内用的吧。” 我又转头问身边的妇人:“你和你丈夫最近有过性生活吗?” 妇人脸颊染上一层红霞。 “她怀着孕啊。”胡科长做了个制止我说下去的动作。 妇人知道我是在帮王天正,于是小声说道:“前一天晚上,我们有过。” “既然这样,”我看着胡科长,大胆地说,“会不会是有人用王天正用过的避孕套栽赃陷害?” 胡科长明白了我的意思,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dnA实验室的电话: “现在需要对这一起命案的重要物证——避孕套进行补充检验,对避孕套的外侧进行检验,看看它的外侧dnA是属于哪个女人的。” 妇人不解地看着我们,又是紧张又是困惑。 其实道理很简单。现场发现的避孕套内的精液是王天正的,如果是王天正和晶晶用的避孕套,那么避孕套外侧的女性dnA应该是晶晶的。如果外侧的dnA是王天正老婆的,那么他们俩用的避孕套怎么会跑去现场呢?只有可能是栽赃陷害! “另外,我觉得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肯定是性心理变态的人。”我在回去的路上,说,“性心理变态多发在一些有性功能障碍的男人身上。比如这个案子,如果真的是栽赃陷害,那么这个实施性侵害的男人没有在死者体内或体外遗留精液,很有可能在性功能方面有些问题。说到这个,我一直在跟的‘云泰案’,前四起案件都有少量精斑,却无精子,无法检出dnA,最后一起案件却有精液、有精子,能做出dnA。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省内有位生殖科学的医学临床专家,”胡科长说,“我给你引荐一下,你不妨去请教请教。可能我们觉得很头疼的事情,到专科专家那里就不算什么问题了。” 我点点头,认为胡科长说的不无道理。 3 在法医眼里,每具尸体都会说话,他们的证词虽然无声,却能被法医们听见。 这起案件便是如此。 现场提取的避孕套外侧,检出的是王天正妻子的dnA。这个证据,充分证实了这是一起精心预谋的栽赃案件。 “如果是这样,”我微笑着说,“案件就好破了。” 胡科长点点头,对着专案组的侦查员们说:“我们可以肯定,凶手是王天正和晶晶的熟人,不然晶晶不会半夜给他开门。还有,凶手很可能是性功能障碍的患者,比如有一种障碍叫作不射精。” 晶晶的会阴部损伤明确,可以肯定凶手和她发生了性行为,但是没有留下精液。胡科长说的这种病,是指患者有性欲,也可以正常勃起,但是在进行性行为时,不会获得性高潮、不会射精,所以这样的患者很痛苦,且无法生育。 “你是说,”主办侦查员说,“天正律师事务所的职工,没有结婚或者结婚了没孩子的?” 王天正和晶晶唯一的关系交汇点,就是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同事了,他们共同的熟人,自然也是同事的可能性最大。 胡科长点点头:“我觉得这个不难查吧?” “前期,我们对律师事务所的人员也进行过调查、摸排。”一名侦查员翻出笔记本,说,“这个事务所一共有二十七个人,除了八个女性和王天正本人以外,还有十八个人。这十八个人……” 侦查员翻了翻逐条记录的相关人员信息,数了数,说:“结婚了,有孩子的,是十个人。剩下的八个人,五个是去年和晶晶、海萍一起被招录进来的。这五个人中,有四个人和晶晶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剩下的一个住郊区,每晚回家,案发当晚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要从另三个人中甄别了?”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已经结婚两年,没孩子,其余两个谈着恋爱,没结婚。目前,没法确证哪个嫌疑最大。” 我揉了揉眉头,说:“这三个人有没有谁和王天正有矛盾呢?” 侦查员摇摇头,说:“王天正虽然是‘妻管严’,但是在事务所里有着绝对的权威,没人敢和他对抗。当然,王天正也可能因为工作问题得罪了人,落下祸根。” “我纯属瞎猜哈,”我笑了一下,说,“这个人针对王天正的意图非常明显,而且有精心预谋,能够获得王天正使用过的避孕套,那么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住得不远。你们想,凶手总不能总是待在王天正楼下,等着他扔垃圾、找他的避孕套吧?如果住得近的话,可能无意中看到王天正的避孕套,就顺手收集了。” 大家一起点头。 “还有一点,”我说,“个人觉得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那个结了婚没孩子的最可疑。因为这样的人没法有孩子,那么对任何方面都比他强的男人肯定妒恨有加。王天正的妻子正好怀孕了,会不会是因为妒忌而起了陷害之心呢?” 主办侦查员说:“虽然不是证据证实,但是分析得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好消息是,这个结了婚没孩子的人就住在王天正隔壁楼。” “既然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一直缄口不言的杨支队长说,“那么兵分三路,一路去秘密搜查这个嫌疑人的家,另一路去排查他当晚的衣着情况,并和监控录像进行比对,第三路去排查案发当晚这个人有没有作案时间。” 在我们第一路兵马还没有出现战果的时候,第二路兵马就传来了喜讯。 这个嫌疑人叫作孟春埚,从小多灾多难。十二岁时,因为车祸,跛了脚,经过了一年的康复训练,还是没能恢复正常。 就因为跛足这个特征,视频侦查组发现夜间一点左右,有一个跛足的人夹杂在一群可能是出小区门去喝夜酒的人中间,走出了小区。 “你们推断的死亡时间准确吗?”杨支队给胡科长打了电话,说,“嫌疑人可能是一点钟离开的现场,可是你们推断的死亡时间是两点左右,左有多少、右有多少?” 胡科长说:“一个小时的误差完全可能。另外,死者是不断流血、慢性死亡的。凶手离开现场的时候,死者不一定死亡了呀!” “好,既然你这么说,”杨支队说,“那我就下达命令抓人了!” 胡科长有些犹豫,看了看我。 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之所以这么有信心,是因为我作为第一路兵马,也就在刚才获得了战果。 孟春埚家的阳台上晒着几件衣服,因为这两天下雨,还没有干透,根据第三路兵马调查的情况,这几件衣服就是孟春埚在聚会当晚穿着的衣物。 在其中的一件棉质t恤的纤维中,林涛无意中发现夹杂着一小枚绿色的东西。 那是尼龙绳的纤维。 尼龙绳是硬质的纤维,在剪短、割断绳子的时候,绳头可能会留下小段的尼龙纤维。很不幸,这枚尼龙纤维被孟春埚黏附在了衣服上却全然不知,甚至洗衣机也没能将这枚纤维洗掉。 当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孟春埚的衣服被dnA室的同志剪碎后,在几处布片上都检出了死者的dnA。 从我们释放王天正的那一刻起,孟春埚就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到案后,他没有做多余的抵抗。 孟春埚是王天正发家的合伙人,但是吝啬的王天正并没有安抚好这个“三朝元老”,反而对他处处提防。 发财的是王天正,获奖的是王天正,天天被美女们簇拥着的也是王天正。 他孟春埚就是一个跛子,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色。 但这都没有让孟春埚萌出嫁祸的想法。 直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晶晶也对王天正眉来眼去,这让孟春埚妒火中烧,夜不能寐。 孟春埚是个不射精的患者,他不知道性高潮是个什么滋味,但是每每看到妻子在自己的身下死去活来、醉生梦死,他在心理上也能获得一种满足感。 可是这些满足感无法替代他不育的阴影。 王天正妻子怀孕后,可能出于关心,也可能出于炫耀,王天正总是有意无意地询问孟春埚的子嗣问题。 “两年了,还不怀孕,你们不小了,该考虑孩子的问题了。”每每听见王天正如是说,孟春埚都会悄悄地握紧自己的拳头。 这一天,时机终于来到。 孟春埚碰巧看见王天正下楼丢弃的垃圾里有一枚避孕套。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配着他,他悄悄地藏起了这枚避孕套。其实到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当晚,晶晶很迷人。 可她并不是想来诱惑孟春埚,晚宴后,她带走了王天正。 醋意再次占满了孟春埚的心头,他跟踪他俩来到了晶晶家楼下,却意外地发现王天正这个傻子连楼都没上,就挣脱了晶晶的纠缠,离开了。 晶晶失望的表情,刺痛了孟春埚的内心。“别失望,还有我呢,我会让你很舒服。”孟春埚暗自想道。 和我们分析的一样,孟春埚骗开了晶晶的门,掐晕了她,然后把她绑牢在床上,用刀尖一点点地划碎她的衣服,强奸、杀人、栽赃、打扫现场。 孟春埚说一开始他并不想杀死晶晶,他奋力地在晶晶身上上上下下,却无法获得心理的满足,当他不小心划伤了晶晶的皮肤时,看着晶晶痛苦而激烈的挣扎,他的心里竟有了一丝快感。 于是他失去了最后的自控力,滑向了黑暗的深渊…… 正文 第110章 尾声:无声证词(1) 若我拥有所有,若我失去所有,那我是谁? ——埃里希·弗罗姆 “云泰案”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不,如果是不射精的情况,就不会在体外有精液的残留,而“云泰案”的前四名死者的体内存在极少量的精液,和孟春埚的情况还是不同。胡科长说得对,医院里多的是专家,我怎么就这么笨,一直都没想到去医院请教呢?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按照胡科长的指点,我赶在下班前,来到了省立医院不孕不育门诊。虽然天色已晚,不孕不育门诊的候诊室里,还是坐着两对等候诊疗的夫妇。为了不破坏医疗秩序,我没有因为有熟人引荐就插队,而是默默地坐在了那两对夫妇的后面。 他们频频回头,窃窃私语,不时地抛来同病相怜的眼神。 “看什么看,我……我很正常的好吧……”我只好在心里默默辩解。 “你说的这种情况并不是什么难题,”专家就是专家,说出话来一针见血,“有一种叫作逆行射精的疾病,就可以留下极少量的你们所谓的精斑,却不留下能进行dnA检验的有细胞核的精子。” “逆行射精?”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另外,什么叫我们所谓的精斑?” “据我所知,”专家说,“你们进行精斑预实验的原理,是检测检材中是否含有酸性磷酸酶。这种酶在前列腺分泌的液体中存在。” 我点头。 专家接着说:“我说的这种疾病,可以在性交的过程中,由前列腺分泌出少量液体,流入对方生殖道,但是在性交达到性高潮时,虽有射精动作,精液却不会从尿道口向前射出,而是向后射入膀胱。” 这一连串的术语将我绕得有些头晕,我摸了摸脑袋,试图理清思路:“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样的病人也可以获得性高潮?” 专家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这就对了,”我自言自语道,“有性高潮,才是促使他反复犯罪的动力。” “不过,”我接着说,“最后一起案件,还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却发现了大量的精液,还能做出dnA了呢?” 专家乐了,说:“那很正常啊,这种病可以治好的。” “可以治好?”我更加惊讶,“性功能障碍不都是疑难杂症、不易根除的吗?” 专家耐心地解释道:“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多不孕不育的患者都可以通过手术等诊疗方式治愈。拿这个逆行射精来说,发病原因有很多,也有先天性就这样的。只要找到病根,通过手术治疗,可以完全恢复。” “我明白了,”我故作镇定地点头,却掩盖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我们前期一直在寻找那些没结婚或者结了婚没孩子的人进行dnA检验,却忽视了这一点啊!” “是的,”专家说,“说不准他经过治疗,就已经有孩子了呢。”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眉飞色舞地望着专家,“患这种病的人多不多?什么级别的医院能够进行这种疾病的治疗?” “你这明明是最后两个问题嘛。”专家也被我的神情逗乐了,笑道,“我觉得,市级医院都可以治。” “我明白了,”我开心得差点儿上前拥抱他,“谢谢您!”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开往云泰市的大巴,恨不得马上就能跑到黄支队的面前。 “凶手很有可能患上了一种叫作逆行射精的疾病。”我一见到黄支队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这种疾病有可能被治好,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市里的几家大医院查询从三年前到一年前这个时间段利用手术治疗治愈本病的人就可以了。” “你没事儿吧?”黄支队一头雾水,“这大清早的,你不是梦游吧?” “我说的是‘云泰案’啊!”我吼道。 黄支队这才一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听完我的推断,他又忍不住自责地叹一口气:“如果我们早想到这一步就好了,法医虽然对每个临床科室的业务都会有所了解,但不可能精通每一个专业方向,我们以后还是要多多和医院交流合作啊。” “别这样,”我安慰他,“要不是在最后一名死者身体里发现精液,我们也无法确证凶手患的就是这种可以治好的性功能障碍,更无法通过诊疗记录来寻找凶手。现在掌握了他治疗的信息,我们才有更多的线索去抓他归案,现在真相快要水落石出了,你该高兴才对啊!” 云泰市公安局的民警雷厉风行,在黄支队布置完任务后,迅速兵分多路,对市里各大医院的留存病案进行了筛查。没想到一查才发现,患这种病的人还真不少。什么先天的、后天的、做了手术的、没做手术的,厚厚的病历本堆成了小山,而且三年前的病历还不够规范,要从小小的病历本中找出患者的职业信息还真是大海捞针。 没有办法,只有逐个儿摸排。 两天的忙碌调查之后,一个叫水良的运钞车押运员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这个水良,今年二十七岁,是先天性的逆行射精患者。”侦查员介绍道,“两年前,他结识了一个富家女,两人很快结了婚,婚后不久水良就去市立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后恢复得非常好,半年前两人已经诞下一子了。” “各项条件都很符合,押运员有相似的制服、有逆行射精的病史且被治疗成功。”我点着头说,“今年是二十七岁,那八年前就是十九岁。十九岁开始作案,选择的都是年龄相近的女生,也可以解释得通。半年前诞下一子,那么一年前他的妻子正好是怀孕初期,不能进行性生活,所以他又出来作案了。” “可以密取dnA吗?”黄支队问。 “不太方便。”辖区派出所民警说,“水良的岳父是我们市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因为这个董事长的妻子早逝,他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所以对女儿极为溺爱。水良是入赘的,这个董事长心疼女儿女婿,就让水良夫妇俩成天就在家里带带孩子,不工作。家里还有保姆,所以没法密取。” “那就申请拘留证,直接去抓人!”黄支队一拍桌子,下了指令。 眼看真相即将大白,我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强烈要求侦查员带我一起去抓捕。我们趁着夜色赶到一个富人的别墅区中,远远地监视着水良家的动静。此时此刻,水良家的别墅窗口透出了些许暖黄色的灯光,隐隐能够听到婴儿的哭闹声响。 “我就想不明白了,他有个这么有钱的老婆,还要去强奸杀人?”我身边的侦查员小声抱怨道,“就算拿点儿钱找小姐也比奸杀强啊?” “还真不好说,”我轻声说,“前两天我刚办一个案子,就是一个性功能障碍的人,心理超变态!我觉得吧,像他这种性功能有问题的人,不排除心理上也有问题。说不定,他就是迷恋那种被害人反抗的感觉。” 侦查员一脸恶心地摇了摇头。 “万一抓错了人怎么办?”黄支队一时冲动发布了命令,现在有些后怕,“毕竟这家有孩子,给这么小的孩子留下阴影,我们可就是在造孽了,能不能想办法把那孩子隔离开?” “怎么隔离?”侦查员说,“一隔离,嫌疑人还不跑了?不过说得也有道理,不如我们先撤,找机会再动手?” 黄支队犹豫不决。 我悄悄走到别墅的一棵树旁,这是棵前不久被暴风刮歪了的石榴树。引起我注意的是,树干上捆着的固定树干的绳子。 那个熟悉的绳结! “错不了!”我低声说,“肯定是他!” 正文 第111章 尾声:无声证词(2) “那也得等机会!”黄支队对一旁的侦查员说,“盯一晚上,明天白天找机会。” 第二天,在车里酣睡的我被一旁的黄支队推醒:“快看,奔驰来接孙子了。” 今天是周末,看来水良的岳父是想给小两口留一些个人的空间,早早就把孙子给接走了。奔驰一走,黄支队就下达了动手的指令。 保姆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的时候,被屋外荷枪实弹的警察吓得长大了嘴巴。黄支队指了指她,让她不要出声,她僵硬地点了点头。我们悄悄爬上了二楼,她始终保持着惊恐的表情。 二楼有四五扇房门,侦查员们挨个儿趴在房门上侧耳倾听,然后在第三间房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向黄支队示意,在黄支队的默许下,训练有素的侦查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了房门。 迎面的一张大床上,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正从一个长发女子的身上抬起头来,我们突如其来的闯入让床上的两人都目瞪口呆,直到看清了侦查员手中的枪口,那女人才惊叫了起来。这一声尖叫提醒了这个男人,他连衣服都没穿,突然便从床上弹起,冲着窗口扑去。说时迟那时快,我身后的三名侦查员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放开他!”回过神来的女子也顾不上裹住自己的身子,胡乱地上前推着侦查员们,声音带着哭腔,“水良,水良!你们放开我们家水良!光天化日之下还有王法吗?你们这帮强盗!” 看着眼前这个只穿了条内裤的赤裸女人扑了过来,三名侦查员有些乱了阵脚。负责戴手铐的侦查员一边向门口的黄支队投去求救的目光,一边解释着: “我们是警察,警察!别动,别动,你干什么?”任凭他怎么解释,那个女人却仿佛发了狂一般上前凶猛地撕打起来,侦查员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按住男子没敢动弹,身后随行的女警早已冲上前去帮忙,却被那疯狂的女人回肘一击击中面门,鼻血直流。 一直在幕后做法医检验的我,从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面,黄支队已经飞快地扑上前去帮忙了,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冲上去,和黄支队一人抓住女子的一只手臂,将她按在了床上。那个流着鼻血的女警赶紧拿过旁边的毛毯将她的身体裹住。 “池子,池子!”被按倒在地的男子也激烈地反抗起来,“别动我老婆,你们这些狗日的!一帮大男人对付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句话该问的是你吧,”黄支队满头大汗地喘着气,说,“水良,你涉嫌强奸并杀害五名女子,我们现在需要带你回去配合调查。” 还在挣扎哭泣的女子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然后嚷道:“你们肯定是搞错人了,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凭什么冤枉我们家水良!我爸认识你们局长,我要让你们全被开除!” “冷静点儿,”我看她已经不再挣扎,放轻了手上的力度,说,“我们有证据证明水良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水良已经默不作声,裹着毛毯的女人眼见再也拦不住,终于瘫软在床上,哭肿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 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昏暗的审讯室里,水良仍然一句话都没说。 我走出监控室,来到dnA实验室门外,点起一根烟,等待着dnA比对结果。门终于开了,看着我期待的眼神,郑科长笑着说:“等急了吧?对上了,就是他。” 我一脸欣喜地拿着报告走回审讯室,路过走廊时,正听见有人在那里大声吵嚷,原来水良的岳父得知这事之后已经脑出血住院了,暴跳如雷的律师叫嚣着要追究我们的法律责任,却不知我手上的证据足以让他闭嘴。 “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关上门,把报告扔在审讯椅上,对水良说,“dnA证据,你以为你杀了五个人能轻易跑掉吗?” 水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变换了一下坐姿。 “既然你不愿意说,我来帮你说。”我正色道,“你从十九岁就开始犯案,一直到二十三岁,在云泰市、云县、龙都县作案多起,杀死多人。惯用伎俩就是在隐蔽位置蹲伏,寻找你看得上眼的单身女性,伺机挟持、捆绑、强奸、杀人。你可能不知道,你惯用的打绳结的手法,成为了我们破案的线索。” 水良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吸了吸鼻子。 我接着说:“你有逆行射精这个毛病,所以我们一直没能抓住你。直到你认识了你妻子以后,开始收心,不再作案。你傍了个富婆,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老婆又颇有姿色,所以你想忘掉自己罪恶的历史。可你没想到,你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水良的嘴唇有些哆嗦。 我说:“当你的妻子有了身孕之后,你无法和她行房,时间一长,你又按捺不住诱惑和冲动,再次犯案。这次你依然不可避免地使用了自己熟悉的打结方式,而且在死者的体内留下了精液——你以为你还能像几年前一样逃之夭夭,却没想到已经留下了最致命的罪证!这几年你睡觉的时候不会做噩梦吗?你还记得那几个被你残忍杀害的姑娘吗?她们也是人,和你老婆一样活生生的人!” 水良颤抖着端起水杯,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说:“别说了!别说了……是我干的。你们枪毙我吧。” “不要挑战法律的尊严!”黄支队吼道,“你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告诉你,别以为你留不下证据,别以为死人不会说话!有一种证词,叫作无声的证词!没有完美犯罪,即便你再有反侦查意识,再有先天条件,只要犯罪了,就必须要接受法律的严惩!” 水良低头不语。 我没再旁听接下来的审讯,拿起电话拨通了铃铛的号码:“你妹妹的仇,报了。云泰刑警这些年的心结,解了。” 话筒那边传来了一阵静默,然后便是铃铛难以抑制的哭声。 “我记得在抓捕的时候,水良喊了两声‘池子’,对吗?”我问黄支队。 黄支队点点头:“好像是这样。当时就顾着控制人了,没顾上搜搜他们家的池子里有什么东西。” “现在去搜也不迟啊。”我说,“弄个搜查令吧?” 还是那个保姆开的门,依旧用那种极度惊恐的表情,目送着我们几个拎着各自的勘察箱走进了别墅里。浴缸、洗脸池、厨房、院落,所有可能被称之为“池子”的东西都被我们搜了个遍,甚至用四甲基联苯胺进行了潜血反应,可惜一无所获。突然,我想起这栋别墅还有二楼,二楼也应该有卫生间吧? 我走上了二楼,走进水良的卧室。粉红色的灯光下,一个长发人形的影子映入眼帘。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一幕把我吓了一跳,勘查箱险些掉落在地上。 梳妆台旁,一个少妇正在梳头。 “小姐,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我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赶紧出示了搜查证。 少妇一边抹着口红,一边缓缓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丝泪痕,现在的她看上去和白天判若两人。不知为什么,这毫无血色的脸庞让我觉得脊梁上一阵发凉。 “秦明科长,我当然会配合你们的工作,”少妇款款地走了过来,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地配合你们的工作。” 说完,她便往门外走去,消失在二楼走廊的黑暗中。 轮到我回不过神了。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职务?她,究竟想干些什么? 正文 第112章 序 “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唯愿天下太平。” 辞兔迎龙的除夕之夜,我写下了《尸语者》的第一个字。转瞬之间,光阴流逝。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写完了两本书,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老秦是个常立志的人,决心做的事情,很难坚持,经常半途而废。坚持写完“法医秦明”系列第一季《尸语者》和第二季《无声的证词》,是老秦做过的最有毅力的一件事,现在想想,依旧无比自豪。我常剖析自己为什么能做到这样一件之前无法想象的事情,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我有你们——尸语迷。知道吗?正是因为你们的一句句鼓励,才有了老秦的今天! 《尸语者》和《无声的证词》出版后双双跻身畅销书行列,这样的成绩是我未曾想到的。有这么多读者默默地支持和鼓励,我应该更加发愤图强,创作出更加优秀的作品。所以,在完成了“法医秦明”系列前两季后,我进行了长时间的思考,如何才能让第三季作品更上一个台阶呢? 在提笔开始写“法医秦明”系列的第三季作品之前,对于全书的主线,我进行了反复考量。一天夜里,我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那是我的老师曾经说过的,他说:“手术刀是我们法医的第十一根手指,是我们最犀利的手指,是犯罪分子最畏惧的手指。” 所以第二天一早,我果断选用“第十一根手指”来作为新书的书名。也可能是天作之合,在我采访某市公安局法医以收集素材的时候,他向我讲述了一起现场发现“第十一根手指”的杀人案件。这岂不是可以作为全书主线,和书名遥相呼应? 于是,我的第三本书,有了一个一语双关的书名。 在完成全文后的今天,我自我感觉良好。我相信这一本书在延续前两本书的风格的基础上,有了一些新的东西。希望这些新的元素,可以获得读者的赞赏和支持。 第三季完成后,我会继续兑现我“生命不息,写作不止”的诺言,用我经历的案例继续改编成“法医秦明”系列的后续作品——也就是说,第四季一定还会有。 “法医秦明”系列,依旧会保持本色:一、以个案为基础,加入穿插全书的主线;二、以真实案例为蓝本,以普及知识为目的,不矫情、不造作、不玄乎;三、绝不违背科学的精神。 照例重申,《第十一根手指》中每起案件的具体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所谓的真实,是书中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书中法医一个个巧妙推理的细节,是书中法医的睿智和明鉴。 再次感谢读者们的支持和鼓励,你们的目光是我前进的动力。 正文 第113章 油爆奇案(1) 我们内心的魔鬼将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狱。 ——奥斯卡·王尔德 1 废旧的工厂厂房门前,路边停着十几辆蓝白相间的警车,闪烁的警灯和雪白的车灯光束把这个僻静的地方渲染得有如色彩斑斓的夜市。 厂房内,充斥着臭气。十几个人抱头蹲在地上,旁边站着十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 “你说你们是不是黑了良心?”为首的警官说,“你们呀,迟早得遭报应!” 他走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旁,用伸缩警棍敲了敲桶壁,从里面发出“嘭嘭”的闷声。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警官皱了皱眉头,探头向桶里一看,顿时干呕了两声,“这么恶心的东西,你们让它回到老百姓的餐桌上,良心给狗吃了吗?” “都是饭店用,你们不出去腐败,又吃不着。”一个瘦子嘟嘟囔囔。 “说什么呢?”警官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们单位承包出去的食堂不用地沟油?” 省城龙番市秘密开展“打四黑、除四害”行动才一天,就发现了这一家生产地沟油的地下窝点。于是连夜实施了抓捕行动,一举捣毁了这黑心的恶巢。 凭想象,是无法想到那一桶桶泔水是多么的恶心,堆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散发出来的味道是多么的令人作呕。负责抓捕行动的治安大队大队长也是第一次进到这苍蝇乱飞、污水横流的地方,他唯一能想到的词语就是触目惊心。 大队长拿起舀勺舀了一勺泔水,悬空举起慢慢倒回桶里,说:“你们自己看,自己看!这能给人吃吗?要在旧社会,老子就把这东西灌你们嘴里。” 一勺泔水倒完了,勺底却还沉淀着一个黄色的物体。 大队长仔细望去,感觉似曾相识。 他转头问身边的环保局干部:“你见过这么粗的鸡爪子吗?” 为了掌握更多的刑侦技能,我被下派到北环县一个刑警中队锻炼了一年。 刑警生活虽然斑斓,却也琐碎。一年的时间,大多是在调解民事纠纷、抓捕盗窃电瓶车嫌疑人、调查夜间抢包案件中度过的。 偶尔也会遇到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儿。比如一个女子和丈夫吵架,被丈夫打了一巴掌,一气之下来刑警队报案。我们听完,说这不属于我们管啊,女子说,家庭暴力不是你们刑警管是谁管?难不成是妇联管?再比如一个男人跑到刑警队报案说自己的老婆被拐卖了,我们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气调查完,才发现是原来所谓的“老婆”早就结了婚,原配丈夫找上门来把她给领回家去了。 对法医专业的热爱,促使我时常去县局,参加偶然发生的命案的侦破。一个县城,一年也就几起命案,破获的速度也是非常之快。不过可能是我比较脸黑,刚下派过去没俩月,北环县城就发生了一起轰动公安部的命案,好在最后也破获了。[1] 就这样,结束了一年的基层刑警生涯,我又回到了厅里,感觉是又高兴又不适应。高兴的是,我又可以出勘疑难案件,不用继续身陷鸡毛蒜皮的杂事儿之中了;不适应的是,在刑警队熬夜是常事,回来后恢复了正常起居,身体反倒不习惯了。 这一夜,我正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时,电话铃应景地响了起来。铃铛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这么晚,谁啊?你一年不在家,我都不习惯半夜还会有电话铃了。” 我一把抓起话筒,倒是心跳得有些兴奋:“喂,师父?没事儿,没睡呢,好,我就到!” “什么案子啊?”上了车,我问,“这么急?” 师父看了看我,笑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半夜三更了还没睡觉,在干吗呢?你不都回来好些天了吗,还胜新婚呢?” 我白了师父一眼,岔开话题:“杀了几个?” “没杀几个。”师父正色道,“市局治安部门查地沟油的时候,找到一个鸡爪子。” “鸡爪子?”我一头雾水。 “是啊。”师父说,“还是油炸的。” 无论我怎么询问,师父总是笑而不语,随着车子的颠簸,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处位于市郊的偏僻厂房。 “好大架势啊。”我说。 电视里总是会出现一大串警车拉着警笛、闪着警灯呼啸着去现场的景象。 其实那都是导演们的想象而已。如果这么大动静去抓捕犯人,连个老鼠都被吓跑了。我们出现场有个原则就是不能扰民,所以总是偷偷摸摸地来,偷偷摸摸地回。像这样大规模的抓捕架势,确实比较少见。 我们拎着各自的勘查箱,从刑事现场勘查车上跳了下来,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个拿着麦克风、戴着小眼镜的人说:“我是电视台的记者,请问你们是法医吗?打击地沟油也需要法医来吗?” 记者的热情着实让我吓了一跳,他把黑乎乎的麦克风使劲儿往我的嘴边靠。师父打断了记者连珠炮似的提问,说:“嘿,哥们儿,你是想把这玩意儿塞他嘴里吗?” 记者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们也趁此机会,跨进了警戒带。 厂房内,特警们已经开始对每名犯罪嫌疑人进行搜身、戴铐,准备押解上车。只有两名负责人模样的民警头对头地蹲在地上,围着地上的一个碗,絮絮叨叨。从肩章上看,一个是一级警司,一个是二级警督。 “你看,这有纹理,会不会是指纹啊?”一级警司说。 “嗯。”二级警督点了点头,“这白白的地方,应该是指甲掉了留下的痕迹。” “你说,会不会是鸡爪子?”一级警司说。 “看样子还真有些像卤味店里卖的炸鸡爪。”二级警督说,“就是粗了点儿。” 这两人讨论得正投入,猛一回头,发现师父带着我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吓得一个踉跄:“哎呀妈呀,你们怎么走路没声音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师父笑了笑,拿出现场勘查证晃了晃。 两名警察站直敬了个礼,说:“陈处长好,久仰大名,今天第一次见到您。” “这位是法医科的秦科长,那位是痕检科的林涛。”师父介绍道。 我们分别握手。 “什么情况?”师父问。 “哦,刚才我们大队打掉一个制造地沟油的犯罪团伙。”一级警司指着身边的二级警督说,“我们大队长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泔水桶里漂着个东西。” 师父提了下裤腿,蹲在那个放着一根黄油油的东西的碗旁边,说:“就是这玩意儿?” “我们正在分辨它是人的手指,还是鸡爪子。”一级警司害羞地一笑。 “没分辨清楚就让我们来?”我嘟囔了一句。 “废话。”师父说,“谁都能分辨出来,要我们法医做什么?” 我挠挠头,蹲下来,看了看碗里的东西。 碗里放着一个黄色的柱状物,我伸出手指比了比,比我的手指细不少。但是仔细看去,这个物体的表面虽然有明显的油炸痕迹,但依稀还能看到纹理。 物体的中间有两个明显的弯曲将其平分成三段,看上去应该是关节。 我从箱子里拿出镊子,夹起物体看了看:“哟,是不好分辨。说是人的手指吧,太细了点儿、短了点儿;说是鸡爪子吧,又粗了点儿。” 师父说:“如果是个女人的手指的话,被油炸之后,完全有可能挛缩[2]到这样大小。” 我听完头皮一紧:“油……油炸尸体?” 师父没有理会我惊恐的表情,说:“那么,你告诉我,怎么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人类的手指?” 我愣了一会儿,等师父回头盯着我时,才回过神来:“啊?哦,这个,不难吧?dnA检验啊。” dnA检验不仅可以进行同一认定,也可以进行种族鉴定。就连植物也是有其独特的dnA的。 “哦!”两名警官恍然大悟状。 “哦什么哦,”师父白了他俩一眼,转头对我说,“做dnA?那我还用问你吗?” 这么多人面前,被师父轻而易举问倒,实在是一件非常没面子的事情。法医系的学生在学校的学习精力会比较倾向于法医病理学,一方面法医病理学新鲜刺激,另一方面它也是法医最为基础的学科。而分辨种族,则是枯燥无味的法医人类学的范畴。 我迅速地把脑子里有限的法医人类学知识翻了个遍,没有找到相关的知识内容。于是,我只有一脸害羞地摇了摇头。 师父有些失望,哼了一声:“平时多看看书吧。可能你觉得一些小问题不重要,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了。” 师父戴上手套,打开勘查箱,拿出两把止血钳,递给我一把,又拿出一把手术刀柄,装上了刀片。 师父手起刀落,麻利地在物体的一侧割开表面,露出其下少许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韧带。物体很小,且没法固定,所以对物体表面软组织的分离工作,精细度很高,需要极强的耐心和刀功。 师父这个老江湖,都花了半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才把物体里的骨头给剔了出来。 “呼……”师父长吁了一口气,“好嘛,你们打四黑、除四害,打出了一起惨无人道的命案啊!” “您的意思……”大队长说,“是人的手指?” 说完,大队长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师父点点头,说:“指骨是人类拥有的比较有特征性形态的骨骼之一。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指骨骨体变得较短,但是为了手能更加灵活,所以关节面比较大。这就是标准的人类指骨。” 我用止血钳夹了夹剔下来的软组织,很硬。 “我明白了。”我说,“软组织水分丢失得非常厉害,所以会严重挛缩,感觉比正常的手指小了许多。” 师父点点头,说:“那么,通知刑警部门,全员出动。” 我知道师父的意思,油炸尸体,是一种罕见的、极其惨无人道的毁尸手段。现在信息发达,而且外面全都是记者,这起骇人的案件肯定会见诸明早各大报纸的头条,势必引起轩然大波。我们必须要尽快破案。 十分钟后,厂房里的治安警察、特警已押送制造地沟油的犯罪嫌疑人全部离开了,现场进来了更多数量的刑事警察。 数名现场勘查员戴着各色眼罩,在现场寻找一些可疑痕迹。数十名刑警正在厂房的一些角落里翻找。师父叉腰站在厂房中央,环视了四周,说:“当务之急,有个很艰巨的任务。” 洪亮的声音在厂房里回荡,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师父。 师父咽了口唾沫,说:“弟兄们要受苦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这数十个泔水桶里的渣滓全部筛出来。” 大部分的警察都露出了难色。在这个臭气熏天的空间里工作,本身就已经够艰难了,更何况,要从一桶桶散发着恶臭的泔水里,把那些令人作呕的渣滓全部筛出来。这一定是这些刑警这辈子干的最恶心的一件事情。 就在这时,大宝抱着一个大包袱跑了进来,哼哧哼哧地喘了半天。 “那个……师父,你要的东西搞来了。”大宝说,“那家医疗用品店的老板硬是被我的踹门声给吵醒了。” 师父打开包袱,里面是数十件白大褂。师父拎起一件,率先穿上,笑着说:“为了你们回家不被老婆嫌弃,我给你们准备了这个。” 2 在师父的带领下,数十名刑警开始了艰难的工作。我们将每一个泔水桶都编好号,然后三个人一组,每一组负责一桶泔水。一个人从桶里舀出泔水,一个人拿筛子,最后一个人从筛下来的杂质中寻找有没有可疑的人体组织。师父则在每一组之间徘徊,提供必要的法医学指导。 泔水一被搅动,气味更浓烈,很快充斥了整个厂房。有的侦查员忍受不了恶臭,头伸到一旁吐了起来。不过,吐着吐着,很快,就吐习惯了。 三个小时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十几组人,只有两组筛出了可疑的人体组织。一共二十一块,都切成手机大小,有的有骨骼,可以直接确定为人体组织,而有的则只有油炸得变了形的肌肉组织和脂肪组织,只有通过dnA检验才能确定是否为人体组织。 十几桶泔水在大家的努力下,被挪到了另外十几个桶里,泔水的味道也透过白大褂,牢牢地黏附在衣服上。 我脱去白大褂,嗅了嗅身上。嗅觉仿佛已经麻木了,没闻到什么味道。 有侦查员说:“还是送去洗衣店吧,拿回家就别指望上床睡觉了。” 师父沉思了一会儿,说:“所有的可疑组织都是从一号桶和十三号桶里筛出来的,说明这些尸块抛弃得很集中。我们的任务是连夜做出dnA图谱,而侦查部门的任务是从制造地沟油的犯罪嫌疑人嘴里,搞清楚这两个桶里的泔水是从哪里收来的。” 侦查员面露难色:“这个,不容易搞清楚吧?” 师父笑了笑,说:“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我和师父一样,不担心侦查员的本事,说:“油炸尸体,这该是有多大的仇啊?” 师父想了想,说:“我倒觉得不一定。毁尸多见于熟人作案,且犯罪分子是受害者的仇人。这一点不错。但是很多极端的毁尸案件,反而不一定这么简单。” 我吃了一惊:“不这么简单?总不会是路遇个人,就拖回家杀了,然后慢慢碎尸,再慢慢油炸尸体吧?那是什么心理?” 师父不愿再说教下去,摆摆手说:“不正常的心理呗。先不说那么多,现在说什么都是在瞎猜,得赶紧想办法研究尸块,找出特征,找出被害人的真实身份,才有希望进一步破案。” 我点点头,不再发问。 师父说:“弟兄们要辛苦了,这起案子明早见报后,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今晚咱们多干点儿活,明天掌握的信息更多点儿,才能有底气。现在,各就各位吧。” 我们拎着二十一个物证袋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满脸倦色的郑宏郑大姐恰巧也来到了厅里。“云泰案”[3]后,郑大姐就升任了省厅dnA实验室的主任。 “什么案子?”郑大姐问师父,“这么紧急?” “这案子对你来说可就有挑战了。”师父故作轻松,“全是油炸的组织,能做出来吗?” 郑大姐愣了一下:“油炸的?” 师父默默点头。 郑大姐立即精神了许多,奇异的案件赶走了她的瞌睡虫。她说:“我记得好像有文献报道过此类的案件,我来找找,交给我吧。明天上班时间给你们结果。不过,你俩身上是什么味儿?”说完,她用手在鼻尖前扇了扇。 正文 第114章 油爆奇案(2) “师父,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洗澡睡觉等结果了?”我下意识地又闻了下自己的袖口。这次,我闻见了刺鼻的泔水味儿。 “你想得美!”师父吼了我一声,转头对郑大姐说,“这些可都是宝贝,不能交给你。这样,给你一个小时时间翻文献、研究方法、做准备工作。然后我再把这些宝贝交给你。” “为什么?”郑大姐问。 我同样疑惑,看向师父。 师父对郑大姐说:“你别管了,按我说的办。”说完,拉着我,走进了法医病理实验室。 师父在实验台上铺上一次性台布,然后把臭气熏天的可疑物并列放成一排,拿出解剖器械递给我,说:“我们现在有两个任务,第一,是剥离组织表面已经炸熟了的组织,尽量分离出没有变性的表皮或真皮组织,期待能找到一些表皮上的特征。第二,你知道这些宝贝还有什么作用吗?” 我翻了翻白眼,发现师父正盯着我,又慌忙摇了摇头。 师父指了指背后书架上的一本书说:“自己翻书看。人体每个部位的肌肉组织中肌肉纤维粗细和分布走向都不同。所以我们首先要知道这些组织大概是属于哪个部位的。” 我恍然大悟,却又心里没底,于是赶紧拿起那书翻了起来。 刚才在废旧厂房里,嗅觉被冲天的臭气给熏麻痹了,那时候的味道反而没有现在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二十一块“宝贝”散发出的味道重。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刺激,让我这个不算新兵的法医的胃里都有些翻滚。 “肌肉纤维粗,走向呈八字形,逐层收拢。”我一边看着组织块,一边看着书,说,“这些没有骨头的尸块,都来自于臀部。” “不错,领悟得挺快。”师父欣慰地说,“有骨头的,要么就是手指,要么就是脚趾。也就是说,这些尸块来自于臀部和四肢。” 师父顿了顿,叹了口气,说:“可惜啊,没有发现任何有特征性的组织。” 原定于第二天早上召开的专案会,却因为早晨六点多钟的一个电话改变了。 师父的电话,意思是说他需要参加一个在全国流窜持枪抢劫杀人系列案件的协调会,马上就要出差,所以这个案件交给我了,并且要求我们限期破案。 “这么恶劣的案件也留不住您?”我说。 师父笑了笑,说:“我去办的案件更恶劣。” “那我心里没底啊。”我说。 “现在你开车去机场。”师父说,“会有人帮你的。” “机场?” “不说了,我要上飞机了,你记住航班号cz9876,到时候就知道了。” 真是莫名其妙,师父这是留什么悬念呢?我赶紧打通了林涛的电话,约他在厅里见面,然后穿上警服一起赶往机场接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清晨的机场出口,并没有多少人。我和林涛穿着笔挺的警服傻乎乎地站在出口的铁栏杆外,疑惑地观察着每一个通过出口的人。我俩的回头率很高,都是看林涛的,我也习惯了这种和帅哥站在一起的感觉。 “你说,会是什么人?”我侧头问林涛。 林涛的眼神突然间僵直了。 “喂,和你说话呢。”我用肘部戳了一下林涛。林涛没有回话。 我略感奇怪,顺着林涛的眼光向前看去。 远处是一个美女,齐腰长发,金丝墨镜,短裙黑丝,身材婀娜,推着一个坐有一位白发老人的轮椅正向我们的方向走来。 “咦?是不是年纪大了?我记得你以前不看美女的。”我嬉笑着说,“原来也有能入你法眼的美女。” “真漂亮。”林涛轻叹道。 “哈哈,你总算找到喜欢的类型了?不容易啊。”我说,“要不,我去帮你要她的电话号码?” “看什么看?”一个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的平头男猛然推了一把林涛。 林涛怒目圆瞪:“你干什么你?” 眼见冲突就要发生,我赶紧过去拉开两人,和我一起拉架的还有一个瘦高个儿。 “是你们?”我看清楚了平头男的容貌,顿时喜出望外,顾不上平头男怒气未消,拥抱了他一下。 这个平头男叫画龙,而和他一起的瘦高个儿叫包斩,美女是苏眉,白发老人是梁教授。这四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安部特案组成员,专门侦破性质恶劣、影响重大的杀人案件,四个人威名远扬。[4] 我在北环县下派锻炼的时候,和特案组合作过一个碎尸案件,对四人的办案本领佩服不已。 “你师父有事儿,怕你一人搞不定。”梁教授的笑容依旧和蔼可亲,“而且这案子挺恶劣的。你师父今天凌晨给公安部打了报告,白部长通知我们赶过来帮你。” “再次看到你们,太开心了。”我和他们一一握手。 “小心点儿。”画龙指着林涛,“别打苏眉主意。” 我哈哈一笑,拉他们坐上商务车,直接赶赴专案组。 “发现的二十一块可疑组织,全部是人类组织,女性,为同一人所有。” 郑大姐说。 我长吁一口气:“果真是一个人的。” “小秦,”梁教授说,“记得上次在北环县我让你把那么多尸块拼成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但是这个不行,因为被油炸过,断面变形,不具备拼接的条件了。” 梁教授说:“这次简单。我只需要知道这些人体软组织从这个人的哪部分来。” 我暗叹梁教授的想法居然和师父的一样,真是天下专家一家人啊。我说: “昨天已经研究过了,全部来自于臀部以及手指、脚趾。” “那么,我现在要知道发现这些尸块来源的泔水桶里的泔水,是从哪些地方弄来的。”梁教授摸着下巴的胡渣说。 看来特案组在来的飞机上,已经做足了功课。对本案的前期情况,了若指掌。 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特案组,侦查员们有些紧张。主办侦查员清了清嗓子,说:“昨天,那个,昨天晚上我们就做了相关的工作。据治安部门同事的审讯,这些泔水全部来自于天苍区东北街两旁的饭店。提供泔水的饭店大约是二十八所,我们正在对每家饭店进行清查。暂时还没有线索。” 梁教授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几张照片,是我对二十一块尸块逐个进行细目拍照[5]的尸块照片。他说:“小秦,你能告诉我,这几块尸块上黏附的黑色物质是什么吗?” 我皱眉看了看,说:“哦,我当时也注意到这东西了,还专门在显微镜下看了看。是淤泥。” “你们觉得在饭店收来的剩菜剩饭上怎么会沾有淤泥?”梁教授说。 侦查员不以为然:“这个,不小心黏附的可能性不小吧?” 梁教授摇摇头:“如果是不小心黏附,那么淤泥现象是偶然现象。但是七八块尸块上都黏附,这就不是偶然现象,而是必然现象。” 侦查员一脸疑惑,不再辩驳,都在猜测这个老头是什么意思。 我紧闭双眼,想了想,说:“我知道梁教授的意思了。” 梁教授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哦?那你说说看。” “地沟油除了来源于饭店的剩菜剩饭。”我说,“我印象中,还有一些犯罪分子,从饭店、居民区的下水道里提取上层漂浮的油腻物质,然后和泔水混合,再萃取油品。如果是在下水道弄上来的尸块,就有可能黏附淤泥。” 梁教授微微点头:“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这些尸块是从下水道里弄上来的。” “真恶心人。”侦查员皱眉说,“这些买卖地沟油的人,真不得好死。” “下面,大家知道任务了吧。”梁教授说,“从犯罪嫌疑人嘴里撬出他们从哪个下水道段打捞油腻物质,然后咱们要下去找到更多的尸块。” “是啊。”我说,“目前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有特征性的人体特征,没有任何抓手[6]去查找尸源。” “可是,”专案组长插了话,“这么小的尸块,我们的民警怎么才能从下水道里找出来?” 梁教授笑了笑,说:“我开始就急着问小秦,尸块来自尸体的哪部分,就是这个用意。我觉得,大家很快就能找到非常有用的尸块。” 3 我豁然开朗:“是啊,这些肉,都是从臀部上割下来的。” 我顿了顿,侦查员一脸疑惑:“然后呢?” 包斩插话说:“我们上次办的一个案子就是,整个骨盆并没有被破坏。”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骨盆是由骶骨和双侧髂骨组成的,这三块骨头都是骨质坚硬的骨头,想要破坏骨盆的结构,换句话说想把骨盆碎成这样一小块,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说完我拿起尸块的照片扬了扬。 梁教授接话道:“最关键的是,据我了解,对于法医来说,骨盆是最有价值的一个人体结构。对吧,小秦?” 我点点头:“那就等待侦查部门的审讯结果,然后我们该钻下水道了。” 电视上,经常会看见有人钻下水道,那幽闭的空间和讲话的回音一直让我倍感兴趣,我一直认为,钻下水道会是一件比较刺激的事情。 审讯的结果不如人意,几名犯罪嫌疑人没有交代清楚打捞地沟油的具体位置。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苏眉说:“给我张现场附近的地下管道分布图,我可以通过审讯结果,用电脑模拟出抛尸可能性最大的位置。” 林涛最先跳了起来,说:“我去弄。” 半个小时后,苏眉随身携带的那台奇形怪状的电脑的显示屏上,闪出一个黄豆大的红点。苏眉说:“就这里了,试试吧。” 又是林涛最先跳了起来,说:“我去准备现场勘查设备。” 某小区深处的地下管道口处。 我拿着勘查灯向里面照了照,顿时没了挑战的心情,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我说:“太黑了吧,要不,明天再下去?” “白天这里头也是这样黑。”梁教授看破了我的心思,说,“时间就是金钱,我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 包斩拍了拍我的肩膀,换上高帮胶鞋,率先顺着梯子往下爬。我转头看看身后的几名现场勘查员,说:“那咱们就开工吧。” 下水道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恐怖,在数名警察的头灯的照射下,犹如白昼。唯独不舒服的,就是在这个半人高的地方,我们只有半蹲着往前挪动。扑面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恶臭。 我揉了揉鼻子,说:“这味儿真不好受,我是个法医都架不住,你们更受不了吧?” 勘查员们铁青着脸点头。 包斩朝几个方向吸了吸鼻子,指着我们的身后,说:“在那个方向。” 我面露喜色:“他们都说你的鼻子比警犬还牛,看来名不虚传啊。你真的能在恶臭的环境里分辨出腐败尸体的臭味?” 包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推了我一把,说:“去你的,你才警犬呢。” 我们艰难地挪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我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有千斤重。 终于等到包斩停下来,说:“差不多就在附近了,开挖。” 众勘查员解下缚在背后的小铲子,开始挖掘自己附近的淤泥,汗如雨下,很快空气中的臭气里就多了一股汗腥味。 半个小时后,林涛叫了一声:“包哥名不虚传,挖到了。” 林涛把挖到的骨质结构的东西递给我,我用纱布手套抹去表面的淤泥,是一根股骨。我把股骨放在自己的裤边比了比,说:“这女的,是个大长腿啊。” 包斩扭头继续开挖,说:“我们的任务是找到更多的尸块,尤其是骨盆。” 包斩的嗅觉确实异于常人,我们在他停下来的地方,陆续找到了十多块骨头,包括一个女性的骨盆。 “差不多了吧?”大宝弓着身子直了直腿,说,“再这样挖下去,大家都得死里头。” 包斩也是满头大汗,说:“好吧,回去复命,然后再说。” 解剖室里的解剖床上,拼放着一具不完全的骸骨。 我穿着解剖服,抱着双臂,端详了一番,说:“只能拼成这样了,不过,怎么总感觉不是很协调?” 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梁教授说:“每个人长得不太一样,说不准死者的身材就是不太协调呢?不过,你能具体说出来不协调在什么地方吗?” 我皱着眉头,说:“除了两根腿骨有些太长太粗了以外,有几根肋骨也不太协调。” 解剖室的电话响起,林涛接完后,对我们说:“根据你推断的死者年龄和身高,侦查员在小区所辖的派出所居民管理系统里查了一下,符合条件的不多。因为他们断定这个小区里没有二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的女性。” “会不会是外来人口?”梁教授说。 林涛接着说:“不过有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家庭主妇叫连倩倩,平时下午总坐在小区里和小区的老太太嗑瓜子聊天,但最近两周,没有出现。” “个子多高?”我问。 “一米六不到。”林涛说。 “差得有点儿多。”我皱起眉头。 “家庭主妇?”梁教授说,“那她丈夫是做什么的?” “丈夫是国际大酒店餐饮部的经理。” “餐饮?”梁教授眼睛一亮,“油炸尸体,餐饮老板,这是不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还有更有意思的。”林涛看了眼站在解剖室门口的苏眉的背影,说,“她的丈夫两周前辞职,现在下落不明。” “那还等什么?”梁教授兴奋了起来,“申请搜查令,去他家!” 我说:“可是,这身高?” 梁教授喊了声苏眉,让她过来推轮椅,一边和我说:“可能是个体差异吧。” 我盯着尸骨,拉起卷尺量了量,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尸骨不全,没法测量,但是凭经验,怎么说也不会就一米五几啊。” 把尸骨转交给dnA检测室以后,我和林涛陪同画龙率领的几名侦查员摸到了连倩倩的家门口。 包斩吸了吸鼻子:“找得没错,一股血腥味。” “有吗?”我贴着门缝闻了闻。 我刚收回脸,只听“砰”的一声,铁质的大门被画龙一脚踹开了,惊得我们瞠目结舌。 “还等啥。”画龙一边说,一边戴上脚套率先拎着枪走进了屋里。 见我半天没缓过神来,林涛低声说:“这家伙,真彪。” 这间三室一厅的房子本身就背阳,加之所有的窗帘都紧闭,即便外面艳阳高照,屋内也犹如人间地狱一般。黑暗,夹杂着血腥味。 原本是崭新的、装潢精致的房屋,现在俨然一副案发现场的样子,走廊、堂屋里到处布满了滴落状血迹。 经过一番搜索,画龙收起了手枪,说:“没人。” 正文 第115章 油爆奇案(3) 林涛拿出相机开始拍摄现场状况,我观察了一下血迹形态说:“滴落状血迹,是稀释以后的血,看样子,方向是从卫生间里出来,经过客厅、走廊到厨房的。” “稀释后的血?”画龙蹲在我旁边,问。 我点点头,说:“不是血管里直接流出来的血,而是血液和水混合后,黏附在物体上,然后随着物体的移动,滴落下来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拉起画龙,走到卫生间,说:“你看,浴缸壁全是流注状的血迹,我分析,凶手是在浴缸里分尸,然后把尸块从浴缸里转移到厨房。” “去油炸?”画龙的眉头皱了一下。 我点点头,又走进了厨房里。这里是这个房屋里最狭小、臭味最浓郁的地方。 灶台上的炒锅里,有大半锅酱油色的液体,表面漂浮着一层仿佛快要结成痂壳的白色物质,散发着恶臭。 我拿起身旁的一个舀勺,伸进锅里搅拌了一下,感受到液体是很黏稠的,底层的颜色清亮一些,夹杂着一些像是肌肉纤维的物质。 随着我的搅拌,恶臭愈加明显,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说:“这里就是油炸尸体的第一现场。” “尸块有的已经被炸了,有的没有被炸,但全部被抛入下水道了。”大宝说。 我点点头,问林涛:“你看看,能发现指纹什么的不?” 林涛摇了摇头,说:“看了几个关键部位,都发现明显的纱布手套纹。” 画龙插话道:“什么意思?” 林涛白了画龙一眼,没好气地说:“意思就是凶手是戴着手套完成杀人、分尸和油炸尸体的全部过程的。” “那有什么。”画龙说,“典型的一起杀妻、分尸案,抓人就交给我们吧。” “看似是这样,”我皱着眉头说,“但如果是在自己家里杀自己的妻子,有戴手套的必要吗?” 林涛点头认可。 画龙说:“说的也有点儿道理。” 我、大宝和林涛仔细提取了每一处可能存在价值的检材,准备带回去送dnA室进行检验,以期望有令人惊喜的发现。 突然有人敲门,是辖区的派出所所长。他按我们的要求戴上鞋套、头套和手套后进入现场,被血腥味和臭味引得连连干呕。缓了一阵后,他说:“各位领导,对连倩倩的前期调查已经有了眉目了。” 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围在派出所所长的身边,听他说起了故事。 连倩倩是一个洗脚妹,因为长相出众,很快被国际大酒店餐饮部经理夏洪看中,两人谈了两年恋爱后,在半年前结婚。夏洪结婚前买了这间房子,连倩倩结婚后就做起了家庭主妇。夏洪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但为人精明圆滑,人缘关系非常好,不到三十岁就在这个著名的企业里担任了中层管理人员。但是夏洪胆小怕事,凡事都充当和事佬,国际大酒店的老总对他的评价是没有魄力,难成大器。夏洪和连倩倩结婚后夫妻关系亲密,是小区里的爱情模范,用四个字形容,就是“羡煞旁人”。 夏洪是孤儿,连倩倩老家在几千公里外,所以他俩在本市并没有亲戚或者很亲近的朋友。根据对邻居的调查,两人失踪前,并没有什么反常迹象。 “没有反常迹象?”我说,“那个夏什么的,两周前辞职,不是反常迹象?根据这个屋里的血迹腐败程度,我估计死者死亡也就是大约两周的时间。敏感的时间点,敏感的动作,这个夏洪不可疑?” “你刚才不是说了,若在自己家杀人,没必要戴手套啊。”画龙插话道。 我没再接话,静待派出所所长说完他的故事。 派出所所长拿起手中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说:“辞职这个事情,经过我们的了解,也属于正常行为。因为有另外一家企业早就在挖这个夏洪,夏洪已经答应下月初到那家企业工作。按照国际大酒店的内部规定,夏洪必须提前三周辞职。所以他两周前辞职,是为了结算工资后,再做一些去新单位工作的前期准备工作。” 我点点头,说:“既然诸多因素都反映出不像是夏洪杀人,那么是什么样的凶手会在夏洪家里从容地油炸尸体?夏洪又去哪里了?” 派出所所长摇了摇头。我也没继续追问,提取完可疑检材后,和林涛开始逐屋进行进一步搜索。 “你看。”林涛突然指着地面说,“从卫生间到主卧室,也有痕迹。” 我和林涛趴在地上,打开勘查灯,用侧光观察,确实有方向性明确的淡血印痕,用四甲基联苯胺进行测试,确实是淡血痕迹。 “凶手把尸块也拿到了房间里?”我说,“只是这次拿的尸块,黏附的血水比较淡。” “在这里面。”包斩此时已经站在房间里,指着大衣柜,说。 我拉住大衣柜的把手,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闭着眼睛拉了开来。 就在我拉开大衣柜的同时,林涛和包斩同时惊呼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了一脸惊恐的表情。 4 他俩都是见过最残忍的杀人现场的人,却在此时露出了如此惊恐的表情,我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壮着胆子向衣柜里望去。 衣柜里挂着一排色彩斑斓的衣服,中间却夹杂着两个像是压扁了的人。 其中一个,乌黑的长发软塌塌地遮盖了肩膀和胸部,而另一个则像是风衣般挂在一旁。 “这……这是什么?”我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没敢上前。 包斩瞪着眼睛说:“人皮!” 那确实是两张人皮。 画龙突然闯进主卧室,说:“dnA室来了电话,有新的发现。” 我盯着衣柜,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夏洪也死了。” 被我说中了结果,画龙说:“是啊,开始我们是把两具尸骨拼在了一起。骨盆是女的,但腿骨是男的。” 我点点头说:“知道。” 画龙看我盯着衣柜里,对他的消息并不诧异,疑惑地朝衣柜里望去,大叫道:“妈呀,皮被剥了?” 我们把两张挂在衣架上的人皮取了下来,平铺在地上。人皮的下方放着一堆衣服,人皮滴落下来的血迹都浸染在这些衣服里。衣服呈散落状,和衣柜里挂着的衣服不同,应该是死者被害的时候穿的衣服。男死者的衣着是衬衫、外套和内裤、外裤,女死者的衣着仅有一件连体睡衣。 尸体被人从颈部一刀划开直到耻骨联合,然后向两边剥皮,四肢也是从中剖开后剥皮。皮肤是沿着浅筋膜剥离的,部分地方还粘连着皮下的肌肉组织,可见剥皮的刀具非常锋利。剥开的人皮,被凶手用宽胶带黏附在一起,成为一整张人皮。 画龙掀开女性人皮胸腹部的皮肤,说:“这刀功,法医也比不了吧?” “别动!”我喊了一声,拿出放大镜,在女性人皮的乳房上照了照。 女性的双侧乳房被连同皮肤一起剥了下来,乳房皮肤上黏附着血迹。我对林涛说:“你看看,是不是有纹线[7]?” 林涛看了看,一脸惊喜:“是的!有鉴定价值!” “你不是说凶手是戴手套完成杀人、分尸的全过程的吗?”画龙问。 我说:“若是摸乳房的时候追求手感,他完全有可能摘下手套。” 专案组。 梁教授说:“现在情况基本清楚了,夏洪、连倩倩小两口儿被人在家中杀害、剥皮、分尸、油炸。该案性质极其恶劣,我们必须尽快破案。现在,你们发表一下意见,看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开展工作?” 画龙说:“我们应该尽快查清小两口儿生前的矛盾关系,能下得了这样狠手的人,该是有多大的仇恨啊。” 侦查员说:“可是,我们前期调查的结果显示,这小两口儿为人温和,不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冤家。” 专案组现场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我们还是要组织人员对小区里的下水道进行进一步搜索,以期待找到更多的尸块。另外,我们刚才在对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发现现场门窗完好,凶手应该不是撬门撬窗进入的,应该是和平进入。” “你是说熟人作案吗?”梁教授说。 “我还不敢断定。” “监控能派上用场吗?”包斩问派出所所长。 所长说:“这个小区里面只有门口有监控。不过现在对杀人时间没法准确断定,对监控泛泛地查,难度太大。” 苏眉说:“刚才用电脑模拟了这个小区的下水管道,我觉得可以从地图上标示的方向进行搜索,找到更多的尸块。” “包斩带人继续搜索下水道。”梁教授命令道,“秦明和林涛去现场复勘,看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几天体力加脑力的过度透支,我疲惫不堪,林涛却兴奋不已,因为这次复勘,苏眉和我们一起。 现场除了滴落的血迹和浴缸里黏附的被自来水稀释的鲜血,别的并没有什么异样。经过确认,凶手是不可能从窗户进入的,因为每扇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窗。 “说不准还真的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呢。”林涛说。 我摇了摇头:“熟人作案的案件,矛盾点都会非常突出。我相信省城侦查人员的本事,如果真的有矛盾点,早就调查出来了。” 苏眉说:“你们看这么多滴落的血迹,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啥啊。”林涛看了眼苏眉,说。 “多趟滴落状血迹。”我说,“说明凶手多次拿着尸块从卫生间走到厨房。” “可是我觉得几趟血迹的颜色不太一样哎。” 我和林涛都不说话了,盯着血迹看,好像苏眉说得不错。 “你真厉害。”林涛拍起了马屁,“是不是女人对颜色都会比较敏感?起初我们这么多人都没发现。” 苏眉抿嘴一笑,拿出电脑和一个光源,进行了一番操作,说:“扫描进电脑进行比对,同样光源照射下,血迹色泽确实是有差异的。” 我蹲在地上想了想,说:“血迹的颜色反映血迹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时间越长,颜色会越深。有的命案现场,第一次去勘查,地面血迹是红色的,两周后去复勘,血迹就会变成黑色。眼前的这些血迹颜色深浅不一,那么,是不是可以断定,凶手是分了好几天、多次进入现场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苏眉说。 林涛起身,打了个电话,然后对我们说:“电话确认了一下,两个死者的衣服口袋里都有家中的钥匙,凶手没有从他们身上获取家门的钥匙。” “那就是凶手本身就有他们家中的钥匙。”我说。 “那会是什么人?”林涛说,“难不成是他们俩中谁的姘头?” 我不置可否,说:“先不猜测,再对这个屋子进行一番搜查,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文证材料。有的时候,鬼使神差,死者会在以前的一些资料里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死者结婚不久,杂物不多,我们找了半天,也就找到了几本男死者的日记和两本貌似是账本一样的东西。 回到专案组,包斩他们组也有了新的发现。 包斩等十名勘查员和市局的法医又对下水道进行了一次地毯式搜索,两名死者的尸骨基本找齐了。骨头上的软组织基本消失殆尽,有些被油炸后抛弃在下水道里,有些则腐败后无法从淤泥里分辨。 正文 第116章 油爆奇案(4) “小区下水道里的水流不可能把骨头冲离原始抛弃地点很远,但是尸块在整个小区的各个下水道口附近都有发现,说明凶手的抛尸行为遍布了整个小区。” “我看见的是,尸块全部抛弃在小区里。”梁教授说,“凶手不远。” “虽然有指纹,”林涛说,“这个小区二十一栋楼,每栋楼八十八户,每户都有两至五口人,这一共得有好几千人,逐一排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而且,小区很多房子都是出租房,流动人口多,确实不好定人。” 我说。 “还有,”市局王法医说,“两名死者的颅骨都找到了。皮都被剥了,但是从骨质损伤上看,两名死者都是死于重度颅脑损伤。” “被人打头的?”画龙说,“致伤工具呢?” “致伤工具比较有特征性。”王法医打开幻灯片。 两名死者的头颅都被剥离了面部皮肤和头皮,面部的肌肉已经腐败成酱油色,眼部附近的肌肉纹理还清晰可见,两颗头颅放在解剖台上阴森恐怖。 女死者的颅骨有个巨大的空洞,可以推断死者生前遭受了一个钝器的重击,颅骨穿孔性骨折。男死者的顶骨也有圆形的凹陷骨折。两名死者是死于同一种工具,只是男性的颅骨厚,所以损伤轻一些罢了。 随着图片的放大,死者颅骨骨折边缘的规则痕迹逐步明晰。我说:“圆形的大锤子。” “直径有十几厘米。”王法医说。 “这种大锤子,一般人家里是不会有的。”梁教授说,“见得比较多的,是砸墙的工人用的那种。” “装修工人!”林涛说,“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可能会有死者家里的钥匙了。” 一直低头的苏眉此时抬起头来,说:“可是,死者家在装修完成后,换了门锁。” 苏眉一直在翻看我们在现场搜到的文证材料。男死者的日记倒像是一本诗集,里面写满了自己对连倩倩的爱意,看得苏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翻看起那本账本。账本里记录了半年前他们家装修所有的花费开支。 梁教授拿过账本,戴起老花镜,眯着眼睛逐条看了起来。 “两周前,小区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住户装修?”梁教授边翻页,边说。 “有,不少。”派出所所长接话。 “找两周前在小区里砸墙的,又会疏通下水道的工人,难不难?”梁教授依旧表情平淡地说。 “砸墙的可以找找,但是会不会疏通下水道,这个不太好查。”侦查员说。 “你们不用找了,找到了!”林涛说,“这是我在第一次去勘查现场之前,在电梯里试相机的时候,拍的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电梯里拍摄的电梯轿厢,轿厢四周钉着木板,木板上写满了小广告。有一则小广告写着“砸墙、铲灰、打孔、疏通下水道,139xxxxxxxx”。 “这是什么意思?”画龙一头雾水。 梁教授笑了笑,说:“因为我在死者账本里有发现。死者在更换家门锁大概一个月后,有一笔疏通下水道的开支。”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这个疏通下水道的人干的呢?” “因为其他开支都是普通消费,只有这一笔,是需要人家来家里的。”梁教授说,“林涛的发现也很好,因为疏通下水道这种活儿,很有可能在墙上随便找个小广告。” 苏眉笑着看了眼林涛,林涛有些脸红。 “那为什么要找两周前在小区内砸墙的人?”画龙问。 “因为通过秦明他们的现场勘查,凶手多次进入现场。如果不住在小区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另外,砸墙、打孔是需要在装修住户里工作两天的,而且会携带砸墙的工具。如果凶手是来疏通下水道的,不会携带大锤子。”梁教授说。 大家都在点头。 “既然大家都认可,那就去想办法抓人吧。”梁教授说。 画龙第一个跳了起来:“我就爱听这俩字!抓人!” 5 小广告上手机号码的主人很快被查到了,他叫李大狗,两周前恰好在案发小区内作业。侦查人员找到了他的住所,并进行了监视。 我们几个人坐在车里,静静地等待抓捕行动指挥长画龙的命令。突然,李大狗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他的背后,跟着两名侦查员。 “这小子半夜去干吗?”大宝说。 我竖起食指,嘘了一下。 “我们马上展开抓捕行动。”画龙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你们现在用技术开锁进他家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 我轻声答应。看到李大狗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和林涛、包斩一起,进入了李大狗的住处。 “这家伙肯定是凶手。”看完墙壁上的简笔画,林涛下定了结论。 墙壁上,画满了铅笔画,线条扭曲,毫无美感。画的内容不外乎都是些男人女人的生殖器和一些貌似是春宫图的东西。 “嗯,这人应该是个性心理变态。”我说。 “看,这么多女人的内衣。”包斩从床铺角落的一个蛇皮袋里倒出了数十件女人的内衣,看上去很陈旧,应该是偷来的。 我掀起床铺一头的枕头,枕头下放着一套女性内衣,大红色。内衣大部分被更深的红色浸染,我说:“血染痕迹,这很有可能是连倩倩的内衣。” “对啊。”包斩说,“连倩倩家里只有她的睡袍,没见内衣,这个不正常的现象,我们开始没有注意到。” 我拿起耳机线,对着麦克风说:“画龙,可以动手了。” 很快,画龙的声音从耳机那边传来:“看我这暴脾气,我正踩在这小子的脑袋上呢。” 现场勘查发现证据的作用主要有三个,第一是通过证据来寻找犯罪嫌疑人,第二是利用证据来甄别犯罪嫌疑人,第三是在法庭上证明犯罪嫌疑人有罪。 而之前我们在死者乳房上发现的血指纹的作用,仅仅是用来验证犯罪嫌疑人。 在铁的证据下以及画龙的威慑力下,李大狗没做反抗,就交代了他的罪行。 连倩倩家的钥匙,是几个月前李大狗去她家疏通下水道的时候获取的。 连倩倩家的下水管道在装修完成后一个月,可能是因为装修垃圾灌入下水道,出现了堵塞、反流的现象,臭气熏天。连倩倩在电梯里找到李大狗的电话后,就约他上门进行疏通。因在疏通的时候,不少粪便反流,弄得卫生间里污水横流,连倩倩忍受不了肮脏的景象,便请李大狗帮忙疏通后整理干净。为了方便李大狗往返家里,她又实在无法在家里待着,看李大狗一脸忠厚相,便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李大狗。 李大狗在看到连倩倩第一眼的时候,便已经暗生色胆,拿到她家钥匙的第一时间,他便在肥皂上留下了钥匙模。李大狗以前从事的工作,是配钥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大狗对女人的内衣,尤其是漂亮女人的内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干完一天辛苦活后,最放松的时刻,便是在家里闻着偷来的内衣的味道自慰。 他配连倩倩家中的钥匙,为的也只是偷几件内衣。 两周前,他到小区的另一户砸墙、铲灰,趁工友们下午小憩的时间,佯装身体不适,扛着锤子悄悄来到了连倩倩家。 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点,是人们上班的时间。 李大狗打开连倩倩家门的一刹那,意外地看见连倩倩裹着睡袍正在烧油准备炸圆子做晚饭。他下意识地举起大锤砸向一脸惊恐的连倩倩的头颅。 在运走尸体还是独自逃离的犹豫中,李大狗无意中瞥见了连倩倩露在浴袍外面的洁白的双腿。一股热血涌进罪恶的大脑,李大狗把连倩倩的尸体拖进了浴室实施了奸尸。 李大狗心满意足地提起裤子的时候,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夏洪和新公司签完合约,回到家里。突然被大锤砸倒的夏洪,脸上还带着正准备向自己的爱人报喜的笑容。 李大狗关上门,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着眼前这两具尸体。他一时兴起,拿出随身携带的铲灰刀剁下了连倩倩的手指,扔进翻滚的油锅里。看着洁白的手指在油锅里起伏,逐渐变成金黄色,他觉得自己又来了性欲。 就这样,李大狗在卫生间里剥下了两名死者的皮,把尸体分解,然后一边自慰,一边从尸体的臀部切下肉扔进锅里。他获得了从所未有的快感。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每天歇工后,都会来到连倩倩家里,享受着油炸尸体带来的视觉和嗅觉的刺激。在他完工之前的一天夜里,他把尸块分别扔进了小区的各个下水道口。 没了尸体,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吧。他这样想着。 “今天晚上准备去找件新内衣来爽一爽的。”李大狗对画龙说,“你那一脚太重了,我腰疼。” 从这个变态的脸上,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恐惧和内疚。我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个人了,他是个鬼。 “这个连倩倩也太没警惕性了。”林涛说,“居然轻易把自己家钥匙给人家。” “估计她以为自己在楼下待着,李大狗没有机会出去配钥匙。”我说。 梁教授叹了口气,说:“无论什么时候,警惕性是必须要保持的东西。” “梁教授,大伙累了好几天,明天晚上有庆功宴,我们得多喝两杯。”我说,“我们都好久没聚了。” 梁教授摇了摇头,说:“天一亮,我们就去机场,早班机回北京,听说有新任务了。” 林涛看了眼苏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说:“那太可惜了,只有等下次你们再来喽。” “可别,”梁教授笑着说,“我们来,准没好事儿。” 机场。 我和林涛在安检门门口,看着梁教授一行四人的身影逐渐消失,林涛失落的心情溢于言表。 “真看上苏眉了?”我问。 林涛没有回答。 大宝突然从身后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他们走了?” “嗯,走了。”我疑惑地看着大宝。 大宝咽了口唾沫,说:“要早一步就把他们留下来了,继续帮帮我们。” “怎么了?”我问。 “又发碎尸案了。”大宝说,“车在外面,赶紧吧。” 注释 [1]北环县的案子,参见蜘蛛著《十宗罪4》。 [2]挛缩,一般是指有弹性的肌肉组织因为种种原因持续性收缩。在活体上,可能是药物所致,而在尸体上,也特指一些毁坏性因素导致肌肉失去张力和韧性,收缩、缩小、缩短。如在火场中,肌肉受热收缩。 [3]见《无声的证词》一书,“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季。 [4]参见蜘蛛著《十宗罪》系列。 [5]细目照片是和概貌照片相对而论的,概貌是反映物体大体的照片,而细目则是反映物体上细微特征的照片。在尸检过程中,对整个尸体或尸体的一个肢体进行拍照的叫作概貌照片;对尸体上的某处损伤、生理特征专门进行拍照的叫细目照片。 [6]抓手,行内通用语言,指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指可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证。 [7]大家都知道指纹、掌纹,这些有认定比对作用的痕迹,都是由一条条纹线组成的。 有的时候纹线可以组成整个指纹、掌纹,就可以作为证据使用;而有的时候,可以看到的纹线只是手指的一小部分,不具备鉴定条件,那么虽然发现了纹线,但也不能作为破案依据来使用。 正文 第117章 纸面青尸(1) 一个人走向邪恶不是因为向往邪恶,而是错把邪恶当成他们所追逐的幸福。 ——玛丽·雪莱 1 “没有特案组就破不了案吗?冒冒失失的。”我故作淡定。 “这不是师父也不在吗?”大宝说,“师父去的案子是全国性的流窜持枪抢劫杀人,估计不破案公安部不会放他回来。” “碎尸案很难吗?”我说,“我们经手的碎尸案有几起没破?别怕,我们努力吧,走!” 我和大宝走出几步,发现林涛还站在安检门口发呆。我折回去推了他一把,说:“要我帮你喊魂吗?” 现场位于闹市区一个破旧小区门口的垃圾箱里。 “是你发现尸块的吗?”一名拿着笔记本的民警问道。 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老者闭着眼睛使劲儿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我就看见里面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就报警了。” “是我们接到110的指令,过来发现里面是人的尸块。”辖区民警说道。 地面上摆着一张白色的塑料薄膜,市公安局的法医正在从垃圾箱里倒出来的垃圾里清理着尸块。 我和大宝走近市局法医,点了点头,加入了清理尸块的行列。林涛则拿出多波段光源,观察垃圾箱周围的痕迹。 白色的薄膜上已经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尸块。 “你们动作挺快啊,收集这么多了。”我戴上手套,拿起一块有绳索捆绑的尸块。 “是啊。”市局韩法医说,“别的兄弟正在这个小区其余的垃圾箱里清理。我估计除了头和内脏,差不多都找全了。” 我“嗯”了一声,继续观察这堆尸块里最大的两块。一个尸块是尸体的骨盆和大腿上段,尸块的上端是沿着腰椎间盘整齐切断的,下端则是剁碎了两侧股骨的中段。另一个大尸块就是没有胳膊的上身躯干。其余的小尸块,应该就是双臂、双腿被剁碎后的残骸。 这两个大尸块有个相同的特征,就是在尸块的外侧,都被凶手用刀子割出了横行的创口,有几厘米深。一根拇指粗的绳索勒在两边的创口里绕了两圈,并打了个结。这两侧的创口就像是两边的绳槽一样。 “韩哥,你看这种捆绑尸块的方式倒是挺独特的。”我说。 韩法医点了点头:“是啊,这种割槽捆绑是为了方便拎。如果没有这个槽,捆上去的绳子很容易滑脱。” “不用包装物,直接拎着尸块,抛尸到住宅区。”我说,“这凶手的心理素质还真是不错。” “所以我觉得凶手应该有交通工具,”韩法医说,“不然太容易暴露。” “如果有交通工具,为啥还要割槽捆绑呢?”大宝问。 我沉思了一下,说:“可能是为了提高效率吧。你想,一手各拎着一大块他砍不开的大尸块,一次可以抛弃两块尸体的主要部分。” 韩法医停下手中的工作,用前臂擦了擦前额的汗珠,说:“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这么多小的尸块很显然应该是用包装物包装着的,但是这里却没有发现包装物,我估计是用包装物携带,然后从包装物里倒进了垃圾箱。他为什么要倒进来,而不连包装物一起扔进来?” “大的尸块也没包裹。”大宝说,“那个,我猜他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 我和韩法医出了一身冷汗,没出声。 “头找到了。”王法医从远处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物证袋。 “有包装物吗?”我和韩法医异口同声地问。 王法医摇了摇头,说:“没有,就扔在小区后门口的一个垃圾箱里。而且经过确认,尸体的内脏应该没有抛弃在这个小区里。” “头扔在后门口。”韩法医说,“其他所有的尸块都被倒进了前门口的垃圾箱里。这个行为说明了什么?” “远抛近埋。”大宝说,“这是规律。” 这是分析命案凶手远近的常用手段。一般有藏匿尸体行为,比如埋藏尸体的,说明尸体埋藏地点离凶手比较近;而抛弃尸体,没有明显藏匿行为的,说明凶手是从别地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离这里远?”我问。 “肯定的,不然他连包装物都不用?”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说:“不过这不能解释为什么是抛弃在前后门口的垃圾箱里。” “我估计这就是凶手的行驶路线吧。”韩法医说,“肯定是有交通工具。” “既然尸体基本找全了,那为什么凶手没有把内脏也抛弃在这里呢?” 我问。 “那可不好说。”林涛插话道,“说不准凶手杀人就是为了他的内脏呢?” 大家的脸色都铁青了起来。 解剖台上,一具完整的男性尸体正在逐渐被我们拼凑出来。 尸体的胸骨被砍开,这是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尸体。看着尸体胸腹部的剖口,回想着林涛刚才的话,我们的脊梁都冒出了冷汗。 “微博上倒是经常有谣言说杀人取内脏进行器官移植,”大宝说,“但这是不靠谱的谣言啊。没有经过配型,还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剖开尸体,取出的内脏咱不说能不能生存,就无菌状态都达不到啊。” “不会是这个。”我说,“这可是基本取走了全套内脏内脏。” “不会是……”林涛一脸恶心的表情,“吃人的?” 大家一起白了他一眼。 “那凶手为啥掏内脏?”林涛说。 “我倒不是非常关心这个。”我说,“如果凶手是为了内脏,那为啥要碎尸呢?直接剖腹不就好了?” 韩法医抿着嘴轻声说:“看砍痕,凶手应该是略懂人体结构,却又不太懂。知道从椎间盘下刀,但不知道从其他的关节下刀。费了这么大劲儿碎尸,肯定还是为了更加方便抛弃尸体。” “凶手力气不小啊。”大宝说,“这一大块尸块,好几十斤呢。” “重点不在这里。”我说,“大家的意思是,如果凶手有匿尸抛尸的行为,说明死者和凶手是熟识的。如果凶手是为了获取人体的内脏而碎尸,那么凶手就不一定和死者认识。” “那么你们现在的结论是熟人作案?”大宝问。 大家一齐点点头,算是统一了思想。 “除了内脏,尸块都找全了吧?”我问。 实习生看了看尸体,摇了摇头,说:“腹部的软组织缺一块,还少了个耳朵。其他基本都全了。” “正常。”林涛在一旁插话道,“野狗野猫那么多,叼走两块吃了,任你再有本事也找不到,等到明天,就变猫猫狗狗的代谢终产物了。” “长得挺帅,总是这么重口味,不合适!”我看着林涛笑道。 林涛挑了挑他那一双浓眉,说:“谁说的,你看我这用词多文雅。” “尸体上没有损伤和窒息的征象。”大宝说,“目前没法确认死因是什么。” “没内脏,也没法收集足够的血液,我们该取什么检材进行毒化检验?” 韩法医说。 “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大宝抬起前臂推了推眼镜,说,“膀胱居然还在,有尿!” “投毒杀人可不多见,一般都是女性杀人的手段。”韩法医说。 “我看不会是女人干的。”大宝说,“女人拎得动那么重的尸块吗?” “如果是车开到垃圾箱旁边,”韩法医说,“挪动个位置还是做得到的。” “那也不可能。”大宝说,“哪个女人下这么狠的手啊,又剖腹又挖内脏又碎尸的。女人心理达不到这么彪悍的程度。” “那可不一定。”韩法医说,“你看这四肢长骨的断段,都是反复用砍器砍击才砍断的,断面非常整齐,说明砍骨刀非常锋利。但再看这碎骨片,至少得是砍了几十下。如果是个男人,三五下就应该砍断了。” “你见过女人独自分尸的案件吗?”大宝说。 “你还别说,我真还经历过好几起。”韩法医笑着说,“时代不同了,女人顶了不只半边天,所以女人也能干碎尸活儿。” 我一边蹲在高压锅的旁边煮耻骨联合,一边听着大宝和老韩的辩论。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耻骨联合马上就煮好了。”我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找到尸源,一切即可迎刃而解。” 高压锅在电磁炉的高温作用下,吱吱发响。锅盖上的透气孔“噗噗噗”地往外喷着气,整个解剖室里都弥漫着一股“肉香”。 但是,可想而知,这种“肉香”,令人作呕。 “自从亲自煮过骨头,”大宝皱了皱眉头,“我就没再喝过骨头汤。” “至于吗?”我减弱电磁炉功率,慢慢地打开高压锅盖,用止血钳翻着锅里的骨头,“干活用的是神经系统,吃饭用的是消化系统,井水不犯河水啊。” “你是自动挡高排量啊。”韩法医说,“这也能换挡的?” 煮骨头是为了让紧密附着在骨头上的肌肉组织和软骨以及骨膜更容易被剥离。这样就可以完整地暴露骨质面,从而进行观察。 我从一锅乳白色的“骨头汤”中捞出了耻骨,用止血钳一点点地剥离软组织。很快,耻骨联合面的形态就暴露在眼前。 “大概也就三十来岁。”我说,“拿回去我们再算一下具体年龄,还有,毒化得赶紧做,不然拼尸体拼了这么半天,都不知道他是咋死的。” “各位老师们,”负责拼尸块的一名实习生突然打断了我们的思绪,“为啥这里有十一根手指头?” 我们几个人一听,赶紧聚拢到解剖台旁。如果死者是一个“六指儿”,对寻找尸源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不过,”实习生接着说,“手掌我们都拼完了,这个人不是六指儿。” 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什么意思?” 韩法医接话道:“意思就是,这些尸块里,有一根手指头不是这个死者的。” “哦,”我说,“我知道了。我们刚刚破获的案件,就是死了两个人。当时我们怎么拼尸体都觉得不协调,结果dnA检验,是两具尸体。” “可是,这个不太一样。”实习生说,“这个尸体拼起来没有任何问题,除了多出这一根手指头。” 解剖室里顿时沉寂了下来。 剖内脏、多根手指、割槽捆绑。这一切的一切,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个……”大宝打破了寂静,“不管怎么说,死者是男性,身高一米七五,中等体态,三十岁左右,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了,等dnA结果出来,我相信尸源很快能够找到。” “是啊。”韩法医也自我安慰似的说道,“死因有可能是中毒,死亡时间是两天之内,也就是6月3日左右。我们能够提供的信息也不少了。” 他们都在自我安慰,我倒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难道还有个无辜的冤魂,正在看着我们吗?他是谁?他的手指为何会在这里? “秦科长,”秘书科的小胡突然跑进了解剖室,“打你电话你没接,估计你在解剖台上。刚才陈总来电,让你把这个案子交给市局,然后你赶紧赶去青乡市办案。” “又发什么大案了?”我问。 “好像是一个副市长被杀害了。” “这边的案子我们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而且看起来有些复杂,我不能交。”我一方面有些生气,另一方面也是舍不得丢弃这个一看就充满挑战性的案件,我顿了顿,接着说,“法医是为老百姓干活的,又不是专门为他什么领导干部干活的。” “理解一下嘛。”小胡说,“当地的法医要避嫌,所以必须由我们出马。而且,这是命令,你有意见也只能保留。”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默默地脱下了解剖服。 2 赶到青乡市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来不及歇息一下,我们就在一辆呼啸着的引路车的带领下赶往事发现场——一个高档小区。 小区位于市区的开发区,挺僻静,现场除了横七竖八停着的几十辆警车以外,没有多少围观群众。小区的北边是七八幢六层建筑,南边是十几幢两层建筑。现场位于南边两层建筑的其中一幢。南边两层楼房中每个单元门分为东西两户,每户都是复式楼。一幢房子就两个单元,四户居住。 “那个……这相当于连体别墅吧。”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好像我们可以直接干活了。”我见市局的几名痕检员正在收拾器材,应该是完成了初步的现场勘查工作。 引路车上跳下来一个一级警督,走到我旁边,低声说:“这个单元的东头就是中心现场,我们临时征用了西头的这间没人住的屋子,作为临时专案指挥部,不如我们先去见一下市委秘书长?” “不就是个普通凶杀案件嘛,”我皱了下眉头,“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林涛拽了一下我的袖口,耳语道:“行了,愤青啊,别让人家说我们省厅的民警不讲政治。” “这是我们市委秘书长包陈斌。”一进门,一级警督就唯唯诺诺地向我们介绍眼前这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 女人一身整齐的黑色套装,长发披肩,面容姣好,眉宇之间充斥着一股傲气。如果不看周围的那些点头哈腰的官员的媚态,谁也没法相信这个年轻的女人身居如此高位。 包秘书长头都没抬,看了看表说:“市委市政府对本案高度重视,希望你们在一周内破案。你们可以去工作了。另外,你们的工作效率可以再提高一点儿。” 她的傲慢激起了我的愤怒,我把笔记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拉开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说:“先介绍前期工作进展。” 包秘书长抬眼冷峻地盯着我,吐出两个字:“保密。” “那就对不起了。”我说,“作为鉴定人,我有权拒绝受理不具备鉴定条件的鉴定。如果前期调查结果未知,那么本案就不具备鉴定条件。” 说完,我收起笔记本,转身准备离开。 一级警督赶紧走过来,畏惧地看了一眼包秘书长,把我拉出临时专案组。 他说:“消消气儿,小人得志。我是新上任的市公安局的副局长王杰。案件情况是这样的,丁市长的保姆今天下午报案,说丁市长被杀了。” “保姆?” “准确地说,是小时工。”王局长说,“这个小时工应该是每两天到丁市长家里打扫一次卫生。前一段时间,她的母亲去世,所以她请了一周的假。今天,小时工回来恢复工作,中午十二点左右到丁市长家,发现异常就报了案。” 专案指挥部和现场只有一个走廊之隔,说话间,我们已经穿好勘查装备,走进了现场。 “怎么一股腐败的味道?”我揉了揉鼻子。 “是啊。”王局长说,“尸体高度腐败。小时工上了二楼闻到味道就直接报警了。” 正文 第118章 纸面青尸(2) 我转脸看了眼门口挂在墙上的温度计,显示室内温度三十一摄氏度。我说:“至少好几天了吧?不上班没人问吗?” “据调查,最后一次看到丁市长的,是他的驾驶员。”王局长说,“6月1日晚上送他回来。丁市长说有篇调研文章要在一周内交,所以让他们一周内不要打扰他。” “现在还有领导自己写文章的?”林涛说,“而且他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这个副市长真的是个好市长。”王局长有些沮丧,“他是省委宣传部下来挂职的,妻子早亡,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上大学了。平时他挺廉洁的,很少出去应酬,都是自己做饭。这房子也是市里租下来给他住的。” 我的抵触心理瞬间消失了。 “6月1日是周六,今天是6日……”大宝在掰指头。 我们走上二楼的卧室,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看见床上有一个人形的黑色物体。 “我们局的法医负责人是嫌疑人的亲戚,”王局长说,“所以我们局的法医被市委要求全体回避了。” 我惊讶道:“都有嫌疑人了?” 王局长的眼光有些闪躲:“这个,市委要求保密,不如你们先工作?” 我没再为难王局长,看了眼写字台上的笔记本电脑:“痕检处理过了吗?” 王局长用眼神把问题丢给身边的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沈俊逸。沈支队点点头,说:“有指纹,但是没有鉴定价值。” 我见笔记本电脑处于待机状态,于是戴上手套敲了下回车键。 显示屏亮起后,呈现出一篇文档:“关于鼓励本市各类文学作品发展的可行性报告”。文章只写了三行字。我查看了文档的属性,建立时间为6月1日22:05。 “死者就是在这个时间遭袭的。”我指着显示屏说。 “那个……同意。”大宝说,“文档建立后只写了三行字,显然是刚开始动笔就遭袭了。” 我绕着床走了一圈,除了床上惨不忍睹的景象外,其余一片平静。 “没有什么异常吗?”我问。 “没有。”沈支队说,“家里很干净,感觉有一些灰尘加层足迹[1],但是很凌乱,重叠、破坏,没有多少价值。” “我的天哪!”大宝突然叫道,“这尸体怎么没脸?” 尸体原先是被床上的毛巾被盖住了头部和全身,先前出警的民警到达现场后,掀开脚部的毛巾被,发现双脚已经腐败成墨绿色,就把毛巾被恢复了原样。因为法医没到,所以现场勘查员们之前也并没有检验尸体。 所以他们都没有掀开死者头部覆盖着的毛巾被,没有发现这一奇怪的景象。 被大宝陡然一吼,惊得我心脏“怦怦”乱跳。我强作镇定,走到床侧,朝尸体的头部看去。大宝说得不错,尸体的头部毛发以下,确实呈现出一张均匀的墨绿色的面容,隐约能看到鼻型,却真的没有五官。 在昏暗的灯光下,乍一眼看去像是一个面部蒙了丝袜的劫匪,又像是恐怖片里的无面人。我蹲下身来,仔细观察这一张看不到五官的面庞。 “怎么可能?”沈支队和王局长异口同声,“难道死者不是丁市长?” 他们走过来看了一眼,却“啊”的一声惊叫。 “不是丁市长,也不该没脸啊。”此时我已经镇定下来,用手指按了按尸体的面部,面部的“皮”立即皱了起来。 我顿时明白了:“嗯,其实,尸体的面部是被很多层纸覆盖,尸体腐败后,腐败液体把纸完全浸湿,和面部其他的部位颜色一致。再加上这里灯光不好,所以看起来像是没有面孔一样。” 室内温度、湿度都很高,虽然只过了五天,尸体已经高度腐败成巨人观。 白色的床单被墨绿色的腐败液体浸润,呈现出块块污渍。 尸体呈仰卧状,双手在背后看不到,应该是被人反绑。双足伸直,被黄色的宽胶带捆绑后,又粘在床背上。我掀起了尸体,看见尸体背后一双发皱的手掌,同样也是被宽胶带捆绑。 尸体一被掀动,背后储存着的臭气一下扑了出来,熏得我一阵发晕。随着尸体姿势的改变,尸体面部覆盖着的纸在死者口部的位置突然裂了开来,尸僵缓解了的下颌关节也随之张开,看起来就像这个无面腐尸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而且还往外流着墨绿色的腐液。 正在勘查床头柜的大宝扭头看了一眼尸体,吓了一跳:“哎呀妈呀,你慢点儿,吓死我了。” 没有当地法医们的帮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又不愿意来搬运腐败尸体,我和大宝只好亲自搬运尸体。 我抬起尸体的双脚,大宝拽住尸体的双肘。因为尸体高度腐败,气体窜入皮下,加之组织的液化,尸体的表面变得光滑油腻,发力的时候,大宝手滑了,尸体“砰”的一声重新撞击在床板上,把床上堆积的腐败液体溅了起来。 大宝看了看手套上粘着的尸体腐败后的绿色表皮,又看了看被尸水溅上的自己新买的衬衫,一脸纠结着恶心和心疼的表情。 尸体肘部的表皮被大宝抓了下来,露出有密集毛孔的绿色的腐败皮下组织,皮肤的断层面还在往外冒着腐败液体和气泡,屋里的恶臭进一步加重了。 “幸亏你抓下这块表皮,”我说,“他的肘部有损伤。表皮上还看不出来,表皮没了,反而暴露了出来。一会儿记得要检验一下死者的四肢关节。” 半夜的殡仪馆里,我和大宝正在解剖室的无影灯下工作。 尸体穿着一个平角短裤和一个背心。作为一个副厅级干部,这一般只会是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的装束。 “死亡时间很清楚了。”我说,“根据胃内容的情况,死者应该是末次进餐后五个小时左右死亡的,死者是6月1日晚上六点半和驾驶员一起吃的晚饭。结合电脑上的文档建立时间,大概能推算出死者是在1日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死亡的。” “十点遭袭,十一点半死亡,很合理。”大宝自言自语。 “甲床发绀,内脏瘀血。”我切开死者的心脏各心房、心室,说,“心脏里没有看见凝血块,只有流动的腐败液体,心血不凝。看来他是窒息死亡的。” 我们又逐个打开双侧肘、腕关节和膝、踝关节。这些关节处的皮下出血,称之为约束伤。凶手在行凶过程中,如果有对被害人约束的动作,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这几个关节,只有控制了这几个关节,才能控制被害人的活动。 果不其然,死者的双侧胳膊、腿的对应关节都有明确的皮下出血。 “说明什么问题?”我的声音在防毒面具后显得有些沉闷。 “说明他死前被人约束后捆绑。”大宝的声音也有些闷。 我摇了摇头,说:“一个凶手是没有办法对死者的所有关节进行控制的。” 大宝想了想,然后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所以,我觉得凶手应该是两个人以上!” “全身没有机械性损伤。而且颈部、口鼻腔都没有瘀血,是怎么窒息的?”大宝皱着眉头,再次在尸体全身污绿色的皮肤上寻找着。 “谁说没有?”我指着尸体颈部说。 尸体的颈部有几处平行排列的小皮瓣,隐藏在已经膨胀了的颈部软组织的皱褶里。 “这是小划痕。”大宝说,“划痕又不能作为形成机械性窒息的依据。” “我又没说这个是导致窒息的原因。”我说,“这些小划痕,应该是威逼伤。” 大宝“哦”了一声:“有约束、有威逼,这凶手难道是在拷问他什么?” “我在考虑怎么捺印死者的指纹。”林涛插话道,“这手皮一蹭就掉。” 我看了看死者皱着皮的手掌,嘿嘿一笑,用手术刀从手腕部割了一圈,然后小心地掀起手皮向下褪去。 死者的手掌皮肤和皮下组织之间充斥着腐败液体和气体,变得极易剥离。 所以,很快我就把尸体的手皮像手套一样完整地褪了下来。拿着像橡胶手套一样的手皮,我又小心地把这“人皮手套”戴在手上,对林涛说:“来吧,指纹板,我来捺。” 林涛瞪着大眼,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我我我……” “你,我什么?”我笑了起来,“快来捺。” 拿着指纹捺印板的林涛嘟囔了一句:“你太恶心了,我受不了了……” 在一旁研究死者面部覆盖着的物体的大宝说:“老秦,我看出来了,脸上的这些是卫生纸,好多张呢。” 3 “这凶手是什么意思?”大宝很费解,“为啥杀了人,还要费劲儿去找一沓卫生纸盖在死者脸上?是反映出凶手的心态吗?可是他为啥不就近用枕巾盖上?而且他用毛巾被盖住了全尸啊,为啥还要费劲儿用卫生纸先盖脸?不可理解,不可理解。” 我也觉得很纳闷,拿着那一沓被大宝取碎了的卫生纸,拼接在一起,翻来覆去地看着。卫生纸贴在面部的一面在口部的位置有破损,但是破损并没有贯通这一沓卫生纸的全层;卫生纸的外面则是完整的皱褶痕迹。 突然我灵光一闪:“我们不是没有找到死者窒息的方式吗?原来是这个。” “哪个?”大宝和林涛同时问道。 “贴加官。”我说。 “贴加官”,是古代的一种刑罚方式,一般用于对犯人刑讯逼供。司刑职员将预备好的桑皮纸盖在犯人脸上,并向桑皮纸喷出水雾,桑皮纸受潮发软,立即贴在犯人的脸上。司刑人员会紧接着又盖第二张,如法炮制。如果犯人不交代,会继续贴下去,直到犯人点头愿意交代。若不愿意交代,犯人即会窒息死去。若交代,撕下来的桑皮纸干燥后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2]的面具,这就是“贴加官”这个名称的由来。 “死者没有导致机械性窒息的损伤,”我说,“但是脸上有这么一沓卫生纸。卫生纸靠近面部的一面有破损,我分析是因为卫生纸受潮后贴在死者脸上,死者会用口唇和舌头的运动顶破纸张来试图呼吸。但凶手继续贴下去,直到贴到这十几二十张,死者无法顶破卫生纸从而窒息死亡。” 大宝和林涛都点头同意。 “贴加官是古代刑讯逼供的方式。”我说,“难道凶手想从这个副市长的嘴里得知什么讯息吗?” “他是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长,”在一旁陪同我们进行尸体检验的沈支队说,“没什么特权,也没什么能够牵涉到别人重要切身利益的秘密啊。” “说不准是劫财呢?”林涛说。 “不会。”沈支队说,“死者家里的门窗完好,没有被侵入的痕迹。而且,家里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怎么看都是报复杀人,不可能是侵财杀人。” “门窗完好?”我说,“那应该是熟人作案了?不然半夜三更,副市长怎么可能给好几个陌生人开门?” 沈支队面露难色:“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市委要求保密,搞得神秘兮兮的。” “她不就是个秘书长吗?”大宝说,“把自己当成是女特工了吧?” “收工吧。”我这一天累得够呛,“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都搞清楚了,而且我们也知道是熟人作案,凶手两人以上,对死者有约束和威逼。而且凶手还可能是想从死者的嘴里知道些什么,这些已经足够了。捆绑死者手脚的宽胶带林涛带回去明天仔细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 林涛摇着头,一脸失望:“没戏,胶带边粘着纱布纤维,凶手是戴手套作案的。” 回到宾馆,我顾不上时间已晚,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省城市局法医科胡科长的电话。我承认自己在这个副市长被杀案中难以集中精力,罪魁祸首就是那起发生在省城的蹊跷的碎尸案件。 “胡老师,怎么样?”我问,“案件有什么进展吗?” 电话那头是胡科长疲惫的声音,背景音是个厚重的男声,看来他正在熬夜参加专案会。 “毒物检验证实了我们的推断。”胡科长说,“死者的尿液里检出了毒鼠强代谢成分,死者死于毒鼠强中毒。既然被碎尸,我们初步判断是一起投毒杀人碎尸案件。” “我关心的是那第十一根手指头。”我说,“是不是两个人的?” 胡科长“嗯”了一声:“所有的尸块都确定是一个人的,就那根手指头确定不是他的,而是另一个男人的。” 我拿着手机,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翻看着碎尸案件的照片。临来青乡市之前,我拷贝了全套照片资料。 “这根手指头的断端没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我说,“不可能是凶手误伤了自己的手指头,而是另一个死者死后被切下来的指头。可能会有另一具尸体!” 胡科长说:“我们收到dnA检验结果后,就组织警力、调用警犬对小区及其周边进行了仔细的勘查,一无所获。”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尸源呢?” 胡科长说:“正在查找失踪人口信息,并筛选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的家人,进行亲缘关系鉴定,希望能早一些找到尸源。另外一路人马,正在寻找毒鼠强的地下贩卖市场,看能不能从毒源上下功夫。毒鼠强是违禁药品,凶手能搞得到,我们就能查得到。” 挂了电话,我疲倦地瘫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思绪如乱麻,然后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被包秘书长请到了临时专案指挥部。这个冷艳的女秘书长已经收起了脸上的傲慢和轻蔑。 “各位专家,请坐。”她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的礼贤下士让我反而觉得不安。莫非是案件出现了僵局?或者我昨天的反击降服了她的冷傲? “受市委的委托,我今天来给各位专家介绍一下案件的前期调查情况。” 包秘书长僵硬地笑了一下,说,“其实我们之前有个嫌疑人,是另一个副市长陈风。陈市长和丁市长一直是对头,政见不合,经常在市长办公会上各执一词,甚至有一次差点儿发生冲突。前几天,省委组织部正在考察陈市长,准备提拔为巡视员,结果公示期内,省委组织部收到了匿名举报信,并有一些陈市长收受贿赂的证据。所以,陈市长非但提拔的事情泡了汤,目前还正在接受纪委的调查。所以我们一开始认为这是一起政治性案件,可能是陈市长雇凶杀害了丁市长。” 正文 第119章 纸面青尸(3) 我歪头想了想,说:“还真的有可能。据我们勘查,凶手在控制住死者以后,对死者有个威逼、胁迫的过程,可能是想从死者嘴里知道些什么。听你这么一说,说不准凶手是想让丁市长承认是他举报陈市长的。” “这就是我请你们再次过来的原因。”包秘书长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根据昨晚一夜的调查,现在基本可以排除陈市长及其家人作案的可能性,通过一些技术手段,也基本可以排除他有雇凶的嫌疑。” 这一番话暴露了包秘书长态度转变的原因。案件果真是陷入了僵局,没有抓手、没有证据、没有嫌疑人。现在这个冷傲的娘儿们终于认识到了我们的重要性,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哪里哪里,你是领导,吹个哨子我们就该集合,谈不上请字。”我冷笑了一声。 林涛用肘戳了我一下,给我使了个让我闭嘴的眼色。 包秘书长盯着林涛,对林涛充满感激地点点头。确实,我若再说下去,包秘书长会在自己的下属面前颜面尽失。 “那我们工作了,今晚给你个初步反馈。”我心想,这个娘儿们不会对林涛动什么坏心思吧? 重新回到二楼中心现场,我们又各就各位对房间进行第二次勘查。这次是白天,拉开窗帘,光线很好,有利于发现一些昨天晚上没有发现的线索。 太阳越来越高,一束强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床上那张白色却有着大块污渍的床单上。果真,我看见了一条昨晚并没有发现的痕迹。 “林涛,你来看看这一条颜色改变是什么?”我指着床边说。 从大床中央的一大块绿色污渍开始,一直延伸到床沿,床单上有一条连续的颜色改变,如果不是阳光侧射,根本就不可能发现。 “这应该是无色的液体浸湿床单,干燥后留下的。”林涛说,“但肯定不会是水。” 大宝拎起床单颜色改变的部位,闻了闻,说:“那个……我觉得是酒。” “酒?”我半信半疑,也闻了闻,一股腐败尸体的臭味,“有酒味吗?你不会是昨晚自个儿跑出去吃独食喝独酒去了吧?” “你是不是偷偷拜了狗鼻子包斩为师?”林涛显然也没有闻出酒精的味道,“这个床单我拿回去化验。” “还有这个。”我拎起满是腐败液体和脱落表皮的毛巾被,塞进了林涛的物证袋。 时间已近中午,我们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这个装潢考究的家里,平静到不能再平静,运走了尸体,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窗外的鸟叫依旧欢快,投射进屋内的阳光依旧灿烂。 “他们怎么可能怀疑是陈市长雇凶?”我突然觉得有一丝疑惑,“你们想想看,如果是雇凶,死者怎么会给几个陌生人开门?” “他们不是说已经排除了陈市长雇凶的可能了?”林涛说。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你说什么样的人敲门,这个丁市长会穿着汗衫短裤开门,还把这几个人引到自己的卧室里?” “你说得对啊!”大宝说,“楼下那么大一个会客厅不去,要来上面的卧室。而且家里来人,怎么说也要套个裤子吧,穿个裤头,成何体统?别人就算了,他可是个副市长!” “那,你们的意思是?”林涛说,“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们都没有想到,看来你们和我一样,被省城的碎尸案件勾去了魂。” “之前我们推断有误。”我回到专案指挥部,向包秘书长主动承认了错误,“这起案件不一定是熟人作案。因为无论多么熟悉的人,丁市长也不可能半夜三更带着好几个男人到自己的卧室,而且还穿着汗衫短裤。而且丁市长是来挂职的,不是本地人。” 包秘书长没接触过刑侦工作,对我说的这个论据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那会是什么?不是说了门窗完好吗?犯罪分子是怎么进入现场的?” “有钥匙。”我和林涛异口同声。 “可是这房子的钥匙,只有丁市长有啊。”包秘书长转脸一想,说,“不对,那个小时工也有一把。” 我微微笑了笑,说:“查吧。” 我和林涛、大宝来到了青乡市公安局理化实验室。这是我们省第一家通过国家实验室认可的实验室,人才济济、设备精良。我准备陪林涛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对床单、毛巾被上的可疑斑迹进行化验,这毕竟是我们这次复勘现场唯一的发现。对于小时工的调查,我相信侦查部门会在几个小时内就有结论,对付一个女孩子,太容易了。 曲线在理化检测设备的显示屏上不断扭动,林涛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说:“还真是个狗鼻子,真的是酒精。” 大宝挠了挠头,说:“嘿嘿,那个……蒙对了。” “酒精?”我皱起眉头,“怎么会有酒精?你取样的时候都取了哪些点?” “取样不会有问题,而且多个取样点都出来了同样的图谱。”林涛说,“基本可以肯定,从尸体身边一直到床边的颜色改变,是因为之前有酒精浸润,干燥后留下的痕迹。” 沉默了一会儿,林涛接着说:“还有,整个覆盖尸体的毛巾被都有被酒精浸润的痕迹。” “这么多酒精?”我说,“可是我们进现场的时候没有闻到酒精的味道啊。” “尸体那么臭,早把酒香味给盖了。”大宝唯一的毛病就是嗜酒。 “所以也就你这个酒坛子能闻得出来啦。”我笑着说,“不过现场没有发现盛酒精的容器,说明容器应该是被凶手带离了现场。” “为什么现场会有这么大片酒精的痕迹?”林涛插话道。 “凶手和死者熟识,来和他拼酒来着。”大宝一副异想天开状,“喝着喝着,就吵起来了,于是凶手杀了人。” 没人理他。 “说过了,我们认为死者和凶手不熟识。”我说,“凶手应该是事先藏匿在家中,伺机动手的。” “那酒精从哪里来?”林涛问。 “秦科长,”一名侦查员跑进了实验室,“小时工那边问出问题了,嫌疑人也逮回来了。” 4 小时工叫方香玉,二十一岁,高中文化,住在乡下,相貌平平。 方香玉母亲去世,她回乡下老家办了后事,守了头七,刚回到丁市长家,就被腐败尸体的气味给惊呆了,还没缓过神来,又被几个便衣给“请”到公安局。惊吓、疲倦加之侦查员的软磨硬泡,方香玉没到两个小时,就说出了自己的罪行。 方香玉知道丁市长打光棍打了大半辈子,在半年前,趁着丁市长招商请客酒醉归来后,百般勾引。丁市长一时热血上头,和她翻云覆雨了一夜。 第二天,方香玉变了脸,提出两个条件。如果想要不被告发,一是不准辞退她,要一直保持雇佣关系;二是每个月要增加一倍的雇佣金。当然,这两个条件有个附属权利,就是丁市长可以随时向她提出性要求,每晚一千块。 据方香玉反映,丁市长从此再没有向她提出过性要求。对敲诈丁市长的行为,方香玉供认不讳,但是对她雇凶杀害丁市长的嫌疑,却大叫冤枉。 “总不能因为丁市长不提出性要求,就杀人。”我说,“这不合常理。” “那放人?”侦查员问。 我点点头:“不过这个方香玉的周边关系,还是要多调查调查,毕竟除了死者,只有她一个人有这家的钥匙。哦,对了,还有个事儿,上次我让你们看监控,怎么样了?” 侦查员说:“1日晚上十点以后的录像仔细看了。没有什么可疑车辆进入,也没有几个人成群结队离开小区。” 我略感失望,点点头,说:“还有,就是这个小区的各个生活垃圾箱,几天一清理?” “一般都是一天一清理。”侦查员说。 我有些沮丧:“如果不是一天一清理,可以找一找每个垃圾箱里有没有盛酒精的瓶子。” “酒精?”侦查员问。 “是啊。”我说,“死者的身上和床上有酒精浸润的痕迹,但是现场没有容器。所以,我们推测凶手应该是把容器带离了现场。但是,通常这样从现场带出来的容器,凶手不会带回家,常见的是随手丢弃在现场附近的垃圾箱里。” “小区的垃圾是集中到附近的一个垃圾站。”辖区派出所民警插话说,“垃圾站不大,而且一周才会集中清理一次。如果容器是比较有特征的瓶子,我们发动警力,说不准可以找到。” “为什么一定是酒精呢?”侦查员说,“不能是白酒吗?” 大宝在我身旁使劲儿点头:“我也觉得是白酒,酒精没那么香。” 我仿佛是一只被别人从牛角尖里拽出来的蟑螂,突然感觉神清气爽、醍醐灌顶:“林涛,咱们再去现场一趟!” 中心现场卧室的旁边,还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是客房,床上都没有被子,应该是久无人居住。另一个房间是书房,有一个写字台和一组连体书柜。 物品摆放整齐,显然丁市长也不在书房里工作。 书柜里除了整齐摆放的各类书籍以外,还有几格放着品种各异的白酒。对于一个单身已久、工作压力巨大的副市长来说,喜欢喝两杯是情理之中的。 这两个房间物品摆放整齐,我们初次勘查,并没有对这两个房间下多少功夫。 “看看这瓶。”我用勘查光源照着书柜,指着最下层放置的白酒包装盒说。 小时工方香玉工作不仔细,书柜里的格栏上都布满了灰尘。我发现的这个白酒盒子显然近期被人移动过,底部露出了一条没有被灰尘覆盖的格栏。 林涛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随即转脸对我说:“小样儿,眼挺贼,这个盒子里没有酒!” 盒子是空的。 我们检查了书柜里其他的白酒包装盒,都是沉甸甸的。 “不知道能不能肯定,这瓶白酒就是浇在死者尸体上的白酒,这个化验不出来吧?”我问。 林涛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现在我可以肯定了!” “哦?”我凑过头来看着酒盒。 “你看,这个酒盒上,有几枚新鲜的纱布手套纹。”林涛说,“是有人戴着纱布手套拿出了这瓶酒,然后把酒盒放回原位。别忘了,我们之前在捆绑死者手脚的宽胶带上发现过纱布手套的纱纤维。” “戴着手套拿酒?”我说,“有人会戴着手套喝酒吗?现在可是夏天!” 我们一起跑到中心现场卧室,趴在地上仔细地看着。 “哦!”我和林涛对视了一眼,会心地笑了起来。 临时专案指挥部。 包秘书长在一张餐桌的中间位置上正襟危坐。我们坐在这个餐桌的对面,还有几名公安局和政府的官员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围着个餐桌开专案会议,有些滑稽。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说,“方香玉还同时在别人家打工吧?” “那是自然。”包秘书长对我的开场白有些失望,可能她原以为我会直接告诉她凶手是谁,“既然是小时工,不可能只在一家服务。王局长,你汇报一下小时工方香玉的全部工作情况。” 王局长使劲儿地翻着笔记本:“据我们调查,方香玉一般是每两天去一家工作半天。一共是在四家服务。也就是说她的工作日程比较满。这四家分别是:丁市长家;这个小区前面六层建筑的第一栋,也就是1号楼503室钱毅然家;这个小区一公里以外的风景华美小区……” 正文 第120章 纸面青尸(4) “可以了。”我打断了王局长的话,“钱毅然是什么来头?” “我还没介绍完呢。”王局长指了指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又看了眼包秘书长。看来这个包秘书长是冷傲惯了,她说了要王局长介绍方香玉全部工作情况,王局长就不敢只介绍一部分。 “回答我的问题。”我说。 “哦。”王局长可能得到了包秘书长应允的眼神,“钱毅然是青县人,三十七岁,以前开了个土煤窑,赚了些钱,后来严打把他打掉了。他现在在青乡经营一家饭店。” “生活方面呢?”我接着问。 “离了一、二、三、四、五、六,离了六次婚,没孩子。”王局长说。 “方香玉走了吗?”我转头问身后的侦查员。 “正在办手续准备放人。” “请她再多留一会儿吧。”我转头对侦查员耳语了几句。 侦查员转身离开。 包秘书长皱了皱眉头,对我的思维大跨度跳跃有些不耐烦。 我注意到了包秘书长的表情,笑了下,说:“美女别着急,现在我来给你分析一下。” 听见我对她的称呼,这个冷傲的秘书长的脸上飘过一丝羞涩。即便当再大的官,首先她是个女人。我心里这样想。 “首先,我们之前已经做过推测,凶手和丁市长应该不是熟识的,对吧?”我说。 包秘书长说:“是的,你们认为他有可能有丁市长家里的钥匙,事先潜伏在丁市长家,伺机袭击了丁市长。” 我点点头:“记性不错。其次,通过勘查发现,凶手应该是在杀完人后,去现场书房找了瓶白酒,把酒倒在了尸体上,然后把酒瓶带离了现场。你知道凶手为什么要往尸体上浇白酒吗?” 包秘书长的眼神里仿佛闪烁出一丝小女孩的幼稚:“不知道,祭奠吗?”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祭奠用不着这么多。我认为,凶手是为了焚尸。”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焚尸的目的是什么?”我问。 “毁尸灭迹啊!”包秘书长眼神里的幼稚又多了一层。 “对,主要目的是怕我们找到对他们不利的证据。”我说,“焚尸的现场一般都是在荒郊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样火光才不至于惊扰到无关的人,才不会被立即发现。你见过在小区里焚尸的吗?卧室这种纺织品最多的地方,还有助燃剂,一旦火烧了起来,邻居立即会发现。” 包秘书长张了张嘴,没说话。她还没有意识到我的真正意思,却又不忍打断我的话。 “很多凶手杀完人,会有匿尸的行为,为的就是给自己准备逃离、伪装的时间。”我接着说,“尤其是在死者家中杀人,最重要的就是为自己争取逃离时间。如果杀完人就被人发现,那他往哪里跑?” “对呀。”包秘书长说,“一旦火烧起来,马上就有人发现。那为什么凶手还要准备焚尸呢?那他哪还有逃离时间?” “问题就是在这里。”我收起了关子,“凶手不需要逃离时间。现场的酒精痕迹是呈条状的,从尸体的位置延伸到床沿。经过今天进一步的勘查,我们发现地面一直到门口都有酒精痕迹,痕迹的尽头,有很轻微的烧灼痕迹。凶手是用白酒做了一个引线,在离开之前点燃,当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安全的了。” 我盯着包秘书长说:“那么现在你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包秘书长躲过我的眼神,恢复了冷傲的表情:“知道了。正是因为凶手住得很近,他只需要这么长的一条引线就已足够,等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到家了,就不怕被发现了。” “对了,可惜火没能烧起来。秘书长有悟性啊。”我戏谑地说,“不如跟着我干吧。” 包秘书长压制了自己的愤怒,说:“如果凶手在小区门口有车,他不也可以迅速逃离现场吗?” 我说:“当然不能仅凭这一点。这个小区不让外来车辆进入,小区的监控录像显示,没有可疑车辆、没有多名可疑人员在事发时间离开。别忘了,我们推测的是多名凶手共同作案。开始我以为多名凶手杀人后,分别独自离开现场,那么监控录像就发现不了异常。但是凶手没有给自己留那么多时间足以逐一离开。要走,必须一起走。那么,就一定会被监控录像照下。从犯罪分子的心理分析方面讲,人多,目标大,必须尽可能拖延发案时间。除非附近有他的安全地,他无须拖延。” “你的意思是钱毅然有作案嫌疑?”王局长问。 “是的。”我说,“他同时具备了和方香玉接触、家住得近这两个条件。” “那他为什么要杀人?”包秘书长说。 “他和丁市长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交叉点就是方香玉。”我说,“问题就在方香玉身上。” “有线索了。”侦查员“砰”的一声推门进来,“要不要抓人?” “冒冒失失的!”王局长怒目圆瞪,他的手下在市领导面前丢人了,“慢慢说!” 侦查员说:“方香玉称钱毅然一直在追求她,可是她拒绝了。” “拒绝?”我有些吃惊,“这个女人不是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吗?” “别看不起这个女人,”包秘书长说,“说不准她也挑人的。” 侦查员摇摇头,说:“钱毅然是性无能。” 5 一个小时前,钱毅然被刑警队传唤调查。因为本案没有提取到有力的证据,所以我们在钱毅然被传唤后,立即申请了搜查令,对钱毅然家进行搜查。 大宝是最积极的。 “你们看我说的有没有错?”大宝说,“那种品牌规格的酒,三千多块一瓶,是限量出厂的,我估计一千块都用在做瓶子上了。那瓶子老漂亮了,瓶底镂空,里面还雕刻着一艘古代的那种帆船。酒温一变,那船帆就跟着变色,超级精致,谁看见谁喜欢。” 一说到酒,大宝就头头是道。他怀疑凶手可能收藏了这个酒瓶。 看来方香玉在钱毅然家干活真的不容易。方香玉一周没来,钱毅然的家就已然不成样子。家里装潢挺高档,但是屋内简直就是大排档。茶几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啤酒瓶、易拉罐,地上布满了食品包装袋,餐桌上还有残羹冷炙和几个没洗的盘子。 我们进屋后,简单巡视了一下。 “我说吧!”大宝一蹦三尺高,“看见没!我是神探!” 大宝一眼就瞅见了房间飘窗上的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玫瑰花。这个花瓶瓶底镂空,里面有一艘惟妙惟肖的帆船。 “等等,等等。”我按了下大宝的肩膀,“你凭什么说这个瓶子就是从丁市长家里取出来的那个?” 大宝轻车熟路,拔掉玫瑰花,倒掉瓶里的水,指着瓶底说:“看见没?这里有编号!我说过,这是限量出厂的高级货,每一瓶都有编号的。” “然后呢?”林涛见大宝的兴奋劲儿,忍俊不禁。 “然后?”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什么然后……哦,你说同一认定啊。废话,现场酒盒上肯定也有编号,我记得,就是这个号,当时我还上网查了一下真伪呢。” “你真是有闲工夫。”我哈哈一笑,“收队,破案!” 钱毅然是个多情种,可惜老天给了他个废身体。 他开土煤窑的时候,可以算是个大老板。住豪宅、开好车,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一身名牌。可是他输在了女人身上。 每个女人在认识他的时候都含情脉脉、海誓山盟,闪电般结婚、闪电般离婚,因为他是性无能,而且他又受不了女人的眼泪,不用上法院,婚就离了。 每次离婚,他的财产就被分割掉一些。直到现在,他只剩下这唯一的一家小饭店。 他和方香玉是一年前认识的,在一家家政中介里。虽然方香玉相貌平平,但是她淳朴的气